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过醒来的时候,面前再没有了杭羽、姚武,也不见了陈双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
“小伙子,你醒啦!”
“你是谁?”
“我是这村子里的村民啊!”
“可是,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村子里有那么多人,你没见过我也是很正常的。”
“你有没有见到三个男人,不,是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其中一个男人看起来像个女人,那女人看起来就像个男人。”
“你瞧你,怕是神志不清,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可怜的孩子!”老人摇了摇头,从身边拿过一只碗,盛了水递到李过面前。
李过注意到那只碗崩了一个角,碗身已经破裂,看上去修修补补了很多次了。
“这……”
“你啊,就别嫌弃了,这世道能够有碗水喝就不错了!”老人呵呵笑着把碗塞在李过手中。
李过捧起碗喝了几口,又问:“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呢?究竟有没有见过他们几个人啊?”
“整个村子该死的都死光了,不该死的也死光了。除了你,现在就只有我这一个老头子了。”老人接过空碗,顺手在一旁的河水边将它清洗干净,随后整整齐齐叠在其他几只碗上。
“老人家,看不出来你还挺爱干净的。”李过笑道。
“不瞒你说,我啊,虽然靠拾荒为生,但是,所有的东西保证都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老人嘿嘿一笑,向李过展示着他一平米不到的整洁「家居」。
“是挺好的。”李过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来,“刚才你说这个村子里所有人都已经死光了,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那么,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怎么死的呢?”
“这个?这个就太遥远了,总之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想不起来了。”老人的避重就轻让李过越发起疑。
“那么,为什么能你活下来呢?”李过知道自己这话不太礼貌,可是他必须把所有的谜团厘清。
“因为我福大命大咯!对了,你想不想看点好东西?”他忽然拉起李过的手。
“什么好东西?这里既然一个人也没有,自然就什么也没得买,还有什么好东西?”李过摊手。
“嘿嘿,我知道一个地方,里面都是好东西。跟我来,走吧!”老人弯着腰,贴着地面前行。
李过跟着他往前走,渐渐出了村子。走出大门,门口是一条晦暗的小巷。
“跟我走,穿过这条小巷,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地下积了浅浅的一层水,李过几乎无法下脚。幸好还有几块零碎的红砖。
“踩过去!”老人指了指地上的砖。
一阵寒意袭来,李过不禁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阿嚏——”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的,身体这么弱啊?”老人斜睨他一眼,失望地摇摇头。
“这是什么话?我身体可强壮呢!”李过可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他深吸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从小巷中穿了出去。
都说病树前头万木春,出了幽深的小巷,果然是另一番天地。
只是,眼前的景象为何如此熟悉?
“年轻人,怎么了?”老人见李过站在原处不动,上前关心道。
“这里,怎么好像是我家?”李过摇了摇头,一定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让他头脑不太清醒了。
“你家住在这么繁华的地方呢?”老人却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神色淡定地继续往前走去,“等会儿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有更多的东西呢,可谓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到时候你可别说那是你家哟!”
“等一下!”李过拽住老人的衣袖,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蹊跷了。
“年轻人,你是不是没洗手?脏!”老人说着把他的手往下按,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半张纸巾,擦了又擦。
“走吧!”李过见状,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只是,越往前走,李过心里越是直打鼓。
这熟悉的街道、街道边熟悉的人行道、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杉树……分明就是通往回家的路。
“到了!”老人指了指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古朴的建筑。
“这是……”
李过抬起头来,上面的几个字让他差点跌了一跤。
“李家当铺?不是早就没了吗?”
这是李过祖父从前开过的那家当铺,他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曾经牵着他的手特意到这里来过。
那时候,他虽然只有几岁,但父亲那不甘而又幽怨的眼神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过儿,等你长大了,一定要争气,要振兴家业,把咱们的当铺生意重新做起来。”父亲将他的手握得很紧,那股汹涌的暖意灼烧着李过小小的心灵。
父亲的指节间有些粗糙而坚硬的茧子,如今已形成了一道道独特的“指环”,那是岁月留给他的纪念,也是这些年典当生涯送给他的最永恒的誓言。
李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不明白什么叫振兴家业,也不懂怎样才能争气,他只知道,这一瞬间,他能让父亲高兴,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进去吧。”老人向他招手。
李过在门口徘徊了许久,终究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推开门,松香红木味扑面而来。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四周的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古董。而在那张老式柜台前面的,是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人——他的父亲。
“爸!”
