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东山二十年(3)——安石情怀

东山的二十余年,截至到四十岁,这是谢安从青年到中年的二十余年,应该说贯穿了谢安的前半生。谢安的前半生,主要游弋于山水之间,而他的后半生,则是行走于庙堂之上,从江湖到朝堂,由自由到权谋,两个二十年的时间划分,可以清晰地看出,谢安从一个隐者向一位政治家转型。

作为一位名士,以及誉载天下的士林领袖,谢安在文坛、士林中留下了不少佳话,兼具儒、玄两种气质于一身,是当时文人士大夫阶层与士林阶层首屈一指的领军人物;作为一家之主,谢安又身体力行,躬亲为范,用自己的教育智慧,为谢氏家族培养出了一个又一个不凡之人,留下了“芝兰玉树,生于庭阶”的佳话......那么,在日常生活当中,素以风流儒雅而闻名的谢安又是什么样子呢?

日常生活中的谢安,总的来说,他是一个有情怀的人,一个纯粹的、真挚的人。无论是对待亲人,还是对待朋友,都可以看到一个真实的谢安。这样的谢安,除了风流、潇洒、智慧之外,更多了一份至情至性,是一个极富感情的人,而不是机械地生活,不是一个腐儒,不是一个老夫子。正如王昌龄的两句名诗“知我沧溟心,脱略腐儒辈”。

首先,谢安的情怀,他的至情至性,便表现在对待亲人之间,在家庭生活,在夫妻生活中,谢安便是一个纯粹的人,他与夫人刘氏之间,无论是在文献,还是坊间,都是一段啼笑姻缘。

如果要在古代评选“最牛老婆”,谢安的夫人刘氏,完全有资格排进前十名,刘夫人绝对是驯夫有道。不过,刘夫人的驯夫有道,并不是说有多么彪悍,多么盛气凌人,她经常采用一种智慧、巧妙的方法驾驭自己的丈夫。

谢安这么一个极具智慧的天下奇才,与野心勃勃的大权臣桓温斗法,妙计安天下,彻底击碎了一代枭雄桓温篡夺晋室江山的图谋,令桓温最终饮恨而终;“淝水之战”,作为一个从未领过兵,上过战场的文臣宰辅,却可以在谈笑间,让百万秦军灰飞烟灭。然而,谢安却时时折在老婆大人手中,总吃哑巴亏,还无言以对。因此,刘夫人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是一个柔中带刚,绵里藏针的“铁娘子”。

同样,谢安也具备所有好男人所拥有的一个共同的品质:怕老婆。也许有人认为,怕老婆三个字,带有一定的贬义色彩,然而在今天,怕老婆似乎都成了一种美德,现在衡量一个好男人的标准之一就是怕老婆,因为,没有害怕老婆的男人,只有尊重老婆和爱老婆的男人。

在中国古代,也有不少有关怕老婆的人和事,无论是帝王、名将,还是文人士大夫。比如,隋文帝杨坚在与妻子文献皇后独孤伽罗成婚的当夜,曾许诺妻子,此生绝无异腹之子,后来,隋文帝五子四女,皆出自独孤皇后,几十年如一日,但是,隋文帝晚年无意宠幸了一个宫女,结果独孤皇后立马杖杀了那名宫女,整得隋文帝堂堂一国之君,竟然独自一人,策马离宫出走;明代抗倭英雄戚继光,率领“戚家军”,英勇抗击倭寇,百战百胜,却畏妻如虎,只能瞒着夫人,另置外室;苏东坡的好友陈慥陈季常,一个文武双全的侠士,曾以一把宝剑扫荡劫匪,可也是个怕老婆的主儿,为此,苏东坡专门写了一首诗,调侃陈季常:“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河东狮吼由此而来!

谢安与妻子刘氏的婚姻,二人的结合,与谢道韫、王凝之的婚姻极为相似,都是门当户对的婚姻,只不过,谢道韫遇人不淑,婚姻并不幸福;而刘氏夫人则不然,谢安和她是一对真正珠联璧合的人生伴侣。无论是谢安归隐东山,还是教育子侄,亦或是谢安最后的出山入仕,刘夫人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不仅是谢安的妻子、贤内助,更是站在谢安这位一代伟人背后的伟大女人。

刘夫人是谢安的挚友刘惔的妹妹,说起来,谢安与妹妹的喜结连理,还是刘惔这个做兄长的人,牵的红线,当的月老。

刘惔此人不一般,是当时一位著名名士、清谈家,出身于官宦世家,父亲刘耽曾任晋陵太守,后来更是娶了晋明帝司马绍的女儿庐陵公主,谢万这样评价他,“弱冠振缨,结婚帝室。绸缪姻娅,连光云日”,历任司徒左长史、侍中、丹阳尹等官职,死后追赠前将军,故而《世说新语》等文献都称刘惔为“刘尹”(如王献之被称“王令”一样)。

被世人所公认,刘惔是永和名士中的风流之宗,袁宏在《名士传》称其为“永和名士”,《唐会要》将他列入“魏晋八君子”之一,颍川庾氏家族的代表人物庾翼这样评价刘惔刘真长:

刘道生日夕在事,大小殊快。义怀通乐,既佳,且足作友,正实良器,推此与君,同济艰不者也。

谢安与刘惔从年轻时就交好,堪称至交,当初,谢安高卧东山,坚持不肯出仕,刘惔就与王羲之一同共推谢安:“若安石东山志立,当与天下共推之。”作为兄长,刘惔自然要为妹妹寻一个好夫家,因此他相中了谢安,谢安不仅和自个儿是好朋友,又出身名门,而且还是天下共推的士林领袖。所以,刘惔专门为妹妹和谢安安排了一场特殊的“相亲”。

有一次,刘惔邀请谢安来家里做客,他让妹妹藏在帘子后面现场“考核”,看是否对谢安满意。结果,刘家小妹一下就被谢安俘虏了。谢安不但长得帅,风度翩翩,而且谈吐风雅,气质更为出众。

前文提到过,谢安的“洛下书生咏”,因为谢安患有鼻炎,说话时带有浓重的鼻音,用鼻音模仿洛阳书生的方言来吟诗,一时间,许多文人纷纷效仿。经过刘惔的牵线搭桥,谢安终与刘家小妹结为夫妻,从此,刘氏便是谢安的妻子,谢家的女主人。

作为人妻,刘夫人并不是一个只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家庭主妇,这是一个极具智慧,且又聪慧的女人。她陪伴谢安一路行来,无论是对于谢安的归隐、出山,还是对子弟的教育,她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面对夫君心猿意马的时候,刘夫人总能以一种智慧的方式,化危机于无形,让丈夫回归家庭。

谢安生性风流倜傥,因此,谢安二十余年高卧东山的隐居生活,还是相当丰富多彩,纵情山水,偶尔与一些文人名士举办“文化沙龙”,与至交好友进行清谈。不仅如此,在东山,谢安也曾留下了一段风流艳史,那便是前文所提到的“东山蓄妓”,谢安在东山期间蓄养了一群歌妓,“傲然携妓出风尘”,整天领着一群美丽的歌妓,到处旅行,游山玩水。

