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空经过这一夜,彻底成为了姚武的信徒。
他坚信,这个世上是有神迹的,而所有罪恶终将会在天亮的时候无所遁形。
所以,他带着姚武往了因方丈打坐的禅房走去,他并不认为方丈会和师兄的死有关。对他而言,师父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符号,只要有他在,寺里的一切都会平平安安,如偿所愿。
“就是这里了。”慧空指了指一扇门。
果然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这里处在寺庙西边最深处的角落,四周种满了芭蕉,一旁一处三尺见方的池塘,许是季节不对,里头的荷叶已尽数凋零。成为了随风飘荡的枯枝败叶。
“留得残荷听雨声,我师父自有他的意境。”
见姚武在这里驻足许久,慧空急忙解释道。
“看得出来,大师是个懂生活的人。”姚武笑了笑,上前恭敬地敲了敲门。
里头没有应答。
“了因方丈,我是外来的客人,我叫姚武。有点事想请教您,不知道方不方便给我开个方便之门?”
依旧无人应答。
“难道师父今日不在此处?”慧空挠头。
“不会,你看!”
姚武后退几步,指着昏黄的烛光映照出的是了因大师盘腿打坐的身影。
“那也可能是师父打坐太入神了,没有听到吧。说起来,有几次也是这样的,师兄去叫他,师父一点反应也没有,后来说是入定了。”慧空叹气。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方丈了,明日再来吧。”姚武知道高僧是与普通人不同的,他只怕真得罪了方丈,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借着月色,姚武和慧空一路往客房走去。
“姚大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慧空忽然说。
“当然可以。”姚武笑了。
他本以为自己只能带着仇恨做一个逆行的刀客。可这一路遇到了李过和杭羽,他的人生好似终于有了一抹亮色。现在,又有了慧空,这个男孩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温情。
这种亲切让他渐渐放下了全部盔甲。
那时的姚武一定不会想到,区区几个小时以后,解兵释甲竟然变成了丢盔弃甲。
姚武回到房里,李过已经躺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了。
这个李过,好像永远也不会烦恼,永远也不会有心事。姚武坐在床边,无奈地笑了笑。
“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过察觉到了有人进门,一下坐了起来。
“就是刚才。”
“不好意思啊,我刚刚送完杭羽回去,看到她睡着了我就先走了。结果还没走几步,我也困得不行。就就近先到你这里睡了一会。一场兄弟。你不会介意吧?”李过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大白牙。
“不介意。”姚武早就习惯了和李过相处的方式。
“对了,你去哪里了?见到方丈了?”李过打了个哈欠。
“没有,方丈不应我。”
姚武有心隐去了和慧空的一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出于一种保护。
夜深了,万物归于平静,只听得窗外寒鸦凄切,两人也被逐渐袭来的困意击倒。
李过正准备开门回房,突然听到门外慧空的声音。
“不得了了,开门,开门!”
“什么事?”
姚武一眼对上慧空惊恐的神情,他脸色煞白,颤抖着嘴唇道:“救救师父……”
他伸出手来,上面沾满了鲜血,止不住往下流。
这让姚武想起他出门前吃的那一盘车厘子,薄薄的外皮被尖利的牙齿刺破,滴滴答答的汁水好似淋漓的鲜血从指缝中钻出,落在地上绽成墨梅。
“慧空,你怎么了?说话啊!”姚武吓了一大跳,浑身裹起一股冷意。
“我师父……我师父他……死了。”慧空语无伦次。
他终于开始放声大哭,跪倒在地上让眼泪沾湿大地。
“死了?怎么会这样?”
明明刚才他们还去禅房看他,明明那个时候他还在房内,可是现在,他竟已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真的!我们离开以后不久,我就觉得师父今天很不对劲,我就想回去看看。谁知道我问师兄拿了钥匙,打开了禅房的门,竟看到师父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我上前摸了摸他的鼻息,他……他已经死了。怎么办,都是血,我满手都是血!”
慧空不断抽噎着,他短暂的人生经历了这样的惊涛骇浪,最后在礁石上撞得头破血流。
“佛祖,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慧空双手合十,向上天祈求。
“别害怕,慧空。一切都会有答案的。”姚武说。
安抚了慧空的情绪,姚武便对李过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呢,虽然对这座寺里的情况了解不多,可是先是死了慧明,再是死了方丈怎么看也很蹊跷。”李过转了转眼珠,“他们的共同点,可能就是和宝藏有关。还有杭羽消失的藏宝图究竟是被谁偷走的,带毒的匕首为什么会再慧仁那里,也许解开这些问题,我们才能找到真相。”
“发生什么事了。外面怎么乱糟糟的?”话音刚落,杭羽从门外冲了进来。
方才情况紧急,李过没有锁门,故而杭羽一推,这门就开了。
“方丈死了。”姚武指了指一旁伤心欲绝的慧空。
“抓住他!”
