(四十)时过境迁

王钦若出判杭州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老尉,就是杭州官署里面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年公务员。具体有多老呢,大约已经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了。王钦若非常不悦,心想这个老头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上班,这要是一不小心自己摔倒在地上,我好心好意去扶。他如果狼心狗肺,诬陷是我撞倒的,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于是上前询问这个老尉,老人家,你这么大年纪了,不在家里抱孙子享清福,何苦出来上班呢?早点退休,回去休息算了吧。老尉一脸怅然,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长官有所不知,我家十分贫穷,住的房子四面漏风,冬冷夏热,冰箱、彩电、洗衣机、热水器,统统没有。如果我不上班,一家人都要饿死。再说我混成这种惨样,心有不甘啊。

王钦若喟然长叹,咬牙切齿说道。你跟我比惨吗?我从前可是堂堂宰相,现在却贬为了杭州市长,简直就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这些都是拜寇准所赐。你居然好意思跟我比惨,你有我惨吗?老尉见他抬杠,不禁义愤填膺。你好歹也做过宰相,现在也是堂堂杭州市长,一样的高高在上。什么都见识过,也曾经绚丽多彩过,也曾经波澜壮阔过,现在只不过是回归平静罢了。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我也是一榜进士,堂堂的高材生。可怜没有门路没有后台,做了一辈子小小公务员。谁都瞧不起我,连我家的狗都嫌弃我无能。一回到家,就冲着我汪汪叫。哎,我的一生真是太失败了。王钦若大为惊奇,不禁大声惊呼。瞧你这个愁眉苦脸的挫样,你还是一榜进士,究竟是那一榜?年纪轻轻不学好,尽学别人吹牛,小心闪了你的老腰。

老尉小心翼翼的拿出了珍藏了一辈子的毕业证,毕业证已经发黄,想必很有些年头了。王钦若仔细端详,毕业证的签发日期竟然是淳化三年(公元992年)。他心中激动万分,紧紧握住老尉的手。我也是淳化三年的进士,想不到我们竟然是同学。正所谓老同学再见面,快还以前借的钱。两个老同学时过三十年,再次重逢,自是热烈拥抱,百感交集。

王钦若眼见老尉混得这么不尽如人意,恻隐之心,不禁油然而生。老同学,虽然我现在是杭州市长,但是毕竟做过宰相,在朝廷里面有些关系。朝廷里面大大小小的官员,多多少少会给我几分面子。你我三十年后再见,也算有缘,我帮你一把,把你调到开封去做京官。他于是拨通了从前熟人朋友的电话,你是老王吧,我给你推荐个人,你问他有什么特长啊?转头看了看老尉,继续说道。此人的特长是,心态够好,活得够久。做了一辈子尉曹,现在七老八十了,还在原地踏步。如果不是心态好,绝对不能坚持活到现在。记住给他安排一个好工作,就是那种钱多事少下班早的舒服岗位。老尉眼见王钦若一个电话就给自己安排了京官岗位,又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又是感激不尽,于是写诗一首酬谢。当年同试大明宫,文字虽同命不同。我作尉曹君作相,东风原没两般风。

天禧四年六月十六日(公元1020年),寇准被丁谓击败,跌落神坛。李迪升任首相,丁谓升任次相。但是李迪资历浅薄,根本镇不住丁谓这个奸诈狡猾之人,因此两人几乎天天吵架。不甘寂寞的王钦若决定回京趟趟浑水,来个混水摸鱼,捞取政治好处。在他自己看来,从前的小兄弟丁谓如今混成了宰相,和他要交情有交情,要恩情有恩情。凭两个人亲密无间的关系,这次回京肯定大有收获,说不定还能恢复相位。

八月二日,王钦若自请入朝,理由非常简单,他的头衔是太子太保,就是太子赵祯的老师。这次回来,正是要履行老师的职责,教太子赵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一个德智体美劳的五好学生。这套说辞实在太光明正大、合情合理,谁都无法反驳。现在不好好教太子赵祯读书,等到高考,结果名落孙山,以后找不到好工作,无法考公上岸,只能出卖体力,要么进工厂打螺丝,要么串街走巷送快递,这一辈子不就毁了吗?八月五日,赵恒下诏,同意王钦若回京。九月二十四日,王钦若终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开封城。他深情的呼吸着京师的空气,京师的空气又香又甜,京师的月亮又大又圆。

