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东山二十年(2)——芝兰玉树生庭阶

谢安另外一个重要的角色,就是教育家。谢安四十岁之前,高卧东山,选择隐居,除了终日游山玩水,附庸风雅,开“文化沙龙”以外,还肩负着谢氏家族大家长的职责,扮演着一个教育家的角色。

东山的二十多年,谢安除了是一个隐士,同时也是一个教育家,教习子侄,传承谢氏家族几代人为之努力维系的“内儒外玄”的家风。在谢氏家族的第四代子弟中,有谢安的儿子,也有谢安的侄子,侄女,谢安用身体力行和自己的教育智慧,为谢氏家族教育出了一个又一个优秀的英杰才俊,留下了一段“芝兰玉树”的家庭教育之佳话。

“应该使每个人懂得:在社会面前,他的责任和对社会最重要的义务,就是教育自己的孩子。孩子的首席教育者,第一任教师,就是母亲和父亲。”这是前苏联著名教育学家苏霍姆林斯基有关家庭教育的一句名言。

事实上,家庭教育对于一个人的成长以及性格养成都至关重要,这就是儒家为什么要将“齐家”排在了“治国、平天下”前母的原因。所以,为什么当今社会上有那么多的“啃老族”、不赡养老人的子女?究竟是什么根源?说到底,这是庭家教育的失败。因为,父母只知道一味地付出,往往忽略了对子女的性格培养,所以,许多子女便认为向父母索取是理所应当,才有了一系列的道德危机。

在家庭教育中,还有一种失败的教育模式,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可以用“比马龙效应”来解释。所谓“比马龙效应”,其实是一种经济效应,别人会期待别人对我们的好印象,人们就会认真将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倘若别人讨厌我们,就会破罐子破摔,怎么着都行,这就是“比马龙效应”。当然,从经营的角度,这个原理要复杂得多,不过用在家庭教育中,通俗地讲,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当代的许多家庭,在教育下一代的问题上,经常会犯“比马龙效应”的错误,常常会拿领居家的孩子与自己的孩子进行对比,长此以往,会让孩子产生一种自卑情绪。到后来,索性听之任之,既然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父母的认可,倒不如自甘堕落。

作为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教育家之一,谢安教育子女的方法,在整个中国教育界都是首屈一指,可以值得推崇的。

在教育的问题上,谢安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既没有一些“家长制”的独断专行,也不像有些家长的“放羊式”教育。而谢安往往对孩子们采取一种循循善诱,正确引导的教育方式,既保护了孩子们的自尊心,又让他们自觉意识到自身的不足,从不当面指出孩子们的错误。

同时,谢安又非常注重对于子弟的性格培养,经常创造条件,让他们参与名士之间的清谈、集会。所以,谢家的晚辈们,都非常尊敬、敬仰谢安这位兼具父亲职责的长辈。

关于谢安在教育子侄的问题上,《世说新语·德行》中记载了一个故事,谢安与夫人刘氏的一番对话。谢安的夫人刘氏,是刘惔刘真长的妹妹,刘惔和谢安也是至交好友,谢安娶了刘惔的妹妹,两人的关系更是不一般了。然而,与桓温一样,谢安也是一个惧内的男人。其实,怕老婆在今天都算不上是缺点,反而是一种美德。所以,谢安的惧内,也是对夫人的一种爱。

刘夫人作为谢安的妻子,自然也是谢家孩子们的婶婶,同时也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因此,每当有谢家的孩子们调皮捣蛋,或犯了错误,刘夫人总是以一个“母亲”的口吻,对孩子们严加管教,孩子们也只能唯唯诺诺地接受婶婶的教训。

每当夫人管教孩子的时候,谢安是什么表现呢?谢安从不干涉夫人的教育方式,既不帮腔,也不护短,而是选择了沉默是金,在一旁不言不语,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好像不关自己的事。

刘夫人非常看不惯谢安这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甩手掌柜态度,阴阳怪气地埋怨谢安:“那得初不见君教儿?”我怎么从来没见你教育孩子?面对夫人的数落,谢安不紧不慢,只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我常自教儿。”谁说我不教育,我的一言一行,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教育,我是通过自身的行为准则为孩子们树立榜样,让他们在实践中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进步与提升。

一句话就“怼”得刘夫人无话可说,当然,谢安这样说并不是要和夫人抬杠,逞口舌之快。“我常自教儿”,寥寥一句,将谢安的育儿理念和教育智慧体现得淋漓尽致。谢安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提出言传身教的人。

在谢安看来,对待教育子女的问题,他不赞成简单粗暴的棍棒教育,也不太提倡用过多语言去说教。言行言行,必须是言与行相辅相成,辩证统一,身教高于言传,这是谢安一直以来都所坚持的教育理念。教育子女,不一定要给他们灌输多么感人的“心灵鸡汤”,而在于在实践中为他们树立人生的榜样。

