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谢安年轻的时候,坊间就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可以说,谢安对于此时的晋室朝廷和天下百姓而言,犹如溺水之人所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只有谢安,才能承担得起拯救天下苍生的使命;只有谢安,才能遏制与阻止权臣桓温的狼子野心。同样,对于谢安而言,现在也只有出仕这一条路可以选择了,他再想过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隐逸生活是不可能了。
从谢安二十多岁到四十岁的二十余年,他一直高卧东山,不肯出仕,像谢氏家族其他兄弟那样入朝为官。因此,多少文人名士,向朝廷、各级地方政府推荐谢安,刘惔、王羲之甚至公推谢安,“当与天下共推之”。所以,谢安不是不能出仕做官,可他就是不愿为官,宁愿在会稽东山当二十多年的闲云野鹤,也不愿意做官。
那么,有人不禁会问,既然谢安有经天纬地,安邦治国之才,可他为什么坚持二十余年不肯出仕?这也是前文遗留的一个问题。曾经因为谢安是否应该出仕的问题,谢安的妻子刘夫人就数落过他,谢安的反应是掩住口鼻,说出了“恐不免耳”四个字,出仕这种祸事,早晚要轮到他身上。那么,谢安口中的这个灾祸到底是什么呢?
谢安之所以一直不愿入仕,一个原因就是,谢安深知,一旦涉足政坛,便如同进入了一个无底洞,官场险恶,人心诡诈,历来都是各方势力争权夺利的“生死场”,谢安的四弟谢万,不正是这次朝廷与桓温争权的政治斗争下无辜的牺牲品吗?谢安担心,一旦进入官场之后,或许会卷入到政治斗争的风波之中,步谢万后尘,也可能会拖累整个谢家。
还有一个原因,谢安的初衷,他最初的理想,并不是如同兄长们那样做一个政治家,一辈子周旋于朝堂,而是当一个纯粹的名士,像大伯谢鲲那样的士林领袖,纵情诗意,啸咏山林,终生布衣,不问世事,潇洒快意地过完这一生。
可如今的情况不一样了,局势已经由不得谢安继续在东山逍遥自在。谢万兵败被废,导致了谢氏家族在豫州十几年积累起来的职权与人望,瞬间被剥夺殆尽,谢氏家族岌岌可危。眼下的谢氏家族,子弟暗弱,故人凋零,整个谢家将重振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谢安的身上。即使谢安再怎么崇尚自由自在,纵情山水的生活,可他毕竟姓谢,他首先是谢氏家族的成员,其次才是享誉天下的士林领袖,他的肩上,扛着家族的荣辱与利益。因此,拯救谢家的责任,他义不容辞,出仕,已经别无选择了。
然而,谢安若想出仕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为什么呢?可以说,谢安此时出仕,无异于逆水前行,是顶着天下舆论的压力步入仕途的。此前,谢安曾向天下人明确表示过自己拒不出仕的隐逸之念,如今突然出仕为官,毫无悬念,会给天下士人留下一个沽名钓誉的虚伪印象,必然会受到文人士大夫群体的口诛笔伐。
另外,还有一点,对于古代隐士来说,出仕,就是违背自己最初隐逸的意愿与高雅的情趣,所以,一般出仕的隐士,往往会受到隐士阶层的鄙视,不屑,最为典型的一个案例,当属魏晋交替之际时“竹林七贤”中嵇康与山涛的故事。
前文介绍过,“竹林七贤”是魏晋时期一个反抗司马氏父子专权的文人群体,以愤世嫉俗,藐视权贵,反抗封建虚伪礼教而知名。后来,“竹林七贤”中的山涛,入仕为官,为司马氏服务,山涛由选曹郎调任大将军从事中郎时,特地推荐嵇康接替自己原先的职位。结果,嵇康知道后,给山涛写了一封长信,这就是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与好友山涛一刀两断,在这封绝交书中,嵇康有这样一段精辟的观点:
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全其节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见直木不可以为轮,曲木不可以为桷,盖不欲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业,各以得志为乐,唯达者为能通之,此足下度内耳。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
不过,最有名的还是许由和巢父的故事,许由、巢父,是上古尧舜时期的两位高士。传说,尧曾经有意将天子之位禅让于许由,谁知,许由非但拒绝了尧的禅让,反而连夜逃入箕山,隐居了起来,还对尧的使者这样说:
匹夫结志,固如盘石。采山饮河,所以养性,非以求禄位也;放发优游,所以安己不惧,非以贪天下也。 (《琴操·河间杂歌·箕山操》)
后来,尧又派出使者,请许由出任“九州牧”,不料,许由听后更加反感,马上跑到颍水去洗耳朵。恰巧,巢父也在此地隐居,正好牵着自个儿的那头牛,到河边饮水,看到许由在那里洗耳,十分好奇,便上前问他在干什么?许由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巢父。没想到,巢父听后,冷笑一声,嘲讽地对许由说:
子若处高岸深谷,人道不通,谁能见子,子故浮游欲间求其名誉,污吾犊口! (《高士传·许由》)
巢父的意思是,你装什么装,你要是不成天招摇,谁会知道你,看来,你也是一个徒有虚名之人,我的牛不该和你在一条河里喝水。于是,巢父便牵着那头牛,扬长而去。
所以,出仕对于谢安而言,等于是将他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站到了全天下名士、隐士的对立面上,一定会受到来自名士阶层连珠炮般的挖苦与嘲讽,二十多年来所呈现在世人面前“士林领袖”的形象也会大打折扣。可是,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谢安再顾及其它了,家族的荣辱存亡,系在谢安的一念之间。
不过,谢安出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先前,谢安不止一次拒绝朝廷的征召,最后被朝廷下了一个终身的禁锢令,“禁锢终身”,终身不许他做官。这个禁令,可是来自朝廷的旨意,相当于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是朝廷下令取消谢安入仕为官的资格。那么,谢安还能顺利出仕吗?
况且,谢安此时已经四十一岁了,年逾不惑。如果真的能够顺利出仕,也只能从基层干部做起,或许需要通过十余年的努力,才能坐到兄长们生前的位置,拥有一方州牧镇守之权。然而,此一时,彼一时,计划没有变化快,这个时候的东晋朝政,早已不是二十多年前的情景了。
桓温自从平蜀灭成汉、两次北伐以来,立下了赫赫战功,相继升任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临贺郡公、南郡公,掌控了长江上游地区的军政大权,使得桓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
谢万被废为庶人后,东晋朝廷更是成了桓温的“一言堂”了,桓氏一族权倾朝野。故而,桓温为了巩固自己在朝中第一权臣的地位,大肆培植势力,笼络人才。所以,朝廷中一大部分选官、任官的权力,都掌握在桓温及桓氏一族手中。朝廷选拔官吏,与桓温筛选幕僚并无差别,况且,自古以来,朝廷重臣征辟属官,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司空见惯,历朝历代皆有此例。
谢万是于升平三年(359年)因北伐兵败而被废为庶人,也就是在这一年,谢安决定出山入仕,告别东山的隐居生活。果然,不久,一年之后,即升平四年(360年),谢安入仕的机会来了。
