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大雾笼罩山腰1

李子敬和唐建慈回到警局的时候,正好赶上董月梅的儿子董子傲从询问室里出来,董月梅的妹妹陪他一起从日本赶了回来。

“请节哀。”李子敬的同事大树拍拍董子傲,又跟董月梅的妹妹握手道,“感谢配合。”

“我们会一直住在那家宾馆,案件有了进展,或是还需要我们协助什么,尽管找我们。”董月梅的妹妹说。

“我还有个问题。”李子敬上前道。

“哦,这位是李警官,也是负责这起案子的。”大树介绍道。

“‘李雷’这个名字,你们有印象吗?有听谁提起过吗?”

董子傲和姨妈互相看了看,一齐摇了摇头。

送走他俩,李子敬问大树:“有线索吗?”

大树同样摇了摇头。“跟他们核了,钱财都没少。现在,只知道:他妈古板、洁癖、焦虑得甚至容不下一枝花;就算结果一样,过程同她的指令不同,她也会发飙。”

“儿子对母亲的评价这么低?!”唐建慈惊呼。

“可不嘛,几乎没一句好话,还说什么‘小时候不理解,现在觉得爸爸很可怜’,典型的‘会感谢发明罐头的人,却从不会感谢把它买回家的妈妈’的那种小屁孩儿。”大树一脸急躁。

“不过,要真跟他说的一样,董月梅这种性格,很容易跟人结怨啊。”

“哼,幸好她儿子人在日本,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否则,我第一个审这种白眼狼。”大树说道,李子敬拍了他一下,“知道,我说说而已,去忙了,她俩那间出版社的同事还有够我排查的呢。”

“他妈……”李子敬想替大树解释一下,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怎么都像爆人隐私。

“知道,听说了。”

“在他面前提起‘妈’时……唉,还是尽量别提了。”

“明白。对了,刚刚下车的时候,您说找到了别人教唆董月梅谋杀亲夫的证据,是什么?”

“痕检还在验呢。”

“所以,是什么?”

“她收到的一封信。她把信封和里面的打印纸折好,塞进了那种硬壳书,壳跟书脊中间。打印纸上印的是,”李子敬接了杯水,继续道,“几则新闻。查过了,都是真新闻。”

唐建慈不错眼珠地盯着师父,等待下文。

“你也让我喝口水。”李子敬掏出手机,调出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哪,就是这几则新闻。”

唐建慈接过手机,看到上面的新闻都是有关喝水的。比如这则:女子因为要做肠镜检查,需要喝下大量的水和通便药物,帮助排空肠道内的便便。但喝完药后,她却一直都没有上厕所的想法。她觉得可能是水喝少了,便在两个小时内狂饮了三升水,之后出现恶心、呕吐、手脚抽筋、意识模糊等“水中毒”症状,送入ICU抢救。

还有这则:2019年,世界卫生组织的一则声明在健康圈炸开了锅,世卫组织称“每天饮用超过4L水可能会水中毒,导致大脑功能受损甚至死亡”。“水中毒”是指水摄入过多、过快而导致的“稀释性低钠血症”。如果这些水涌向肌肉细胞或是皮肤细胞,你可能会显得肿胀,或是行动不便;如果它们涌向肺泡,就会引起肺泡的肿胀,也就是“肺水肿”;最可怕的是涌向脑部,“脑子进水”的严重后果是使脑子发生偏移,形成所谓的“脑疝”,夺人性命。

“董月梅的老公是这么死的?”

“没解剖,《死亡证明》上只写了颅内水肿。”

“那您?”

“这本来也没什么,但关键是,董月梅一直留着它,还把它给藏起来了。这下明显就有点儿什么了。”李子敬说。

俩人正说着,刘头和法医苏凌玲等人步入专案小组临时办公室。

“来来来,大家往前凑一凑,法医有几件事情要跟大家宣布。”刘桂林说完,往后退了半步,让苏凌玲站在C位上。

“首先,我要纠正一处我们的工作失误。二号尸体的年龄应由之前的二十七岁左右,调整为四十六岁左右。给大家的工作带来不便,我很抱歉。”

“什么?!这差的也有点儿忒大了吧?!”

“‘不便’?仅仅是不便吗?你们这回不会又出错吧?”