高卧东山二十余年,纵情山水之余,谢安将主要精力放在了两件事上,一件是尽力辅佐已经入仕的四弟谢万,另一件就是教育谢家的晚辈。在谢安那一辈中,谢氏家族中,有不少人都步入了政坛,谢尚、谢奕,也包括谢安的四弟谢万,只有谢安一人,选择了避世,《晋书·谢安传》中记载道:

时安弟万为西中郎将,总藩任之重。安虽处衡门,其名犹出万之右,有公辅之望,处家常以仪范训子弟。

当时,谢万接替了大哥谢奕生前的职权,担任西中郎将,同时监司、豫、冀、并四州诸军事,又兼领豫州刺史。不过,在当时,谢安的名声,远远盖过了谢万,可是,谢安却尽心竭力地辅佐弟弟可以独当一面。然而,谢万后来却给谢安与谢氏家族惹了一个不小的“麻烦”,至于是什么麻烦?下一章会提及。

谢安春风化雨,智慧与技巧兼具的教育方式,为谢氏家族培养出了一批出类拔萃的英才俊杰。在谢氏家族的第四代子弟中,不乏英才辈出,然而在众多的谢家子弟当中,最杰出的当属“封、胡、羯、末”四兄弟。

所谓的“封、胡、羯、末”,即就是谢家四位从兄弟谢韶、谢朗、谢玄、谢川的小名,他们都是谢安的侄子,谢韶是谢安四弟谢万的儿子,谢朗是谢安二哥谢据的儿子,谢玄则是谢安大哥谢奕的儿子。四兄弟中,谢韶、谢朗、谢川先后不幸早卒,只有谢玄最后真正功成名就。

毫不客气地说,在谢安的调教、教导出的众多子弟中,最令谢安引以为傲的,还是谢玄。“羯儿”谢玄是作为叔父的谢安的骄傲。

在中国军事战争史上,谢玄堪称威名赫赫的一代名将,是东晋当之无愧的“速战之神”。谢玄非常善于打快仗,速战速决,“淝水之战”时,他是晋军的前锋都督,相当于晋军的前敌总指挥,以快、准、狠的闪击战,令前秦大军闻风丧胆。论起打速战、快仗,从古至今,有这么几位名将,堪称“速战之神”,春秋时期的“兵圣”孙武算是一个、西汉的“战神”霍去病也算一个、还有就是东晋的“速战之神”就是谢玄、南宋抗金名将岳飞、明代抗倭英雄戚继光......

并且,谢玄不仅具有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和统兵之才,同时,还亲手创建了东晋时期号称“天下第一劲旅”的北府兵,与唐太宗李世民的“玄甲军”、岳飞的“岳家军”、戚继光的“戚家军”并称古代“四大特种部队”。

北府兵这支劲旅在谢玄的统率下,“淝水之战”中创下了八万人大破前秦百万大军的辉煌战绩,从此威震天下,就连南北朝刘宋政权的开国之君宋武帝刘裕,就出身于北府兵军事集团。所以,谢玄是北府兵当之无愧的缔造者和第一任军事统帅。

谢玄,字幼度,他是谢安大哥谢奕的第七个儿子,谢奕死于豫州刺史任上的时候,谢玄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所以,谢安一手带大了这个孩子,他肩负起了叔叔和父亲的双重身份与责任。从小到大,谢安对谢玄寄予了厚望,在谢安看来,这个孩子,日后必是谢家的骄傲。因此,谢安在谢玄身上花费的心血,要比别的子侄多得多,因此,谢玄对叔父的感情非常深。

谢安教育子弟,非常注重培养子弟的个人修养,要让他们从小树立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担当意识,让他们明白自己以后能够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就要清楚自己以后将成为什么样的人。谢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比如,在《晋书·谢玄传》中,就有一个有关谢玄的著名典故,——“芝兰玉树”:

安尝戒约子侄,因曰:“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安悦。

这是一个典型的官二代、世家子弟关于自我修养的故事,这也是一个打破“纨绔从来无伟男”固有说法的青年励志故事。

有一次,谢安与子侄们,在自家的庭院里聚会,谢安正在给孩子们上课,讲述文义,恰好当时,谢家庭院之中,树木繁茂,郁郁葱葱,此情此景,谢安突然有感而发,向子侄们抛出了一个问题:“子弟亦何豫人事,而正欲使其佳?”凭着咱们谢家的家世,你们完全可以不需要努力,坐享其成,可为什么还要不断地使自己变得优秀呢?

