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的记忆又断片了。他甚至不知道,这些梦是在他断片的时候做的,还是他睡着的时候。
起先,他的梦境是模糊的,各种剧情的残片和人物的残像如同被人撕碎了撒向天空的纸屑,飘飘忽忽、断断续续地落下,使他拼凑不出任何一出完整的故事,却能从每一处幽微,感知到里面的挣扎与孤寂。就好似一声凄厉的呐喊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听到的人却依旧能从拾得的零星音符中,感知到发声者的情绪一样。
之后,他梦到自己被人追赶,无止境地追赶。每每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他简直就是安徒生的童话《小意达的花儿》里那些跳了一夜舞蹈的花儿本花,不把咖啡浓缩液当口服液嗑都抬不起头。自从他不再去看望母亲,情况好转了一些。
如今,这些梦,它们又回来了。
有时是在窄长的小巷子里,有时是在空荡的大马路上,他没命似的奔跑,想甩开身后的人。但无论他腿倒得多快,身后总有人能跟上,总有人会加入。他们到底为什么追他?
他也试过,干脆就撂挑子,躺倒在地。但那样,他们便会迅速聚集到他的周围,扒拉他,推搡他,剪他的衣服,在他的身上画画,掀他的眼皮,挠他的脚心,将针扎进他的皮肤,往他的耳朵眼里灌油,用火烧他的头发……他们追他,难道就只是为了干这些?
当然,他还试过躲起来。但无论是交通工具,还是建筑物,只要他一躲进去,城市的上空立马便会响起警报——人们会找到他,截停他,扒开车门你推我搡地挤上前,或者直接砸碎车窗钻进来。一个个人、一双双眼盯牢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每次,尽管是在梦里,欧洋依旧忍不住心生疑窦:就这?!
今天,他的梦是从夜晚的桥洞下开始的。那里尽管什么都没有,却有黑暗,能容得下他,令他可以栖身的黑暗。他的脚蹭过光明与黑暗的界限,整个人一点点缩进全黑的世界。
这是他第一次解锁这个场景,今晚的梦嗅起来,不太一样……像是有一两只流浪猫狗死在了桥洞下。
这时,从他的身后,更黑的黑暗中飘来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妈妈的声音:“欧洋,为什么?”
这句话带着寒气,拂过他的后脖颈,那里的汗毛立马跟鲁迅的头发一样,根根直立起来。欧洋惊恐地回头——却一下子回到了车里。
他看到,那一双双盯牢他的眼睛里映出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爸爸。他看到,这个“他”开口问道:“欧洋,为什么?”
他赶紧把眼睛闭上,却感觉有人正在扒拉他,推搡他,剪他的衣服,在他的身上画画,掀他的眼皮,挠他的脚心,将针扎进他的皮肤,往他的耳朵眼里灌油,用火烧他的头发……
他没有睁开眼,但他感觉,有个身上带着若有似无的酒精味的人来了,来到他的身边,俯下身,头发扫过他的鼻尖,鼻息啄着他的耳垂。下一秒,欧洋感觉耳朵里像是溜进了一条蛇,这条蛇滑溜溜、冰凉凉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乱窜:“欧洋,为什么?”
欧洋捂住耳朵,还来不及睁眼,一双有力的手便掐住了他的脖子,同时一声咆哮直接撞击在他的鼓膜上:“欧洋!为什么?!”
欧洋按住那手,对空气的渴望令他猛地张开嘴巴和眼睛——发现自己正在房檐上奔跑,肺部灼痛,呼吸急促,心跳过速,直冒冷汗,跟他有阵子患上过度换气综合症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一个急停,他将身体整个转过去,面对身后那未知的,像是踩在他心尖上的脚步……
但是……
什么也没有。
连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凄厉的呐喊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以前,欧洋梦到过自己的心脏像是突然开了泉眼一般,自己被从心中喷射而出的东西的反作用力,直接冲出梦境;梦到过被天上飞来的一只比他整个人都还要大的榔头击中,直接摔出梦境……
他从来没有试过,像今天这样,什么都没发生,就睁开眼睛,回到了现实。
他知道,很多时候被呐喊吓到,和发出那声呐喊的人,都是他自己。但是今天,没有呐喊。除了那句“欧洋,为什么”,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就这样平和安静地醒了过来,手上满是已经干涸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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