“这回不会了。我给大家稍微解释一下,之前我们提取了二号尸体的耻骨联合,经水煮法处理后,联合面见嵴残痕,背侧缘、腹侧斜面形成,据此推断年龄在二十七岁左右,与高腐后尸身残存的破洞牛仔裤等衣物的年龄特征吻合。但复检时,我们发现联合面的软组织没有得到充分的处理,这直接影响了当时我们对耻骨联合面沟嵴的判断。在去除掉残存的软组织后,二号尸体的年龄误差得到了缩小。同时,我们也通过牙齿等其他方法,核验了这次的结果,不会再错了。”

二号尸体的检验是由苏凌玲的手下独自完成的。理论上,男性耻骨联合面的沟嵴一般会在二十三周岁左右消失,所以在观察到耻骨联合面上仍有沟嵴存在时,该名法医理所当然地认为二号死者的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

而在处理耻骨联合面的过程中,就算不是经验不足,也很可能会出现处理不足或处理过度两种情况。处理不足,软组织没有完全清除干净,对如联合面的沟嵴、腹侧缘、背侧缘等变量会产生影响;处理过度,则会导致联合面骨质疏松,耻骨结节嵴、联合面沟嵴遭到破坏。所以,在用高压锅煮骨的过程中,会有法医生怕煮过头,生怕自己致使遗骨这种重要证物遭到不可逆的损坏,结果出现没煮“透”的情况。

“嗐,这人无完人孰能无过呢。二号死者这一没戴婚戒,二身上也没什么疤痕之类的特征,还穿着破洞牛仔裤,谁能想到他会是杜梨的老公欧阳桐生呢?”刘桂林打哈哈道,“大家多理解理解得了。”

“是他?!确定了吗?”

“他不是癌症吗?没做手术吗?”

“他不是一年多前就死了,做了遗体捐献了吗?”

“等等,二号尸体是不是之前一直搁他家冰柜里待着来着?是吧?我没记错吧?这……这也太……细思极恐了吧?”

“他是养子,DNA要怎么比对鉴定啊?”

大家七嘴八舌,办公室里好不热闹。

“是,等到现在才告诉大家,也是因为我拜托了我的老师,在法医人类学方面颇有建树的崔佳康教授,帮我替二号尸体做了颅相重合。我刚刚从老师的实验室回来,鉴定结果证实二号尸体就是杜梨的老公欧阳桐生。”

颅相重合和颅骨面貌复原技术不同,是将具体的颅骨和具体的人物头像照片进行比对,以此来确定二者是否为同一人的一种技术手段。

上午,苏凌玲特意自己跑了一趟。在老师的实验室里,他们先把二号尸体的颅骨用三维扫描技术录入了计算机,又将欧阳桐生的身份证照片也扫描进去,然后在同等大小、同等角度的情况下,将二者进行了重合。一通操作后,计算机显示二者所有的特征点均彼此符合。于是,得出结论:这具骨骼就是杜梨的老公欧阳桐生。

“我刚刚也联系了欧阳桐生远在加拿大的养父母,同他们约定了视频问询的时间。到时候,”刘桂林边说边张望,在后排发现了李子敬,“师兄,你跟我一起。”

李子敬举高胳膊,回给他一个OK的手势。然后,道:“既然这样,那根据之前的DNA检测,在那个‘空包裹’里待过的应该就是欧阳慕杜了吧?”

“是,这些情况我们刚刚已经跟副局长汇报过了,六组也知道了。”刘桂林道。

“我打个岔,”绰号“幼林”的警员举手道,“苏法医,之前说死者的指甲送检了,有找到皮屑,提取到DNA吗?”

苏凌玲用手比了个叉。“很遗憾,没有。一号和二号死者的指甲明显是被剪过的,三号死者……确实抓了,但只有一些衣物纤维。”

“那那把手铐呢?它的结构不容易清理得非常彻底。”

“是,我们也擦拭了,试图寻找到脱落的细胞。包括三号死者的衣物,这种不光滑的介质更容易保留下生物痕迹,但是很可惜,凶手应该是戴了手套。”

办公室里响起连片的叹息。

大家的失落非常有情可原,因为皮肤是人体最大的器官,当我们触摸某一物体时,就会在物体表面留下大量老化脱落的皮屑,其中通常会存在一些活细胞,从这些活细胞中便可以提取到DNA证据。可惜,这次的罪犯具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

“但有一个应该算是好消息的消息。凶手来不及清理501,所以我们在对现场进行勘查后,发现了一处特征性血迹。这处血迹是一个血手套印,也就是凶手戴着手套黏附了死者的血后留下的。这一处血手套印的指端有一个喷溅状的血迹——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血迹是从手套的内部,沿着手套上的小破口喷溅出来的。既然如此,那么它必然不可能是死者的血。而且经过提取和比对,我们也已经确认了,它确实和死者的DNA不符。”

“那不就是嫌疑人的吗?”

