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一个家族,一个国家,如果想要真正地兴旺起来,不止需要老一辈人的努力,更需要注入新鲜的血液。谢氏家族的发展,离不开这些新鲜的血液,而这些新鲜的血液,就不得不提及到谢氏家族的第三代。谢衡、谢鲲父子两代,只是勾勒出了谢氏家族的基本框架,至于如何绘成这幅蓝图,还是要依靠后世英才一步一个脚印去完成。就这样,第三代的谢氏子弟,自然而然被推到了历史前台。
我国近代革命烈士夏明翰,在临刑就义前,写下了一首《就义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与祖辈、父辈相比,谢氏家族的第三代,不同的是,除了敦厚儒雅与狷狂放达之外,更多了一份文人雅士的艺术气质。
老话说得好,“将门出将,相门出相”,一个家族的风范,对于家族成员的影响,至关重要。另外,说起来,谢氏家族的第三代,与谢安是同辈,当然也包括谢安在内,不过最后将谢氏一族发扬光大的人,还是谢安。不过,如果要在第三代谢家成员中挑选出几个代表性人物,有两个人当之无愧,一个是谢安的堂兄谢尚,一个是谢安的大哥谢奕。
谢尚,他是谢鲲之子,谢安的堂兄,字仁祖。值得一提的是,谢尚是整个谢氏家族中第一位投身军旅的军事将领,官至镇西将军、都督豫冀幽并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同时也历经战火洗礼,上过战场,从谢尚的身上,似乎可以看到日后北府兵统帅谢玄的身影,一代名将。
虽然,谢尚是谢氏家族的第一位军事将领,但绝不意味着谢尚就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赳赳武夫,相反,他是一位文武双全的翩翩儒将。谢尚兼具了祖父谢衡、父亲谢鲲身上的儒、玄两种气质,更是一位文艺气质十足的风雅将军。
与父亲谢鲲的狷狂不介不同,谢尚的身上,存在着这样一种别样的气度:文质彬彬。其实,谢尚从儿时就表现得非同凡响,《晋书·谢尚传》记载“幼有至性”,谢尚七岁那年死了兄长,“哀恸过礼,亲戚异之”,尤为重情重义。
谢尚八岁的时候,父亲谢鲲就带着年幼的他去送客,为客人践行,席间,有人见小小年纪的谢尚,气宇轩昂,举止不凡,便称赞他是孔子的得意门生,“七十二贤人”之一的颜回那样的人:“此儿一坐之颜回也。”岂料,谢尚却这样回应长辈对自己的称赞:“坐无尼父,焉别颜回!”意思是孔子都不在场,又怎么能知道谁是颜回呢?此言一出,立刻语惊四座,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孩子不一般,“席宾莫不叹异”。, (《晋书·谢尚传》)
太宁元年(324年),谢尚十几岁的时候,父亲谢鲲去世了,当时的丹阳尹温峤,来到谢家吊唁,之前,王敦想要废掉晋明帝司马绍的太子之位,温峤仗义执言,这才得以保全明帝的太子储位。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突遭丧父之痛,谢尚面对这飞来横祸,不禁号啕大哭,极尽哀伤之情。擦干眼泪之后,谢尚一字一句,诉说经过,其言语异于常人,不像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表现。在谈话中,温峤开始欣赏起了这个少年。