而向谢安抛出橄榄枝的“贵人”,正是时任征西大将军,权倾朝野、炙手可热的大权臣桓温。桓温主动向谢安示好,邀请谢安出任自己征西大将军幕府中的“司马”一职,相当于桓温的高级幕僚。
桓温为什么要在谢万失势仅仅一年之后,就突然征召谢安出任自己军府中的司马呢?其实,桓温这样做主要有两层意思,第一,他明白,谢万此次被废,与自己有一定的干系,就是桓温在背后使绊子,故意挖坑让谢万往里面跳,才导致了谢万的兵败被废。当然,谢万的悲剧人生,是由于他的性格使然而造成的,不过,与桓温背地里的暗箭伤人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因为谢万兵败被废,致使桓、谢两家的关系尤为紧张,这已经成为了朝野上下不是秘密的秘密了。所以,桓温征召谢安出任司马,此举也是为了暂时缓和两家的关系,现在还不是和谢家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桓温的第一层用意,如果说是主要针对谢家,那么,他的第二层用意,则是直接针对谢安本人。
桓温清楚,谢万被废,谢氏家族中唯一一位能够和自己相抗衡的竞争对手,也只有谢安了。以谢安的名望、才干,将来必会是朝廷重臣,会对桓氏专权形成掣肘,而且,谢安远远不像谢万那样容易对付。与其那样,倒不如将谢安招揽到自己门下,将他绑在桓氏的战车之上,既方便对其控制与监视,又能防止谢安趁机执掌方镇之权,与桓氏抗衡。
很明显,桓温此举是一箭双雕之计,以谢安的聪明才智会看不出桓温的用意吗?然而,经过深思熟虑,谢安最终还是决定出任桓温的司马。
其实,在当时,谢安不止桓温军府司马一条路可以选择,他还有许多选择空间。谢安决定出任桓温司马,也是基于两点考虑。
其一,自谢万被废后,谢氏家族在朝中开始陷入一种岌岌可危的困境,大有衰败没落之势。若要振兴家族,其前提便是要保住谢家,只有保住了谢家,才有重振家族荣耀的希望。谢安明白,如今,桓氏一族如日中天,万万不可在此时与桓氏对着干,这样只能引火烧身。而今之计,唯有暂时消弭与桓氏的矛盾,保住家族,以图发展。
其二,无论谢安在士林阶层曾经多么风光,多么有名望,可是,归根结底,谢安终究只是一介文人。在乱世当中,想要振兴家族,在尔虞我诈的权谋斗争中生存下去,就必须要掌握军政大权,像兄长们那样执掌方镇之权。
可是,谢安隐逸多年,既无战功,又无作战经验,如果贸然获得方镇之权,执掌军政大权,一时恐怕难以服众。而桓温军府中的司马一职,正是这样一个令谢安逐渐接触军事与接近方镇之权的“跳板”。因此,后来的“淝水之战”,为什么谢安以一介文臣就任东晋总指挥——征讨大都督,却能以少胜多,取得了“淝水之战”大捷?这也许就是在桓温军府一段时期的蛰伏与学习的成果。
桓温与谢家(包括谢安在内)的兄弟们都有过千丝万缕,这样那样的复杂关系。谢安的大哥谢奕,在永和元年(345年)桓温升任安西将军、荆州刺史之时,桓温西去荆州赴任不久后,即征辟谢奕为安西司马。
此前,谢奕曾任晋陵太守,桓温曾任琅琊太守、徐州刺史,二人并无过多的交情,只是同僚之间的泛泛之交。在桓温幕府工作期间,由于谢奕的行为过于放浪形骸,不拘小节,被桓温调侃为“方外司马”,同时,也被桓温那位彪悍的太太南康公主称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狂司马”。
应该说,谢氏家族在谢奕的时候与桓温的关系还算比较温和。至于谢安的堂兄谢尚,他与桓温,则充满了复杂的利益关系。
桓温自平蜀灭成汉之后,日益崛起,晋廷为了制约桓氏一族,于永和八年(352年)起用殷浩、谢尚,北伐前秦,进攻许昌、洛阳。第二年冬天,永和九年(353年),殷浩率七万大军北上,被羌军姚襄所部截击,损兵上万,军中物资补给亦为姚襄所夺。后来,桓温借着朝中对殷浩的不满,趁机上书弹劾殷浩,殷浩因此被废为庶人。然而,桓温却对谢尚之前的诫桥之败,只字未提。
可是后来,桓温却对谢尚愈加不安,为什么呢?是因为永和八年(352年)谢尚诫桥之败的同一年,谢尚戴罪立功,于邺城智取传国玉玺,又收复许昌,因功官拜镇西将军、都督豫州、扬州五郡军事。从这个时候起,谢氏家族便开始逐渐掌握军权,这令桓温感到不安。
