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闷着头往前跑，不久就跑进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村子，然后就遇到你们了。”
姚武的经历若是放在小说里，怎么也得说一句荒谬。可这件事切切实实发生在身上，他只好再次低声对杭宇说道：“杭宇，你确定还要把藏宝图交出去吗？”
杭宇浑浊的眼清澈起来，他猛地摇了摇头，将藏宝图紧紧抱在怀里。
“我在做什么？我们一家人为了这玩意拼死拼活，我竟然差点如此轻易将它假手于人！”
“你终于清醒了？我还以为你中邪了，吓死了。”李过云淡风轻说着，手里早已捏了一把汗。
“不要紧，你现在不肯拿出来，是因为还没有受到神明的指引。若是哪天你想通了，再拿出来也不迟。不过，犹豫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你一辈子也负担不起。”神女冷冷看着他，忽然大笑起来。
她转过身去，端着架子面带微笑离去，那双赤着的脚沾染上一片枯叶，可风起的时候，这枯叶也随之脱落了。
她身后的“信徒”们依旧像从前那般紧紧跟从在她身后。
杭宇没有继续跟随，他似乎被方才神女的话所刺激了，愣愣的，不说话。
“杭宇，你怎么了？”李过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急忙上前关心道。
“没什么。我只是害怕，害怕她要我付出的那个代价。”杭宇轻轻抚摸着藏宝图，虽然这已不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可对于他，那是血的代价。
他怔怔地望着李过，像是被什么东西蚕食殆尽，只留一缕余魂。
他忽而拉起李过的手，那一双本拿着铜钱算命卜卦的手经历了风雨颠簸而变得粗糙起来。
“李过，我们会付出代价的。”他轻声说。
李过被这句话击中了。神女的代价，会是什么呢？
自古以来，人是不能与神斗的。天神一怒，或是大旱三年，处处寸草不生；或是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他们总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把自己的慈悲播撒给世人。
人们虔诚跪拜、俯首称臣，对着神明祈求自己的愿望。他们把自己的命运和泥塑木雕紧紧联系一起，神明不开口，他们便不会停下请求。
神女呢，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是这样鲜活地在眼前，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紧紧牵着信徒们的心。
她的神迹不会消失，人们对她的顶礼膜拜也不会停止。
他们三个悻悻回到房间，谁也没有说话。
夜就在寂静之中悄悄逝去。
这个夜仿佛特别漫长。他们无心睡眠，相对而坐，回忆着这些天来发生的种种。
“烧了，全都烧了……”李过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
“一把火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烧了，也就是毁尸灭迹。所以他们真正想要是什么，他们想要杀的人又是谁，便也就不得而知了。”姚武叹气。
“可是，他们要杀的不是无意中闯进来的外来人，要得到的就是我手里的藏宝图，不是已经呼之欲出了。”杭宇好像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蹊跷。
“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姚武的侦探头脑告诉他，他们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搞出这么多事情来，一定不会摆在明面上。
“姚武说得对！如果就是为了屠杀外来人，没有必要在白磷以后再放一把火。如果是为了要藏宝图，他们人多势众，大可以直接上来抢，又何必装神弄鬼，搞什么神女出来？”李过也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背后的水很深，不是他们眼前所看到的这样。
“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我们还是快走吧。”杭宇继续提出他的逃亡理论。
“如果真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逃脱。”李过从桌上端起了一杯茶，缓缓让茶水落入杯中，“既来之则安之，不如继续观望。”
“如果解不开这里头的奥秘，我们怕也是无法离开的。”姚武也干脆坐了下来。
“你们！哎呀，真是急死我了！”杭宇可没有心情和他们品茶，焦急地直跺脚。
天刚刚亮的时候，杭宇便独自收拾了行李，趁着其余两个人还没有睡醒的时候，偷偷出了门。
村子里寂静地可怕，所有的声响都在昨夜的喧嚣中全都溶解。
今天的桃源村似乎很宁静，宁静到一呼一吸都能清晰听到。
如果不是那种动物本能所带来的危机感，杭宇是无论如何不会选择独自离开的。
初生的太阳带着它稚嫩的灼热，在天际弥散出镶金波纹，繁华转瞬即逝，进而残云血染。
于是，杭宇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继续往前走去，可是今天没有见到耕种劳作的农夫，也没有见到路上闲庭信步的行人。
沿着田边小径，快到村口的时候，他终于听到隐隐传来的啜泣声。
天还没有大亮，这低声的呜咽听得杭宇心里直发毛。
直到终于看到人群，那不是一个人的狂欢，而是一群人的吊唁。
他们个个披麻戴孝，神情却不似十分哀痛，纵有情难自禁，也不过低声啜泣而已。
男女老少聚在一处，跪倒一地，面前是熊熊烈火，升起的浓烟呛得杭宇连咳了好几声。
“你们，在做什么？”杭宇鼓足勇气上前，他找了个角落蹲了下来。火焰蹿过他的头顶，接到天际，连成一片赤色。