长大之后的谢尚,更是与众不同,继承了父亲身上的豁达与不拘一格,根据文献的记载,“及长,开率颖秀,辨悟绝伦,脱略细行,不为流俗之事”。 (《晋书·谢尚传》)谢尚年轻的时候,曾经一度非常喜欢穿一种带花纹的裤子,当时谢家的叔父长辈们认为,这样不利于谢尚的性格养成,容易让他养成轻浮的陋习。所以,叔父们努力劝导谢尚,谢尚听从了长辈的规劝,再也不穿这种花裤。
多才多艺,似乎已经成为了第三代谢氏子弟共有的特征,谢安是这样,谢万是这样,包括谢尚也不例外。谢尚青年时期才智超群,精通音律,工于书法,又擅长清谈,《晋书·谢尚传》中记载“善音乐,博综众艺”。
年轻时候的谢尚,他就曾经受到了琅琊王氏家族的领袖司徒王导的赏识,王导不仅是琅琊王氏的领袖,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元佐,能够入他法眼之人,实在是凤毛麟角。王导非常欣赏谢尚,经常将谢尚比作自己的先辈“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还称呼他为“小安丰”,并且又特地征辟谢尚做自己司徒府的属官。
谢尚与王导之间发生的最有意思的一段轶事,是他在王导府上曾为王导跳过一段《鸲鹆舞》,一时传为佳话。这个故事,是明确记载于《晋书·谢尚传》中的:
始到府通谒,导以其有胜会,谓曰:“闻君能作鸲鹆舞,一坐倾想,宁有此理不?”尚曰:“佳。”便著衣帻而舞,导令坐者抚掌击节,尚俯仰在中,傍若无人,其率诣如此。
有一天,谢尚来到司徒府上,拜谒王导,正巧赶上王导大宴宾客,高朋满座,王导于是就对谢尚说,听说你会跳《鸲鹆舞》,不如就为在场诸君跳上一段,让大家开开眼,如何?“鸲鹆舞”是晋代的一种舞蹈艺术,又被称为“鸜鹆舞”,其舞蹈动作模仿鸲鹆的样子,也就是八哥,有文字描述过“鸲鹆舞”:
正色洋洋,欲若飞翔。避席俯伛,抠衣颉颃。宛修襟而乍疑雌伏,赴繁节而忽若鹰扬。 (《鸜鹆舞赋》)
既然王导提出了这样的请求,谢尚没有犹豫,立刻爽快地答应了,换好表演的服装,然后翩翩起舞开来。谢尚表演“鸲鹆舞”的样子,舞姿曼妙,长袖飘扬,似乎跳舞之人并不是一名男子,更像是一名舞女。王导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谢家少年娴熟的舞艺,又命人为谢尚打着节拍。谢尚一直忘我地跳着舞,一曲终了,他依旧旁若无人地沉浸于其中。
谢衡是一位典型的儒家知识分子,在这一点上,谢尚倒是继承了祖父谢衡身上的儒者气质。谢衡当年参加过“王昌到底该不该为前母服丧”的讨论,与祖父一样,谢尚也曾参加过类似于亲情与礼制的讨论。
谢尚后来升任西曹属,当时,因为连年战乱,有不少人离开了自己的父母,有不少家庭骨肉分离。所以,有些人就认为“进仕理王事,婚姻继百世,于理非嫌”,尽心王事和绵延子嗣,都是不可或缺的大事,不可因为与父母分离而中断。针对此类观点,谢马上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典礼之兴,皆因循情理,开通弘胜。如运有屯夷,要当断之以大义。夫无后之罪,三千所不过,今婚姻将以继百世,崇宗绪,此固不可塞也。然至于天属生离之哀,父子乖绝之痛,痛之深者,莫深于兹。夫以一体之小患,犹或忘思虑,损听察,况于抱伤心之巨痛,怀忉恒之至戚,方寸既乱,岂能综理时务哉!有心之人,决不冒荣苟进。冒荣苟进之畴,必非所求之旨,徒开偷薄之门而长流弊之路。或有执志丘园、守心不革者,犹当崇其操业以弘风尚,而况含艰履戚之人,勉之以荣贵邪?