对于桓温而言,掌控晋室朝政,军权是绝对不能放手的。谢尚执掌兵权,显然是触碰到了桓温的利益链条,因此,桓温就要在私下使坏。
果然,机会来了。永和十年(354年),桓温第二次北伐,收复洛阳,表奏朝廷,以谢尚任都督司州诸军事,桓温此举用心险恶。一方面,企图逼迫谢尚让出豫州、扬州的方镇之权;另一个方面,洛阳在此时无疑是一块烫手的山芋,目前,北方局势不明,各地政权随时有可能趁机反扑,洛阳一旦再度沦陷,谢尚必然难辞其咎。
谢尚当然明白桓温的险恶用心,恰巧此时,谢尚因病为由,借故推辞掉了这个任命。根据《晋书·谢尚传》的记载:“桓温北平洛阳,上疏请尚为都督司州诸军事。将镇洛阳,以疾病不行。”
到了谢万这里,桓温则是完完全全的算计了,最终导致的结果,便是谢氏家族失去了来之不易的方镇之权,整个家族,遭遇了自谢衡以来的最大危机。
说来也奇怪,谢奕、谢安兄弟二人,都曾经供职于桓温的幕府之中,都当过桓温的司马一职。到了谢氏家族的下一代,谢玄年轻的时候,也任职于桓温的幕府之中,担任过桓大司马的府掾。父子、叔侄两代人,都曾经为一位权臣工作过,这也是一件奇事,《晋书·谢玄传》记载:
及长,有经国才略,屡辟不起。后与王珣俱被桓温辟为掾,并礼重之。
因此,桓温与谢氏家族的主要成员,既有着不匪的交情,又存在着非常明显的利益冲突。同样,谢安与桓温,也是这样一个复杂的关系,两人究竟孰为棋子,孰为执棋者,谁也说不清楚。
那么,如何评价谢安与桓温之间的关系?形象地说,这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合伙人”,他们是在相互利用。桓温是在利用谢安,巩固自己在朝中的权臣地位,同时,又防备谢氏家族重新执掌典兵权的机会;而谢安则是利用桓温在朝中的声威与势力,作为跳板,重振谢氏家族。所以,双方都带有十分明显的目的性。南宋理学宗师朱熹曾经非常形象地形容,谢安与桓温的关系:
谢安之于桓温,如近世陈鲁公(南宋名臣陈康伯)之于完颜亮(金国第四位皇帝“海陵炀王”),幸而捱得它死耳。
所谓英雄惜英雄,谢安与桓温二人,都是两个强中自有强中手的对手,正如当年的“卧龙”(诸葛亮)与“冢虎”(司马懿)一样。谢安便不用多说了,至于桓温,房玄龄监修《晋书》的时候,将桓温与东晋初年的另一位大权臣王敦共同列入一传,并对桓温对外征战的军事才能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桓温挺雄豪之逸气,韫文武之奇才,见赏通人,夙标令誉。时既豺狼孔炽,疆场多虞,受寄捍城,用恢威略,乃逾越险阻,戡定岷峨,独克之功,有可称矣。及观兵洛汭,修复五陵,引旆秦郊,威怀三辅,虽未能枭除凶逆,亦足以宣畅王灵。既而总戎马之权,居形胜之地,自谓英猷不世,勋绩冠时。
另外,桓温征辟谢安为征西大将军司马,还有另外一层用意,与其说是招揽至自己帐下,以便控制与监视,倒不如说可以娴熟地驾驭,让谢安真正可以为我所用,为自己效忠。此时的桓温、谢安,正如当年的曹魏政权三代君王与晋的创始者司马懿司马仲达之间的政治角力一样。
罗贯中在《三国演义》的故事章节中,曾有过曹操对于司马懿的一段评价,魏武帝曹操其实早就看出了司马懿的野心,曹操这样评价司马懿:“司马懿鹰视狼顾,不可付以兵权;久必为国家大祸。”《三国志》中,曹操也认为司马懿不可能久居臣下:“司马懿非人臣也,必预汝家事。”连曹操那个才高八斗的三儿子曹植曹子建,也对司马懿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魁杰雄特,秉心平直。威严允惮,风行草靡。在朝则匡赞时俗,百僚仪一;临事则戎昭果毅,折冲厌难者,司马骠骑也。
故而,司马懿历经魏室四朝,魏武帝曹操、魏文帝曹丕、魏明帝曹叡、齐王曹芳,熬死了曹魏的祖孙三代帝王,曹操、曹丕、曹叡祖孙三代,既用他,也防他,终究没有杀了他。并且,司马懿还被魏文帝曹丕、魏明帝曹叡父子两次临终托孤安排为辅政大臣。可是最后,高平陵之变,司马懿彻底拔除曹爽一党,把控曹魏军政大权,“三马食槽”,以至于司马氏最终取代了魏室江山。
