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怎么出关了?”说话的这个和尚叫慧能,他是这里的二师兄,慧明死了。现在寺里事务都由他主持。
了尘方丈终于出现了!
混沌的世界,救世主总是到得那么及时。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难道还想瞒着我不成吗?”方丈宝相庄严,众人不敢造次。
唯有慧能上前道:“师父,大师兄的死实在蹊跷,还请方丈主持公道!”
慧空见慧能说毕,立刻跳到前面去:“是他!昨天晚上他鬼鬼祟祟地问我奇怪的问题,一定是他!”
李过见慧空一直缠着自己不放,又急又气,立刻反驳道:“无证无据,凭什么污人清白?你拿出证据来!”
“我就是人证,你们到寺里来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是吗?”慧空几乎嘶哑着嗓子声嘶力竭。
“可是我很快就睡了过去,根本没见过慧明,又怎么杀他呢?”李过实在是哑巴吃黄连。
“谁能证明?”慧空不依不饶。
“姚武可以!”
“其实我也很快就睡过去了,是你叫我我才醒的,理论上我是不可以做你的不在场证明。”姚武低声说。
“好你个姚武,这时候和我玩大义灭亲!”李过咬牙切齿。
“……”杭羽在一旁看着这两个顽童,着实是佩服在这种时候,他们居然还能淡然自若地开玩笑。
果然是不同凡响。
“老衲已经看过慧明的死因,这不是人力所为,乃是花妖作祟,阿弥陀佛。”
方丈没有回答慧空的话,而是闭上眼,默默念起《大悲咒》,为他超度往生。
慧能紧跟着念了起来,弟子们便也跟着念了起来。
此起彼伏的经咒让李过有些头疼。
“这说法,怎么那么耳熟?”李过纳闷。
“这不就是之前民间传的沸沸扬扬的说法吗?没想到所谓大师,信奉的也是这个。”姚武无奈道。
“这不是传言,这是真的。”方丈忽然停了下来,空洞的眼神从他们身上穿透。
“这不过是骗人的把戏。”姚武终于忍不住说。
“如果老衲告诉你。四十年前,我师父还没有圆寂的时候,曾经亲眼看到过花妖杀人,施主该信了吧。”方丈向其他弟子挥了挥手,慧能便领着他们把慧明的尸体抬了下去。剩下的也都各自散去,唯有慧空依旧愣愣地站着。
“说来听听!我李过听过的见过的奇闻异事也不少,可这花妖还是头一次听见。”李过走到方丈面前,发现这是一个有了些年岁的老和尚。
他的胡须是花白的,眼睛微闭着,眼下两个巨大的眼袋仿似挂着的两个巨大的核桃,挂在下面晃啊晃的。
“那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我师父成道大师忽然让我在子时的时候去房里找他。我还记得那天疾雷阵雨,不知是不是雷公电母犯了怒,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雨,很久也没有停下来。我进师父房门的时候,他正打坐,我便顺势在他对面坐下。他说,了尘啊,我知道我的命数到此,所以我把所有的秘密传给你,以后就靠你了。第二天,师父便圆寂了,他的死状和慧明如出一辙。师父说过,曾经有个叫杭天赐的人在此处躲避,他埋葬了李自成的宝藏,然后把埋藏地点告诉了他,让他世世代代传下去。但是,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违背誓言的人都会受到花妖的诅咒不得好死!一个百岁老人啊,就这样惨死在房中。我不知道师父还把这件事告诉了谁,但他确实是因此而死。”了尘大师说起过去,修为再深,也难掩悲痛之情。
“一会儿神女,一会儿花妖,看来这里还真是个诡异的地方。”李过耸了耸肩。
“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想我们暂时是走不了,也问不了藏宝图的事情了。”姚武心里装着的都是最要紧的事。
三人郁郁寡欢回到房中,杭羽今日很少说话,也许是没有睡醒的缘故,她的眼睛没有了往日熠熠的神采,蒙上一层看不破的阴翳。
“对不起,我今天实在是太困了。”杭羽尴尬地笑了笑。
“对了,我们三个人居然同时睡得这样沉,真是很奇怪呢。”李过这会儿才真正坐了下来,将所有发生的事情仔细盘了一遍。
“我怀疑我们是被人下药了。”姚武说。
“给我们下药?动机呢?若是有心害我们,他又不下死手。真是古怪。”李过在房中踱步,他思来想去怎么也无法将这一切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咚咚咚!”
门外又是一阵敲门声。
“是谁啊?”李过这几天被各种莫名其妙的敲门声搞得神经衰弱,难免多了点戒心。
“是我,慧空!”