李过终于忍不住扑了过去。
“小伙子,你是谁啊?”老板似乎受了惊吓,瞪着双眼连连后退。
“哎哟,这可使不得啊!对不起啊老板,这小伙子应该是受过什么刺激,他脑子不太好。”老人急忙赔着笑脸。
“这是我爸,这真的是我爸,这是我家当铺!”李过激动地大叫起来。
“哎呀,别喊了!一会儿人家给我们轰出去了。”老人上来就要捂他的嘴。
“去去去,别乱说话,我还没成亲呢,哪来的这么大的儿子!”老板几根手指一动,示意他们赶快出去。
“别别别,我们啊就是来看看,马上就走。”老人抚了抚胡须,在当铺中间转了一圈,对李过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里有好些宝贝呢,什么朝代的都有!”
“可惜了!”李过叹气。
“什么?”老人以为自己耳背。
“可惜了,这些宝贝最后一件也留不下来。”李过苦笑。
“哎哟,这话可不能胡说。”老人急忙把李过拉出大门外,生怕等会让老板听到了狠狠揍他一顿。
“真的!因为老板有个混账儿子,把家产全都变卖了去过潇洒快活的日子。”李过咬了咬下唇,继续道,“等到他幡然悔悟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父亲不在了,家业也败光了,就连父亲最后的遗愿也没本事达成,你说这是不是世上最糊涂的不孝子?”
“我啊,我只觉得他是世上最傻的大傻子!”老人啐了一口,叹息说。
“此话怎讲?”李过自然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人死不能复生,就像这店卖了,也就卖了。父亲的遗愿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可以完成的嘛,何必这样怨天尤人?”老人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牛仔布,强迫李过垫在屁股下面。
“你不明白!这不是普普通通的愿望,是一个很宏大很宏大的愿望!”李过双手比划着,虽然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完完全全体现出「它」的价值来。
“有多宏大?成为世界首富?”老人反问。
“他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生之年能够找到李自成的宝藏,我想大概和当世界首富的概率差不多吧。”李过自嘲道。
“他想要李自成的宝藏?为了钱?”
“当然不是!是一种,执念吧。一开始他就是想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珍奇的宝贝,后来,慢慢就变成了一种执着。”
“唔,现在你父亲的执念传承到你身上,就成了你的执念,对不对?”老人俯下身子,笑着拍拍李过的背。
“喂,我可没有说是我!你到底是谁?”李过愤然站起身来。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问问你自己的心。”老人说罢,竟然化作一缕青烟,无论李过怎么寻也寻不到了。
“奇怪!”李过顿时陷入了怅惘。
正欲起身离去,却听到身后当铺老板的声音:“等一下!”
李过回头,他从地上捡起一个黑色钱包,递到李过手中:“这是你的吧,收好了,别再弄丢了!”
李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也许是刚才老人拉他起身的时候。
但是,这一切确实也不重要了。
李过打开钱包,里面是一张已有些许泛黄的合照。上面两张笑脸,是若干年后的老板和若干年前的李过。
姚武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随后脚下好似陷入一个绵软的陷阱,正如当初他当初一步之遥,落入陷阱一样,如今他又一次落入了深渊。
可惜,这一次再没有一个“老鬼”来救他于水火之中。
当姚武睁开眼的时候,他几乎要发狂。
他是从一张巨大的圆床上醒来的。粉色的纱幔在身侧轻拂,带着玫瑰花味的暧昧香薰升起一缕香烟,从脸颊处开始蔓延。
“什么鬼?”姚武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你醒啦?”
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出现在眼前。她涂着紫红的眼影,樱桃色的唇釉在昏黄的灯光下熠熠闪光。只是,也许是抹了过多腮红的缘故,她的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好像刚被热水烫过。
“妈呀,有鬼!”
“胡说什么呢?我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美女,见到我是你的福气。”女人坐到床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等一下!你是谁?我又在哪里?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帅哥,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让人家怎么回答嘛。”
“不是,帅哥?你这么叫我,我确实是受宠若惊,可是这年头,是个人就是靓仔美女,你大可不必如恭维我。”
“帅哥,你太谦虚了,你看你脸上那道疤,多性感啊!”
“你说这个?”姚武抚摸着脸颊右侧早已结痂的刀疤,忽然笑了起来。
“对,就是这个。”女人身体往前倾斜,几乎就要靠了过来。
“你还是第一个能欣赏这道疤的人。”面对这个女人的“自来熟”,姚武渐渐卸下防备。
“你刚才不是问了好几个问题吗?现在我就一一为你解答。”女人撩了撩头发,“第一个问题,我是这里的主人,你可以叫我莫沧云。”
“莫沧云?”姚武突然惊讶地张开了嘴。
“怎么?你认得我?”