谢安的这个问题一抛出,几乎所有的子弟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一片死寂之中,只有谢玄侃侃而谈,回答了叔父的问题,说了一段千古名言:“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就如同芝兰玉树,人们总希望它生长在自家的庭院中,谢安听后非常满意,王勃《滕王阁序》中也提到了这个典故,——“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

谢安与谢玄,虽然从辈分上来看是叔侄,但其实更像是父子,谢玄从小就失去了父亲,是谢安将他抚养长大,所以,谢玄对叔父的感情非常深。同时,谢安又对谢玄寄予厚望,在谢家,谢玄是谢安的“重点培养对象”。谢安对他的教育也是非常上心,经常会用一些蕴含智慧与技巧的教育方法正确引导谢玄,并没有强行让他去接受。《世说新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在《世说新语·假谲》中就记载了谢安、谢玄叔侄之间一个有趣的“赌局”:

谢遏年少时,好著紫罗香囊,垂覆手。太傅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赌,得即烧之。

谢玄从小就喜欢捯饬、打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并不奇怪。并且,谢玄尤其喜欢在身上佩戴一个紫罗香囊,对其爱不释手。谢安见到后,不免有些担心,他担心谢玄日后会沾染上脂粉之气,缺失了男儿的阳刚之气。因此,谢安必须要压下这个隐患,但又不能直接地指出,不然会伤害侄子的自尊心。

于是,谢安想到了一个妙招,和谢玄玩了一个“游戏”,这便是叔侄间的那场“赌局”。这个赌局的规则是这样的,输的一方,都要被赢的一方拿走身上的一样东西。小谢玄一下子来了兴致,马上欣然和叔父打起赌来。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谢安赢了赌局。紧接着,谢安便索要谢玄身上的那个紫罗香囊,谢玄极不情愿地将香囊交给了叔父。

可是,叔父接下来的动作,却让谢玄大吃一惊,谢安并没有将香囊佩戴在自己身上,而是随手将香囊扔在火炉里烧掉了。谢玄顿时犹如醍醐灌顶,马上明白了叔父的良苦用心,叔父这是在“敲打”自己,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建功立业,何必在乎这些装饰之物。从此以后,谢玄再也没有佩戴过任何带有脂粉之气的装饰了。

大家可以发现,谢安教育子弟的方法,的确非常 独特,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引导。一方面,谢安既要让侄儿主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和不足,同时又保护了谢玄幼小的自尊心,给足了面子,又达到了目的,通过一种类似于游戏的方式进行教化,寓教于乐,让孩子们非常乐意地去接受,而不是被动地去接受,那样就达不到教育的效果,这就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风化雨式教育。

在众多的谢家子弟中,谢玄称得上是翘楚,他之所以能够成为日后扬威淝水的北府兵统帅,一代名将,与谢安从小的悉心调教密不可分。在教育子弟方面,谢安依旧不忘对子弟价值观的塑造、培养,要让他们从小树立一种远大的人生志向,一种家国天下的理念。谢玄又是一个典例:

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世说新语·文学》)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一个现象,谢安经常会用提问的形式,进行启发式教育。一样,这个故事,也是一个启发教育的经典案例。

有一次,谢安在给子侄们讲授《诗经》,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孩子们,你们认为《诗经》里的哪句写得最好?谢玄马上引用了《诗经·小雅·采薇》中的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连谢玄这样的军事天才都非常喜欢这四句诗,那是因为这四句诗的意境实在太美了。这四句诗中的两个意境,一个是“杨柳依依”,一个是“雨雪霏霏”,走的时候还是杨柳依依,而回来的时候则是漫天的飞雪,一年的四季的更替,在寥寥十六个字中全部展现出来,这就是古人的情思。

很快,谢安也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他也引用了《诗经·大雅·抑》中的两句诗“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谢安之所以喜欢这两句诗,是因为这两句诗讲究的是一种执行力,一种知行合一,既然有了目标,就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去落实、执行,有助于培养子弟的实干精神与能力。

当然,在叔父谢安面前,谢玄也出过洋相,不过,在孩子出洋相尴尬的时候,谢安并没有冷嘲热讽,而用一种幽默、诙谐的语言去调侃,比如,《世说新语·排调》中有一个“前倨后恭”的故事:

谢遏夏月尝仰卧,谢公清晨卒来,不暇着衣,跣出屋外,方蹑履问讯。公曰:“汝可谓‘前倨而后恭’。”

有一年盛夏时节,天气炎热,谢玄在屋子里仰着脸呼呼酣睡,非常随心所欲。没想到,谢安突然来了个“突击检查”,没有任何征兆地“空降”到谢玄的屋子里,吓得谢玄从睡梦中惊醒,都来不及穿好衣服,赤着脚跑到屋外,穿好鞋子才向叔父问安,看到这个“羯儿”如此狼狈不堪,谢安不禁笑着调侃道:“汝可谓‘前倨而后恭’。”你这莫不是前倨后恭吗?