就是这样一位文质彬彬,并兼具儒、玄两种气质的青年才俊,本来可以像那个时代大多数文人雅士一样,吟风弄月,诗酒风雅;也可以像谢安前期那样,啸咏山林,纵情山水。可是,阴差阳错,文雅的“小安丰”谢尚,却终生与军事结缘,开启了他戎马一生的军旅生涯,成为了谢氏家族的第一位军事将领。
原先,谢尚是在地方上任职,担任会稽王友,后来调动工作,入朝补为给事黄门侍郎,又被叫作“黄门侍郎”。这个官职是一个纯粹的文职,主要是天子的侍从官员,类似于皇帝的高级顾问。这个官职,原本和军事八竿子打不着,可是,偏偏谢尚后来就是从文职转为武职,别人是出将入相,他是出相入将。
谢尚出相入将,被中央政府委派外地,坐镇一方,任命为建武将军、历阳太守,说起来,“建武将军”一职,谢玄日后在组建“北府兵”之时,也被任命为建武将军;刘宋王朝的开国之君宋武帝刘裕,在平定孙恩之乱中,屡立战功,亦受封建武将军。一个“建武将军”,成就了谢氏家族的两位名将,一位开国雄主。
再到后来,谢尚又转任都督江夏、义阳、随(今湖北随州)三郡军事、江夏相,建武将军如故不变。谢尚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儒将,不是只会纸上谈兵,手无缚鸡之力,他虽是文官出身,却也算是投笔从戎,也是有真功夫的。明代心学大师王阳明也是书生领兵,平南赣匪患、平宁王之乱、平广西匪患,战无不胜。谢尚有一项技能,无人能及:射箭。谢尚箭术超群,射艺精湛,谈不上百步穿杨,但也算是箭无虚发。
关于谢尚射箭的故事,《晋书·谢尚传》中有明确记载,这还是谢尚为建武将军时的故事。谢尚出任建武将军之时,安西将军庾翼镇守武昌,谢尚经常和他一起商讨军务,有一次,两人在商议完军务之后,一起切磋射箭,庾翼和谢尚打了个赌,他知道谢尚精通音律,就对他说:“卿若破的,当以鼓吹相赏。”“鼓吹”是古代的一种乐器合奏,包括鼓、钲、箫、笳等乐器,也是军中的一种军乐。话音刚落,谢尚拈弓搭箭,“会挽雕弓如满月”,霹雳一声弦响,一箭正中靶心,“尚应声中之”,庾翼不由连连称赞,当即信守诺言,将军中的一副鼓吹乐赠予谢尚。
另一个方面,谢尚的工作作风,也是为人所推崇,他的身上,没有上流社会骄奢淫逸的腐化之气,反而更多了一种古往儒将皆有的浩然正气。谢尚为官清正,并且还能体恤下属,当初,谢尚刚到军中赴任时,郡府就用四十匹布为他做了一种乌布帐,谢尚为了体恤士卒,下令拆掉这种帐子,替将士们做成了衣物。(尚为政清简,始到官,郡府以布四十匹为尚造乌布帐。尚坏之,以为军士褚襦袴。 《晋书·谢尚传》)
建元二年(344年),晋康帝司马岳驾崩,年仅两岁太子司马聃即位,是为“穆帝”。由于穆帝年幼,无法独自理政,因此,由褚太后临朝摄政,扶持幼帝。说起褚太后,她与谢家的渊源相当亲密,褚太后名为褚蒜子,她的母亲谢真石,正是谢鲲的女儿,论辈分,她应该管谢尚叫舅舅。晋康帝在位两年就死了,褚太后临朝摄政时,也不过是一个刚刚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毫无政治经验的她,必定会仰仗谢氏一族。
褚太后临朝听政,谢尚作为太后的舅父,自然受到了重用,不久,朝廷下诏,任命谢尚为南中郎将,其余官职一律不变:
尚往以戎戍事要,故辍黄散,以授军旅。所处险要,宜崇其威望。今以为南中郎将,余官如故。
当时,车骑将军庾冰去世后,江州地区的军政长官一直空缺,朝廷便欲重用谢尚,压制庾氏一族,任命谢尚为都督豫州四郡军事、领江州刺史。但是,由于庾氏家族的强烈抵制,朝廷被迫改任谢尚为西中郎将、都督扬州六郡诸军事、豫州刺史、假节,镇守历阳。此后,谢氏家族开始崛起,不断地一步步发展。
然而此时,晋廷中的一只猛虎,已经蓄势待发,他就是——桓温。永和三年(347年),时任安西将军的桓温,率军讨伐成汉,一举收复蜀地。因为平蜀之功,桓温的胃口越来越大,野心愈发膨胀,他立即锁定了下一个目标:北伐!