这个时候的桓温与谢安,就如同当年的曹操与司马懿的情况一样,曹操、司马懿二人,都是汉末三国乱世中的两位枭雄,而谢安、桓温亦是东晋十六国乱世中两位不世出的天才、奇才。与曹操、司马懿一样,谢安与桓温,也一直都是在互相斗智斗勇,互相见招拆招,他们二人究竟是敌是友,二人究竟是对手,还是朋友,千载以来,谁也看不透他们。
可是,不管怎么说,在谢氏家族岌岌可危,整个家族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而桓温又主动伸出了橄榄枝的情况下,经过深思熟虑,谢安最终决定,结束在东山二十多年的隐士生活,选择出仕,这是他从隐士向政治家,从山林迈入朝堂的转折点。
而他步入仕途的第一站,正是桓温幕府中的征西大将军司马一职。实事求是地说,谢安并没有桓温那样野心勃勃,他入仕的初衷,仅仅是为了拯救生死一线的家族。而且,谢安终其一生,都没有任何不臣之心,只是要做一位匡扶晋室江山的贤臣良相。正因如此,东晋朝廷与所有晋军将士,才能在敌众我寡的“淝水之战”中,上下一心,打败来势汹汹的百万前秦侵略军。
谢安即将出山入仕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轰动了整个当时的士林阶层,特别像今天娱乐圈中某某明星复出的爆炸性新闻。不过,谢安出仕,却遭到了来自士林阶层诸多名士的质疑,一时间,谢安陷入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不禁有人会问,当时入仕为官的人,多如牛毛,不止谢安一人,为什么谢安出仕会引起这么多人如此大的反应?详细的原因,前文已经说过,另外,谢安是什么?闻名天下的士林领袖,谢氏家族翘楚中的翘楚,在文人雅士心中,谢安简直是如同精神领袖般的存在。
可是如今,事实告诉他们,这位领袖,却违背了当初的初衷,入仕为官,无疑会在天下人面前留下沽名钓誉的面孔。用现在时髦的一句话,谢安出山入仕,也就代表着“人设崩塌”。《资治通鉴》中记载:
及弟万废黜,安始有仕进之志,时已年四十馀。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安乃赴召,温大喜,深礼重之。
老子说过:“不敢为天下先,誉满天下者,必毁满天下。”梁启超先生在《李鸿章传》中,也给出了这样的结论:“故誉满天下,未必不为乡愿;谤满天下,未必不为伟人。”既然谢安选择了将后半生交付于政治,那么,他必须要做一个誉满天下,亦谤满天下之人,这也是谢安作为日后名垂青史的一代贤相所必须要承受的。
谢安四十一岁出仕,是以站在天下文人士子的对立面为代价,从此,他不再是那位高卧东山的隐士,而是一个游弋徘徊于朝堂权力斗争中的政治家。为了家族的荣耀,谢安承受来自天下士子口诛笔伐的舆论压力,矛盾地作出了入仕为官的既艰难又没有选择的决定。
《晋书·谢安传》中,记载了谢安即将赴任之际发生的一个“小花絮”,应该说,这是两个人之间互相斗机锋、打嘴仗的趣事。
谢安即将启程,前往桓府赴任,当时,他从新亭出发,新亭位于今天江苏南京市西南雨花台一带,是建康宫城的南北门户,地处京师西南的交通要塞,靠近长江,位置非常重要,在东晋时期,这里,属于朝士大臣宴饮游玩之所。新亭对于谢安而言,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当初,谢安正是从新亭出发,步入仕途,后来也正是在新亭,谢安正式与桓温决裂,力保大晋江山,智斗野心家。
由于谢安在当时的名声实在太大了,所以,听说他要出山,许多名士与朝臣,都赶来新亭为他送行。不过,在送行的人群中,却传出了一种不同的声音。谢安隐居了二十多年,始终不肯出仕,如今,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却突然出仕,这样便让他在天下士子心中高大的形象,大打折扣。因此,一些人就认为谢安沽名钓誉,名不符实,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名士。