如此一来二去,与这群风情万种的歌妓相处时间久了,谢安便产生了某种其它的想法,想入非非了。谢安生出了纳妾的想法,这位风流倜傥的江左风流丞相,也想享一享齐人之福。当然,谢安也知道夫人刘氏是一定不会接受自己纳妾的,按道理讲,古代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刘夫人却无法接受丈夫纳妾,这让谢安也甚为苦恼,《妒妇记》记载了这个故事:

谢太傅刘夫人,不令公有别房宠。公既深好音乐,不能令节,御览引有句此后遂颇欲立妓妾。兄子及外生等微达此旨,共问评刘夫人;因方便称“关雎”“螽斯”有不忌之德。夫人知以讽己,乃问:“谁撰此诗?”答云周公。夫人曰:“周公是男子,乃相为尔。若使周姥撰诗,当无此语也。”

谢安当然不能主动向夫人提出让自己纳妾,刘夫人也不会允许谢安左拥右抱,倚红偎翠的。因此,与夫人如何见招拆招,谢安此次采取了一种迂回的战术,他自己不去说,他让别人去说,谢安把球踢给了子侄们,让谢玄、谢朗、谢琰这些晚辈去做刘夫人的思想工作,希望能够说服妻子。

这些子侄们轮番上阵,他们并不是一开始就非常直接地告诉婶婶,不许反对叔父纳妾,一家主母应该有一家主母的胸怀。孩子们没有直入主题,而是给婶婶讲《诗经》,讲了两首诗,一首《关雎》,一首《螽斯》,这两首诗都出自《诗经·国风·周南》。《关雎》非常熟悉,家喻户晓,《螽斯》对一些人来说就陌生了,它的篇幅不长,只有寥寥的三小段: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螽斯》这首短诗,介绍一种名为“螽斯”的昆虫,这是一种直翅目昆虫,也是俗称的“蝈蝈”,而诗中的“诜诜”、“振振”、“绳绳”等词都是后代繁茂的意思,这首诗是借昆虫繁衍后代来代指女子因为不妒忌而子嗣绵延的后妃之德,《螽斯》与《关雎》的主旨一样,都是歌颂后妃之德的。

谢家晚辈们的这一招是在学“邹忌讽齐王纳谏”,用了一种十分委婉的方式规劝刘夫人,希望刘夫人可以学一学后妃之德,这样才是一家主母的气度,获得丈夫与晚辈的一致尊重。想法不错,关键是这一招对刘夫人是否管用呢?显然,孩子们大大低估了这位婶婶。

刘夫人何等冰雪聪明之人?她一听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一定是自己的丈夫谢安让这些小辈来做托,自己不好意思说,拿别人当“枪”使,并且,这些孩子们也够煞费苦心的,兜了这么一大圈子。谢安本人是一个“怼神”,口才相当了得,刘夫人比起夫君,她怼起人来也是相当厉害,那么,刘夫人又是怎样犀利回击呢?

刘夫人冷冷笑道,语气中略带不屑,问:“谁撰此诗?”这诗谁写的?以刘夫人的才识,难道会不知道吗?显然,这是刘夫人有意为之。既然婶婶这么问了,侄儿们就回答,是周公所作。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以为搬出这样的先贤,刘夫人 就会低下高昂的头颅。

没想到,刘夫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冷笑,说了这样一番惊世之语:“周公是男子,乃相为尔。若使周姥撰诗,当无此语也。”周公是一个男人,他肯定会这样写。要是换作周母去写,还会这样写吗?弦外之音就是周母才不会说出这种混账话。

刘夫人的一席话,说得既锋利又含蓄,等于是当众扇了谢安和谢家子侄们一记耳光。当侄儿们将刘氏的话传达给叔父谢安时,谢安马上意识到这是老婆大人的“女权宣言”,此后再也不提纳妾之事。

应该说,刘夫人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女性,她与谢安的结合,可谓天作之合,因为这对夫妻的身上都有一个共性:敢为天下先。

刘夫人确实很懂男人,她将丈夫的心理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保全了男人所谓的面子、虚荣心,又没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如果说,谢安一辈子是桓温的克星,是苻坚的克星、前秦的克星,都是他克别人;然而谢安本人的克星,当属自己的夫人了,不是“妻奴”,也是一个典型的“妻控”。

虽然这次,刘夫人实力碾压了谢安纳妾的想法,但是刘夫人明白,既然谢安生出了纳妾的想法,难保有一天再次起了这个念头。所以,刘夫人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于是乎,她想到了一个更绝的绝招。《世说新语·贤媛》中记录下了刘夫人的这个“驯夫绝招”:

谢公夫人帏诸婢,使在前作伎,使太傅暂见便下帏。太傅索更开,夫人云:“恐伤盛德。”

谢安原来在家中蓄养了一群美丽的歌妓,领着她们“傲然携妓出风尘”,才让谢安有了纳妾的想法。为了彻底断了丈夫纳妾的念头,于是,刘夫人打算利用一下这群歌妓、美女导演一出“好戏”。并且,刘夫人的这个举动,几乎称得上是一种奇葩式的“亘古女子第一”。

每当谢安回到家中之前,刘夫人总是让这群歌妓在家里排练歌舞,等谢安回家之后都傻了,夫人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谢安欣赏歌舞正在兴头上时,刘夫人突然让人落下帷幕,因为这些歌妓皆是围在帐子里排练歌舞的。

可是,谢安还想再看一会儿,就被刘夫人寥寥四个字“恐伤盛德”给怼了回去,绝不让谢安多看一眼这群美女。刘夫人的言外之意,就是告诉谢安,你想要看美女的通行证在我这里,我想让你看你就看,不想让你看你休想看上一眼,意思是说只要有我在,你的纳妾之念只能是个梦。

可以看出,谢安也是一个普通人,也有所有男人共有的一个劣根:好色。不过,好就好在,谢安有一个好夫人,没有让他最终“感情出轨”。刘夫人面对丈夫的好色、变心时,并没有像卓文君那样作《白头吟》以示心意,也没有像桓温的妻子南康公主那样动不动就拎着刀去杀丈夫的小妾。刘夫人没有像所有女人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用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内功”,一招制敌,令危险化于无形之中,没有让谢安走上歧途。

更重要的一点,刘夫人不单单只是谢安的妻子,不是只会争风吃醋的“心机女”。在她与谢安的夫妻生活中,应该说是一个相互促进、相互指引、相互进步的过程,她是谢安的精神伴侣,亦是谢安的人生伴侣。

四十岁以前,谢安一直高卧东山,坚持不肯入仕。然而,当时,谢氏家族中的其他子弟,都纷纷步入官场,并官居要职,例如谢尚、谢奕、谢万等人,谢尚更是官至镇西将军,只有谢安是整个谢氏家族中唯一一个没有入仕的人。作为妻子,刘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根据《晋书·谢安传》中的记载:

安妻,刘惔妹也,既见家门富贵,而安独静退,乃谓曰:“丈夫不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及万黜废,安始有仕进志,时年已四十余矣。

