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完便孤身一人向着前方走去,他的背影留在三个年轻人眼中,映出的天地间的孤寂与苍茫。
“我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李过看向杭羽。
“我想我已经找到真正的宝藏了,也就不枉此行。”杭羽挤出一个苦笑。
“这个宝藏果然比金银珠宝更加吸引人。”姚武长叹道。
“是吗?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可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李过笑着摇头。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了,他们就这样各自装满了一口袋的心事,从天门山下去。
在高山上,他们只能看到大片光秃秃的树枝,卷起来的枯枝败叶从头顶拂过。原来过了太久,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季节。
可走到山下,却忽然闪现了大片大片的海棠。那些粉色的花苞点缀着碧蓝的天空,没有开放的收敛了绛色,含羞垂头,默默无言。却还有已经开放的,她们张开了嘴巴,用热烈的笑容叽叽喳喳喊个不停。这喧闹的声音便让这里的一切都苏醒了。
春天来了。
上山的人们有说有笑地开始一天的工作。背着竹篓、拿着长杆,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现在也要为了保护这片土地做出自己的一份努力。
天门山在岁月里沉淀,地下隐藏着的那份宝藏也在汹涌着,它在这些沧桑的岁月里,见证了万丈高楼平地起,也许这就是这里最大的一份宝藏。
“回去以后,你们想去哪里?”李过找到了他的那辆吉普车,许久未见,上面已经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尘,看上去像披了一层黑色的薄纱。
李过吹了吹把手,一下跳了上去,拍了拍副驾说:“老伙计,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他在右侧裤子口袋摸出车钥匙,一把打着了火。
“我不知道要回到哪里去,不想回家。”杭羽很自然地坐到后座,“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吧。”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也许我应该继续去寻找案件的真相。”姚武也坐了上来。
“人齐了,出发咯!”李过还是像从前那样兴高采烈地一脚踩下油门,然后他们却永远也不可能像来的时候那样无忧无虑。
“你们不能走!”
正当李过准备像驰骋疆场的快马去纵横天地的时候,一群气势汹汹的男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怎么了?”姚武探过头去。
“不知道,他们挡在前面,我走不了!”李过无奈地回头看了一下。
“下车问问。”姚武说着就要开车门。
“等一下,我总觉得不太安全。”杭羽透过车窗看了看他们,个个都是黑着脸暮气沉沉。
“我先去,你们在车上待着!”姚武自告奋勇。
他刚一下车,便被团团围住。
“你们想逃?”那些人手中拿着的是各式各样的棍棒。
“没想逃,我们本就不是这个地方的人。”姚武见他们个个人高马大,气势也就短了几分。
“我们老大请你们去做客,给个面子,请吧!”他们用一种近乎胁迫的眼神看着姚武,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走吧,陪他们玩玩!”李过也从车上下来,他拍了拍手,大喇喇地跟在姚武身后。
“我们真的要跟他们走?”好不容易熬到了尽头,杭羽不想再尝试一次陷入无穷无尽的泥潭的滋味。
“他们的老大不知是何方神圣,但是我隐约觉得和那几桩杀人案有关。”姚武的第六感是很准确的,他一旦认准了一件事,便不会再动摇。
“你们没有必要和我一起冒险。”如今,宝藏的真相已经揭开,他们和桃花命案本就无甚牵连,何苦和他一起入险滩?
“我们三个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难道你还不把我们当做自己人吗?”李过上前搂住姚武的肩膀,“舍命陪君子,现在你可不能丢下我们自己去享福去。”
“好一个舍命陪君子,李过已经这么说了,难道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杭羽不知何时也站到了他们身后。
“废话这么多,要走的就跟我们来。”
李过和姚武对视一眼,便跟着这几个人坐上了一辆黑色面包车。
他们三人坐在最后排,前面是两个穿着牛仔衣牛仔裤的男人,他们关上车门就开始互相点烟。
打火机点燃的火花让杭羽有些不习惯,淡淡的烟草味钻进鼻腔,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你说,老大为什么一定要见他们呢?”其中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回过头来。
杭羽仔细观察了他,他的头发烫成微卷,刚好垂下遮住上扬的吊梢眼,嘴唇上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让她想起看过的古籍里地狱中吃人的恶鬼。同样是疤痕,在姚武脸上便让他多了几分侠气,现在落在这人嘴角就成了莫名的威胁。
“她看你呢。”另一个梳着黄色卷毛短发的男人也转过身来,他对着杭羽看了几眼,随后调笑起来。
杭羽对这种笑容有着与生俱来的厌恶,更何况是一个并不熟稔的男人。因此,她扭过头去,不再理会他们。
可偏偏这世上喜欢自讨苦吃的人太多,她越是这样越是勾起了他们的兴趣。
那长发男人翘着脚对她笑道:“你看,还挺有个性的,怪不得老大要见他们。”
杭羽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但人在屋檐下,她只能将这种不适硬生生吞了进去。
“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这种人做不成什么大事。”李过看出了她的不安与惶恐,安慰她道。
“我这一路见过的人还少嘛,这算什么?我倒是越发好奇他们口中的‘老大’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杭羽嘴角上扬。
窗外的风景匆匆而过,车里坐的都是没有心思看风景的人。
李过感到一阵困意袭来,他在颠簸中昏昏欲睡,可理智给了他最后的一丝清醒。
到了一片旷野,这辆车终于停了下来。
姚武始终沉默着。他像一只黑夜中的猎豹,在一片晨雾中露出绿色的凶光。却又保持了狩猎的姿态,下一秒就要弓起身来,将所有猎物啃得尸骨无存。
“到了。”长发男人对身边的另一个男人说,看起来他的话语权似乎更大一些。
他们拉开车门,李过率先跳下了车,杭羽和姚武一前一后往下走。
他们穿过一条花径,深处传来潺潺流水声。
正是一年春好处,路边大片大片的垂丝海棠从风中飘扬起来了,它们张开臂膀挥舞着,泼泼洒洒一路携手向前追去。那是从冰川深处融化的火种,在大地还没有给出春来的信号的时候,就自作主张把属于它们的季节推开了。
“是什么样的高人会住在这样的仙境呢?”李过已藏不住他的好奇心。
“未必是高人,也许是敌人。”姚武经历了桃源村的事情,变得越发谨慎起来。
他们沿着满路芬芳,从人间走到了天堂。
那是一座藏在竹林深处的茅屋,没有了外面流光溢彩的春意盎然,这又是另一种禅意。
面前是一处三寸见方的池塘,几尾鲤鱼在那里自由徜徉,皆若空游无所依,溅起的水珠把杭羽的衣摆淋湿了,让她有些不自在。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确实是一处好地方。”李过感慨。
他们径直到了茅屋前,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年轻人,进来吧。”
“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李过敲了敲脑袋。
“是你?”姚武率先冲了进去。
白色的纱帘被自南向北的穿堂风撩起,它们拱起一个天然的屏障将素色蒲团笼罩在里面。蒲团上一位老人盘腿而坐,姚武看清了他的面貌,不由得惊呼起来。
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李过也慌了神。
“是你?”