朝廷也看出了桓温的野心,因此想先下手为强,北伐中原,掣肘桓氏一族。过了不久,机会来了,正应了那句话,想打瞌睡的时候,有人来送枕头了。永和五年(349年),后赵太祖石虎驾崩,随后,后赵皇室内部,因为争夺帝位,发生内乱,晋廷认为,可以趁着后赵内乱,大举北伐,收复中原、关中地区。所以,次年,即永和六年(350年),朝廷任命建武将军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全权负责北伐。
将北伐全权委托于殷浩,朝廷此举,让桓温大为火光,愤怒的桓温,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至于是什么样的疯狂举动,我在这里先卖个关子,以后的篇幅会提到它。战争,让谢尚的军旅生涯更加充实。
永和八年(352年),殷浩上书北伐,进攻许昌、洛阳。殷浩北伐,谢尚进号为安西将军,作为主帅殷浩的副手,与北中郎将荀羡同为督统,率部驻兵寿春,并且开垦长江以西一千余顷水田,作为北伐军粮储备。可以说,在殷浩北伐的过程中,谢尚的角色,相当于北伐军的副统帅兼后勤部长。
起初,谢尚率军进攻寿春,前秦降将张遇归降东晋,但是,由于谢尚没有及时安抚张遇,致使张遇降而复叛,重新占据许昌,之后又进据洛阳,袭击晋军所控制的仓垣,使得晋军北伐受阻。
面对张遇的背信弃义,谢尚与羌人将领姚襄合兵,率军直取许昌,讨伐张遇。此时,前秦景明帝苻健派出了两位宗室将领,增援张遇,一位是苻健的弟弟前秦丞相东海王苻雄(即大秦天王苻坚的父亲)、一位是苻健的侄子卫大将军平昌王苻菁,统帅两万步骑兵,支援许昌。秦晋两军,在颍水诫桥展开了一场战斗,谢尚大败,晋军死伤一万五千人,被迫退回淮南,最后还是由姚襄护送谢尚到了芍陂,殷浩也无奈退守寿春。
谢尚打了败仗,回京之后,被移送至廷尉接受处置,朝廷对于谢尚的处理不算太重,只是降职留用,将谢尚从原来的安西将军降为建威将军,许其戴罪立功。知耻而后勇,谢尚一直在等待时机,寻找机会,洗雪诫桥战败之耻,终于,机会来了!
当初,谢尚前往寿春驻扎时,曾经委派其部下建武将军、濮阳太守戴施,把守枋头。恰巧当时,十六国中冉魏政权的开国之君“武悼天王”冉闵的儿子冉智,与其将蒋干前来投奔戴施,同时又派使者刘猗,前去联络谢尚。
武悼天王冉闵,是十六国中冉魏政权的开创者,武艺盖世,勇猛超人,一手双刃矛,一手钩戟,横扫千军,曾以两把兵刃,杀得鲜卑大军闻风丧胆,“闵所乘赤马曰朱龙,日行千里,左杖双刃矛,右执钩戟,顺风击之,斩鲜卑三百余级。” (《晋书·卷一百七·载记第七》)永和八年(352年)四月,冉闵亲率骑兵部队,在魏昌城与前燕名将慕容恪交锋,奋力血战,十战十捷,终因寡不敌众,兵败被俘,最后,前燕景昭帝慕容儁下令,将冉闵押往龙城,斩于遏陉山,一代英豪悲情落幕,冉魏灭亡。
冉魏灭亡后,冉智投奔晋廷。所以,把守枋头的戴施,非常看重冉智的特使刘猗,对他热情优待,并且,戴施专门向刘猗询问传国玉玺之所在。刘猗回去后,告知了蒋干此事。与此同时,戴施将军队由仓垣移驻棘津,截住了刘猗,逼迫他说出传国玉玺的下落。
当时,蒋干认为谢尚新败,自顾不暇,因此开始首鼠两端。于是,戴施命令自己的参军何融,引兵百人,进入邺城,“登三台助戍”,对外声称协助守城,其实双方已经剑拔弩张,霸王硬上弓。不过,何融却这样哄骗蒋干说:
今燕寇在外,道路不通,玺未敢送也。卿且出以付我,我当驰白天子。天子闻玺在吾所,信卿至诚,必多发兵粮以相救饷。 (《资治通鉴·晋纪二十一》)
想不到,蒋干脑子一热,居然将玉玺交给了何融,然后,何融带着玉玺,一刻没有耽搁,马上返回枋头。不久,谢尚便派遣振武将军胡彬,率领三百骑兵,赶至枋头,迎接玉玺,一路护送至京师。当时,秦将杨平戍守许昌,永和八年(352年)十月,谢尚派遣冠军将军王侠,率军兵袭许昌,击败杨平,杨平败走弘农,晋军收复许昌,谢尚由此一举洗雪了上次诫桥战败之耻。因为谢尚在邺城获取了传国玉玺,且又收复了许昌,不久便被征召回朝,授予给事中一职,赏赐轺车、鼓吹等物,命其驻守石头城。
