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北伐功败垂成,晋军大败,精锐几乎折损殆尽,令桓温颜面扫地,威望大损,这对年近花甲的桓温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本来,桓温登上权力巅峰,掌控东晋军政大权之后,希冀通过发起第三次北伐,一举灭掉前燕,收复北方故土,迫使晋廷对自己加“九锡”之礼,从而效仿曹魏、西晋故事,取代晋室江山,实现自己的称帝梦。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此次北伐却出师不利,徒劳无功不说,反而损兵折将,一败涂地,几乎折损了晋军近一半的主力精锐。如此一来,桓温企图以北伐建功取代晋室的计划便彻底宣告破产了。
况且,北伐兵败,东晋朝廷在短期内肯定再也无力举兵北伐,与此同时,桓温年事已高,身体一天天地衰老,他已经没有时间和耐心继续耗下去了。所以,现在的桓温,对于篡夺晋室江山的想法,愈发迫切,也越来越不再掩饰自己的吞天野心。
因此,桓温决定另辟蹊径,加快夺取江山的步伐。怎么办呢?自第三次北伐惨败之后,桓温清楚地意识到,想要继续通过北伐,以达到取代晋室的做法,显然是行不通了。所以,桓温改变策略,将目标从外部转移到内部,从战场转移到朝堂。希望通过在朝堂上的杀伐决断、大权独揽,树立自己在东晋朝廷中的绝对权威,巩固自己在朝中的绝对地位,从而一步步取代晋室、篡夺晋鼎。
那么,桓温究竟会有什么计划来树立自己在朝廷中的绝对权威呢?首先,在正式将目标转移到朝中之前,桓温必须要处理好第三次北伐的善后事宜。说是善后,其实就是收缴兵权,正如第一次北伐前设计夺了殷浩的兵权、第三次北伐前夺了郗愔的兵权一样。这一次,桓温决定故技重施,再次拿一个人开刀,谁呢?豫州刺史袁真。
桓温北伐兵败,心里自然十分窝火,可是,他又不能公开承认是因为自己指挥失误而导致第三次北伐的失败。所以,桓温必须要揪出一个替罪羊,而袁真则成为了桓温案板上的鱼肉。桓温拿袁真开刀,一是为了平息众怒,桓温认为,第三次北伐之所以最终功败垂成,就是因为袁真没有及时凿开石门,致使大军水运阻塞,所以让袁真承担战败之责,理所应当;二一个则是桓温想趁机夺了袁真的兵权,这才是桓温真正的目的。
出于这种企图,第三次北伐刚刚告一段落,桓温便上书朝廷,弹劾袁真,将一切战败之责全部归咎到了袁真头上,请求朝廷严惩袁真,将他废为庶人,同时,又将冠军将军邓遐革职。可是,袁真也不是吃素的,他可不像殷浩那样任人宰割。既然桓温已经挥起了屠刀,袁真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铤而走险,造反!于是,袁真占据寿春反叛,投降前燕,并且暗中与秦、燕两国私相授受,相互勾结。
应该说,袁真完全是被桓温逼反的。可是,尽管如此,朝廷依然不能追究他的责任,毕竟,桓温已非昨日吴下阿蒙,而是执掌江左朝野军政大权的大司马、第一权臣,即使北伐失利,也无人可以撼动桓温在朝中的地位。因此,朝廷派遣侍中罗含,携带牛酒前往山阳,犒劳桓温,又下诏任命桓温的世子桓熙为征虏将军、豫州刺史、假节,之后,朝廷征发州人,修筑广陵城,让桓温移镇广陵,希望可以稳住桓温这只趴在晋廷门口的老虎,同时也希望桓温可以感念朝廷恩德,安分守己,不要有非分之想。
太和五年(370年)二月,袁真病死,其部将陈郡太守朱辅,拥立袁真之子袁瑾为建威将军、豫州刺史,与此同时,朱辅又委派其子朱乾之,前往邺城,向前燕求援,希望燕廷可以承认袁瑾的合法地位。于是,燕廷任命袁瑾为扬州刺史、朱辅为荆州刺史,不久,秦、燕两国相继出兵,救援寿春,帮助袁瑾抵抗晋廷围剿。