他一回到开封,赵恒马上召见,让他进宫和自己说说话聊聊天,让他去资善堂教太子赵祯读书,并且恢复了他资政殿大学士的头衔。他欢欣鼓舞,这是一个美好的开始,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接下来只要丁谓帮帮忙,自己就能东山再起了。但是他高兴的太早了,忘记了一个词——时过境迁。他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还是和从前一样,摆大哥的谱,这让丁谓非常反感。小若子,你要搞清楚,你现在就是一个教太子读书的闲官,我才是领导。我给你面子才叫你一声哥,要是不给你面子,你就是隔壁老王。

更让丁谓不爽的是,自己的东宫加衔是太子少师,王钦若的是太子太保。太保比少师高一级,丁谓每每想到这里,比吃一万只苍蝇还要恶心。我是宰相,你个前宰相挂着比我高的加衔是什么意思?他一番操作,王钦若太子太保的加衔被撸,改为司空。王钦若知道是丁谓做的手脚,不禁火冒三丈。丁老弟,你就是这样对待大哥的吗?你这分明是恩将仇报,让人寒心。两个人彻底撕破了脸,曾经的恩情交情全部化为乌有,从铁哥们彻彻底底成为了政敌。

丁谓拳打寇准,脚踢李迪,威风八面,不可一世。但是惊喜的发现,王钦若居然比寇准、李迪更加难缠。因为他们都是宰相,有工作在身。正所谓做的越多错的越多,只要留意,一定能抓住他们犯错的证据。但是王钦若就是一个闲杂人等,每天除了教太子赵祯读书,就是陪赵恒聊天,不做事就不会犯错。王钦若这个马屁精能说会道,常常逗的赵恒哈哈大笑,开心之极。如果聊着聊着,又聊成了宰相,自己的地位岂不是岌岌可危了?

这天王钦若又和赵恒聊天,妙语连珠,逗得赵恒开怀大笑。忽然,赵恒深情的注视着王钦若。你每天跟我聊天,不用做事吗?宰相的任务就是每天陪我聊天的吗?身为宰相,怎么能只领工资不做事呢?王钦若神情非常的尴尬,无可奈何的回答。老板,你又糊涂了吗?我早就不是宰相了,现在除了教太子读书就陪你聊天。赵恒怔了一会,似有所思,当即让宦官把王钦若送到中书省。快把阿若送到中书省,让他做宰相。宦官不敢耽误,架起王钦若就走。来到中书省,宦官宣布了赵恒的任命。各位大佬,官家让我护送王钦若来中书省,让他重新担任宰相。此话一出,中书省顿时炸开了锅,人们议论纷纷。按照规矩,任免宰相必须由两制官草拟诏书(翰林学士和知制诰),然后盖上皇帝的公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之后,任免才真正有效。赵恒现在一句话就让王钦若复相,既不符合制度,也显得匆忙仓促。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丁谓是中书省的老大,当然是大家注视的对象。有人想看笑话,也有人幸灾乐祸。丁老大,阿若回来了,是让他做首相、次相,还是副宰相,你说句话吧。

丁谓不愧是丁谓,果然十分机智敏捷,老谋深算。他眼珠一转,哈哈一笑,顿时计上心来,于是避重就轻的说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王钦若同志莅临中书省指导工作,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聊。王钦若见他东扯西拉,鼻子都气歪了。我在中书省吃过的饭,不比你少,你倒是说重点啊。丁谓终于说出了重点,官家的意思是,王钦若同志曾经是中书省的领导,既然来到了中书省,我们就应该尽地主之谊,好酒好菜招待,来来来,干杯。王钦若有苦说不出,只能含泪喝酒吃肉。这场宴席持续了一天,除了王钦若,大家都酒足饭饱,十分满意。没有吃完的酒菜还可以打包回家,让家人尽情享用。