青年时代的谢安,截至到四十岁,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风流潇洒,洒脱奔放,不喜欢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所羁绊,所以隐居东山二十多年。可是,在夫人看来,这就是不务正业,无所事事,二十岁到四十岁,正是一个男人从青年迈向中年的二十年,是一个男人年富力强的年龄阶段,不好好“找工作”,干出一番事业,却终日游山玩水,着实有些不求上进。

刘夫人看到丈夫如此‘不思进取“,有一次,刘夫人实在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丈夫不如此也?”夫君难道真想一直这么逍遥下去,终老于东山吗?面对夫人的数落,谢安作何回答?只见,谢安用手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回复了简单的四个字:“恐不免耳。”放心,这倒霉事早晚免不了。那么,谢安为什么对出仕这个话题如此敏感,如此讳莫如深呢?至于这个问题,后文会逐渐提及。

后来,谢安的四弟谢万,因为北伐兵败,令晋廷丧师失地,北伐大业功败垂成。谢万因此被朝廷罢免官职,黜为庶民,谢氏家族的声势,也受到了影响,谢安为了家族的未来,不得不违背了归隐的初衷,在四十岁那年走出东山,选择了入仕。其实,在谢安出山的过程中,与刘夫人的引导也有一定的关系。当然,谢安出山这一话题,会在下一章节有详细的介绍。

刘夫人是谢安的精神伴侣,这个桂冠,可不是随随便便给的。于妻子的身份而言,她是谢安的贤内助,对内可以教育子女,对外亦能辅助夫君。更为重要的一点,刘夫人不仅在人生道路上对谢安有指引作用,还在行为言谈上起到了规范作用,甚至有的时候,谢安都不如他的夫人,譬如,《世说新语·轻诋》中有一则故事:

孙长乐兄弟就谢公宿,言至款杂。刘夫人在壁后听之,具闻其语。谢公明日还,问昨客何似,刘对曰:“亡兄未有如此宾客。”谢深有愧色。

有一天,谢安的好友著名名士孙绰兄弟,来到谢安家中留宿,好友相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因此,谢安和孙绰通宵达旦地聊天,可是,他们聊的内容,却非常空洞杂乱,毫无章法可言,刘夫人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并把他们的谈话内容记了下来。到了第二天,谢安问夫人,昨天的客人感觉怎么样?刘夫人毫不客气地说:“亡兄门未有如此宾客。”我亡兄家里就没有这样的客人。谢安听后,感到非常惭愧。

一个伟大男人的身后一定有一个不凡的女人,谢安作为与诸葛亮齐名,甚至远超诸葛的千古一相,他身后的女人,也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刘夫人是一个集智慧、风度与气场于一身的女性,如果缺少了刘夫人的存在,或许谢安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但是非常可惜,这位杰出的女性,在各种史书文献中,只留下了她的姓,并没有留下她的名,无法像卓文君、蔡文姬、谢道韫、薛涛、鱼玄机、李清照这些才女一样,为更多的人所熟知,这恐怕是唯一的遗憾了。

以上是谢安在日常生活中与妻子刘氏留下的一些奇闻轶事,那么,在与兄弟的相处中,谢安与他的兄弟们又留下了哪些有趣的、感人的故事呢?

谢安非常注重谢家的骨肉亲情,因为他亲眼见证了祖父、伯父与父亲两代人是如何一步步将谢氏家族带到了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营建了“内儒外玄,雅道相传”的谢氏家风。因此,在对待亲人的问题上,谢安无论对待长辈、妻子、兄弟,还是对待晚辈上,他的感情是真挚的。

以谢安与兄弟之间的相处为例,便足以看出谢安对于亲情的重视,足以看出谢安在兄弟关系中那一丝温暖的情怀。

谢安之父谢裒,一共有六个儿子,谢安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兄长,底下有三个弟弟。其中,五弟谢石,更是后来追随哥哥谢安,参加了“淝水之战”,另外,谢石还以征虏将军之职,任征讨都督,是“淝水之战”中晋军在江淮地区的前敌主帅,在“淝水之战”中立有军功。虽然,谢石在人品方面有瑕疵,为人所不齿,但这并不能否认谢石在“淝水之战”中立下的战功。

谢家六兄弟中,谢安的大哥谢奕、二哥谢据,在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谢安对这两位早逝的哥哥感情很深。在谢安教导抚育的众多子侄中,有一大部分的都是谢奕、谢据的孩子,比如,谢玄、谢道韫就是谢奕的儿女,谢朗便是谢据的儿子。在两位兄长身后,谢安主动承担起叔父和父亲的家长责任,抚养和教育兄长的孩子们,给予他们一个完整的家庭。

之所以说谢安与哥哥的感情深,有几个例子足以说明。比如,前文提到的,谢安的二哥谢据,因为儿时“上屋熏鼠”的闹剧,被不少人取笑,谢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跟着取笑自己的父亲。谢安绝不允许任何人对死去的哥哥不敬,更不允许这个人是自己的侄儿,后头的事情就非常清楚了,谢安借“上屋熏鼠”一事教育了一把谢朗,令谢朗羞愧难当。

与大哥谢奕的关系,也是相当亲密。众所周知,谢奕完全承袭了大伯谢鲲狷狂不介的个性,又嗜酒如命,脾气火爆,在外人眼中,谢奕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狂司马”。而在谢安眼中,大哥永远是一位温情的兄长。谢奕担任剡令的时候,那时,谢安才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穿着一条蓝色的布裤,坐在大哥谢奕的膝上,足见兄弟二人的亲密。

再至后来,谢奕卒于豫州刺史的任上,谢安亲自为大哥送葬,在谢安送葬回来的时候,发生了这样一个故事,《世说新语·尤悔》中有明确记载:

谢太傅于东船行,小人引船,或迟或速,或停或待,又放船从横,撞人触岸,公初不呵谴,人谓公常无嗔喜。曾送兄征西葬还,日莫雨驶。小人皆醉,不可处分。公乃于车中,手取车柱撞驭人,声色甚厉。夫以水性沈柔,入隘奔激。方之人情,固知道迫隘之地,无得保其夷粹。

平时,谢安从会稽乘船出行,船夫划船之时,时快时慢,有时稍微停了一下,有时任船随意漂流,或者不小心撞了人,还是碰到了岸边。然而,谢安却从不生气,既不生气,也不发火,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因此,所有人都认为谢安好说话,性情温润如玉。

可是,同样的经历,发生在谢安为大哥谢奕送葬回来的途中,情况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谢安回来的时候也是坐车,当时,兄长刚刚去世,谢安的心情,极度压抑痛苦,不巧那时雨下得又急,更要命的是那个车夫又是个“缺心眼”,喝高了,酒后开车,根本无法控制方向。结果,谢安的无名火“噌”地蹿了上来,顺手抄起车柱打向车夫,声色俱厉地质问车夫。

这件事搁在今天属于什么性质?回家找代驾,司机喝多了酒驾,结果乘客生气打了司机。可能有人会感到奇怪,谢安一向是一位温和儒雅,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连前秦百万雄师大兵压境,他都没有如此失态,为什么兄长的去世竟让谢安如此失态。可见,大哥的死,成为了谢安内心深处的一道伤,一道挥之不去的伤。所以,《世说新语》中作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夫以水性沈柔,入隘奔激”,——水如人性。