“是你?”
杭羽是最后一个看清他的脸的,可是当她真正把他的轮廓看清的时候,也同样睁大了眼。
“你不是天门山下的那个老人?”杭羽惊讶道。
“没错。”他抬起头来,笑着看他们。
李过浑身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种笑里是带了刀的,从一侧嘴角流出来,化作片片利刃,敲骨吸髓。
这是本能的反应,李过往后退了几步。
“你就是这里的老大?”杭羽依旧不可置信。
“对啊。怎么,你们不相信?”他的笑容始终没有压下去,站起身来,越来越向他们靠近。
“来人!”他突然沉下脸来,拍了两下手掌。
那个长发的男人果然很快进来了。他没有之前的那般放肆与嚣张,反而恭恭敬敬地弯下身去:“老大,您有什么吩咐?”
“看到了?你们可以叫我李老大。”他呵呵笑了两声,又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响指,“没什么事,下去吧。”
“你这是什么组织?”李过习惯性地徘徊几圈,眼神迷离,在周围四处打量。
“算不上什么组织,就是这里本地人住在一起,好有个照应而已。”他说得云淡风轻。
“那么。你既然是这个组织的首领,为什么又要装作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在天门山下等我们呢?”这才是姚武最关心的问题,他料定了这个老人一定和桃花债命案脱不了干系。
“哎。你们之前看到是我,现在看到的也是我,不过这可不是同一个我。”他摆摆手,把话说得玄之又玄。
“什么意思?”姚武紧皱眉头。
“之前你们见到的那个是每天到天门山下晨练的老头子,现在在你们眼前的是这个家族的族长。”他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背对着他们,闭上眼享受他们的疑惑的目光。
“你们现在一定很疑惑,我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让你们到这里来吧。”他终于单刀直入,把他们内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没错,我们已经知道天门山下并没有宝藏准备离开了。”李过接话道。
“我说过,这里是有宝藏的。天门山这些年的开发就是最大的宝藏。”老人重复着之前他说过的话,他的语气万分严肃,让人心生畏惧。
“他不是这个意思。”姚武帮李过圆场。
“我知道,你们一直以来还有一个心结未了。就是那么多的桃花妖命案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凶手。我想,你们之前在里面的那个村子,应该也有所发现了吧。”老人回过身来。
“我们在那里发现了马钱子毒,可是却没有证据证明这些都是他们做的。”李过回忆起之前在厨房下面找到的毒药来。
“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些命案都是他们做的,甚至其中有一些,是我们做的。”他忽然变了声线,用一种尖利而高昂的声音嬉笑道。
“你说什么?”姚武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再也无法让自己冷静,几乎要一把抓住老人的衣领。
“其实我和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李家后人的使命就是守护天门山的宝藏。为了能够守住宝藏,我们分不清杀了多少人。后来,我对这样的生活厌倦了。我不愿意再用满手鲜血来捍卫自己的权益,这样未免也太自私了。久而久之,我们就和他们分家了。我们的不同之处便是我们已经收手,他们还在继续。”老人将过去的一切娓娓道来。
他们立在屋内,依稀可以听到屋外淅淅沥沥的水声,那不是小雨,只是流水从石块上划过。
姚武神色一动,他依旧克制自己的情感,即便内心早已不断翻滚着炙热而滚烫的熔岩,他面上看来还是风平浪静。
“可是,你又说宝藏根本不是真实存在的金银珠宝,你们要守护的究竟是什么?”李过思来想去,无论如何无法想明白他们的动机。
若说是为了名利,显然已经全都落空;若说是为了声望,到头来却是满手肮脏声名狼藉,也许这也是一种执念吧。
“呵呵,正因为如此,我们的责任比守护金银珠宝更加重要。”老人似乎一眼看穿了李过的心事,他解释说,“本以为可以继续这样相安无事下去,可是我们忘了,人类是贪婪的,而这种贪婪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想。不知道是从谁那里泄出去的秘密,来天门山寻宝的人越来越多了。适当的旅客流动会拉动这里的经济,可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发现天门山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到那个时候,天门山便失去了它的传说,失去了它的价值,我们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啊!”他说着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天门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什么守护秘密,根本就是你们的一厢情愿!”姚武再也控制不住那喷薄而出的情感,指着老人忿忿道。“是吗?杭羽,你那些为了藏宝图死去的族人也是这么想吗?”
杭羽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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