实事求是地讲,谢尚算不上一位百战百胜的名将,但却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儒将,纵观谢尚为官将兵的经历,他曾数次被征召入朝,担任京官,多年京官的经历,为谢尚的身上增添了不少儒将的气质,正如桓温给予他的评价一样,“入赞百揆,出蕃方司”,将相之才,唯此一人。
永和九年(353年),谢尚升任尚书仆射,同时外任都督江西淮南诸军事、前将军、豫州刺史,依旧兼任给事中、尚书仆射之职,出镇历阳,又加都督豫州扬州五郡军事,《晋书·谢尚传》记载,“在任有政绩”。之后,谢尚上表朝廷,希望自己可以回京履职,因此就留在了京师建康,代理尚书仆射一职,不久,进位为“镇西将军”,谢氏家族的第一位高级军事将领诞生了。
谢尚不是一个只知道打仗、骑马、射箭的赳赳武夫,他是一个文艺造诣极高的文雅将军。谢尚文雅将军之名,多源于他的多才多艺,谢尚的才艺,主要是精通音律,在音乐领域有着很高的造诣。关键,谢尚对于音乐的精通,不仅是他个人的精通娴熟,而且还带动了古代音乐事业的发展。
戎马倥偬之余,谢尚依旧不失雅趣,寄情丝竹,并且着手复兴晋代的太乐。西晋末年,因为八王之乱和五胡入华,中原长期战乱,礼崩乐坏,许多乐工和乐器,流失于民间。于是,谢尚“采拾乐人,并制石磬,以备太乐”,四处遍访乐工艺人及好乐者,并且在牛渚开采石材,制作出了石磬,逐渐恢复了晋廷的太乐。故而,谢尚被认定是晋代音乐事业的开山始祖,一点儿不为过,史书记载,“江表有钟石之乐,自尚始也”。 (《晋书·谢尚传》)
关于谢尚的音乐天赋,不仅通晓音律,而且擅长乐器,善于作曲。在乐器方面,谢尚尤擅琵琶,比如,《乐府广题》中,就有一个谢尚弹奏琵琶的故事:
谢尚为镇西将军,尝著紫罗襦,据胡床,在市中佛国门楼上弹琵琶,作《大道曲》。市人不知是三公也。
这还是谢尚官拜镇西将军时的一个故事。当时,谢尚经常穿着一身紫罗襦,坐在闹市中一座佛国门楼上的一张胡床之上,值得一提,胡床可不是现在用来睡觉的床,所谓胡床,又被称为“交床”、“交椅”、“绳床”,是古代一种方便折叠的坐具,相当于现在人们的马扎、小板凳。谢尚安坐于胡床之上,怀抱一把琵琶,然后调理好弦音,一切就绪后,一曲《大道曲》,喷薄而出:
青阳二三月,柳青桃复红。
车马不相识,音落黄埃中。
只见,谢尚娴熟地拨弄着琵琶的琴弦,一把人间的琵琶,在他的手上,瞬间变成了天上的仙器,用白居易《琵琶行》中的诗句来形容谢尚演奏琵琶的水平——“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沉醉在这美妙动听的琵琶声中,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坐在佛国门楼上,怀抱琵琶忘我弹奏的人,正是威名赫赫的镇西将军谢尚谢仁祖。
多才多艺,精通音律,还不只是谢尚的全部,同样,谢尚的风姿,也为这位文雅将军增添了不少色彩。似乎,颜值与风姿,俨然已经成为了谢氏家族的遗传基因,谢鲲如此,谢尚如此,谢安更是继承了大伯和堂兄的优良基因。谢尚的风姿出众,最为经典的一个故事,还是《世说新语·品藻》中“镇西妖冶故”的故事:
宋祎曾为王大将军妾,后属谢镇西。镇西问祎:“我何如王?”答曰:“王比使君,田舍贵人耳。”镇西妖冶故也。
王敦有一名侍妾,名叫宋祎,后来归属于谢尚,由于文献记载不清,不知道这个宋祎到底成为了谢尚的侍妾,还是歌姬。不过,宋祎和谢尚之间,曾经发生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故事。有一次,谢尚这样问宋祎,我与王敦比,如何?宋祎回答得非常精妙,王敦和您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农家子与贵人相比,不自量力,所以,当时“镇西妖冶故也”,谢尚的风姿因而闻名!