“也不一定。具体让王老师来说吧,他发现现场其实是有三个人。”苏凌玲看向痕检王老师道,“王老师。”

“502室现场被精心处理过,我们没能准确有效地提取到现场足迹。但501室,犯罪现场内人的活动轨迹明显。刨除物业、发现命案的辅警等人的足迹,我们从中心现场及房间的出入口处,提取到九个不同的鞋印,并对屋主的鞋底花纹进行了采集,经过一一比对,仍有六个与犯罪活动有关的足迹需要辨别。”

“哎呀王老师,您每次都是这样,就直接说结论吧。”有人喊道。

王老师被这样一喊,不急不躁,反而说道:“我说到哪儿了?哦,令大家了解多一点儿我们现在正在使用的技术手段,也是局里下发给我们的工作任务之一。机会难得,我来给大家说说,我们现在提取现场足迹最常用的工具——静电吸附器。”

“王老师,那个……”刘桂林想打断王老师,但被王老师不怒自威的眼神给吓退了。

“要我回去把它给取来吗?”

“啊不用不用,您跟我们言简意赅地科普科普就成了,成了。”

“它主要有一个黑色的塑料薄膜,薄膜外面有一个镀的金属层,”王老师比划道,“当高压静电发生器接触到这个金属层的时候,那么它所产生的大量高压静电就会被传输到一整个这个黑色的薄膜上面。同时,附着在地面上的灰尘也就全被高压静电给吸附上来,‘拓’在黑膜上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将案发现场的灰尘足迹给提取下来,进行分析、拍照记录了。”

“好!王老师讲得真好。”刘桂林鼓掌道,“所以,您分析之后的结论是?”

“罪案发生时,包括三号死者,共有三人在场。三人在门口发生过争执,死者和另外一人倒地,第三人蹲下来,应该是抬起左腿,把膝盖顶在了死者身上。然后,这个人……谁来扮演一下倒地的另外一个人?”

“您就直接搞我吧。”刘桂林就站在王老师身旁。王老师示意他先躺下“装死”,然后将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搀扶起来。

“就是这样,这个人是搀着倒地的那个人出屋的。”王老师说完,松开刘桂林,自己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搀着……那他俩到底是敌是友啊?”

“这个就是你们的活儿了。”

“不会又多了一个受害人吧?”

“哦对了,虽然我们还在比对,比对鞋印和现场指纹的关系——那个三号死者蛮爱干净的,减少了我们很多工作量——还没出结果,但依我看,倒地的那个大概就是除死者外,没戴手套的那个。仅供你们参考。”王老师补充道。

“是欧洋吗?他总不可能戴着乳胶手套被请进门吧?”

“但也有可能,他是杀人时才套上的呀。进门聊天又不犯法。”

“咱们没欧洋的指纹信息吗?现在办证,不都得录指纹吗?”

“新修订的《居民身份证法》规定了公民申领、换领、补领居民身份证应当登记指纹信息。可能他先前不需要申换补吧,反正他是没登记指纹。出版社也没他的固定工位。暂时无法确定没戴手套的是不是他。”

“血,关键还是手套里的血是谁的。欧洋他妈的血好采集,方便比对。”刘桂林看向苏凌玲道。

“是,DNA我们会加紧验,其他就靠你们了。”苏凌玲做了个加油的手势道,“加油。”

正说着,李子敬在夜探董月梅家时,安慰过的那位小警员,突然出现在门口,说是要找李子敬。

“你来的正好。”李子敬出去后,亮出手机里欧洋的照片说道,“501室命案那天,这个人来找过被害人。然后,他是怎么出的楼门,你有印象吗?”

警员抓了抓后脑,不好意思地看着李子敬。

“没事,回头想到什么你再告诉我。今天来是?”

“是这么回事。我不停地回想,觉得应该不是我听错,或者记错了。总之,是有一处古怪,我想同您说一说。”

李子敬示意他继续。

“每个进入那栋楼的外来人员都需要登记身份证,去找501业主的那个人,我也登记了,他身份证上显示他叫作‘欧洋’。但是!是的,没错,”警员说这话时,自己不住地点着头,仿佛在给自己打气,“那位业主,我听见她来接他的时候,叫他‘李记者’。是的,没错,李记者。”

“怎么了吗?”里面散会了,刘桂林出来敲了敲手表,“那对养父母快上线了。”

“欧洋可能并不是以出版社同事的身份敲开的董月梅的家门,他冒充了记者。”李子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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