一开门,果然是小小的慧空站在门外。
这时候,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歇斯底里,而是静静地看着我们。在他那双小小的眼里,李过头一次看到了一种悲凉。
一种独属于孩子的天真被打破以后的悲凉。
“你们知道吗?是慧明师兄把我捡回来的,如果没有他,我早就在冰天雪地里冻死了。”慧空哽咽道。
“你信他真的是被花妖杀死的?”姚武问。
“如果我相信,我现在应该去给大师兄抄一百遍《心经》,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人在不明不白中死去,他们有的在青山下埋骨,有的在烈火中焚烧,却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因何而死,也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因何而活。
生命的旅程固然短暂,可人们总喜欢替自己找个传人。当这世上终究没人能够再想起的时候,才是真正走向了死亡。
现在,慧明的死便不该成为一桩悬案。
善有善报,慧空便是他的传人。
“那你还是怀疑我?”李过笑了。
“如果我怀疑你,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慧空看了看李过,转而把视线移到了姚武身上。
“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你一定能够帮大师兄查出真相的对吗?”
对上这双深邃而真挚的眼,姚武内心还真有点膨胀了。他这一路没少被李过他们揶揄是「狗头侦探」,现在,他就要为自己正名。
“我试试吧,不过也许要从你这里打听点消息。”姚武摸了摸慧空光滑的脑袋。
“你要问什么,随便问。”慧空显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们身上,和先前那个严防死守的冰山模样判若两人。
“在这个寺里,除了李过,你还怀疑谁?”姚武开门见山。
“等一下,你不是不怀疑我了?我是昨晚是真的晕过去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过,你先别说话,让慧空说。”
“我觉得……可能是慧能师兄。毕竟,慧明师兄走了以后,他就是我们中间的大师兄,以后是要继承师父衣钵的。还有,他前不久才刚刚和慧明师兄吵了一架,他们的关系应该不是很好。”慧空果然将他知道的和盘托出。
“吵架?为什么吵架?”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慧能师兄犯了什么事,慧明师兄铁面无私要把他交给师父处理,后来他们大吵了一架。再后来,好像就不了了之了。”慧空说得模棱两可,可见他在这寺里也没有多少地位。
“既然你们觉得他是被涂了毒的匕首杀死的,为什么不去找找凶器呢?”一直默不出声的杭羽突然说。
“你说得对,我们都忽略了那把匕首,如果找到匕首,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姚武一拍脑袋。
“说得容易,难道凶手会自己说,凶器在我这,你们来拿啊?”李过撇嘴。
“不,凶手虽然不会主动把凶器交出来,可是他一定会心虚露出马脚。”姚武笑着。
第二天一早,姚武便让慧空再用早膳的时候召集了寺里的僧人们。
“各位师父,我姚武今天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姚武看了身边的李过一眼,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点头致意。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姚武,他们停下了手里的碗筷,直勾勾地盯着他。
姚武从前做保镖的时候接触过不少商业巨鳄,也认识了黑白两道许多大咖,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手里已悄悄捏了一把汗。
“其实我们几个人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老母几年前途径此地丢了一根银簪。如今老母仙游,不曾留下任何纪念,我们兄妹几人便想要到此寻回老母遗物。若是愿意让我们搜一下房间的,给钱三百,若是真找着了,保底一千。”
以前这些坑蒙拐骗的事情都是李过干的,但这一次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干了。不过,这三百大洋,还是得靠他的友情赞助。
“你们说的是真的?”
“决不食言!”
“那先去我那儿吧!”
说话的和尚叫做慧仁,他满脸堆笑地从李过手里接过三张红艳艳的大钞,兴高采烈地带着他们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到了,你们随便搜!”
三人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将他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你们看,这是什么?”杭羽惊叫着从柜子底部拿出一把匕首,上面还残留着血液,如今已凝成了黑色。那是寒夜中曾绽放的墨梅,如今早成为了绣在生死簿上的一枚纹饰。
“慧仁师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早在门外守候多时的慧空冲了进来,他一双小手拉起慧仁的袖子便要往方丈那里去。
慧仁算得上是寺里顶高大壮硕的。慧空哪里拉得动他,沙弥撼山,颇有几分滑稽的意味。
“慧空,你先别着急,一切还没有定论。”杭羽上前去拉他。
“物证都在,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必须去师父那里说个明白。”慧空急得直跺脚。
“冤枉啊!天地良心,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把匕首,更加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柜子底下。一定是有人栽赃嫁祸!”慧仁平日是个寡言少语的,在寺里又向来不受待见,今日一紧张起来,却也口若悬河了。
“你有什么话,留到师父面前去说吧!”慧空拖着慧仁就要往外走。
“休得胡闹!”