永和十年(354年),桓温举兵北伐,收复洛阳,并且表奏朝廷,推荐谢尚为都督司州诸军事,希望谢尚可以到洛阳,协助自己处理善后事宜。谢尚正准备启程前往洛阳,不料却突然生病,无法启行。第二年十月,谢尚又被朝廷任命为都督并、冀、幽三州军事,坐镇寿春。
到了永和十二年(356年),谢尚的病情,开始不断加重,甚至无法正常处理政务,朝廷只好任命丹阳尹王胡之接替谢尚的职位。转眼,升平元年(357年),谢尚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然而,朝廷新的任命又下来了,病中的谢尚,被任命为都督豫、冀、幽、并四州诸军事、卫将军、散骑常侍,并让他即刻回京。可是,谢尚的病情实在太重了,没等到达建康,走到历阳的时候,病情恶化,撒手人寰,终年五十岁,一代文雅将军安然谢幕。
谢尚死后,东晋朝廷依照谢尚的平生功绩,追赠谢尚为散骑常侍、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晋书·帝纪第八·穆帝哀帝海西公》记载:“升平元年......夏五月庚午,镇西将军谢尚卒。”朝廷给谢尚定的谥号为“简”,根据《谥法考》的说法,“一德不懈曰简;平易不訾曰简”,这是对谢尚生平的肯定。
在整个谢氏家族中,谢尚无疑是众多谢氏子弟中的一个独特,与父辈们相比,他的身上多了一分文雅,为谢氏家风融入了一些艺术气息,所以,房玄龄在《晋书·谢尚传》中对谢尚以君子定位:“简侯任总中台,效彰分阃;正议云唱,丧礼堕而复弘;遗音既补,雅乐缺而还备。君子哉,斯人也!”可以说,谢尚既是谢氏家风的集大成者,又是新家风的开创者,在家风建设中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
作为谢鲲的儿子,谢尚并没有继承父亲狷狂傲岸的性格。不过,在众多谢氏子弟中,有一个人,与谢鲲狷狂的性格最为相似,他就是谢鲲的侄子,谢安的大哥——谢奕。与傲然的伯父相比,谢奕之狂,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有时就像一个疯子一样。
谢奕是谢裒的长子,谢安的大哥,在谢裒的六个儿子当中,谢奕排行老大。特别要说一点,谢安与大哥谢奕的感情很好。谢安四十岁之前,高卧东山,主要的任务是做教育家,教习子侄,其中,有好几个孩子,都是谢奕的子女,比如,谢道韫和谢玄姐弟,就是谢奕的子女。谢安既是叔叔,又是父亲。
虽然,史书文献中,对谢奕生平事迹的记载不是很多,但是,从惜字如金的文献记载中,依旧可以看出,谢奕对谢氏家族的传承性引领。如果说用两个字总结谢尚,文雅;用两个字总结谢安,潇洒;那么,评价谢奕的两个字,便是硬朗。谢奕是一个作风硬朗的人,或者说,这是一个典型的性情中人,嬉笑怒骂,爱恨嗔痴,从来不去掩饰。这样的一个人,为敦厚儒雅,个性追求的谢氏家风增添了不少可爱的因素。
谢奕,字无奕,在谢家子弟中,将谢鲲狂放个性秉承得最突出的,正是这个谢奕。根据《晋书·谢奕传》的记载,少年时期的谢奕,“少有名誉”。谢奕步入仕途之后,所获得的第一个官职,剡县县令,之后入朝担任吏部郎,又外任晋陵太守。其实,谢奕的仕途与一个人息息相关,——桓温。
谢奕与桓温,两人堪称布衣之交,说来也怪,桓温与谢氏四兄弟(谢尚、谢奕、谢安、谢万),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都曾是意气相投的知交好友。谢奕有一个外号,——“方外司马”,而这个外号就是桓温送给谢奕的。
《世说新语·简傲》中记载,谢奕和桓温的交情,早在桓温担任徐州刺史时就建立起来了,那个时候,谢奕还在扬州担任晋陵太守。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像后来那样亲密,只是互相谦虚礼让,并没有看出有什么特殊的交情,“先粗经虚怀,而乃无异常”。