袁氏父子勾结秦、燕,占据寿春,拥兵作乱,这是要反抗到底,桓温自然不能姑息。所以,桓温决定以武力围剿袁瑾,夺下寿春,彻底收回豫州权柄。四月,桓温派遣督护竺瑶、矫阳之,先行率军迎战。当时,前燕援兵已至,竺瑶率军在武丘与燕军交战,结果,燕军大败而归,前燕的救援以失败告终,这是第三次北伐兵败后,东晋首次击败前燕,算是在某种程度上洗雪了北伐兵败之耻。
同年八月,桓温亲率两万大军,讨伐袁瑾,进攻寿春,准备一举攻下寿春。桓温此次进攻寿春,采用了一种围城打援的战术,一方面,桓温在城外筑起长围,将寿春城死死围住;另一方面,则布置精锐兵力,阻击前来驰援寿春的前秦军队。
太和六年(371年),大秦天王苻坚派遣秦将王鉴、张蚝,率兵救援袁瑾,驻屯洛涧,以五千精骑次于淝水以北,数年之后,秦、晋两国的生死决战,也正是在这里打响。而桓温则命手下将领桓伊与自己的侄子南顿太守桓石虔,挥兵逆击,秦军大败。
不久,桓温攻入寿春,生擒袁瑾,之后,桓温对袁氏一党展开了残酷的清洗。他下令将袁瑾、朱辅及其宗族数十人,全部押往建康,斩首示众,袁瑾的妻女,被尽数赏赐给将士,其所侍养的数百乞活军,皆被坑杀,袁氏一族,基本被桓温清除干净。《晋书·废帝本纪》中,是这样记载桓温此次亲征寿春,剿灭袁氏一役:,
六年春正月,苻坚遣将王鉴来援袁瑾,将军桓伊逆击,大破之。丁亥,桓温克寿阳,斩袁瑾。
桓温收复寿春,彻底拔掉了袁氏父子的根基,从此,豫州全境,便完全落入桓温的控制之中。而桓温也从此死死扼住了通往京师建康的咽喉要地,若有朝一日,桓温像王敦那样意欲起兵作乱,完全可以从豫州直接攻入建康。寿春一役的胜利,是桓温对第三次北伐善后事宜的处理,之后,桓温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将目光转移到朝堂。
寿春一役后,桓温开始在朝中一步步实施自己夺取晋室江山的计划。在桓温看来,什么培植势力,党同伐异,已经不足以彰显自己在朝中的绝对权威,不足以削弱晋室的力量。所以,桓温必须要干出一些惊世骇俗之举,因此,一个惊天阴谋,开始在桓温的脑海中酝酿:废帝!这个阴谋一旦实施,一定会震惊江左朝野,也一定会撼动东晋司马氏的命脉,而且对司马氏的打击是致命的。
其实,废黜皇帝的计划,并不是桓温的原创。众所周知,桓温心怀异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根据《晋书·桓温传》的记载,“温既负其才力,久怀异志,欲先立功河朔,还受九锡”。桓温本来打算通过北伐,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直接逼迫晋室禅让。不料,事与愿违,第三次北伐折戟沉沙,使得桓温威望大损,而“还受九锡”的计划,显然也已经胎死腹中,看来只有另想办法了。
所以,寿春一役后,桓温专门问计于郗超:“此足以雪枋头之耻乎?”此次收复寿春,剿灭袁氏,是否可以洗雪北伐战败之耻,郗超则认为不可。同时,他为桓温献上了一条计策,他建议桓温可以效仿伊尹、霍光,废帝以立威:
明公既居重任,天下之责将归于公矣。若不能行废立大事、为伊霍之举者,不足镇压四海,震服宇内,岂可不深思哉” (《晋书·郗超传》)
郗超的这条计策,正中桓温下怀,他其实早就有废黜皇帝的想法,郗超的一席话,不过让桓温坚定了废帝之心,桓温终于下定决心,废黜皇帝。于是,桓温便与郗超筹谋废帝。
可是,废黜皇帝非同儿戏。当时,在位的皇帝司马奕,是晋成帝司马衍的次子,晋哀帝司马丕的同母胞弟。兴宁三年(365年),晋哀帝驾崩,由于哀帝无子,所以褚太后下诏,选定哀帝的胞弟琅琊王司马奕,继承皇位,就这样,司马奕阴差阳错地登上了大晋王朝的皇帝宝座。客观来讲,司马奕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况且又无失德之处,桓温如果要废掉司马奕的帝位,并非易事。那么,桓温是如何实施自己的废帝计划呢?