谢奕的墓地位于始宁县,准确地说,谢氏家族自谢衡而始都于此处营建修葺墓地,这里是谢家祖坟之所在。谢衡就葬在始宁东山,谢奕与其子谢玄、孙子谢瑍,也都葬于始宁东山,《宋书·谢灵运传》也有记载:“灵运父祖并葬始宁县,并有故宅及墅,遂移籍会稽,修营别业。”

对待兄长,谢安有的是弟弟对哥哥的敬重;相反,当谢安作为兄长,对待弟弟们,他更多的是哥哥对弟弟的爱护与操心。谢安的三个弟弟中,最让谢安操心,也最让谢安窝心的,正是四弟谢万。可以这样讲,谢安为这个长不大的四弟操了一辈子的心,乃至谢安日后的出山入仕,也都是拜这个“牛人”弟弟所赐。

谢万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关于这个问题,在下一个章节会有详细的介绍。而今,一言以蔽之,谢万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大男孩”,任性放诞几乎成为了他身上的标签。谢万的性格,倒是和大哥谢奕是一对绝配,这兄弟二人,一个狷狂,一个倨傲;一个性烈如火,一个任性妄为,哥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谢奕死后,其生前在豫州的职权出现了空缺,朝廷让谢万接手谢奕生前的职位,担任西中郎将、兼领豫州刺史,同时又监四州诸军事,堪比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然而,谢万倨傲的个性,实在不适合从政,正是因为谢万的性格,才导致了他日后的悲剧人生,也差点让谢氏家族几代人的努力付之东流。

谢安高卧东山期间,归隐的一方面,他另一方面也在竭尽所能帮衬这个不懂事的弟弟。可是,谢万却始终不能领会三哥谢安对自己的磨砺与雕琢,用一句不恭的话,那就是扶不起的阿斗。

其实,谢安、谢万兄弟二人,究竟孰优孰劣,早有定论。论资历、名望、气度,谢万远远不及三哥谢安的十分之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当时的人,对谢安、谢万作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世说新语·品藻》有这样一个故事:

王右军问许玄度:“卿自言何如安万?”许未答,王因曰:“安石故相为雄,阿万当裂眼争邪?”

谢安的两个至交好友王羲之和许询在一块儿聊天,二人聊到了谢安、谢万兄弟,王羲之问许询,你认为自己比谢家兄弟如何?许询是这样回答的:“安石故相为雄,阿万当裂眼争邪?”什么意思?如果是谢安来回答这个问题,他肯定会非常谦让,一定会说您比我强;倘若换成谢万那个“混世魔王”来回答,一定会与人裂眼相争,不动手打人都算好的了。这么一句话,直接将谢安、谢万的等级划分出来,谢万明显不如谢安,无论是从气度还是胸襟,都是无法与风流儒雅的三哥谢安相比。

除此以外,在《世说新语·品藻》中还有一个故事:

或问林公:“司州何如二谢?”林公曰:“故当攀安提万。”

曾经有人问过谢安的另一个好朋友高僧支道林一个问题,王胡之此人与二谢兄弟相比,如何?支道林的回答,比许询更兼具智慧,给出了一个四字定论“攀安提万”。言外之意,王胡之介于二谢之间,但是比谢安要逊色,远胜于谢万。可以看出,想要超越谢安,几乎成了魏晋名士的一个梦。

可是,不管谢安如何调教、引导谢万,谢万终其一生都改不了他那倨傲的性格,也最后酿成了他的悲剧人生。谢万北伐兵败之后,桓温与同族桓伊曾有一次谈话。桓伊此人不得了,后文还会提到。

桓伊,字叔夏,小字子野,因此世称“桓子野”,出身谯郡桓氏家族,是镇南将军桓宣的族子,参加过“淝水之战”,同时又是中国音乐史上一位著名的音乐家。不仅如此,他与谢安还是君子之交,“淝水之战”后,谢安受到了来自皇帝、弄臣的猜忌与中伤,因此,谢安感到无比压抑郁闷。而桓伊是当时朝廷中唯一一个敢于当众为谢安仗义执言的朝臣。

谢万兵败后,桓温曾经问桓伊:“谢安石料万石必败,何以不谏?”安石明明知道谢万此战必败无疑,为什么不加以劝阻,难道谢万连这个当哥的话也不听了吗?桓伊回答:“故当出于难犯耳。”这恐怕是谢万过于刚愎自用的缘故吧!桓温听完,脸色立刻一变,怒气冲冲地说:“万石挠弱凡才,有何严颜难犯!”此番对话,可以发现谢万身上存在的性格短板,这种性格短板,刚愎自用,实在不适合从政,以至于最终北伐兵败。

谢安、谢万,虽是亲兄弟,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一个风流潇洒,一个倨傲放诞。到最后两兄弟的人生方向也是大大不同,一个差点断送了家族基业,一个则引领着家族走向鼎盛。《世说新语·简傲》中就记载了谢安、谢万兄弟之间一个“阿螭不作尔”的故事:

谢公与谢万共出西,过吴郡,阿万欲相与共萃王恬许,太傅云:“恐伊不必酬汝,意不足尔。”万犹苦要,太傅坚不回,万乃独往。坐少时,王便入门内,谢殊有欣色,以为厚待己。良久,乃沐头散发而出,亦不坐,仍据胡床,在中庭晒头,神气傲迈,了无相酬意。谢于是乃还,未至船,逆呼太傅,安曰:“阿螭不作尔。”

谢安曾经和谢万一同前往建康,途中路经吴郡,谢万想要拜访一下当地的名士王恬。谢安不知道这个混世魔王的弟弟又生什么幺蛾子,不以为然,人家又没有邀请你,你这样未经邀请就登门拜访,实在失礼,所以,谢安劝谢万不要自讨没趣了。可谢万是什么人,他哪里是听劝的人,根本不听哥哥的忠告,谢安见劝不住了,只好随他去了,谢万独自一人前往拜访王恬。

谢万在王恬家中坐了一会儿,王恬就回屋去了,谢万以为王恬要好好厚待自己,正在那儿沾沾自喜。谁知接下来的一幕,差点让一向倨傲的谢万气得背过气去。不一会儿,王恬洗了头,披头散发地走了出来,也不就座,而是靠在胡床上,坐在院子中晾头发,根本无视谢万的存在。谢万遭受此番轻慢,只好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回来之后,谢安故意调侃弟弟:“阿螭不作尔。”“阿螭”是王恬的小名,让你小子不听劝,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在与自家兄弟相处的过程中,谢安是一个具有丰富情感的性情中人,无论是作为弟弟,还是作为兄长,谢安都是一个好弟弟、好哥哥,他始终将谢家的手足亲情放在第一位。作为弟弟,他是一个尊敬、爱戴兄长的弟弟;而作为兄长,他又是一个尽力爱护和帮衬弟弟的兄长。亲情、血脉,是谢安在家庭生活中一生所看重的。

不管是对待夫人还是对待兄弟,他(她)们终究是谢安的至亲至爱之人,毕竟血浓于水,举案齐眉,这份亲情是割舍不开的。那么,当走出谢氏家族这个圈子,走出家庭生活的点点滴滴,谢安又是如何对待那些与自己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呢?他是如何对待友情呢?在与朋友的相处中,谢安又有着哪些情怀与真性情呢?

