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董月梅经常回想，回想自己是怎么知道那个秘密的。种种细节在回想中，变得愈发模棱两可。刚刚还笃定秘密是真，再想一遍，似乎又成了假。
暴雪的新闻像雪花一样铺天盖地，大有席卷一切之势。警方官方的信息发布平台，至今毫无动静。仅靠零散几个想抢一波流量的UP主在视频里捕风捉影、故弄玄虚，杜梨早晚会被这场雪给“埋”了。
董月梅在期待一个头版——她们这代人对印在纸上的东西还是存在着某种执念——凭借她的讲述，她觉得这事绝对值得一个足够有影响力的头版，杜梨泉下有知，都应该感谢她。这可不是开玩笑，流量时代有热度、有讨论度，才会被各方面重视，案子自然也会获得资源倾斜。
万万没想到，“邻居冰箱藏尸一年多”“与尸共住被索命”这么劲爆的内容，在那个记者拍着胸脯保证后，会没见报。
除去报社对她这个信源的不信任，董月梅怀疑，她最大的绊脚石就是那个拍着胸脯的记者。自打第一眼见到那个记者，她的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隐隐觉得这是她的第六感正在拼命地暗示她：将要有事发生。
起初，她认为这反而是个好兆头，预示着她所期盼的“好事”已经箭在弦上。在被那个穿运动裤和长款羽绒服的女人扇完巴掌，和给那个记者打电话，约他下午到家里见面，这之间的这段时间，她终于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记者从来就没想过要将董月梅这位知情人的爆料呈现给更多的人知道。因为！
那个记者他根本就是欧洋，是之前他们出版社印务部门的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她不太熟，但杜梨跟他很熟，因为他也是“ou yang”。
在等待欧洋登门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欧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图什么？天下不仅他们一份报纸，就算他们是发行量最大的，报社里也不仅他一个记者，谁报不是报，他自己报，起码还能控制角度和用词。
想写深度报道？他先把坑占上，再写不迟。怕报假新闻？讲究所谓的新闻道德？同样一件事，怎么报还不是看措词嘛，他们记者有的是技巧可以规避风险。最最关键的，是他主动提出的采访邀约，是他全程表现得兴趣盎然，步步深入，问了一箩筐的问题。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套近乎不是更容易问出更多信息吗？他干吗假装自己既不认识杜梨，也不认识她？
董月梅怎么想都想不通，直到她在煮面条的时候，接到妹妹打来的电话，说看到小区群里有人说502发生了命案。
“你还没退群吗？”董月梅问，并把吸在冰箱门上的计时器转到了六分钟倒计时的位置。
计时器滴滴答答地走起来，水开后把鸡蛋放进雪平锅里煮六分钟，刚刚好能够得到一颗完美的溏心蛋。当然，前提是鸡蛋得是在保质期内的无菌蛋。
“开玩笑，这个群可比日本主妇的夸夸群有意思多了。我才不要退呢，它和动感单车群、零食囤货群稳居我每天活力来源的前三甲。”
“是吗？看你的朋友圈，我还以为与阿旬有关的事，才是你的活力来源呢。”
“拜托，朋友圈上的生活，哪个不是十级滤镜啊？别岔开话题！你们家隔壁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咋都没打个电话给我？”
“打给你说什么？说杜梨，还是说欧阳啊，你又不熟。”董月梅接好一碗凉水，放在水池子里。
“欧洋？欧洋我熟啊！我之前想给这边的孩子们找点儿中文分级读物，是欧洋帮我搭线，找的童书部负责人。”
“欧阳？你说的是……”董月梅盯着锅里的鸡蛋看，它们正微微旋转跳跃着，“你说的不是我家隔壁，杜梨她儿子欧阳慕杜吧？”更加不可能是杜梨的老公欧阳桐生啊，是吧？不可能吧？
“我不知道啊，他是你邻居的儿子吗？哦——你说他叫欧阳什么什么是吧？那不是，他就叫欧洋，是你们印务部的。”
“你咋还能认识我们印务部的人？！”锅里的鸡蛋在汹涌的热水中开始上下翻滚。
“傲酱认识啊，他俩是校友。”
“我跟你说多少遍了，别这么叫他！要叫就叫他‘子傲’或者‘董子傲’！”董月梅的声音仿佛被吸进了锅里的开水泡泡和裂开口的鸡蛋里，“等等，你说子傲跟他是校友？”
“是啊，他都叫他‘欧洋学长’或者‘大欧洋’。”
“大欧洋……”鸡蛋在热浪的攻击下，持续撞击着锅壁。
“估计是有重名的吧。咱们上学那会儿不也这么叫嘛，大张伟、小张伟……”
计时器发出犹如警报一样的长鸣，董月梅没有管它，也没有及时关上燃气灶。她想到，前些日子杜梨曾跟她说“ou yang令她明白，接下来她想要怎么活”。现在想来，这个“ou yang”未必就是她当时以为的“欧阳”。
不仅于此，这个欧洋跟他们是同学的话，那么……他就是有意识、有目的地接近的杜梨！
挂断电话，关上火，董月梅踩上梯子，从最上面的柜子里，把用床单包着的一摞相册跟一堆散照片一并翻了出来。她突然很想知道，那天杜梨摊了一桌子的相册，是不是也是在找——她现在正在找的这张。
董月梅的身体因为带有恐惧的期待而颤栗，她觉得自己已经参透了一切，只差一张照片来证实了。突然，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几乎到达了抽搐的地步。她的意识从回忆的角落里飘回来——她的手里没有照片，柜子腿上的那溜番茄沙司颜色变深了些。
“醒醒。”还是刚刚那个男声。不过，这次它似乎不再是自天上而来，而是就在她的身旁。董月梅想转动眼珠或是脑袋看一看，但是她办不到，她很累，一丁点儿力气也没有。
她的眼皮重得像是一头大象，在遁入黑暗前，有什么东西如彗星一般划过她的脑海。她混沌的大脑终于想到了她自己：她为什么会被盯上，会被袭击？
“但是，太好了。儿子没回家……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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