这种对谢安的不满情绪,终于在为他送行时宣泄了出来。当时,在送行的人群中,有一位名叫高崧的中丞,略带嘲讽的语气,对谢安说:
卿累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苍生今亦将如卿何!(《晋书·谢安传》)
什么意思?高崧这是话里有话在讽刺谢安,谢安这是被他拐着弯挖苦。谢公,你多次违背朝廷的旨意,宁肯高卧东山,也不出仕为官,人们常说“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可如今,天下人又将拿你谢公该如何呢?
那么,谢安是什么反应呢?《晋书·谢安传》记载“安甚有愧色”。其实,谢安完全可以反驳,为自己辩白,以谢安出众的口才与辩才,驳倒一个区区中丞高崧,并不在话下。可是,谢安并没有那样做,他没有作任何辩白,而是选择了独自承受。因为谢安知道,此时此刻,再多的语言,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只有谢安自己清楚在干什么,终有一日,他会用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证明,终止质疑之声,自己今日所为,皆是为了国家社稷、天下苍生。
就这样,谢安饱受天下士子的非议,顶着来自天下悠悠众口的千钧压力,踏上了前往桓府的入仕为官之路,从此开始了他后半生二十多年的宦海生涯,直到他位居晋室朝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之位。
谢安进入到了桓温的幕府之中,那么,桓温对待谢安的态度如何呢?应该说,桓温还是相当给谢安面子,根据《晋书·谢安传》的记载,“既到,温甚喜,言生平,欢笑竟日。”
虽然,桓温是当朝权势熏天的大权臣,执掌晋国军政大权,可谢安亦是闻名天下的大名士、士林领袖。桓温可以在朝堂上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可是,对待像谢安这样的名士,还不得不放下身段,礼贤下士,更何况这是饮誉士林的安石先生。
所以,桓温征召谢安做自己的军府司马,估计多半也是看重谢安的才能与名望,将他招揽至帐下,相当于桓府中的一块“金字招牌”。因此,谢安初到桓府,桓温表现得异常兴奋,为谢安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一切繁琐的形式主义过后,谢安与桓温二人,开始谈论生平,竟然整整谈论了一天,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而谢安正式入仕的这一年,正是升平四年(360年),谢安四十一岁,刚过不惑之年。而桓温府中的征西大将军司马一职,正是谢安步入仕途后的第一个政治身份。在四十一岁那一年,高卧东山二十余载的谢安,终于踏入了仕途,由此开始了他纵横朝堂,致力家国天下的后半生。
在经历了极其复杂而又矛盾的思想斗争之后,谢安终于放下一切,放下虚名的困扰,于升平四年(360年)谢万丢官被废一年之后,谢安四十一岁的时候,毅然选择了出仕,冒着与天下士林阶层分道扬镳的风险,迈入了一代权臣桓温的幕府,并且迎来了自己仕途生涯中的第一重政治身份:幕府司马。
那么,进入到桓府之后的谢安,究竟会经历哪些遭遇呢?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权谋诡斗、明枪暗箭?谢安肩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而选择出仕,来到桓府的,他又是如何在风起云涌的朝局中苦心筹谋,一步步实现重振谢氏家族的使命,又是如何与杀伐决断的一代枭雄桓温斗智斗勇,巧妙周旋呢?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