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三不高人

科考结束之后,欧阳修就和胥偃的女儿成亲了。天圣九年三月(公元1031年),欧阳修带领着家人,来到西京洛阳,担任西京留守推官,也就是西京留守的幕僚。西京留守是钱惟演,此人来历非同小可,是吴越王钱俶的第七子。他的家世虽然显赫,但是名声似乎不太好。

钱惟演出生于公元977年,字希圣,现在已经五十四岁了。他不但是吴越王钱俶的儿子,也是前夫哥刘美的大舅哥,因为他的妹妹嫁给了前夫哥刘美,这么算来,还是拐弯的皇亲国戚。因为前夫哥刘美是正牌的皇亲国戚,他隔了一层,只能算是拐弯的。他博学多才,是西昆体诗歌的重要代表人物。所谓的西昆体诗歌注重修饰辞藻,讲究对仗工整,力求精雕细琢,美轮美奂。通俗的说法,就是非常的高雅,雅到极致,雅到普通人看不懂。

他不但才思华瞻,满腹经纶,而且极有政治抱负,一门心思想要位居权要,进入中书,成为宰相,但是命运总在和他作对,所以一直郁郁不得其志。当初丁谓独揽大权的时候,他极力阿谀奉承,与他结为姻亲。谓哥哥,你好帅哟,我愿做你的小弟,敬请关照。丁谓排挤寇准,他出谋划策,充当先锋打手,出过不少力。谓哥哥,我收集了寇准的黑材料,这下你满意了吧。朝廷排列历任枢密使,他唯独不把寇准的名字写上,并且还出言不逊,称呼寇准是‘准逆’。丁谓倒台之后,他这个同党坐立不安,害怕受到牵连,于是落井下石,和丁谓撇清关系。

宰相冯拯十分厌恶钱惟演的人品,差不多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吴越王,你好歹也是一代雄主,怎么生出了钱惟演这么个墙上一颗草,风吹两边倒的玩意?于是斗胆进言,向刘娥提出了建议。钱惟演把妹妹嫁给了前夫哥刘美,那么也是你的亲家,按照回避制度,是不能在朝为官的,更不可能做大官,参与朝政机要大事,请把他调走吧。冯拯的话挑不出半点毛病,刘娥只好照办,让钱惟演到地方上做节度使去了。

钱惟演家世显赫,而且多才多艺,不愁吃不愁喝,在别人看来,人生完美无缺。殊不知他也有遗憾,就是还没有在黄纸案卷上划押,言下之意,还没有做过宰相。其实他为政的能力十分有限,更突出的贡献在诗词上。

钱惟演可能不是一个好官,但绝对是一个好领导。十分礼遇善待文人,提携奖掖青年才俊。这一时期,欧阳修、梅尧臣、尹洙、河南府通判谢绛等人,都围绕在他身边,大家经常游宴吟诵,吟诗作赋,好不逍遥快活。

他非常体恤下属幕僚,生怕累到他们,所以每天只安排非常少量的工作,甚至不安排工作。同志们,你们是诗人词人文化人,言谈举止优美雅致,就算是放个屁都带着浓郁的诗词文章书卷气息。应该每天吟诗作赋,对酒当歌。如果让你们每天干收税、城管、问案这些粗活脏活累活,岂非大材小用?所以我决定,这些事情交给小吏们去做,你们每天做完少量的工作之后,就去饮酒作诗。能够遇上这样体贴的好领导,欧阳修等人简直三生有幸,烧了高香。领导,你让我们只领工资不干活,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这一天欧阳修和谢绛去嵩山游玩,到达龙门的时候,天降大雪。雪花飘飘,北风萧萧!这个时候,有人冒雪渡过伊水,骑马而来。原来钱惟演怕他们又冷又饿又寂寞,竟然派来了厨师和歌姬。厨师带来了美酒和花生毛豆大腰子,歌姬带来了欢声笑语。钱惟演如此关怀下属,看到这里,大家是不是非常羡慕?再看看我们的领导,除了命令我们加班加点不加工资,就是画一个又一个美丽而又消化不良的大饼。领导,我们的肠胃不好,请你不要再画大饼了。哎,同样都是领导,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钱惟演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读书,几乎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坐着的时候读经史,躺着的时候读小说,连上厕所这么宝贵的时间也不放过,还要阅读小辞。就像现在的人,手机不离身,没有带手机,就像掉了魂似的。走路玩手机,吃饭玩手机,上厕所更要玩手机。在厕所里面一蹲就是几个钟头,也不嫌累。这哪里是上厕所,分明就是借口上厕所玩手机。