出洋相归洋相,不过,谢玄在某些方面还是相当出彩的,就拿言辞犀利来说,在言辞犀利这方面,真是得到了谢安的真传。因为谢安就是一个雄辩家,口才了得,言辞犀利,总能“语不惊人死不休”,一针见血。同样,相比于叔父,谢玄亦是毫不逊色,他的口才也相当出众,《世说新语·轻诋》中就有一个故事:

谢太傅谓子侄曰:“中郎始是独有千载!”车骑曰:“中郎衿抱未虚,复那得独有?”

这是谢安与谢玄评价四弟谢万的一段对话。有一次,谢安与子侄们谈起了自己的四弟谢万,他是这样评价谢万的:“中郎始是独有千载!”意思是我四弟是千载以来难得一见的人才。这个评价够高了,然而,叔父对于四叔这样崇高的评价,谢玄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四叔根本配不上“独有千载”的评价:“中郎衿抱未虚,复那得独有?”

可能有人会认为谢玄年少轻狂,不尊重长辈。不过,谢玄说得也不无道理。谢万为人浮夸,华而不实,而且还有些任性。正是由于谢万的任性,不仅给谢安惹了大麻烦,还差点儿让谢氏家族一蹶不振。关于这个问题,下一个章节会提到。

另外,《世说新语·言语》中还有一个故事:

晋武帝每饷山涛,恒少。谢太傅以问子弟,车骑答曰:“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

谢安曾经问子侄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晋武帝司马炎每次对山涛山巨源(西晋名士,“竹林七贤”之一)的赏赐都非常少,又是谢玄语惊四座,他说:“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可能是因为受赏赐的人本身要求不多,所以赏赐的人才不会觉得少吧!谢玄此言,一方面赞扬了山涛的淡薄名利,另一方面则抨击了西晋社会奢靡腐化的不良风气。

正是在谢安的精心调教与栽培之下,长大之后的谢玄,更是异于常人,根据《晋书·谢玄传》的记载“及长,有经国才略”。直至桓温死后,谢安登上相位,谢氏一族进入权力中枢,谢玄才真正开始了他传奇的军事生涯,创建天下第一劲旅“北府兵”,更在“淝水之战”中,书写下了人生中最辉煌的战绩,终成一代名将。

“封、胡、羯、末”四兄弟中,最优秀的自然是谢玄。不过,四兄弟中还有一人,他虽然比不上谢玄那样光彩照人,但是,在众多的谢氏子弟中,也是小有名气;他虽算不上是拔尖、优秀,但也算是谢氏家族中的佼佼者之一。他就是谢安的另一个侄子,“封、胡、羯、末”兄弟中的“胡儿”——谢朗。

谢朗,他是谢安二哥谢据的长子,字长度,小名胡儿。与谢玄一样,在谢朗很小的时候,其父谢据不幸早卒,年仅二十三岁。谢安对兄长的子女,可以说是一视同仁,他都是视如己出,努力将他们抚养成人、成才。对于谢朗,谢安也是从小一手带大的,同样也是倾注了不少心血。

在众多的谢家子弟中,谢朗是少有的清谈高手,也是魏晋时期一位知名的玄学家,《世说新语·文学》中记载谢朗,“博涉有逸才,善言玄理”,《世说新语·言语》引《续晋阳秋》也称他“文义艳发”。谢朗文采飞扬,并且精通玄理,在玄学研究方面颇有造诣。

其实,在平辈的兄弟中,人们通常只知道谢玄,但《晋书·谢朗传》中记载“朗善言玄理,文义艳发,名亚于玄”。谢朗在谢家兄弟辈中,他的名气仅次于那位“芝兰玉树”的谢玄,只不过因为谢朗英年早逝,死的时候才三十八岁,所以他的故事才鲜为人知,甚至“泯然众人矣”。

谢安的二哥谢据因为死的早,谢朗从小就在三叔谢安身边长大,自幼对叔父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谢安教育子侄,不仅要让他们正确认知自我,教给他们知识、修养,同时也为他们提供了不少良好的平台。当时,整个东晋的士林阶层,盛行清谈之风,谢安本人又酷爱清谈。所以,谢朗经常被叔父带在身边,参加一些名士间的清谈,甚至让他主动参与名士之间的清谈辩论,以增加他的见闻。

谢朗精通玄理,是谢家兄弟中少有的清谈高手。谢朗在清谈方面的名气,还是在他年幼时辩倒了著名高僧支道林,真正让他声名鹊起。支道林是东晋著名高僧,也是谢安的方外至交,同时也擅长清谈,自然也是谢家的座上宾,根据《晋书·谢朗传》的记载:

总角时,病新起,体甚羸,未堪劳,于叔父安前与沙门支遁朗论,遂至相苦。

支道林和谢安是好友,又是著名高僧,况且两人都擅长清谈,所以支道林是谢府的常客。每次两人一照面,就高谈阔论起来,并且两人畅谈起来就没有了时间概念,经常是一炷香、一顿饭,甚至是一整天的时间。