“踏踏”的脚步声来了,好似铁骑刀枪,一声令下便万马奔腾。
下一秒几个和尚气喘吁吁往他们这里跑来。
“你们要干什么?”姚武站到最前面。
“把慧空交出来!”几个和尚气势汹汹道。
姚武和李过交换了一个眼神,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师父……师父圆寂了,有人看到慧空师弟满手是血从禅房里跑出来,他也是今晚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见过师父的人,我们不得不怀疑。”
姚武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但从他们的语气中,他也大概知道,这些人来者不善。
“我在这儿!”慧空本就不想躲避,更加不愿意连累无辜的人,他扒开杭羽和李过的手,义无反顾站了出来。
“跟我们走吧。”
慧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正与姚武四目相对。
瞧见姚武忧心如焚的神色,慧空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为自己担心。
如此一来,本就寂静的寺院如今越发凋零。
方丈不在了,慧明也走了,剩下如今最为年长的慧仁主持大局。
慧空独自一人站在一侧,其余师兄弟立在另一侧,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像一锅煮开了的热汤,咕嘟咕嘟冒着白气。
李过、杭羽、姚武三人是最后进来的,他们本觉得这是天门寺的家事,外人不便插手,可想起慧空孤苦无依的模样,最终还是决定到场支持。
“我们也在这里住了几日,也算是客人,也算是旁观者清。我想,你们应该不介意的吧?”李过嬉皮笑脸。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
他们就那样静静看着,面无表情地看着。
“诸位,如今方丈惨死,恐怕这个花妖的诅咒还在继续,我们不能束手就擒。如今慧空师弟是最后一个见到师父的人,虽然我不愿相信,但按照规矩,还是要多问几句。”慧仁走到正中,痛心疾首道。
听得此言,李过脸色一变,然而慧空却是面不改色。
“各位师兄弟,慧空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可是还是要说一句,先前杀死慧明师兄的匕首在慧仁师兄那里发现,怎么说,慧仁师兄也有嫌疑。”
慧空站了出来,他义正言辞地指着慧仁,说什么也不愿接受这个他心里的杀手主持大局。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接受大家对我的调查,希望能够还我清白。”慧仁皱了皱眉,如是说。
“要我说,这件事让寺里谁来调查都不好。方丈待我们如同亲父,难免会受到个人感情影响。慧仁师兄又是现在我们里头最有资历的,若是其他师弟着手调查也难以开展。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不如让这几个外来人替我们主持公道吧。”人群中一个不知名的和尚说道。
李过心里暗笑,偷偷附在姚武耳边说:“这是你请来的托儿?”
姚武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表示无话可说。
“对啊,这几个人不是对我们寺里的事情很感兴趣吗?就让他们调查一下师父和慧明师兄的案子吧。”其他僧众也跟着赞同。
“咳咳,说到这个,在下义不容辞。”姚武燃起了自己久违的正义感。
“那就拜托几位了。”慧仁带领着众僧给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你觉得慧仁像是杀害慧明的凶手吗?”回去的路上,李过随口说。
“我觉得不像,这个世上真有人能够杀了人还如此镇定自若?”姚武摇头。
“知人之明不知心,也许他并不像我们看到的这样。”杭羽反驳。
“现在有两桩案子,一是慧明之死,他是被人用匕首涂了马钱子的毒一刀毙命,二是方丈之死,死因还有待调查,不过,看上去也是死于中毒,大概率还是马钱子的毒。”
姚武全神贯注梳理着现有的线索。
“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先把方丈的死因找出来,才能看这两桩案子是否一人所为。”李过瞥了一眼杭羽,示意她帮忙验尸。
“方丈为什么一口咬定是花妖杀人,他肯定也知道什么。”杭羽一边点头,一边提出自己的看法。
“没错,走吧,先去看看尸体,尸体会告诉我们他的秘密。”姚武坚定道。
“等一下,你们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慧空不知何时从身后跑了过来。
三人都沉默了。
以姚武的经验,慧空现在是方丈案的疑凶,在嫌疑没有洗脱之前,是不能参与任何调查的。
可是,死的不是别人,那是他的师父,是对他而言,父亲一般的师父。
看着慧空渴求的眼神,姚武实在无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话。他向李过投去求助的目光,李过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拉过慧空的手,笑道:“慧空啊,我想知道今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不能带我把你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可是?”
“你姚大哥和杭羽姐姐会去验尸,他们都是专业的,我们不跟着添乱了,乖!”李过半哄半骗,好不容易把慧空带走这里。
临走时,他还不忘了得意洋洋地冲姚武眨眼。
“这个李过,真是——”姚武欲言又止、
“真是怎么样?”杭羽故意笑问。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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