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杭羽终于开始开口说话了。
她看到李过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带我走!”
她本就苍白的脸因为几日没有进食的缘故越发憔悴,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却还是挣扎着拉住李过的衣袖说:“带我走!”
李过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虽然穿得活像个小乞丐,满面尘灰烟火色,眼里却满是狡黠和灵气,像只在雪地独行的孤狼,小心而机敏地看着所有前来的人类。
可是现在,她缠绵病榻,已然是一只苟延残喘的猎犬,铁链栓了她太久,是时候得到拯救。
李过决定带她走,离开这里,回到天门山脚下去。
“好,我们走!”李过说。
“对不起!我又一次骗了你们。”杭羽的泪从脸颊滑落,直到她所有的泪落尽,干涸的眼眶变得血红,才终于用尽了全身力气对李过说。
李过顿了顿,他本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可现在,他只是看着杭羽,笑道:“那又什么,你也不是第一次骗我了。”
“那张藏宝图上的字确实是一段话,不过,那段话的意思是,从来就没有什么宝藏。宝藏早在清军入关的时候就搜刮殆尽了。”
杭羽突然大笑起来,李过明白,她这是一种宣泄,在哭声过后,最放肆的就是笑声。
“当我们挖了很久都没有宝藏出现的时候,大概已经猜到了。”李过轻声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相信,我实在不敢相信,哈哈哈——就为了这根本不存在的宝藏,牺牲了我杭家一代又一代血性男儿!”杭羽的笑声越来越小,再后来,几乎就像泣血蝇虫,张大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我理解的。我们离开这里。”李过和姚武商议之后,便带着杭羽趁着夜色离开了天门寺。
他们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包括慧仁和慧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姚武最怕看到慧空不舍的眼神,李过最怕听到慧仁挽留的话语,也许心一软,便又留下多住几日。
和他们走得太近,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三人来的时候,还是有说有笑,那时候,他们还开着玩笑说挖出了宝藏如何平分,现在却都像霜打的茄子,默默不说话了。
“你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吗?”李过搀扶着杭羽,姚武独自一人走在前面。
“条条大路通罗马,你说地球为什么是圆的呢?”姚武还是只管闷着头往前。
“可别走反了方向,到时候找不到路,还是自讨苦吃。”李过可没有姚武那么好的体力,加上现在又多了个杭羽依靠在他身边,难免力不从心。
姚武停下来等他,可他依旧愁眉紧锁,阴云笼罩。
李过大概猜到了他沮丧的原因,他从来就不在乎什么宝藏,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真相,一个和莫沧云有关的死亡真相。
“姚武,其实没有宝藏这件事并不影响你调查桃花债连环凶杀案的,而且现在我和杭羽也可以全力帮你破案了,对不对?”李过不知道这样说,姚武是会感谢他的贴心还是厌恶他的多管闲事。
“如果凶手真的是为了宝藏而来,现在他知道根本没有宝藏的存在,恐怕再也不会出现了。”姚武冷笑。
“也不一定嘛,其实现在这些案子还都是悬案,没有人说过凶手就一定是冲着宝藏来的,也许他真的只是一个纯粹的变态杀人狂而已呢。”李过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不过,如果能够短暂地安慰到姚武,是真是假或许根本就不重要。
“但愿如此。”
他们从黑夜走到白昼,又从白昼走到黑夜,不知走过了多少岔路与洞口,数不清多少个瞬间几乎崩溃,算不出究竟是何年何月,现在,他们终于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到了天门山脚下。
“看!”杭羽指着天边的月。
月亮终究是会西沉的,可是在它彻底沉没之前,还是可以借助微弱的月光看到眼前的情形。
他们从不害怕月,看到西沉的月便意味着即将迎来东出的朝阳。
在月光下,那漩涡一般的洞口又出现了,他们终于回到了天门山脚下。
“坐一会儿吧,等天亮之后再出发。”姚武提议。
他们坐了下来,看着月亮一点点落下,各怀心事的人们注定在今夜辗转反侧。
姚武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也曾和莫沧云坐下山脚下看月亮。那时候的月亮是浑圆的,她指着远处的月对他说:“这轮圆月送给你,以后不管我在哪里看到它你就会想到我,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时间是世上最好的解药,却也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莫沧云的面庞在姚武记忆深处一点一点淡去,他还记得她的笑容,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模样来。他懊恼地敲了敲脑袋,却听到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不要这样,看到这轮月了吗,是她告诉你,她过得很好。”
姚武转头看去,杭羽微笑着站在他身后。
人是会变的,唯有月的永恒不变,姚武释怀一笑。
明月夜,起相思。
杭羽却无法在太阳升起的之前洗去自己满身的疲惫,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回到哪里去,她不敢回故乡去,回不去故乡,她便是一无所有。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劝你看开一点,但是世上万事万物都有命数,也许这就是你的命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过劝道。
在这样值得铭记的月夜,李过也忍不住偷偷拿出钱包来,抚摸着那张来之不易的合影。
父亲的心愿,到底算不算完成?他自己也说不好,但是他知道,如果父亲泉下有知,他一定会为这个儿子骄傲。
月华散去,天边镶上一缕金霞的时候,他们终于迎来了破晓的那一刻。
“快看,太阳出来了!”李过兴奋地大叫着。
“太阳出来了!”杭羽笑着,她的眼中分明有泪。
“太阳出来了。”金光照在姚武脸上,他在这一片金光灿灿里看到了莫沧云的脸,终于又一次,他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年轻人,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啊?”之前那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又出现了,看起来他常年驻扎在天门山下。
“我们可是进去转了一大圈出来的,怎么样,厉害吧?”李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天门山。
“真了不得!你们啊,不听劝,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吃亏在眼前了?”老人径直走向杭羽。
杭羽在离开天门寺的时候,已是万念俱灰。她将那曾经当做生命珍视的藏宝图埋在了李过和姚武挖的那个坑下,希望它能够永远深埋于此,不会让更多人为了一时贪念铸下大错。
现在,这老人却转着眼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叫她浑身不自在。
“没觉得吃亏,吃一堑长一智。”杭羽挤出一个极度勉强的笑容。
“你们是来寻宝的,宝藏找到了吗?”老人忽然仰天大笑。
“我们找到了,只不过没有带回来。”李过心里一惊,这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对他们的动向掌握得一清二楚。
“是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根本就找不到所谓的李自成的宝藏,因为这宝藏压根就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老人摆了摆手。
“你说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还知道什么?”杭羽一下激动起来,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在这一刻死灰复燃。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李自成的宝藏。对了,我也姓李,和你是本家呢。”老爷爷笑着拍了拍李过的肩膀。
“难不成您是李自成的后人?”姚武大胆猜测。
“是不是都是你们的猜测而已,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闯王没有骗人,杭天赐也没有骗人,宝藏是真正存在的。”老爷爷对着杭羽点了点头。
“那么,它到底在哪里呢?”李过的好奇心已不容许他再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喏,不就在这里吗?”老爷爷指着阳光普照下的天门山。
旭日初升,一切就像新生的婴儿,生命从这里开始。他们自以为这里就是旅行的终点,殊不知,原来这里才是起点。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有登山的人拄着登山杖,陆陆续续开始征服他们生命中的高峰。
“因为宝藏的传说,越来越多的人到这里来,推动发展建设了这个地方,现在它成为了热门的旅游胜地,这不就是对当地人来说最大的财富吗?”老爷爷抚须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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