永和元年(345年),桓温刚刚升任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即将要西去赴任之际,他与谢奕的友谊更近了一步,而谢奕对这一点并没有察觉。不过,有人察觉出了,谢奕的弟媳,二弟谢据的妻子王氏,觉察出来桓温的用意,时常说:“桓荆州用意殊异,必与晋陵俱西矣。”果然不出弟妹的预料,不久之后,桓温就征辟谢奕为自己的安西司马。
在桓温的幕府之中,谢奕将自己狂放不羁的个性表现得淋漓尽致,甚至,谢奕的这种狂,连桓温这样的枭雄都要退避三舍。比如,《晋书·谢奕传》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温辟为安西司马,犹推布衣好。在温坐,岸帻笑咏,无异常日。桓温曰:“我方外司马。”
由于谢奕和桓温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谢奕在桓温面前非常随意,没大没小。每次,谢奕到桓温家中串门时,穿着都很随意,头巾戴得十分个性,而且口中还唱着歌,长啸吟唱,就像桓温家中的常客一样。桓温不仅没有生气,而且还开玩笑地说:“我方外司马。”这是我的方外司马,谢奕由此便有了“方外司马”的外号。
还有,谢奕的一个爱好,更加衬托出了他的狂放:嗜酒。谢奕嗜酒,不但自己经常喝得酩酊大醉,还喜欢找人陪自己一块儿喝酒,已经到了无酒不欢的地步,甚至,谢奕还喜欢用喝酒惩罚犯人,第一章中“老翁可念”的故事便能说明。
不仅如此,谢奕每次酒瘾上来后,都喜欢拉着桓温一起狂饮,桓温哪里喝得过自己的这位方外司马,每次都不胜酒力。所以,桓温见了谢奕都怕,只好躲着他,但每次都能被谢奕抓住。没办法,桓温只好躲到妻子南康公主那里。南康公主是晋明帝的女儿,是一个著名的悍妇,桓温不喜欢她,经常不敢见公主,所以,南康公主非常不满地对桓温说:“君若无狂司马,我何由得相见!
桓温的惧内,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堂堂的大权臣,居然也是一个妻管严。比如,南朝刘宋的虞通之,写了一本名为《妒妇记》的书,在这里面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典故,“我见犹怜”,足可看出桓温的怕老婆:
桓大司马平蜀,以李势女为妾。桓妻南郡主凶妒,不即知之;后知,乃拔刀率数十婢往李所,因欲斫之。见李在窗前梳头,发垂委地,姿貌艳丽,乃徐下结发,敛手向主曰:“国破家亡,无心以至今日;若能见杀,实犹生之年。”神色闲正,辞气凄惋。主乃掷刀,前抱之曰:“阿姊见汝不能不怜,何况老奴。”遂善遇之。
桓温率军消灭成汉政权,收复蜀地之时,强行霸占了成汉皇帝李势的妹妹,纳其为妾。刚开始,桓温不敢将自己另养妾室的丑事告诉公主。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南康公主就知道了这件事,彪悍的公主,河东狮吼,拎着四十米长的大刀,带着一群婢女,直奔李姑娘的住所,准备手刃这个小三。
可是,等南康公主带人闯进李姑娘的闺房时,正看到李姑娘在那儿当窗梳妆,一头秀发直垂地面。见了公主后,李姑娘双手合拢,仪态端庄地向公主行礼,并一再表示,其实我不愿意嫁给桓温,我是被掳来的。南康公主瞬间软化了,扔掉了手中的刀,上前拉住了李姑娘,亲切地说:“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意思是这姑娘长得真可人,我见着都怜爱万分,何况我们家那老不死的。
或许,也只有狂放嗜酒的“狂司马”谢奕,才会让大权臣桓温这样望而生畏。谢奕的狂傲,不夸张地说,目中无人。《晋书·谢奕传》中有一个故事,谢奕经常拉着桓温陪自己喝酒,桓温为了躲避,经常让谢奕找不到自己。找不到桓温,谢奕就一个人拿着酒,跑到桓温府邸的厅堂之上,找来桓温手下的一个部将,与自己共饮,一边喝还一边出言不逊:“失一老兵,得一老兵,亦何所怪。”“兵”在古代的身份地位十分低下,是一种带有侮辱性的称呼。但桓温素知谢奕率性,说话口无遮拦,并没有怪罪谢奕的无礼。