太和六年(371年)十一月,桓温自广陵屯兵白石,不久带兵入朝,求见褚太后,给太后递上了一道奏疏 ,威逼褚太后,废黜皇帝司马奕,另立丞相会稽王司马昱为新君。并且,桓温还给皇帝罗织了一条带有人身攻击的罪名:
帝早有痿疾,嬖人相龙、计好、硃炅宝等,参侍内寝,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将建储立王,倾移皇基。
这是公然质疑皇室血统,褚太后又是什么态度呢?当时,褚太后正在佛堂内烧香拜佛,忽然,内侍来报,大司马有急事来奏。于是,褚太后便靠着窗户,审阅着桓温的那道奏疏,才看了一会儿,太后就说:“我本自疑此!”紧接着,拿起毛笔,在奏疏上批示了一行话:“未亡人不幸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这等于是默许了桓温行废立之举。
既然有了太后的首肯与批示,桓温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实施废帝计划。说干就干,桓温在朝堂召集百官,当众宣读太后诏令,废黜皇帝司马奕为东海王,拥立丞相会稽王司马昱为新帝。紧接着,百官进入太极前殿,桓温命督护竺瑶、散骑侍郎刘亨,收缴了天子玺绶,而废帝司马奕则身着白帢单衣,走下了西堂,乘坐牛车,出了神虎门,《资治通鉴》记载,当时“群臣拜辞,莫不歔欷”。就这样,堂堂大晋一国之君,便是以如此方式离开了皇位,成为了两晋历史上的第一位废帝。
废了皇帝,接下来就是迎立新帝。桓温率领文武百官,乘坐肩舆,前往会稽王府,迎接司马昱即位,于是,司马昱拜受天子玺绶,当天即皇帝位,改元咸安,司马昱正是东晋历史上的“晋简文帝”。至于那位废帝司马奕,跌下皇位仅仅一个月,又被桓温假借褚太后的名义,从东海王降为海西公。
我们都知道,晋朝司马氏是通过篡逆取得的天下,司马师废黜魏帝曹芳,拥立高贵乡公曹髦;司马昭公然弑杀魏帝曹髦;晋武帝司马炎后来更是逼迫魏元帝曹奂禅让。可以说,司马家是搞阴谋诡计的行家。然而,两晋立国百余年,却从未发生过权臣废立皇帝的事情,即使如王敦当年权倾天下,晋元帝皇权旁落,他也没有废黜皇帝。可是,桓温却在弹指之间,行废立之事,将一个皇帝拉下了皇位,又将一个皇帝扶上了皇位,这个举动震惊了整个江左朝野,根据《晋书·王彪之》的记载,“时废立之仪既绝于旷代,朝臣莫有识其故典者”。不过,桓温的对手——大秦天王苻坚,却认为桓温此举不过是自欺欺人:
温前败灞上,后败枋头,十五年间,再倾国师。六十岁公举如此,不能思愆免退,以谢百姓,方废君以自悦,将如四海何!谚云“怒其室而作色于父”者,其桓温之谓乎! (《晋书·苻坚载记》)
废立皇帝,让桓温在朝中树立了绝对权威,更何况,简文帝司马昱是桓温所拥立的,实际上就是一个傀儡,自然对桓温万分敬畏与倚仗。而桓温接下来的动作,就是着手调整东晋朝政格局,换言之就是重新洗牌。只不过其手段却充斥着铁血、残酷,即清除异己、党同伐异,对东晋的宗室朝臣挥起了屠刀。那么,究竟有哪些人会成为了桓温弓矢下的猎物呢?
首先,第一个撞到桓温枪口上的人,就是当朝太宰——武陵王司马晞。武陵王司马晞何许人也?他是晋元帝司马睿的第四子,简文帝司马昱的哥哥,说起来,这位王爷,也算是东晋宗室中的老人了。史书记载,武陵王司马晞“无学术而有武干”,况且又身居太宰之职,自然被桓温所忌惮。因此,桓温便想除掉这位宗室亲王,为此,桓温还专门咨询尚书仆射王彪之的意见,王彪之却认为,此事还须慎重,他的理由是这样的:
武陵亲尊,未有显罪,不可以猜嫌之间便相废徙。公建立圣明,当崇奖王室,与伊、周同美;此大事,宜更深详。 (《资治通鉴》)
可是,桓温心意已决,只回应了一句话:“此已成事,卿勿复言!”于是,桓温上书朝廷,弹劾司马晞:
晞聚纳轻剽,息综矜忍;袁真叛逆,事相连染。顷日猜惧,将成乱阶。请复晞官,以王归籓。
不久,武陵王司马晞与其子司马综、司马口便被褫夺官职,遣返回封地。即便如此,桓温依旧不肯善罢甘休,想要斩尽杀绝。又过了不久,桓温威逼新蔡王司马晃自首,诬称自己与司马晞、司马综父子、著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散骑常侍庾柔等人密谋叛乱。随即,朝廷下令,将其一干人众收付廷尉,桓温趁机上书,请求诛杀司马晞。
可是,简文帝却不同意杀掉两位宗室,桓温拗不过皇帝,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司马晞、司马晃废为庶人,分别流放新安、衡阳。而殷涓、庾倩、庾柔等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桓温一声令下,这三人被全部族灭,殒命于权臣的屠刀之下。