后来钱惟演贬谪随州,欧阳修等人感激他的知遇之恩,临别之际,依依不舍,哭的稀里哗啦,眼泪像是倾盆大雨一样。并且声情并茂,声嘶力竭的说道。领导啊,你这么年轻,怎么说走就走?你温文尔雅,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关怀备至,我们再也无法遇上你这么好的领导了。你这一走,我们真是肝肠寸断,失魂落魄。钱惟演眼见大家情真意切,也不禁怅然若失。我只是去随州做官,又不是去死,你们怎么哭的如此撕心裂肺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分别,说不定有朝一日又再重逢。斯时再对酒当歌,吟诗作赋。大家这才恍然大悟,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似乎太真情投入,用力过猛了。

现在的人吃的好喝的好,还不爱运动,天天拿着破手机玩游戏刷视频,所以很多人得了三高。但是陈希亮却是三不高,并非是血压不高、血脂不高、血糖不高,而是身材不高、官职不高、名气不高。他出生于公元1014年,字公弼,祖籍原为京兆(现在的陕西省西安市),后来迁居到了眉州青神县(现在的四川眉州青神)。

他幼年丧父,和母亲在哥哥家生活。十六岁那年,他的哥哥提出了分家。老弟啊,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应该自立门户了,咱们分家,分开过算了吧。他的哥哥是一个贪得无厌,而且心胸狭隘之人,早就算计好了,使用非常无耻的手段侵吞了全部家产,什么别墅庄园、名车名表,毫不留情,统统收入囊中,却交给他三十万钱的欠条借据。老弟啊,这些欠条上总共有三十万钱,都是亲戚朋友、父老乡亲们借的。你拿着欠条借据去收账,三十万钱统统都是你的,我这个做哥哥的绝不会伸手找你要一分钱。哥哥只拿了一点别墅庄园、名车名表,这点东西根本就不值钱。满打满算,一千块钱都不值。你却得了三十万钱,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赶快钻进被窝里面偷着乐吧。我这么关照你,你如果不给我点赞,只怕说不过去。明明霸占了所有了家产,却得了便宜卖乖,尽说些风凉话。他们家光借出去的钱就多达三十万,如此说来,家境十分富庶,应该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富豪。

陈希亮看着这些欠条借据,神情激动亢奋。这么多钱,我要发财了,大家快点恭喜我吧。他立刻召集欠钱的亲戚朋友和父老乡亲们,郑重其事的拿出了欠条。大家好,这是你们的欠条是吧?大家看到欠条,各自打起了小九九。有人心想,我当时借钱为什么要写下欠条呢?是哪支钢笔写的,是英雄的还是晨光的,我要马上毁尸灭迹。有的在想,归根结底,终究还是要还钱了,不过利息怎么算呢?一九得九,二九十八,三九是胃泰还是感冒灵呢?

正当大家以为陈希亮要收钱的时候,他却拿出了打火机,把欠条借据烧成了灰烬。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你们虽然欠我们家的钱,但是不用还了。原来他志向高远,视钱财如粪土,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大家还钱。大家见他如此仗义疏财,不用还钱,不禁感动热泪盈眶,纷纷由衷赞叹。三十万钱,你说不要就不要,眼睛都不眨一下,真是个绝世大傻冒。有人甚至在想,早知如此,当初多借些钱就好了。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啊!烧了欠条借据之后,他毅然离开家乡,不远千里寻师求学。

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的哥哥贪婪无耻,自然也没有好下场,不久之后就去世了。但是他宅心仁厚,宽宏大量,不但没有记仇,反而十分照顾陈庸、陈谕这两个侄儿。天圣八年(公元1030年),他们叔侄三人一起参加科考,都中了进士。喜讯传回家乡,亲戚朋友和父老乡亲们交口称赞,称为‘陈家三俊’。

陈希亮考中进士之后,授以长沙县知县之职。他上任之后,就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原来有个叫海印国师的僧人,和刘娥的家人关系密切,仗着这些皇亲国戚的势力,掠夺老百姓的土地,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当地官府知道他的后台是皇亲国戚,根本不敢得罪。但是陈希亮嫉恶如仇,立即下令捉拿归案,并且绳之以法。海印国师背后的势力是皇亲国戚,他却勇于秉公执法,百姓们纷纷点赞,称呼为‘青天’。

后来他做了开封府司录司事,当时有座福胜塔失火烧坏,朝廷于是为了这件事专门开会研究。同志们,关于是否重修福胜塔的会议,现在胜利召开。有请领导人入席,并且发表重要讲话。刘娥晃晃悠悠步入会场,现场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的人心情激动,甚至热泪盈眶。刘娥等到会场安静之后,发表讲话。同志们,关于是否重修福胜塔,关系到千秋大业,关系到国计民生,所以必须开大会重点讨论。开会这种形式非常的好,所谓小事开小会,大事开大会,没有事开个早餐会、中餐会、晚餐会、座谈会、联欢会、碰头会。总而言之,开会是我们的重要工作方式。预祝这次大会顺利进行,圆满落幕。