升平元年(357年),谢奕的堂兄——镇西将军谢尚,病逝于历阳。谢尚死后,晋廷一直考虑由谁来接替谢尚在豫州的职位,因为当时,桓温一天天坐大,所以,朝廷认为,豫州的权柄,不可转交他人,还得选择由谢家人接替,因此,朝廷挑中了谢奕。其一,谢奕当时在谢氏兄弟中年龄最长;其二,《晋书·谢奕传》记载“朝议以奕立行有素,必能嗣尚事”。所以,朝廷任命谢奕为都督豫司冀并四州军事、安西将军、豫州刺史、假节。
可是,谢奕却远没有像朝廷定位的那样“立行有素”。比起堂兄谢尚的文雅和弟弟谢安的潇洒,谢奕是一个性情暴躁之人,一言不合就怒发冲冠,吹胡子瞪眼,甚至有时还会恶语伤人,典型的一个“定时炸弹”,炮仗脾气。《世说新语·忿狷》中就记录了这样一个谢奕骂人的故事:
谢无奕性粗强,以事不相得,自往数王蓝田,肆言怒骂。王正色面壁不敢动。半日谢去,转头问左右小吏曰:“去未?”答曰:“已去。”然后复坐,时人叹其性急而能有所容。
有一次,谢奕和蓝田侯王述发生口角,王述还有一个身份,他是谢奕的四弟谢万的岳父,和谢家是儿女亲家。以谢奕的暴躁脾气,如果有人冒犯他,骂人是不可避免的。于是乎,这个张狂的“方外司马”,对着王述破口大骂,骂人之词,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王述的表现很尴尬,既不反驳也不回骂,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骂不过谢奕,只得将脸面朝墙壁呆呆地站着,不理会谢奕。过了一会儿,谢奕觉得没劲,就走了。不过,王述还不敢回头,生怕谢奕玩个“突然袭击”,等了好一会儿时,王述这才小声地问左右的小吏:“走了吗?”小吏回答:“走了!”王述这才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放达任性,嗜酒如命,是谢奕身上最大的个性特征,这位狂傲不羁的方外司马,他的生命,注定不属于官场。谢奕在豫州刺史的任上,仅仅干了一年,就卒于任上。谢奕死后,朝廷追赠谢奕为镇西将军,他在死后,获得了堂兄谢尚生前“镇西将军”的荣誉。
谢奕一生,虽然未像谢尚那样为谢氏家族建立事功,但是,他秉承了谢鲲疏狂放达的性格,为谢氏家风中的个性追求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谢氏家风的构建中,谢奕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里程碑式的人物。
当然,在谢家兄弟中,出众者不止谢尚、谢奕两人,除了谢安以外,还有谢安的四弟谢万。说起来,正是因为四弟谢万,才让谢安从东山走出,违背了自己当初隐逸时的初衷,从一个隐士向政治家转型,关于这个问题,后文会提及。
谢氏家族从谢衡算起,在整个两晋时期,历经谢衡、谢鲲、谢尚、谢奕三代人的努力,最终形成了兼具儒、玄两种气质的家风传承。谢氏家风的核心,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内儒外玄,雅道相传。这样的家风传承,为魏晋风流背景下的大时代,添加了不少绚丽的色彩。在这样儒学、诗书相伴的家族,以及这样敦厚与活力集于一体的家风成长起来的谢安,其日后的人生轨迹和精神世界,便早已一目了然,这是一种更加伟大的人生。谢安终将比他的祖父、父辈、兄长们更加高大。
当谢氏家族中的众多子弟,谢尚、谢奕、谢万,纷纷步入仕途,并在朝廷中身居要职之时,谢安却远离朝堂,高卧于会稽东山之上,过着纵情天地,啸咏山林的隐士生活。
那么,谢安为什么要选择一条与兄弟们截然不同的道路,甘愿去做一个逍遥山水的闲云野鹤呢?
四十岁以前高卧东山,谢安又留下了哪些风流韵事和千古佳话呢?作为一名隐士,谢安又有着怎样的独白?
为什么又说谢安在政治家的身份之前,他的第一个身份,其实是一位优秀的教育家呢?在教育子侄方面,谢安又有哪些独特的教育方法?他的这种教育方法,又为今天的家庭教育带来了哪些启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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