“师父?”
“师父,你可来了!”
了尘方丈带着寺里的僧众浩浩荡荡过来,正看到慧空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师父,我找到了,凶器就在这里!”慧空夺过匕首,这是他的战利品,他必须拿起它来炫耀。
“慧空,慧仁,不要再吵了!这件事老衲早已下了结论。花妖再现,天下不平,我们只有多积攒功德,才能救众生于苦厄。”了尘方丈双手轻捻佛珠,徒儿们便跟着高喊:“阿弥陀佛!”
“可是慧明师兄就是被人杀害的,匕首明明就在这里!”慧空习惯了让自己做一个大人,大人是不会轻易流泪的,可是他却忍不住让泪水从眼角滑落到腮边。
“慧空,万般魔障,皆由心起。你的修炼还不够。”方丈上前去摸了摸他的头,“多年前贫僧的师父也是忽然被花妖杀死,那时候我也曾经犯下嗔念,执着于寻找所谓的真凶,可是到头来,事实证明根本没有什么凶手,许多事情是由不得我们不信的。”
“师父,可是我的心好痛!”慧空仰起脸,泪痕在他脸上蜿蜒爬行,干涸成了扭曲的伤疤。
“慧空,别难过。了尘方丈,慧空还小,不懂事,我们来安慰他。这次打扰各位师父了。”姚武说着,带上身边的人们火速离开了现场。
“你们真是奇怪,怎么突然撤退了?”杭羽不解。
“我看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这了因方丈明显不想让我们继续查下去。”姚武冷笑。
“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我师父?”慧空瞪大双眼。
李过急忙解释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方丈对这件事很难不知情。否则他为什么要一口咬定是花妖杀人,还要阻止我们搜查证据?我们也只是提出合理的猜测而已。”
“总之,这件事和当年的事一定有什么联系。还有,那匕首上的毒如果是我们在桃源村发现的马钱子,那么,这座寺庙和桃源村又有什么关系?”姚武接着说。
“你们说的东西太复杂,我听不懂。自从不知道哪个该死的给我下了迷药以后,我整天就浑浑噩噩的,现在头痛欲裂。你们呢,有没有这种感觉?”杭羽眯着眼睛,脚下果然发虚。
“奇怪,我们并没有这种情况。是不是给你下的药量太大了?”李过随口说道。
“不知道,我真的感觉好困、好困……”
杭羽说着竟直愣愣倒了下来,垂直落在李过怀中。
“喂,你别这样!站起来,喂!”李过慌乱大喊。
“李过,你先送她回房休息,我来和慧空讲。”姚武拍了拍李过的肩膀。
“好吧,一切小心。”
现在,僻静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姚武和慧空二人。
慧空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那么突然,让他小小的眼眶装不下那么多心事。
“慧空,你相信是花妖杀了慧明师兄吗?”姚武用指腹为他拭去眼泪。
“我不信!”慧空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也不信。所以,你要帮我们一个忙,让我们还你师兄一个公道,好不好?”
“师兄是个大好人,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呢?”
姚武看着慧空,在这个孩子身上,他恍惚间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那时候,他相恋多年的女友突然失踪,历经几天几乎疯狂的寻找后,他见到了她的尸体。
那是一具冰冷的、沉默的身躯。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有很多的机会弥补这段时间在她身边的空缺,可是这个夜晚,当掀开白布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机会他再也不会拥有了。
他也曾叩问苍天,为何如此对他,为何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他时常想,或许天宫真的会有一个王母娘娘,当看到世上有人成双成对的时候,就会用金簪在天际划出一道鹊桥,将他们分隔两地。
这些年,他只有一个信念:找到真凶,将真凶绳之以法!
现在,这个信念依旧支撑着他,让他在晦暗的岁月里从废墟中爬出来。
“好孩子,你要相信死去的人都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他会永远陪伴着你,对不对?”姚武指着天边最亮的一颗启明星,笑着对慧空说。
“真的吗?师兄会永远永远陪着我?”
“对,当你难过的时候,懈怠的时候,当黑夜到来的时候,抬头看看天吧,他就在你身边对你笑呢。”
姚武和慧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那启明星闪耀着,它是独属于夜的浪漫,这是昙花一现,它只在夜空绽放。
“慧空,你师父是不是每天晚上都会在禅房打坐?”姚武终于切入正题。
“是的,从无一日例外。”
“你带我去,我有话要问他。”
“可现在是师父坐禅的时间,一般是不能有任何人去打扰他的。”
“也许今天就有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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