一次,支道林又来到谢家拜访谢安,那个时候,谢朗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又大病初愈,身体还很虚弱。谢安本来不想让这么年幼的侄子参与这次清谈,但是又实在不忍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何况又是和高僧支道林大师当面对弈的机会,谢安最终还是让小谢朗参与了和支道林的清谈。

果然,谢朗与支道林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谢朗年少气盛,言辞犀利,往往不达目的绝不收兵,而支道林也不是吃素的,丝毫不落下风,一时间硝烟弥漫,双方剑拔弩张。

谢朗、支道林在大厅上激烈地唇枪舌剑,谢朗的母亲王夫人,却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她担心儿子刚刚病愈,身体会吃不消,几次让人把儿子接回屋子,结果都被谢安一一给挡了回去。谢安是谢家一家之主,自然没有人敢违背他的意思。

最后,还是王夫人亲自出面,对谢安说:“新妇少遭艰难,一生所寄惟在此儿。”于是,王夫人流着眼泪,把年幼的谢朗抱回了屋子里。嫂嫂的一席话,让谢安觉得这次对谢朗可能操之过急了。因此,他非常感慨对在座之人说了这样一番话:“家嫂辞情慷慨,恨不使朝士见之。” (《晋书·谢朗传》)

谢安教导子侄,从来不打骂孩子,他也从不赞成打骂孩子,甚至他从来都没有用偏激的言语批评子侄。即使孩子们犯了天大的错误,谢安也从不严厉地批评他们,而是秉持自己一贯的教育理念:引导。春风化雨式的引导,让他们主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世说新语·纰漏》中就有一个关于谢安运用智慧教育谢朗的故事:

谢虎子尝上屋熏鼠。胡儿既无由知父为此事,闻人道痴人有作此者,戏笑之,时道此,非复一过。太傅既了己之不知,因其言次,语胡儿曰:“世人以此谤中郎,亦言我共作此。”胡儿懊热,一月日闭斋不出。太傅虚托引己之过,以相开悟,可谓德教。

“谢虎子”就是谢安的二哥,谢朗的父亲谢据,“虎子”是谢据的小名。谢据小时候曾经干过一件看上去非常可笑的荒唐事,爬到屋顶上,用柴火去熏老鼠。可是,年幼的谢朗,并不知道这是父亲的糗事,经常以此为笑柄,当成一个段子,肆意取乐。

虽然是无心之失,但是,谢朗的这种行为,已经算是对父亲的大不敬,作为叔父,谢安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况且,谢朗的父亲谢据是自己的二哥。不过,谢安依然没有直白地告诉谢朗,而是引己之过,巧妙地让侄儿自觉地认识到错误。

有一次,借着聊天的机会,谢安对谢朗说:“世人以此谤中郎,亦言我共作此。”意思是说,胡儿,如今有些人居心险恶,竟然用“上屋熏鼠”以此取笑你的父亲,并且还说叔父也这样说,真是可恶至极!听了叔父的话,谢朗才恍然大悟,既懊恼又羞愧,于是把自己关进屋子里一个月不出来,闭门思过,从此之后,谢朗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不仅如此,谢安教育下一代,以自己的言行举止、修养规范,为子侄们树立一个榜样。同时,谢安也会让子弟学别人,学习他人的品质:实事求是。这对谢家子弟性格以及能力的培养都是很有必要的。例如,在《世说新语·品藻》中有一个故事即可说明。

谢安的人缘极好,几乎整个士林阶层,有一半的文人名士都和谢安有交集,并且,谢安还有一个爱好,经常喜欢举办“文化沙龙”,组织起一群文人名士,评论时政。谢安有一个朋友李弘度,也是当时的一位著名名士。

一次,两人在一起点评当时的名士,谢玄、谢朗在一侧倾听。谢安问了李弘度一个问题:“卿家平阳何如乐令?”这里面提到的“平阳”指的是李弘度的伯父李重,曾任平阳太守;而“乐令”名叫乐广,曾任尚书令,故称“乐令”,那么,李弘度是如何回答的:

赵王篡逆,乐令亲授玺绶。亡伯雅正,耻处乱朝,遂至仰药,恐难以相比!此自显于事实,非私亲之言。

在这里,李弘度讲了一段往事,“八王之乱”之时,赵王司马伦篡位,自立为帝,那个时候,乐广手捧天子玺绶,依附伪朝;而李重却耻与叛臣为伍,宁死不入伪朝为官,服毒自尽。李弘度认为,乐广身为朝廷重臣,食君之禄,却不能担君之忧,反而委身叛臣;自己的伯父,却保持了一个臣子的气节,身殉社稷,孰优孰劣,一目了然,这并不是私亲之语,事实摆在那儿。谢安听后很是感慨,认为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在家庭教育中很有必要,转过身对谢朗说:“有识者果不异人意。”