前文屡次提及,谢安是一个有情怀的人,时间或许可以改变一切,但唯独没有改变的就是朋友之间坚固的友谊,友情犹如一壶老酒,愈老愈发醇厚。谢安的交友,就如同醇厚的老酒,不带有任何目的性,不因权势地位一朝变易而翻云覆雨。为什么谢安是人见人爱,人人仰慕,就因为谢安的身上有一份真情,与其他兄弟相比,谢安更多了一份洒脱、豁达。

谢安与王羲之的友谊,堪称魏晋名士中的一段佳话。两人都是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化史上鼎鼎有名的人物,一位杰出的政治家“江左风流丞相”,一位赫赫有名的“书圣”;两人也都是出身名门望族的俊彦,一个是琅琊王氏的翘楚,一个是陈郡谢氏的骄傲,简直就是东晋名士中的“双子座”。

谢安、王羲之,从青年时代相识相交,到谢安高卧东山,还是日后出山入仕,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公宰辅,位极人臣,却丝毫没有斩断他们之间的友情。他们更是将这种友情延续到了下一代,谢安的侄女谢道韫,嫁给了王羲之的二儿子王凝之,虽然婚姻并不是很幸福,这些另当别论。既然两家可以结为儿女亲家,足以看出这不是一般的普通朋友,更不是不靠谱的酒肉朋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此言不虚。朋友一生一起走,谢安与王羲之的友谊,称得上圣贤所谓的“君子之交”。当然,谢安、王羲之两个“大咖”在一块儿,并不是简单地吟风弄月,附庸风雅。有的时候,我们会感受到这两个至交在一起,就好像是两位哲学家在探讨深奥的人生哲理与生命哲学。王羲之在大众的印象中,总以为他是一个著名的书法家,其实不然,王羲之也是一个有着高雅情趣之人。比如,《晋书·王羲之传》中便记载了谢安与王羲之的一席对话:

羲之既去官,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弋钓为娱。又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采药石不远千里,遍游东中诸郡,穷诸名山,泛沧海,叹曰:“我卒当以乐死。”谢安尝谓羲之曰:“中年以来,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羲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顷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其欢乐之趣。”

有一次,谢安与王羲之在一起聊天。突然,谢安略带伤感地谈到了人到中年以后的种种烦恼。他是如此认为的“中年以来,伤于哀乐”,人到中年以后,经常会被自己的哀伤情绪所折磨,为什么呢?谢安给出的理由是“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与亲朋好友伤离别,连续好几天闷闷不乐。这可不是谢安在惺惺作态,古人分别,不像今天有手机、微信、QQ,偶尔还能发个朋友圈。古代没有这些高科技,所以一次分别,可能就是永别了,故而谢安才会略带伤感。

那么,王羲之是如何回答谢安“中年以来,伤于哀乐”,王羲之是这样回答的:“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顷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其欢乐之趣。”

“桑榆”代指人的晚年,这是因为每当太阳落山之时,阳光的余晖,只照着桑树和榆树的树梢,因此,人们总以桑榆比作黄昏,也用来比作人的晚年。王羲之此言何意?他在说人到了晚年,都会这个样子,为自己徒增不必要的伤感,唯一排遣的方式,便是沉浸于丝竹管弦之中,借助音乐来陶冶情操,然而却还要担心孩子们减少欢快的乐趣,不停为儿郎们操心。

有人可能会认为,谢安与王羲之的这番对话,好像是两个怪人莫名其妙的对话,这种话题本不属于两个中年人讨论的话题,只有历经沧桑的老人才会谈论“伤于哀乐”的话题。可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或许这就是谢安石、王右军二人,为何能够成为从青年到老年相交一生的挚友,正是因为他们的内心情感世界与凡夫俗子不同。

《世说新语》一千多则名人轶事、言行中,其中有100多则故事与谢安有关。这里面有谢安与子侄、妻子、兄弟、朋友,甚至政敌、对头之间发生的故事。比如,《世说新语·文学》中就记载了谢安年少时与一位名士朋友之间的故事:

谢安年少时,请阮光禄道白马论,为论以示谢。于时谢不即解阮语,重相咨尽。阮乃叹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

谢安的这位名士朋友,即上文所提及的“阮光禄”,此人名叫阮裕,字思旷,河南陈留人氏,是东晋的著名名士、哲学家,也是“竹林七贤”之一阮籍的族弟,历任尚书郎、临海太守、东阳太守、散骑常侍、国子祭酒、金紫光禄大夫、侍中,故而世称“阮光禄”。

阮裕是一位哲学家,素以解答疑难的哲学问题闻名,这一点倒是和谢安奇诡的辩才颇为类似。同时,阮裕又是一个性情放达之人,最初,阮裕出任王敦幕府中的主簿,早已察觉出了王敦的野心,终日酣畅饮酒,酒醉废公,王敦认为,此人徒有虚名,因此将他外放为溧阳令。如此一位性情放达,无拘无束之人,倒是和洒脱的谢安有些意气相投。

谢安认识阮裕之时,他还处于年少,是一个出身名门的少年而已,而阮裕那时早已是享誉士林阶层的著名名士。因此,谢安与阮裕的相交,真的算得上忘年之交。

有一次,年少的谢安,向阮裕请教《白马论》,阮裕于是将自己所写的文章给谢安看。但是,谢安当时也许是因为年纪尚轻的缘故,不太懂得其中的意思,于是一再追问,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阮裕十分感慨,说道:“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如今,这世上了解《白马论》的人,少之又少,而要求了解《白马论》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由此可见,阮裕此话是在肯定谢安钻研好学的品行。

广交天下士人为己友,似乎是谢安的一个独有爱好。在这些朋友中,既有一群知名的文人士大夫,也有谢安的政敌,乃至还有与谢安私交甚好、关系亲密的名士挚友,刘惔刘真长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刘惔前文有所提及,他与谢安的关系非同一般,刘惔不仅是谢安的好友,谢安的妻子刘氏,更是刘惔的妹妹。不仅如此,刘惔亦是晋明帝的女婿,东晋的著名名士、清谈家,《世说新语·赏誉》中有一段谢安、谢玄叔侄二人的对话,是专门谈论刘惔的对话:

谢车骑问谢公:“真长性至峭,何足乃重?”答曰:“是不见耳!阿见子敬,尚使人不能已。”

谢玄曾经问叔父谢安,提到了刘惔,刘真长的性情那么严谨、那么严厉,为什么还会深受那么多人的敬重呢?谢安听了侄儿的询问,如此回答,你是没有看到,“阿见子敬,尚使人不能已”,特地以王献之作为对比,我见到子敬(王献之),尚且不能自已。谢安的言外之意是说更何况是见到了刘惔,意在强调刘惔的震慑力。

谢安与刘惔不仅是志气相投的挚友,又是那样亲近的姻亲关系,因此,这二人不是一般的亲近。例如,《世说新语·任诞》中,就记载了一个“安石将无伤”的故事,它说的就是谢安和刘惔之间发生的轶事:

谢安始出西,戏失车牛,便杖策步归。道逢刘尹,语曰:“安石将无伤?”谢乃同载而归。

这个故事讲的是谢安初到建康,由于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谢安外出游玩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车子和牛都给弄丢了。没办法,谢安只得独自一人拄着手杖,步行回去。步行途中,谢安正巧碰上了刘惔,刘惔关心地问候了谢安一句:“安石将无伤?”安石,你自个儿没有受伤吧?于是,谢安便与刘惔一同乘车而归。

魏晋时期,一些有名望的文人雅士、达官显贵,他们之间盛行互相品评当时人物、时事,对于某一时期的人和事发表自己的观点,有点儿类似于今天的“华山论剑”,放在魏晋,那便是魏晋时期的“名师论坛”。

这种现象,从汉末至魏晋,屡见不鲜。譬如,东汉末年,有一位名叫许劭的名士,此人尤擅品评人物,曹操年轻时,放浪不羁,很想让许劭点评一下自己,然而,许劭似乎并不买曹操的账,不管曹操如何软磨硬泡,许劭就是不给曹操一个点评。

许劭是当时一位著名的鉴赏家和评论家,经常在每个月的初一,发表对当时人物的品评,因此被称为“月旦评”,由于许劭是汝南人,又被叫做“汝南月旦评”。因此,当时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希望得到许劭的品评,曹操也不例外。

但是,曹操见许劭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于是想了一个损招,私自绑架了许劭,强行威胁许劭给自己一个点评,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点评小心被“撕票”,许劭实在架不住曹操这样的“霸王硬上弓”,只好给了曹操一个点评——“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从此,曹操“奸雄”之名,更为大众所熟知。关于这件事,《后汉书》和《三国志》对此事均有记载,但略有不同,《后汉书·许劭传》中这样记载:

曹操微时,常卑辞厚礼,求为己目。劭鄙其人而不肯对,操乃伺隙胁劭,劭不得已,曰:“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操大悦而去。

不过,陈寿《三国志·魏书·武帝本纪》裴松之注引孙盛《异同杂语》中却是这样记载的:

(太祖)尝问许子将:“我何如人?”子将不答。固问之,子将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太祖大笑。

生于魏晋风流时代,出身于陈郡谢氏家族这样诗书传家,雅道相传的大士族,作为闻名天下的士林领袖,以及谢氏家族的灵魂人物,谢安对于魏晋名士之间像“月旦评”那样品评人物的活动,亦是颇爱此道。根据不同的文献资料记载,谢安尤为热衷品评人物,有过他人品评谢安,也有过谢安品评别人。

《世说新语》中有一章名为《品藻》的篇目,这里头记载了不少有关魏晋名士之间相互品评的故事。比如,《世说新语·品藻》中就记载了一个“谢安论人”的故事,它讲的是谢安、郗超论人的故事。

首先,有必要介绍一下,郗超为何许人也?关于郗超此人,之后的篇幅还会提到。郗超可以说是桓温的第一谋主,是桓温的高级幕僚。在一代权臣北伐与图谋晋鼎的过程中,郗超翻云覆雨,纵横捭阖。可以这样说,如果当初,桓温采纳了郗超的计策,桓温的第三次北伐,也不会功败垂成,与统一大业失之交臂;后来,桓温图谋晋鼎,取代司马氏政权,郗超建议废帝立威,恐怕江山易主也不是虚妄的,也不会最终被谢安击碎了桓温的“皇帝梦”。郗超这样的人,于晋室江山而言,他就是一个助纣为虐的小人。然而,大争之世,郗超又不失为一个叱咤风云的纵横家,他将权谋之术玩到了极致。

那么,郗超究竟何许人也?他出身高平郗氏,小字嘉宾(一字敬舆),是东晋著名的政治家、书法家、佛学家,郗超擅长草书,其书法造诣仅次于“二王”父子,《书品》中将他的书法作品列为“中品”;同时,郗超又精通佛学,曾经著有一部佛学著作《奉法要》,高僧支道林评价他为“一时之俊”。

郗超出身名门,祖父和父亲都曾身居显位,他的祖父郗鉴曾任太尉,父亲郗愔曾任会稽内史。郗超的祖父郗鉴,不仅官居太尉,位列三公,还曾经为朝廷平定苏峻、祖约之乱,镇守京口(今江苏镇江)。京口,在东晋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应该说仅次于京师建康。谢玄当初正是在京口创建了“天下第一劲旅”北府兵,北府兵的发家之地,就在京口。再到后来,桓玄篡逆,刘裕起兵反抗桓楚,也是以京口为根据地。

虽然是名门望族的子弟,明明可以拼背景,依靠祖上的荫泽可终生无虞,却偏偏还要秀才华。南朝刘宋一位名叫檀道鸾的史学家,曾经将郗超之才与谢安、王坦之相提并论:

超少有才气,越世负俗,不循常检,时人为一代盛誉者。语曰:“大才盘盘谢安石,江东独步王文度,盛德日新郗嘉宾。”

为什么要将谢安、王坦之、郗超三人列在一起?这三人皆出身名门,分别是陈郡谢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这样的名门士族,就个人修为、气质、才华而言,此三人都堪为当世翘楚;从政治身份而言,谢安、王坦之日后俱为晋室辅政大臣,谢安更是在桓温死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公宰辅,而郗超不仅是桓温的高级幕僚,更官至中书侍郎、司徒左长史、散骑常侍、宣威将军、临海太守等要职。因此,后世史家将谢、王、郗三人排在一起并无不妥。

郗超也是魏晋名士队伍中的一位代表人物,他从年轻时代就表现出了不凡之处,根据《晋书·郗超传》的记载,青年时期的郗超是这个样子:

少卓荦不羁,有旷世之度,交游士林,每存胜拔,善谈论,义理精微。

多次强调郗超的与众不同,与谢安一样,虽出身名门,却丝毫没有“官二代”、“富二代”身上贪图享乐,挥金如土的纨绔习气,这一点比他的父亲郗愔要强。《世说新语·俭啬》中就记载了郗愔、郗超父子之间的一件轶事:

郗公大聚敛,有钱千万。嘉宾意甚不同,常朝旦问讯。郗家法:子弟不坐。因倚语移时,遂及财货事。郗公曰:“汝正当欲得吾钱耳!”乃开库一日,令任意用。郗公始正谓损数百万许,嘉宾遂一日乞与亲友、周旋略尽。郗公闻之,惊怪不能已已。

郗超的父亲郗愔,非常爱财,曾经聚敛了近数千万的财富,是一个典型的守财奴。郗超的身上,有着古代知识分子和世家子弟的自命清高,非常看不惯老爸这种嗜财如命的守财奴作风。因此,郗超特别想找个机会劝导劝导父亲。

有一次,郗超来向父亲问安时,故意将话题扯到钱财上,哪壶不开提哪壶。郗愔一听就明白是何用意,他对儿子这样说,你小子不就是惦记我的钱吗!于是,郗愔命人打开钱库,允许郗超随意取用。本来,郗愔以为郗超一天之内会花掉几百万钱财。谁知,郗超竟在一日之内将库中的钱财全部分给了亲朋好友,一分都不剩。

