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水3

李子敬在董月梅家被唐建慈“逮到”的时候,东面的建筑群已经被将出未出的太阳勾上了一条橘红色的边。

“您又抛下我!”

“睡得好吗?”

“还行。您睡了吗?不会又一宿没睡吧?”

“待会儿我在车上眯一觉。”

“有收获吗?”

“说来话长。”李子敬的表情很无奈,“回头等见完欧洋的妈妈,再跟你说。”

“好嘞。待会儿您就放心睡,我可是个五星级司机来的。”

唐建慈的车技,令李子敬再次想起了妻子。妻子不会开车,但每次,某道菜只要她说是她静心准备的,味道保准令人绝望,跟唐建慈的车技有一拼。

“怎么样?就冲咱这开车技术,您也舍不得再抛下我了吧?”到达目的地监狱后,唐建慈一脸得意地说。

“是。”李子敬轻咳两声,“方和娣的材料,看了吗?”

“看了。”

李子敬直接说了欧洋妈妈的本名,还以为唐建慈会吐槽他故意考她,居然没有。

“怎么这副表情?”

“因为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觉得,是她主动选择了留下,留在那个家里?”

“难道不是吗?是她自己说的,她老公除了嘴巴毒点儿,脾气差点儿,头脑一热有时容易失控,其他方面都很优秀,外形、学历、能力、收入没有一项掉链子,对她和她的娘家很大方,也积极地参与育儿,大多数时候对她跟孩子都挺好的。这些证词在认识他们俩夫妻的人那里也都得到了证实,他们说从没听她提起过想要离婚,甚至没听她对她的婚姻生活有过一句抱怨。我猜,要不是老公发现了她出轨,他俩可能真的会就这么白头到老了。”

李子敬对家庭暴力中,受虐一方的心理状态了解的不是很多。但从材料里可以看出,方和娣的成长背景十分传统。她的父母都是老师,不仅在家对她严加管教,让她上的也是他俩任教的学校。从小到大,她的人生轨迹都很板正,没有惊吓,也没有惊喜。

大家只知道,老公是她爸爸的学生,大她三届,是她的初恋,他俩早婚早育,连生个孩子都是早产。后来,她在交代犯罪事实时才道,其实她是未婚先孕。并且,孩子是她和老公谈恋爱期间,被他强奸所怀。

当负责她案子的警员找来他们夫妻俩的熟人协助调查,询问他们是否知道她老公有暴力倾向,会对她拳脚相向时,大家全都异常惊讶。只有她这边家庭成员中的她的父母和儿子,在口供中给出了肯定的说法。

法庭最终认定:支持她家暴供述的证人证言均为她的直系亲属,且无其他验伤报告、出警记录等有力的书证,故不予采信。

如果方和娣说的是真话,那么不仅她老公将自己的暴力行为掩盖得很好,她自己也掩盖得很好。甚至一度,她既是罪恶的受害者,也是帮凶。

也许,她老公的得寸进尺,正是从试探开始,这样一步步更进一步的。最后,以爱情、“早晚的事,只是变个顺序”为绳索,“家丑不可外扬”、女性名节为尖刀,将违背意愿被强奸了的方和娣逼进了这场注定会被对方拿捏住的婚姻。

方和娣在笔录中提到,老公会给她买昂贵的衣服、首饰、包包、车子等奢侈品,却严格限制她在吃饭上面的开销。有一次,她因为低血糖,多花四块钱买了袋红豆沙迷你小面包。老公发现后,第二天,便强迫她不能排便。还有一次,老公一掐她的腰,说她胖了,便威胁她不在两周内把腰上的肉减掉,他就帮她剪掉。结果,她硬是每天只喝一杯牛奶,两周减掉了十六斤,风一吹就能给大家“拜年”。

老公还给她洗脑,给她的父母洗脑——他这么成功,却还愿意要她,要她这种学识、地位、情商都很低,在人脉、姿色、资源上又帮不到他的粗妇,这是一种他们全家都该下跪叩首的恩德。

在她打电话的时候,老公会勒令她开着免提,并照着他写下的句子答话。甚至,恶作剧地要她在电话中跟朋友吵架,跟朋友的爱人调情,以此取乐。李子敬注意到,办案警员在询问夫妻双方熟人的时候,那些人几乎都是她老公带进他们生活中的,是跟她老公认识更早,关系更铁的熟人。

一个人,我们无法单单从她的衣着,她身上的名牌,来判断在这些的下面,她的腹中是否空空如也。我们更加无法判断,因为出轨变成婚姻过错方的她,是否只是在按部就班地尝试离开家中的这个暴君。

更何况,除了她自己,她还有个因强奸而来的孩子。把孩子留给老公,会怎么样?他会不会有样学样,变成下一个强奸犯或者暴君?毕竟,他有那人的基因。

李子敬记得,妻子买给女儿的一本科普读物里提到,有一种蛇,猪鼻蛇,它们唯一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便是装死——一遇危险,它们便能在眨眼间完成倒地不起、腹部朝天、口吐信子、戴上痛苦面具等一系列的假死动作。任凭你怎么折腾,它们都绝对不会“诈尸”。

这本书是女儿忘在厕所,李子敬上大号时顺手拿来读的。他噗噗的时长,足够他在读完所有为躲避危险而装死的动物之外,又读到另一种即便毫无危险,也爱装死的动物——穿山甲。当白蚁窝的位置太靠里,连它的长舌头都够不到的时候,它便会装死以诱敌。只要白蚁轻举妄动,它便有了机会。

那么,方和娣的留下,她的“装死”,是为了活命,还是杀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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