提起《世说新语·忿狷》还记录了一件趣事:

王令诣谢公,值习凿齿已在坐,当与并榻。王徙倚不坐,公引之与对榻。去后,语胡儿曰:“子敬实自清立,但人为尔,多矜咳,殊足损其自然。”

有一次,王羲之的小儿子王献之,作为晚辈,前去拜诣父亲的至交谢安。正巧,当时的另一位名士习凿齿,也在谢安府上做客。习凿齿此人不得了,他是东晋时期的一位著名名士,湖北襄阳人氏,精通玄学和儒学,同时又著有一部《汉晋春秋》。

依照待客的礼节,王献之与习凿齿,同为谢家的座上宾,理应同坐一榻,可是,王献之却一直来回踱步,迟迟不肯落座。谢安见状,于是让王献之与自己对榻而坐,本来谢安是长辈,这样已经不符合长幼有序。客人走后,谢安对谢朗指出了王献之的问题,子敬这孩子的确天马行空,但这种特立独行一旦过了头,就显得有些惺惺作态了,任何事都不能过犹不及。

谢朗在谢家兄弟辈中,其文采还是较为出众的,他曾留下了六卷《车骑长史谢朗集》的文集,可惜,这部文集早已失传了,使得后世无法一睹谢朗的文采。谢朗长大之后,担任著作郎一职,这个官职也是谢安拒绝朝廷任命的第一个官职。担任著作郎期间,谢朗曾经写了一篇人物传记《王堪传》,可谢朗并不清楚王堪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向叔父请教,谢安这样说道:

世胄亦被遇。堪,烈之子,阮千里姨兄弟,潘安仁中外。安仁所谓“子亲伊姑,我父唯舅”。是许允婿。 (《世说新语·赏誉》)

可惜,天不假年。谢朗,这样一位才华与气度并存的清谈大拿,却最终以三十八岁的壮年,卒于东阳太守的任上,盛年短折。如果上苍再赐予他二十年的时光,谢朗必会如叔父谢安那样,成为风流儒雅的一代名士。

提起第四代谢家人,不得不说起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她虽是女子,却令无数须眉为之折服。在英才男儿辈出的谢氏家族,她的出现,无疑为这个传奇家族增添了一道别致的风景。如果说“封、胡、羯、末”是谢氏家族的芝兰玉树,那么,她就是谢氏家族的一枝梅花,傲然不可侵。这位奇女子,就是被后世誉为“咏絮之才”、“林下风气”的一代才女——谢道韫。

谢道韫是中国历史和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一位著名的才女、女诗人,众所周知,中国古代著名的“四大才女”,卓文君、蔡文姬、上官婉儿、李清照,谢道韫虽然没有位列其中,但是,她的文才,足可以与汉代的班昭、蔡琰,堪称中国古代才女的代表,而她“咏絮之才”的典故,更是成为了中国古代才女的一个形象代言词。《三字经》中,也将谢道韫与东汉才女蔡琰蔡文姬排在了一起,“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

谢道韫,她是谢奕的长女,谢玄的姐姐,也是谢安的侄女。她虽是一介女流之辈,但谢道韫却从小表现出了不输男子的才学与风采,甚至有些男子在她面前都要逊色三分,就是“封、胡、羯、末”兄弟中最有文采的胡儿谢朗,在一代才女谢道韫的面前,也是萤火与日月争辉。那么,谢道韫究竟是一个怎样卓尔不群的奇女子,怎样一位独领风骚的一代才女呢?

《晋书·列女传》中记载谢道韫,“聪识有才辩”,谢道韫和谢玄是亲姐弟,姐弟二人的经历是一样的,都遭受了丧父之痛,父亲谢奕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叔父谢安亲自将这个侄女抚养长大,视如己出。因此,谢道韫从小即深受叔父的言传身教,与弟弟谢玄一样,在谢安的用心雕琢和调教之下,谢道韫最终成长为一位“咏絮之才”、“林下风气”的旷世才女。

才思敏捷,文采出众,是谢道韫身上最主要的特征,谢道韫有着极高的文学天赋与文学造诣,她有这方面的潜质,《晋书·列女传》有一个事例:

叔父安尝问:“《毛诗》何句最佳?”道韫称:“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安谓有雅人深致。