王钦若不服,准备去找赵恒告状。虽然他的反应不慢,但是丁谓的行动更快。第二天,新的任命就已经下达了,授王钦若山南东道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南府。虽然复相了,但却是使相。王钦若做过真正的宰相,压根就瞧不起使相。知道这是丁谓的阴谋诡计,目的是为了把自己逐出京师。虽然恨不得把丁谓生吞活剥了,但是他现在一手遮天,根本斗不过,只有强忍怒气,去洛阳上任。好在洛阳离开封不远,以后再找机会回到开封。

王钦若在洛阳,但是一直关注着京师的一举一动。因为在他心中,有朝一日,必定能时来运转,重返京师,重回权力中心。但是等来等去,也没有收到赵恒的信件,甚至连个微信也没有。他坐立不安,心中在想。这么长时间了,赵恒这个小没良心的,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一个?难道他另结新欢,把我给忘记了?他猜的其实没有错,丁谓那个马屁精比他更会揣摩人心,嘴巴更甜,深得赵恒和刘娥的宠信。丁谓现在把赵恒哄的团团转,赵恒根本就没有闲心理会王钦若了。

王钦若心中盘算,赵恒似乎把我忘到天边去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以后再也回不去开封了,这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既然赵恒不召自己回开封,那么自己就主动回去。只要回到开封,就有机会接近赵恒,就有机会复相。如果就这么大摇大摆从洛阳回开封,就是失职之罪,必须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那就是——装病。

天禧五年十一月(公元1021年),王钦若给赵恒发了一条微信。老板,我生病了,病的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只有开封城的名医才能救我,所以我想请一个无限期的病假,回家治病,请予批准。王钦若的请假条摆在了丁谓的办公桌上,丁谓看着请假条,嘿嘿冷笑。王钦若啊王钦若,为了回到京师,你居然装病,可真是煞费苦心啊!不过你的小小伎俩,怎么能瞒的过我。略一沉吟,心中浮现出一条毒计,顺水推舟,假借赵恒的名义,陷害王钦若。他安排亲信前往洛阳,告诉王钦若。赵恒口信,可以立即动身返回开封,不必等待诏书。

王钦若归心似箭,也是一时大意,没有仔细辨认,竟然相信了使者的话。于是收拾细软,动身返回开封。丁谓算了算日子,王钦若应该上路了,于是这个时候才把他的请假条交给赵恒。赵恒觉得非常奇怪,心想在想。王钦若究竟得了什么怪病啊,一定要回开封才能治好吗?既然病了,就应该待在洛阳好好治病。万一来回折腾,上了西天就不好了。出于关怀臣子的好意,立刻安排御医前往洛阳给王钦若治病。

但是御医走到半路,竟然和王钦若碰面了。两个人都非常的诧异,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御医满脸的不可置信,问道。王公,你红光满面,活蹦乱跳,似乎没有生病,难道是回光返照?王钦若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如果说真话,肯定是欺君之罪,于是说道。我的的确确生病了,只不过这几天精神好了一些。你不说还好,你这一说,我顿时浑身难受。一边说话一边哼哼唧唧,假装难受的样子。御医看在眼里,也不点破。我奉了官家诏令,给你看病。既然病了,那就回洛阳治病吧。王钦若连连摇头,官家派遣使者传递口信,准许我回开封治病。御医并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于是实话实说。官家如果准许你回开封治病,怎么又会安排我到洛阳给你治病呢?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搞错了。王钦若大叫不好,惊呼上当,以他的智商,第一时间就猜到是丁谓捣的鬼。丁谓啊丁谓,想不到你用这种阴谋诡计陷害我,简直太心狠手辣、卑鄙无耻了。

王钦若未得诏令就私自离开地方,返回开封,乃是大罪。赵恒勃然大怒,王钦若,你擅离职守,必须严惩。因为这件事,王钦若再贬为司农卿,他的儿子王从益也受到了牵连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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