在桓温杀掉的这三个人之中,其中,殷涓是殷浩之子,而此时殷浩已经去世了,庾倩、庾柔则出身于颍川庾氏一族。前文提过,颍川庾氏在晋室南渡以来一直就是高门大族,曾经涌现出了庾亮、庾翼两位朝廷重臣。而且,又因为庾氏一族与东晋皇室存在着姻亲关系,所以,庾氏六兄弟在朝中皆身居要职,比如,庾希担任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史,庾蕴任广州刺史,并假节,庾友任东阳太守,庾倩为太宰长史,庾邈为会稽王参军,庾柔为散骑常侍。
正因如此,桓温便想借庾倩、庾柔之事,大开杀戒,彻底诛灭庾氏一族。继庾倩、庾柔被杀不久,之后,庾氏六兄弟中的庾蕴,也在广州饮鸩自尽,如此一来,庾氏一族的三位子弟,相继死于非命,不是被桓温所杀,就是被桓温间接逼死。
庾希目睹了兄弟们一个个无端惨死,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他明白,终有一日,自己也会成为桓温的刀下鬼,索性溜之大吉。于是,庾希便与弟弟庾邈、儿子庾攸之,一起逃至海陵陂泽。当时的青州刺史武沈,由于是庾希的表兄,所以暗中为他提供粮饷。庾友没有随他们一起逃走,加之他的儿媳桓氏,又是桓温的侄女,与桓温是姻亲关系,经过多方斡旋,才保住一条性命。
咸安二年(372年),桓温知晓了庾希一行人的踪迹,立即派出军队,前去搜捕。事态已经发展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桓温步步紧逼,庾希决定铤而走险,和桓温对抗到底。于是,庾希便与武沈之子武遵,聚众于海边,抢夺船只,然后趁夜攻入京口,驱逐晋陵太守卞耽。之后,庾希、武遵一众,又打开监狱,释放出了数百名囚徒,并发给他们兵器,当众宣称,桓温“废帝杀王,称海西公密旨,诛除凶逆”,这是公然树起了反旗。
对于庾希的反叛行为,桓温当然不能容忍,更何况,庾希手下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惧!晋陵太守卞耽被赶出京口后,不甘失败,逃往了曲阿(今江苏丹阳),又在当地征集了两千人的县兵队伍,屯兵于新城,准备随时反扑。
庾希手下的那群散兵游勇,哪里是训练有素的地方武装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得大败,只能关闭城门,婴城自守。之后,桓温又派东海太守周少孙,率军讨伐,攻克京口,生擒庾希等人。最终,庾希、庾邈及子侄五人,被全部斩于建康,武遵及其党羽,亦被尽数族诛。至此,叱咤东晋朝堂数十年的颍川庾氏家族,在桓温的铁血清洗之下,被诛灭殆尽,黯然退出了政治舞台。
自从第三次北伐之后,桓温灭袁氏、夺寿春、操纵废立,独揽大权,又在朝中推行残酷的铁血政策,大肆杀戮、贬斥东晋宗室朝臣,疯狂地剔除反对势力,使得他在朝中树立了空前的权威,史书记载:“温既仗文武之任,屡建大功,加以废立,威振内外”。可以说,此时的桓温,在朝中真的是一言九鼎,似乎他离那张九五之尊的皇帝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那么,桓温真的可以高枕无忧,坐等晋室交出政权吗?不,因为有一个人的存在,自始至终,都是桓温的心腹大患,只要此人在一天,桓温想要取代晋室,便是难上加难,如鲠在喉。他就是时任侍中、吏部尚书、中护军的谢安。
谢安此时已经进入朝廷中枢,更何况,桓温清楚,谢安绝非殷浩、袁真、庾希之流,此人高深莫测,属于宗师级别的高手,必将是自己帝王之路上的最大障碍。同时,随着桓温狼子野心的逐渐显露,谢安与他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谢安明白,自己与桓温之间终有一战,不仅是为了谢氏家族,更是为了晋室江山。所以,无论于天下大义,还是于家门小义,谢安都必须要阻止桓温的篡权阴谋。
那么,谢安与桓温,究竟会上演哪些惊心动魄的高手博弈?谢安又是如何步步为营,彻底挫败了一代枭雄桓温的称帝梦,终结了他的狼子野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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