什么是个性?这就叫个性,既然老爹你让我随意取用,那儿子就让您老人家看看,什么是随意?郗愔知道后,都傻了,他早知道这小子会不按常理出牌,没想到如此不按套路。

说实话,谢安还是很欣赏郗超的才华,虽然二人日后的政治立场与所站的政治阵营不同。谢安入仕以来,一直秉持着匡扶晋室,永为晋臣的政治理念,而郗超则一直为桓温篡夺晋鼎,取代司马氏效力。谢安、郗超二人,只不过是各自的理想抱负不同。谢安在出山之后,一直以维护国家正统为己任,将自己定位成对上可匡正天子,于下可安抚黎庶的贤臣良相;郗超则是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苏秦、张仪那样的纵横家。

尽管二人的政治立场和政治理想不同,但这并不影响谢安对郗超的认可与欣赏,《世说新语·言语》中就记载,谢安曾经对子侄们当众表达了对郗超的赞赏与肯定:

谢公云:“贤圣去人,其间亦迩。”子侄未之许,公叹曰:“若郗超闻此语,必不至河汉。”

谢安认为,圣贤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其实很近,所谓“贤圣去人,其间亦迩”。但是,谢家的子侄,似乎却并不认同叔父的这个观点,谢安听后,不由地感慨说道:“若郗超闻此语,必不至河汉。”如果郗超在这里听见这话,一定会不至于不相信。意思是说郗超肯定会赞同自己的观点。由此可见,谢安还是对郗超的见地给予了充分肯定。

与所有那个时期的魏晋名士一样,郗超也是尤为钟爱品评人物这一活动,而唯一有资格成为郗嘉宾文友之人,当时俊彦也只属谢安一人了。《世说新语·品藻》中便记载了谢安与郗超品评当世人物的一番对话:

郗嘉宾问谢太傅曰:“林公何如嵇公?”谢云:“嵇公勤著脚,裁可得去耳。”又问:“殷何如支?”谢曰:“正尔有超拔,支乃过殷;然亹亹论辩,恐殷欲制支。”

郗超有一次与谢安讨论一个问题,拿高僧支道林与“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康作了个对比,支道林比嵇康如何?

嵇康位列“竹林七贤”之首,是魏晋交替之际在野文人的代表,是著名的文学家、诗人,同时又精通音律,是个了不起的音乐家。可以说,嵇康简直就是那个时代的迷之标准。不仅如此,嵇康又是魏晋时期一个出了名的“愤青”,天生的傲骨,天生的离经叛道,比如,他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毫无顾忌地喝酒吃肉,之后又口吐鲜血,悲痛万分。这都不算什么,还有一个故事,足以看出嵇康另类的个性。

钟会出身名门,父亲是曹魏著名的政治家钟繇,他本人更是少年得志,日后更是灭蜀的大将。但是,钟会却非常敬仰嵇康,他曾经将嵇康比作“卧龙”诸葛亮。当时,钟会刚好写了一部《四本论》的著作,他便想让嵇康点评点评,写个序言,但是他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害怕嵇康看不上自己的著作。于是,钟会偷偷摸摸地来到嵇康家门外,把书稿远远地扔了进去,然后一溜烟跑了。 (钟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置怀中,既定,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 《世说新语·文学》)

嵇康当然对这种行为异常反感,你要让我看就大大方方的,这么扔进来算怎么回事。又有一次,钟会再度登门拜访嵇康,嵇康这一次一点都没给钟会面子,若无其事地与“竹林七贤”的另一位向秀,光着膀子,在大树下打铁,根本不搭理钟会。钟会觉得自讨没趣,只好悻悻离去。临走时,嵇康还不忘挖苦钟会:“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羞愧难当的钟会恶狠狠地回了一句:“有所闻而来,有所见而去。”从此,钟会便恨上了嵇康。

对于司马氏父子把控魏国朝政,嵇康当然也是颇有微词,因此他坚持不肯出仕,宁可归隐,也不做司马氏的鹰犬。后来,嵇康被钟会、吕巽等人构陷,命悬一线,结果,三千太学生,集体为嵇康请愿。临刑前,嵇康弹奏了一曲《广陵散》,慨然赴死,《广陵散》终成千古绝唱......

郗超与谢安一起品评人物,以支道林和嵇康相比。那么,谢安应该如何作答呢?他是这样回答的:“嵇公勤著脚,裁可得去耳。”什么意思?嵇康只有费足了劲奋力奔跑,才能得以脱身。言外之意就是嵇康远不及支道林,连“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康,在谢安看来,都不如自己的方外好友高僧支道林。

接着,郗超又问:“殷何如支?”殷浩与支道林相比,又如何?殷浩便是先前永和八年(352年)晋廷的北伐主帅,谢安的堂兄谢尚也曾是殷浩的部属。那么,谢安又是怎样界定支道林与殷浩?“正尔有超拔,支乃过殷;然亹亹论辩,恐殷欲制支。”如果在超凡脱俗一方面,支道林要远胜于殷浩;但是,若论起滔滔不绝的辩论口才,殷浩恐怕要胜过支道林。谢安的这个点评还是很客观的。

品评人物,不止是谢安高卧东山时的爱好,这也是魏晋时期名士之间的一个风尚。“谢安论人”的故事只是这其中的沧海一粟。《世说新语·品藻》中还有一个“身意正尔”的故事,也是有关谢安品评人物的一件轶事,这是谢安与一个名叫王恭的年轻后辈之间的故事。

王恭何许人也?王恭此人,字孝伯,小字阿宁,提起王恭,他倒是与谢安颇有渊源。王恭的父亲会稽内史王蕴,祖父司徒左长史王濛正是谢安的忘年交,谢安刚及弱冠之年,王濛就对儿子王脩这样评价谢安:“此客亹亹,为来逼人。”如此算来,王恭属于谢安的晚辈。

在东晋的历史上,王恭的经历绝对算是一个“奇人”。他不仅出身士族,同时还拥有着晋室的外戚身份,这一点,倒是与庾亮有点儿类似。当年,晋明帝临终托孤,为什么要将庾亮与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王导安排在一起,辅佐幼帝,就是因为庾亮的妹妹是明帝皇后的缘故。而王恭的妹妹王法慧正是孝武帝司马曜的皇后,他也是外戚身份。

也许是因为王恭是皇后兄长的缘故,因此,他在仕途上一路扶摇直上,官至前将军、青兖二州刺史。同时,王恭又是继谢玄之后北府兵的第二任统帅,执掌当时东晋朝廷乃至全天下最精锐、最具战斗力的一支军队。

王恭身为外戚,又手握兵权,可以说是春风得意。为什么王恭是一个“奇人”呢?那是因为王恭是东晋历史上唯一一位两次起兵反抗朝中权臣专政的将领,一反王国宝专权、二反司马道子、司马元显专权,比王敦还牛,不过与王敦不同,王敦纯粹是犯上作乱,而王恭的出发点则是忠于朝廷,维护朝廷正朔。

值得一提的是,王恭第一次反对的王国宝专权,这个王国宝就是谢安的女婿,其父王坦之与谢安不仅是好朋友,而且同为辅政大臣。但是,谢安却非常看不上这个女婿,认为他人品低下,趋炎附势,因此,谢安和王国宝这对翁婿的关系一直不好。所以,谢安晚年备受上自天子,下自奸臣的中伤与构陷,而王国宝就是中伤谢安之人的其中之一。