谢安曾经问了谢道韫一个与谢玄一样的问题:“《毛诗》何句最佳?”《诗经》中哪句诗写得最好?谢道韫这样回答叔父的提问,引用了《诗经·大雅·荡之什》中的诗句“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谢安听后,很是赞许,称赞侄女是“雅人深致”,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大家都知道,谢道韫因为“咏絮之才”的美誉,使得她在中国古代文学史和文坛上久负盛名,甚至,“咏絮之才”,成为了后世才女的代名词。那么,谢道韫“咏絮之才”之名是怎么来的?这个典故来自《世说新语·言语》: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一年冬天,屋外漫天大雪,一片银装素裹。谢安召集儿女们讲授文义,围炉读书。不一会儿,雪下得更大了,于是,谢安望着屋外的鹅毛大雪,放下手中的书卷,诗意般地问了一个问题:“白雪纷纷何所似?”谢家兄弟中最负文才的谢朗,马上应声回答:“撒盐空中差可拟。”谢朗将漫天的大雪比作空中撒盐,虽然贴切,但并不形象。显然,谢安对这个答复不是特别满意。

很快,才思敏捷的谢道韫,就想到了更合适的答案,从容地回答道:“未若柳絮因风起。”谢道韫不愧是才女,她将漫天飞舞的雪花比作柳絮,不仅比喻恰当,且形象生动,令雪花产生动感。谢安认为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连连点头赞许。从此,谢道韫“咏絮之才”便广为人知。

通过“未若柳絮因风起”,可以发现,谢道韫是一位杰出的女诗人,擅长写诗,也留下了不少诗作。比如,她曾有两卷《谢道韫集》存世,可惜早已失传,现在,谢道韫只有两首诗作保存完整:《泰山吟》、《拟嵇中散咏松诗》。以《泰山吟》的前四句诗为例,便可以看出谢道韫的诗才——“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似玄”。

除了“咏絮之才”,谢道韫还拥有一个与它齐名的美誉,那便是——“林下风气”。如果说,“咏絮之才”说的是谢道韫的文才,而“林下风气”则说的是她的气质:

谢遏绝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谢二家,人间其优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阁之秀。” (《世说新语·贤媛》)

这是一个纯粹的“拼姐妹”的故事,大家只知道有“拼爹”、“拼颜值”。谢玄和当时的吴兴太守晋宁侯张玄(一作“张玄之”),合称“南北二玄”。这“二玄”不仅互不服气,而且还经常以自己的姐妹互比。张玄认为自己的妹妹张彤云是天下闻名的才女,很了不起,谢玄却不屑一顾,认为我姐姐谢道韫更胜一筹。两人相持不下,最后请出了一位与张、谢两家关系都不错的济尼来评判,这个济尼是这样评判的,张彤云只是闺阁之秀,而谢道韫则是林下风气。

济尼的评判,看似各加五十分,实则认为谢道韫更胜一筹。因为,闺阁之秀只是一种表面的光鲜,而林下风气却是一种内在的气质。谢道韫正是这种兼具内在气质的知性女人。

正是因为谢道韫太优秀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使得谢道韫养成了心高气傲的性格,一般人很难入他法眼。或许,普天之下,唯一能让谢道韫折服之人,只有叔父谢安了。她的这种高冷性格,甚至让谢道韫对于自己的婚姻也有了更高的择偶标准。

谢道韫后来嫁给了王羲之的二儿子王凝之,王羲之和谢安是至交好友,况且,王、谢两家,在当时都是著名的望族,这两家结成儿女亲家,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同时,王凝之本人也不赖,先后担任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等职,又精于书法,善长草、隶,后人评价:“王氏凝、操、徽、涣之四子书,与子敬书具传,皆得家范而体各不同。凝之得其韵,操之得其体,徽之得其势,涣之得其貌,献之得其源。”

这段本来应该是看似门当户对且又美满的婚姻,然而,谢道韫却并不看好这段婚姻,也看不上自己事业与才艺双全的丈夫。婚后,有一次,谢道韫回娘家,直接向叔父谢安发泄对这段婚事的不满,谢安感到很不解,问道:“王郎,逸少之子,人身亦不恶,汝何以恨乃尔?” (《世说新语·贤媛》)不想,谢道韫是这样答复叔父:

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咱们谢家的叔叔辈中,有阿大您和中郎(谢万)这样杰出的人物,有必要说一下,谢家的晚辈们,都尊称谢安为“阿大”,阿大其实就是父亲的意思。兄弟辈中,有封、胡、羯、末这些了不起的人才,没想到,天地间,竟然有我老公这么没水平的人!