“嘘！我们在为这些可怜的人超度。”身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转过头来看他。
他圆圆的脸庞被炽热的火焰染上红晕，一副黑框眼镜也在一呼一吸之间雾气腾腾。
没有人理会杭宇的到来，他们紧盯着那火焰根部，噼里啪啦的火星从干涩的枝条上蹦出，那是恶魔的低语，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他们是谁？”炙热的温度使得其中尚未腐烂的尸首面目全非。
“他们是谁并不重要，这是神女的惩罚，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男孩睁着眼睛看向杭宇。
杭宇心中一震，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难道这个所谓的神女竟然要为了让他付出代价把屠刀伸向自己的村民？
“死的是谁？” 他颤抖着站了起来。
“死了很多人，他们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一早就成了尸体了。个个都是七窍流血、呕吐不止，很快，九全都一动不动了。”男孩语无伦次地说着。
“砒霜，是砒霜中毒的症状！”
杭宇忽然想起那个进村的时候跟在身边的女孩来。她昨天晚上还是那样生龙活虎，那样好心地安慰他。
他还记得她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上去是那么青春靓丽。明明鲜花般的生命才刚刚绽放，这一刹那怎会枯萎呢？
他终于发疯似的从人群里扑了出来。
“你们有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就是那个和我们走得特别近，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杭宇拉着身边的人一遍遍重复追问。
“喏。她不就在那里！”
杭宇听不清这是谁说的，他只是从火海中看到了那张脸，那张青春洋溢，分明还有许多大好年华的脸。
现在，这张带着浅浅梨涡的笑靥一点点在火焰中化为尘烟。
“她有名字的，她叫梅，霍小梅。”身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用极其沙哑的声音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李过和姚武见杭宇不在房中，大概也猜到了他的行踪，故而一路寻找过来。
“死了，全都死了……”杭宇指着火海，那些被挫骨扬灰的人，那些已经在短暂一瞬成为一捧泥沙的人，那是昨日还活生生的人。
为首的老人带着一帮青年人拿起玻璃水壶，一壶壶水泼下，熄灭了火焰，也浇熄了杭宇心中一团烈火。
“愿上苍原谅罪孽之身，愿神女洗净罪恶之魂，将光明带来人间！”那老人高举双手，他在前方振臂一呼，身后的男人们瞬间松开手。
“砰——”
那些闪着五彩光斑的玻璃水壶在地上裂得粉碎。
杭宇的心也跟着颤动。
心如死灰的他很难说服自己，他们不是因他而死。
“神女的代价，这就是神女的代价。”杭宇从未如此后悔过，如果他早早交出藏宝图，或许就能够拯救这么多无辜的生命，可是他为什么要犹豫呢？
“杭宇，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个什么神女吧？就算你给她藏宝图，她也一样会狠下杀手的。你信不信？”李过一眼看穿杭宇的心事，急忙宽慰他。
“别说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回不了头了。”
杭宇的心彻底碎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对于一个扫地恐伤蝼蚁命的人来说，未免太残忍。
“你不是一直很想离开这里吗？我们走吧。”姚武见此地不宜久留，便也提出了离开。
“不！我现在不能走，我要是走了，剩下的村民怎么办？他们难道就不会继续受到神女的惩罚？”杭宇此刻真像着了魔一般，他眼里几乎是哀求。
“杭宇，你怎么回事！不是说过了，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神女，也没有什么诅咒，这一切都是你庸人自扰罢了。”李过见无法说服杭宇，不免着急起来，攥着杭宇的手不放。
“她死了，她死了……”杭宇再无法忍受胸中强烈翻滚的恶心，甩开李过的手趴到草丛边吐了起来。
昨天晚上到现在，杭宇什么东西也没有吃。所以他吐出来的也只是苦涩的汁水。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几乎要让她就此晕厥。
“谁死了？”姚武凑过去问。
李过心里“咯噔”一下，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杭宇这么大反应的原因，可不知道是他内心深处始终不愿意接受，还是杭宇过分激烈的反应让他也跟着兔死狐悲。他走到姚武身边，对他摇了摇头：“别问了。”
两人反常的行为倒是激起了姚武的好奇心，不过，他并不着急问询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种感觉他得知老鬼死讯的时候同样也有过，只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老鬼的死只是一个开始。
“我想，我们或许应该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一想。我是不相信什么神神怪怪的东西，既然不是神鬼作祟，那一定就是人祸了。”姚武意有所指地看了那些跪了满地的村民们，“凶手也许就藏在他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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