可惜,王恭第二次起兵反对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专权,由于北府兵副帅刘牢之临阵倒戈,致使王恭兵败受虏。临刑之前,王恭毫无惧色,《晋书·王恭传》记载“犹诵佛经,自理须鬓,神无惧容”。在行刑的时候,王恭对着监斩官说了一番非常有豪气的话,然后从容赴死:

我暗于信人,所以致此,原其本心,岂不忠于社稷!但令百代之下知有王恭耳。 (《晋书·王恭传》)

客观上讲,王恭是一个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手握兵权,统领号称“天下第一劲旅”的北府兵,却从未生起异志,一生忠于晋室;两次起兵,只因不满朝中奸佞弄权,为了维护朝政清明,才会起兵“清君侧”。即使在死前,依旧坚持自己没有任何异心,始终无愧于晋室社稷。

谢安对于王恭这个晚生后辈还是比较欣赏的,他的祖父王濛与谢安是忘年交,并且当年也是谢安年轻时代的一个“贵人”。谢安曾经这样评价王恭:“王恭人地可以为将来伯舅。”

不仅如此,王恭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文献记载,王恭“美姿仪,人多爱悦,或目之云‘濯濯如春月柳’。”别人见了王恭,如同见到了“春月柳”一样,根据《晋书·王恭传》记载,王恭少有大志:

少有美誉 清操过人,自负才地高华,恒有宰辅之望。与王忱齐名友善,慕刘惔之为人。

才高者往往都会恃才傲物,汉末三国时期的祢衡、杨修便是活生生的例子,王恭也不能免俗。王恭初入仕途,担任的第一个官职是著作郎,他曾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仕宦不为宰相,才志何足以骋!”

恃才傲物,与此同时,王恭为人耿介,刚正不阿,也是出了名的,见到自己看不惯的事情总要说上几句,因此王恭的口无遮拦得罪了不少权贵。仔细想来,王恭也是有口无遮拦的资本。其一,他出身名门,家世显赫;其二,他又是皇后的兄长,兼具外戚的身份;其三,他还是北府兵统帅,手握军权。

根据《晋书·王恭传》的记载“时陈郡袁悦之以倾巧事会稽王道子,恭言之于帝,遂诛之”。当时,陈郡有一个名叫袁悦之的人,此人巧言令色,能言善辩,投靠在了会稽王司马道子的幕府中,经常怂恿司马道子专擅朝政,王恭非常反感袁悦之这种小人,于是将此事奏报给了孝武帝,不久,袁悦之就被杀了。

生性飞扬跳脱,极富个性的王恭王孝伯,倒是与个性洒脱、落拓不羁的谢安意气相投。王恭在当时是拔尖的青年才俊,而谢安早已是闻名天下,受天下名士敬仰的士林领袖。当年,谢安与他的祖父王濛是忘年之交,如今,又与王恭成为忘年交,谢安倒是与王家的祖孙二人挺有缘分的,这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谢安、王恭两个人,倒是颇有些许相似之处,都是一样的家世显赫、一样的才冠绝世,也是一样的非同凡响。因此,他们有着太多的共同语言,这才是志同道合。谢安钟爱品评人物,王恭也是如此,“两大名嘴”在一起品评当时人物,必有高论。前文中提到的《世说新语·品藻》中“身意正尔”的故事足以说明:

王孝伯问谢太傅:“林公何如长史?”太傅曰:“长史韶兴。”问:“何如刘尹?”谢曰:“噫!刘尹秀。”王曰:“若如公言,并不如此二人邪?”谢云:“身意正尔也。”

谢安与王恭在一起品评人物,首先,王恭先问谢安,与郗超一样的“套路”,他还是以高僧支道林与别人作比较,与何人作比较呢?正是王恭自己的祖父王濛,“林公何如长史?”因为王恭的祖父王濛曾任司徒左长史,故而这里的“长史”指的就是王濛。

那么,谢安该如何作答呢?这可是给谢安出了个难题,两人都是谢安的好友,一个是谢安的方外之友,一个则是谢安年轻时的忘年交,这该如何品评?谢安只答了四个字:“长史韶兴。”王濛的情调还是不错的,意思是王濛比支道林要稍胜一筹。这可不是谢安看在王濛是王恭祖父的份上,一来是因为王濛当年也是年轻时候的谢安的“贵人”其中之一;二一个,则是王濛当之无愧。

紧接着,王恭又问:“何如刘尹?”比起刘惔又怎么样?要说王恭也够“坏”的,先是拿支道林和自己爷爷相比较,接着又拿刘惔和支道林比,刘惔和谢安什么关系?二人是姻亲关系,刘惔是谢安的大舅子。谢安直接回答“刘尹秀”,刘惔要较好一些。王恭又问道,照您的意思,林公看来不如这两人了。谢安这样说的:“身意正尔也。”我的意思正是如此。

在谢安的朋友当中,有博学多识的文人雅士、有出身名门的世家子弟、有通透旷达的得道高僧,也有他的政治对手和晚辈。对待他们,谢安自始至终没有戴“有色眼镜”去看待任何一个朋友,谢安始终用一颗真心去对待自己的朋友们,不带有任何的功利目的,这也许就是谢安为什么会受天下士子所敬仰,为什么会成为士林阶层中泰山北斗式的领袖的原因之所在!

为什么说谢安是一个非常立体的人?正是因为他是一个极具情怀之人!无论是对妻子、兄弟、还是自己的亲人、朋友,谢安总可以保留一颗赤子之心,保留一份情怀。这样的风骨,这样的谢安,才是一个真实的谢安,一个饱满的、富有鲜活生命力的、有血有肉的谢安石。可以看出,谢安的身上也具有着普通人的情怀,这也是谢安留给后世之人的那博大而又深邃的——安石情怀!

谢安高卧东山二十余载,从青年一直到中年,在此期间,谢安一直过着一种“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无处世意”的神仙生活,啸咏于山林,寄情于山水;与此同时,他又教导子侄,传承谢氏家族“内儒外玄,雅道相传”的家风,为后世留下了一段“芝兰玉树,生于庭阶”的家传佳话......

如果按照这样一个“周期律”发展下去,如果按照目前的生活模式继续下去,未来的谢安,必将是魏晋玄学影响下的一代士林领袖,名士的代表,或许也将是一位优秀的教育家。然而,在谢安四十岁那年,一切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谢安本来宁静、自由、惬意的归隐生活被打破了。

四十岁的时候,谢安突然被迫违背了当初归隐时的初衷,承受着天下士人的质疑,艰难地选择了出山入仕。从此,由山林走向了庙堂,世间由此少了一位自由自在的隐士,而多了一位权衡庙宇,心怀天下的政治家。

那么,谢安为什么要在四十岁近不惑之龄选择出仕呢?又是什么,使得谢安与一代枭雄桓温联系在了一起,这两个那个时代的并峙双峰又有着怎样的恩怨纠葛?而那句“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其背后又隐去了怎样的无奈与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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