“不,不认得。”
“第二个问题,你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的敌人找不到你,你的朋友也找不到你,你可以选择永远留在这里。”
“不必了,我要回去。”
“第三个问题,你是我救来的。我救回来的人,尤其是男人,就没有一个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你要怎么样?”
“很简单,留在这里,陪我生生世世、亿万斯年!”
“你做梦!”
“怎么了?你不是天天想着莫沧云吗?现在她就这样真真切切在你眼前了,你又不懂得珍惜了。”
“你不是她,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取代她!”
“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你们男人,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了。”
“放下?即便我能放下,我脸上的这道疤也不会答应!”
“你醒醒吧,她早已经死了!”
莫沧云递给姚武一张纸。那是一张早已褪色的报纸,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大字,这头条新闻耸动版面,寥寥几笔便写尽了一个女孩的一生。
“花季女大学生莫沧云深夜遇难,死状可怖疑似恶鬼追魂。”姚武气愤地将报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可他很快又扑过去捡了起来。
“不对,这报纸是我的!是我当初特意收藏在柜子最底下,怎么会在你这里?”姚武双眼通红,他不再和言细语地对她讲话,他的忍耐几乎要到了极限。
“你心里所想的我都知道,我就在你的心里。”女人笑了起来,她盘腿坐到床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姚武。
“不管你是谁,求求你放过我吧!”姚武经历了那么多风雨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现在,他的理智、意志、坚守几乎都要溃不成军。
“我可以放过你,不过你得告诉我,像你这样的帅哥要去哪里找呢?如果能找到一个人来代替你,我自然就会放你走。”女人说着,对他抛了个媚眼。
“这世上帅哥可太多了!吴彦祖够帅吗?金城武?木村拓哉?总之怎么也轮不到我吧!”姚武很少有这样吃瘪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强壮的身体,足够高超的武力,便可无所畏惧。
可今日,面前这个女人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他轻易击破,片甲不留。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软肋依旧还是她。
“他们啊?是帅哥,可惜不是你这种脸上有疤的帅哥?”女人摇摇头。
“你为什么对这道疤那么感兴趣?”姚武抓住了重点。
“不如你说说看这道疤是怎么留下来的,也许我听得高兴,一时兴起就放了你呢?”女人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说起这刀疤,如果可以,我还真不希望它留在我的脸上。”姚武苦涩道,“那天,我和沧云起了点小冲突,她一气之下就自己跑了出去。晚上我在酒吧门口看到几个混混骚扰她,所以不顾一切地上前把她拉开,没想到为首的那个混混直接一刀砍在我的脸上。”
“所以,这是你的军功章?”女人笑道。
“是我的分水岭。从那天起,沧云答应我,不会再不打招呼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我也答应她,只要她需要,我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姚武回忆起从前的甜蜜,心里有了一丝短暂的慰藉。
然而这慰藉很快便被眼前的这个“莫沧云”磨灭殆尽。
莫沧云死在一个春天,他还记得那时候桃花开得极美。她告诉他,最近她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要去做。她是个记者,夜不归宿也是常有的事。姚武知道,她一直是一个很有信念的人,现在她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报道。
“那天她打电话给你,你为什么没有接?如果你去了,她是不是就不会死?”她步步逼近,是质问、是拷打,更是在心上狠狠烫下的一道烙印。
“那天,我听说著名影星孟可死于桃花债,一时兴起跟着一群记者混在里面看,太过投入压根没有听到手机铃声。可是谁知道,第二天一早,我看到的居然是沧云去世的消息。”姚武说着已是肝肠寸断。
“这些年,与她有关的消息都是你花钱买断的?”
“第一家媒体用了那样的标题后,我就知道如果要让他们大肆报道,无异于再将沧云杀死一次。所以,我用尽所有积蓄封了他们的口。但是,我始终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一定可以让凶手伏法!”
“现在呢,你找到凶手了吗?”
“还没有,不过快了!之前调查桃源村杀人案的时候在地下暗格里找到了马钱子,那很可能就是用来杀人的工具。也就是说,桃花债的真凶,也是桃源村里的人。”姚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对她说这么多,但现在他能够确定的是,眼前这个女人并无坏心。
“如果有一天真的找到了凶手,你会不会觉得人生就此失去了意义?”
“也许会吧,不过我现在活着的意义就是找到凶手,真有那么一天,我应该高兴才对。”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欢迎你回到我身边,我永远会在这里等你,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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