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玦说是之前做过手术但是身体素质一直很好,尤其是在数学课和体育课两门科目上成绩非常好。阿玦总是谦虚解释为,妈妈会给他开小灶,但是说起体育课可就没人辅导了,难道是先天的吗?阿玦也总是笑笑说不知道。
妈妈也问起过换了班主任后觉得如何。匡老师的学科是语文,她喜欢课上点名学生朗读课文,不喜欢用学校指定的AI标准朗读,每次学生读完后她都会给予指导。她喜欢让我站起朗读,夸奖我咬字标准,感情自然。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的地方,只是读完这些文字,与美有何关系。我没有喜欢的科目也没有讨厌的科目,在匡老师任教之后我发现她的不同,从前没有对任何科目有期待,现在却对匡老师的语文课有了,期待。如果每天都有两三节课那确实很开心。
除去语文课,别的科目都是在应付,能够做到,谈不上喜欢。林俪谈起自己的一切都是自己去掌握,而我自己,我将掌心摊在课桌上,皮肤的颜色和课桌的颜色一明一暗。我每天在做什么,都是按照要求去做的,那么我自己想要什么,我不知道。课后在我们交换秘密的地方没有见到林俪,教师办公室也没见到舅舅和匡老师。我头一次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外面溜达,这个词也是林俪教我的,她说自己心烦就喜欢在外面溜达。我们的学校位于二区,密集但不大,一区均为商务办公,三区到五区都是人居,我的家在五区,林俪住在三区。三区是最大也是最杂乱的居住区,我从未去过,人工行进的管道很干净,如果我要走到三区还是要花很大功夫,只是漫无目的在管道内一步一步走过,连脚印也不曾留下。交叉区域的管道是露天的,因此最危险的地方人们也不会逗留,我可以从这里交换到会自己家路上的管道,也是在这个岔路口,我撞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暴露的热气连带着我的呼吸也灼热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女人也大喘着气。
这是林俪,她的头发怎么乱成这样?眼见她背后跟上来一个魁梧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根棒球棍。我明白了那些尚未痊愈的青紫痕迹是怎么来的。身体首先做出本能反应,我一把抓住林俪拉到我身后,交叉路口的管道开启倒计时,我护着她慢慢往后退,眼见男人来不及走到这边,他一把将手里的棒球棍抡向我,手臂护住头的同时我也听见了‘噹’的一声。
交叉管道的倒计时结束,下次开启要到七百二十秒以后。
林俪抓起我的手臂来回翻转看有没有流血,什么也没有,只是袖子扯烂一片。她呜呜哭起来,手在个个兜里胡乱摸说自己记得带了手机,好不容易找到了,哆哆嗦嗦拨给了匡老师。我站在一旁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包纸巾以供她擦眼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问我怎么在这里,我实话实说,她连着叹气。没有规律地叹到第十一声,匡老师来了,看到我也在这里没说什么,带我们俩去了她的宿舍。
林俪除了头发被揪的散乱,身上都是些皮外伤;我什么事也没有,林俪确认过一遍后匡老师又确认一遍。两人什么话也不说,一个静静坐着,另一个压着低低的哭声,就连哭泣的脸也别了过去谁也不瞧,我知道有很多可问,问林俪发生了什么,问匡老师该怎么办,我开不了口,也跟着一同静静坐着。室内安静到三个人的呼吸声分得清谁是谁。
还是匡老师先用咳嗽声打破宁静,面对我说道:“阿玦,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记住了吗?”
“那对妈妈也不能说?”
匡老师点头。转而她又责怪林俪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或者谢老师(我舅舅)家里的事。她仍旧别过头不时抽泣,我只得学她之前的模样,将脑袋凑到她耳旁去看清她的表情。她咬住下唇就是为了努力不发出呵斥呵斥的气音,虽然人哭泣是因为伤心,可我从她低垂的眼眸里识别得出太多情绪,除了伤心之外,还有愤怒,还有痛恨,还有……我已经从看向她的眼内进入了一道发光的通道,我快速前进却不知目的在何方,所有的情绪都成为了通道里的贴片,它们会闪耀会剥离会重生会灼烧,只有我在其中什么穿梭不受任何影响,可我不是旅客也不是主人。它容纳了我。
我被林俪和匡老师的呼唤叫回,林俪已经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她的眼里没有了之前的一切情绪,只剩下瞳孔里倒映的我。
“林俪回到家里还会被打。林俪在哪里才能安全呢?”
这是我头一次在课堂之外的地方提问,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我来不及读出两人的情绪就被匡老师起身往外轰,她说林俪今晚睡在自己这里让我别担心了,你快回去要不然你妈妈该担心了。
回到家时妈妈问起怎么这么晚才回家,舅舅说也没见你等他一起回家。我第一次撒谎,用匡老师提前给我编好的理由:有同学体育课跑步摔倒了,膝盖磕破了血流不止,我背着他送到了医务室,血迹还蹭到了自己的裤子上。
妈妈没有一点惊慌,只是淡淡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蹭到血了快把裤子脱下来我给你洗吧。
“妈妈,对不起,不是我…”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我当然知道不是你。”
“不是,匡老师帮我清理了,我穿的是干净裤子,不用清洗了。”
用过晚餐后我自行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意识到,这似乎有些不对。我抬起手臂看着自己的胳膊,下定决心。坐起来拿起一边的美工刀,镜子前的刀刃上能泛起冷光,我将刀刃对准自己的胳膊。我知道会怎么样,陪妈妈在电视剧上看过,女主角爱的人去了后她也报完仇了,女人用匕首划开自己的手臂带着微笑安详倒下。我学会了,现在的自己不是为了爱人,而是想要证明什么。那个男人没有伤害到自己是因为没有利刃这般有用的话,这一次又会如何呢?
那如果证明的结果不是自己想看到的,那要怎么办呢?
我捉刀的手很稳,只要右手向旁用力一拉就可以看到结果。
人们喊疼,还会一直在哭,红色的液体滴答滴答。自己也会有红色的液体滴答?
痛?
还是缩回了手,自言自语,痛会哭的,这样,这样不好的,还是算了吧。
加湿器停止了运作,我放下手里的美工刀转而去器械旁进行重新启动,却不想手碰到了顶端的小外壳滚到了床底下。也不知道刚在想什么,怎么会碰掉,弯下腰趴在地上去摸却不止找到了那顶小外壳,还摸到了一个A4线圈本和圆珠笔,外皮的右下角写着我的名字。
这是我的笔记本?可是这样老式的文具看起来像妈妈他们年轻时才会用的。我打开后一页一页地翻阅,看起来像是日记,甚至是周记,有时候并不是每天都会写:
“……这个月爸爸破纪录了,他上次保持的八个月没回家的记录终于有突破了,如果到这个月底他还不回家,那就满一年了。”
“她一哭就是每天每天哭,哭她老公为什么不回来。我还记得她第一次无理取闹地抱着我哭,我很无奈…我现在已经麻木了,她现在注意力都在我身上了,每天关心我吃什么,如果我喜欢吃一样东西,这样东西我就会吃到吐,我每天都得吃,太难受了……”
“我太想跟冬冬说了,但是我不敢…怎么样能够逃家?跟那些逃家少年分子一样,但是我又不敢犯罪…抢劫偷东西我真的做不到,可是现在的情形我更难受……”
“怎么样能够反抗呢?怎么样能够反抗呢?反抗?反抗反抗反抗反抗反抗反抗……
一张白纸上写着满满当当的反抗二字。我合上本子。时间如白驹过隙,所以这段记忆从夹缝中流失了,现在又被我重新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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