接着官员们抖擞精神,纷纷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同志们,福胜塔是重点面子工程,如果不进行重修,到哪里去祈求无病无灾,到哪里去祈求多子多福。所以必须重修,经过众多专家们的评估,重修福胜塔要耗资三万钱,这点小钱,简直就是毛毛雨,小意思啦!所以赞成重修福胜塔的人请举手,不赞成的人请退出会场。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举手赞成。

这个时候,陈希亮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我反对重修福胜塔,西北再打仗,边关将士们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一个月才几百块钱的工资。用三万钱重修福胜塔,不如奖励将士们。刘娥听到这里,不禁大皱眉头。陈希亮同志,我们知道你特立独行,喜欢和人唱反调。但是现在开会的主题是重修福胜塔,而不是奖励边关将士,你这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嘛。三万钱实在太多了,现在财政紧张,根本拿不出来。

陈希亮听到这里,暴脾气顿时发作。你说的是什么话?重修福胜塔拿的出钱,奖励边关将士就拿不出钱,简直混账透顶。一座福胜塔又不能吃又不能喝,重修有什么用?如果拜佛有用,我们连庙门都找不到。如果拜佛能够治病,要医院有什么用?如果拜佛能够得到钱财,我们何必每天辛辛苦苦打螺丝送快递?保护我们的是边关将士,而不是福胜塔,所以我反对重修福胜塔。你们也不好好想想,没有边关将士们保家卫国,你们能天天能安安心心坐在这里开大会吗?刘娥终于恍然大悟,于是决定用修塔的钱奖励边关将士。

开封有个沈元吉,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目空一切,为非作歹,像螃蟹一样横行无忌。哼哼哼,我是皇亲国戚,我的后台是亲爱的太后娘娘,我拔根汗毛都比别人的腰粗,谁敢管我?但是非常不幸,他遇到了坏人的克星——陈希亮。别人不敢管,但是陈希亮天不怕地不怕,于是抓捕了沈元吉,押到堂下审问。沈元吉知道他不惧权势,是黑恶势力的克星,海印国师的下场就是明证,早就吓的瑟瑟发抖。陈希亮眼见沈元吉胆小如鼠,不禁心中冷笑。沈元吉,还没有动刑,你就吓的尿了裤子,真是个熊样,我十分鄙视你哟。

陈希亮一拍案子,大声喝道。堂下可是嚣张跋扈的沈元吉,做过多少坏事,从实招来。但是沈元吉十分嘴硬,竟然毫不理会。我是皇亲国戚,你这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有什么资格审问我?如果给我来一桌满汉全席,吃完之后再安排一个足疗按摩,把我伺候的舒舒服服,大爷心情好,说不定告诉你一两件事。但是你大呼小叫,惹的大爷非常生气,因此大爷懒得搭理你。陈希亮一看沈元吉这么硬气,于是吩咐小吏们用撬棍撬开他的嘴巴。把沈元吉的嘴巴撬开,今天必须让他开口说话。

但是小吏们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非常肯定的回答。陈司录,你省省力气吧,沈元吉是不会招供的。我敢打赌,无论你用尽什么办法,都问不出一个字。陈希亮一听这句话,不禁勃然大怒。你们以为我不能让沈元吉那厮开口说话吗,你们简直太小瞧我了。小吏们见他大发雷霆,连忙安慰。陈司录,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何苦和一个死人治气?原来沈元吉知道陈希亮铁面无私的威名,终于吓破了胆,自己吓死了自己。实在不明白,你这么胆小如鼠,平时是怎么横行霸道的呢?

沈元吉死在了公堂上,他的家人可不干了,于是立即上访,告到了刘娥面前。亲爱的太后,陈希亮私设刑堂,刑讯逼供,严刑拷打,逼死了沈元吉,求你为我们做主。常言道:打狗看主人,陈希亮明明知道沈元吉是皇亲国戚,却逼死了他,分明是在打你的脸,请问你的脸疼吗?刘娥于是下令,让御史审问陈希亮,给沈元吉家人一个交代。

御史看着陈希亮,平静的问道。沈元吉的家人告你逼死了他,草菅人命,你有什么话说?陈希亮不慌不忙,拿出了尸检报告。大家请看,这是心肝脾肺肾,这是膀胱,这是大猪头。御史们表情惊讶,纷纷发出质疑。这是沈元吉吗?这分明是二师兄嘛,你拿着二师兄的报告来糊弄我们,真把我们当大傻子吗?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烤乳猪,味道还是蛮不错的哟!陈希亮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拿错报告了,这一份才是沈元吉的报告。根据法医们的鉴定,沈元吉身上没有伤痕,说明我没有动用刑罚,没有刑讯逼供,没有屈打成招。但是沈元吉的胆子却破了,说明他自己吓死了自己。所以沈元吉的家人告我,是根本站不住脚的。他不愿连累别人,于是接着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独自一个人审问沈元吉,吓死了他,跟别人都没有关系。因为这件事,他被罢免了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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