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什么？对我妈妈做了什么？！兔崽子！”
这句话不是从手机另一端传出来的，它徘徊在欧洋的梦境里，现在变得愈发清晰。
欧洋没有感觉自己抬起了眼皮，但是他的眼前现在分明立着一个人，一个正在冲他大喊大叫的人。他以为这是爸爸——因为低着头，“爸爸”脸庞两侧的头发悉数跑向前，几乎把这张脸整个挡住，叫人记不起它本来的模样。要不是喊叫总伴随着拳头落下，欧洋甚至觉得“爸爸”疯癫的样子，跟商场门口张牙舞爪的充气人偶一样滑稽。
“爸爸”问他做了什么……他这个兔崽子做了什么呢？
他忆起，自己曾经为了躲避这样疯癫的爸爸，藏进衣柜，蜷缩在妈妈的衣服中间。这些衣服带有一股妈妈放在衣柜里的柠檬香皂和樟脑丸的混合气味，触感像是蛋糕上的那层奶油一样。独自在家时，特别是温度很低，或者他心力很低的时候，他便会缩进衣柜，把自己埋在妈妈的衣服里，默念《你的模样》，假装被妈妈护在怀中。
他以为比起爸爸，自己一直都会更爱妈妈。可到了青春期，跟每一个叛逆的少年一样，他变成了一个批判者，开始看不起妈妈，拒绝她的关爱，厌恶她的软弱。
更加令他措手不及的是，有那么几次，他发现自己为了摆脱对父母，对现实的厌恶，居然很想向别人挥舞拳头，想在别人瑟瑟发抖的模样中拼凑出一个新的自我。可是，真看到别人瑟瑟发抖，他又会更加生气，仿佛看到在爸爸的拳头下，只会瑟瑟发抖的妈妈和始终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渴望长大，幻想长大后的生活可以是：不管屋外天气多糟、季节多糟，屋内的人都可以静静地看着书。把手机调到静音，或者干脆关掉。暖气烧得正旺，在手旁放一杯加了巴旦木奶的咖啡，像旁人品红酒一般先不忙喝，先让咖啡如同巧克力蛋筒冰激凌似的香气沁入心脾。眼睛追逐作者的思想追得累了，便停下来，抱着咖啡杯，咔咔两声将紧闭的窗户改成上旋，任由屋外嘶吼的风声入耳，咖啡的温润之气入体将五脏六腑都熨烫服帖，好似在风雨飘摇中，有人用残留着体温的毛毯将你裹紧。
但他还来不及长大，就亲手杀了爸爸。是的，人有时候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有可能记起一些事，面对一些事。看来，此刻欧洋心中的一部分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展示它的脆弱。
他想妈妈，想去看望她，但每每见到她，比玻璃那头的她更加清晰的，是映在玻璃上的这张他自己的脸，丑陋、怯懦、虚伪，像极了倒在血泊中的爸爸。
他在手腕上留下的道道割痕，来宣泄自己的愤怒，来抑制自己的暴力冲动，来记录他对自己深深的失望。他太没用，只会躲进衣柜，爸爸抽风时如此，爸爸抽搐时亦如此。
“你做了什么？对我妈妈做了什么？！兔崽子！”
好吵啊，这个声音怎么还不停止。身上疼过了劲儿，好像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疼了。欧洋从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出去，尽管视野受限，还是发现“爸爸”变得好年轻。他脸上的狰狞是欧洋熟悉的，除了熟悉，甚至还有一点儿亲切。但这亲切应该是源于别的因素，源于——杜梨。
哦，好久不见啊，欧阳慕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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