不怪谢道韫说话刻薄,在王羲之的儿子中,王凝之虽然书法也不错,仕途也顺利,但究其一生还是平庸、糊涂的。王凝之信奉天师道,以至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甚至后来孙恩叛乱之时,叛军快要打进城,王凝之没有积极加强防务,下属请求发兵征剿叛军,王凝之却说:“我已请大道,借鬼兵守诸津要,各数万,贼不足忧也。” (《资治通鉴》)这样一个糊涂蛋,难怪谢道韫都看不上他。

尽管,谢道韫对于自己的婚姻和丈夫不是特别满意,但她毕竟是受闺门礼法教化长大的一位奇女子,自嫁入王家的那一天,到离开人世,谢道韫自始至终都坚守着一个妻子的本分,一位一家主母的仪范。

谢道韫嫁到王家后,她经常参与王家子弟举行清谈比赛,谢道韫的清谈工夫是得到了谢安的真传。若论清谈,在谢家,谢朗排第一,谢道韫排第二,其余人只能去争第三,正因如此,才让她在清谈中崭露头角:

凝之弟献之尝与宾客谈议,词理将屈,道韫遣婢白献之曰:“欲为小郎解围。”乃施青绫步鄣自蔽,申献之前议,客不能屈。 (《晋书·列女传》)

王凝之的小弟弟王献之在与一些名士的清谈辩驳中,发挥失常,被对方说得理屈词穷,无言以对。坐在隔壁屋子的谢道韫听到后,欲要助小叔子一臂之力,于是让婢女告诉王献之:“欲为小朗解围。”王献之连忙让人拉起纱幔,只见,谢道韫端庄地坐在纱幔背后,开始侃侃而谈,舌战群儒,结果,一群鸿儒名士,居然败给了一个女子,在场之人,无人不心悦诚服。

在谢道韫的身上,不仅有作为才女与一家主母的温婉大气,卓尔不群,更兼具巾帼英雄的刚烈与豪气。

谢道韫晚年的时候,东晋朝廷遭逢孙恩之乱,当时,她的丈夫王凝之担任会稽内史,由于守城不力,致使城破被杀,他的儿子们一同遇难。在丈夫、儿子相继遇害的情况下,谢道韫,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表现出惊人的勇气和胆量,根据《资治通鉴》的记载“闻寇至,举措自若,命婢肩舆,抽刀出门,手杀数人,乃被执。”

贼兵快要打到王府,谢道韫让婢女用肩舆抬着自己,手里拿着刀,杀了好几名贼兵,犹如花木兰、穆桂英附体,哪里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林下才女,但还是被贼兵抓住。谢道韫的外孙刘涛那时才几岁,贼兵欲将其杀害,谁知,谢道韫竟然义愤填膺地怒斥贼兵:“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孙恩虽然狠毒暴虐,但也被谢道韫的河东狮吼给震住了,于是放了他们。

王凝之死后,谢道韫就一直寡居于会稽。此时,叔父谢安早已去世,谢家兄弟纷纷凋零,丈夫和儿子,也死难于孙恩之乱,谢道韫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尽管如此,谢道韫至死都没有改嫁,保持了一家主母的风范。

当时的会稽太守刘柳,早就听闻了谢道韫的名气,对她亦是仰慕已久,曾去拜谒谢道韫。谢道韫深知刘柳的为人,并没有拒绝,于是“乃簪髻素褥坐于帐中”,盘起发髻,端坐于帐中,刘柳也整理好冠带,坐于别榻与谢道韫交谈,根据《晋书·列女传》的记载:

道韫风韵高迈,叙致清雅,先及家事,慷慨流涟,徐酬问旨,词理无滞。

刘柳告辞后,深深被谢道韫所折服,不由赞叹:“实顷所未见,瞻察言气,使人心形俱服。”同样,谢道韫也被刘柳高尚的人品所打动,她是这样评价刘柳太守——“亲从凋亡,始遇此士,听其所问,殊开人胸府。”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这是清初第一才子、千古伤心词人纳兰容若《山花子》中的词句。的确,谢道韫是魏晋时期所有女性的一个缩影、一个代表,她用自身的才华、气度与风采,告诉世人“巾帼不让须眉”、“谁说女子不如男”的道理。所以,谢道韫的出现与存在,为这个雅道相传的谢氏家族增添了别致的风光,从她的身上,似乎可以隐约看到谢安的风骨。

二十余年的东山高卧,二十余年的隐逸,谢安的身份不仅是一位名士、士林领袖,同时还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作为谢氏家族中当时唯一一位没有入仕的家族成员,谢安义不容辞地扛起了自祖父谢衡以来的家风传承大旗——“内儒外玄,雅道相传”,进一步令三代谢氏人构建的谢氏家风臻于完善。

在那个魏晋玄学兴盛的时期,谢安将儒、玄两种气质融入进了家庭教育之中,加之,谢安本身又极具教育子弟的智慧,因此,谢家子弟在他的悉心调教之下,平分秋色。谢安的这种教育方式,自然影响了谢氏家族的后代,后来,谢安的孙子谢混,也效仿祖父当年一样,教习子弟,甚至还为诸子弟写了一首诗《诫族子》,其中,在诗的最后四句这样写道“数子勉之哉,风流由尔振。如不犯所知,此处无所慎。”

“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当年,谢玄的这句名言,如今,已成为了一段佳话。谢安二十余载的高卧东山,从青年到中年的二十多年,谢安引领着他的家族书写下了这段“芝兰玉树,生于庭阶”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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