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李过没有想到的是，本以为会在黎明盛开的花朵，竟在黑夜里默默凋谢。
第二天，他刚准备去敲杭羽的门，询问她是否做好了决定，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走的时候，姚武告诉了他一个噩耗——老人死了，死于马钱子的剧毒，死于他一生用来结束了众多性命的桃花债，这一次，他的身上竟久违地出现了三瓣桃花。
难道这就是他追求了一辈子的仪式感？李过被这个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以至于杭羽推开门站在他面前，他依旧还是愣愣的，一句话也没有。
“怎么了？”杭羽问。
李过看到杭羽的裙摆湿湿的，似乎刚从湖边走过，顺口问：“你不小心掉河里了？”
杭羽笑了笑：“这里哪有河？不小心将茶水打翻在了身上。”
“姚武说，那个老人死了。”李过又想起了正事。
“我刚才也听说了，这是他罪有应得吧。”杭羽的表情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李过看不出她究竟是惊讶还是悲伤，亦或是一种如释重负。
总而言之。她和昨天又大不相同。
今天她的心情似乎很好，忽然张开手臂转了一个圈，笑着对李过说道：“经过一个晚上的冥思苦想，现在我终于想开了，我要和你们一起回去。我要离开这里！”
“真的？”李过似乎不可置信，她的转变太快，未免有些出乎寻常。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姚武也跟着问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只是觉得人生有很多种可能，我虽然没有了家人，但是还有你们，还有未来的无限可能，我不能让这个小小的地方限制了我。”杭羽今天的话语神情都与从前截然不同。从前的她是生长在高山上的雪莲，只可远观，不可近闻。现在，她却如同面前盛开的一朵生机勃勃的玫瑰。
鲜艳却带刺。
“那么，我们是时候出发了。”姚武这次很反常地没有要求查找老人的死因也很反常地没有任何想要查找真相的意思。
李过以为他还是为了莫沧云的死而愁眉不展，可是姚武的脸上却已经没有一点伤感之意。
杭羽没有多言，她只是朝着他们笑了笑：“出发！”
一个老人的逝去，就像第一场春雨打落了满地的海棠，虽是一片狼藉却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情。
他们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提，任凭这里洪水滔天。
“你们不许走！”这里只有一扇大门，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出路。
姚武带着他们走到门口，却看到当初那个长发男子正守在门前，左手隐藏在衣袖下的黑洞洞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枪口。
“怎么办？”李过很快就看到了他的底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姚武眼神一下锐利起来。
“我们老大突然死了，你们几个还想跑？”他抬起头，挥了挥手，身后几个小弟立刻往前进了一步，李过仔细瞧了瞧，之前那个在车上和他说话的男人也在其中，看来他的地位上升了不少。或者，他们的老大死后，他随时可能补位。
“笑话，你们老大死了，应该问问你们自己，是不是有人心怀不轨觊觎高位，怎么还能怪到我们几个外来人头上？”李过冷笑。
“昨天我在门口听到老大亲口说你们要杀了他！”长发男人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旷野，颇有些威慑力。
“我们说的明明是用法律手段制裁他，而且我们走的时候他还是活生生的！”李过反驳道。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趁着月黑风高，回过头去杀了他？你们和他有仇，我才不信那么轻易就化解了。尤其是你！”长发男人指了指姚武。
“这位大哥，尊姓大名？”李过作为这个团队中的外交官，他在努力维持着暴风雨前的和平。
可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可以用三寸不烂之舌阻断退路，又怎么能够阻止漫天风雨从天顶倾倒下来呢？
“不用知道我的名字，叫我阿祥就行。”他没有正眼看李过，始终把目光停留在姚武的脸上。
“你还是怀疑他？”李过看到阿祥的目光，大概也能想到他怀疑姚武的理由。
毕竟，无论是动机还是行为，姚武都有很大的嫌疑。
“我们不仅是怀疑他，是怀疑你们三个人！”阿祥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在李过脸上，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接话。他一直盯着姚武看，按照惯例，这时候你方唱罢我登场，正是姚武表现的时候，他却依旧一言不发。
“请吧，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们一个也别想离开这里。住在这儿，我们会好吃好喝招待着。”阿祥的笑脸突然阴沉下去，他转过身让几个小弟将他们团团围住。
“我们会走。”李过知道事到如今不是他们想走就能走得了的，既然无路可退不如退而结网。
“请吧！”
他们向下看去，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地窖，想来就是先前李老大说的那个。
“这就是你说的好吃好喝招待？”李过瞧了他们一眼。
“杀人凶手还想有多好的待遇？真相大白之前，你们还是乖乖在这里待着，哪里都别想去！”阿祥又一次向他的手下招招手，他们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几乎是连踢带踹把他们赶了下去。
“这下可好，他们是要瓮中捉鳖，我们恐怕只能釜底抽薪了。”李过紧皱眉头。
一声重重的落地声过后，他们再抬头看去，地窖入口已经被封得死死的，看来这里是他们惯用的密室。
“既来之则安之，不必着急。”姚武今天格外镇定，他在这狭窄幽暗的地窖之中四处漫步，指尖划过每一块砖墙，双脚踏过每一处的角落。
李过看到墙角里挂满了蛛网，那些八条腿的生物缓慢地从上方倒悬下来，细心地勾勒它们的未来，等待有朝一日修炼成人。又或者，它们正密谋着捕捉误打误撞闯进来的猎物。
“看起来很久没人住了。”李过被灰尘呛了几声。
“曾经有人住过。”姚武指着面前的一张落满了尘埃的小床。
“有人被囚禁在这里，他度过了一段痛苦不堪的生活，以至于最后，他只能带着遗憾和满身伤痕回到家乡去。”许久没有说话的杭羽突然开口。
她走到墙边，用力敲了敲其中的一块墙砖，三声脆响之后，一扇隐藏的门从里面缓缓打开，李过和姚武都傻了眼。
“你们看，这里面就是马钱子，比我们在桃源村找到的多得多。这药是我们杭家独门秘方，别人是拿不到的。”杭羽侧过身来，为我们展示满柜子的毒药。
“杭羽，是时候告诉我们真相了。”姚武眼里闪出一丝挣扎。
李过大概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从看到杭羽浸湿的衣摆开始，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不过，只要这个秘密没有被揭破，他便不愿意相信真相如此。
“我知道，你们早就猜到了吧。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都装作不知道，相安无事地回到过去。可是，现在一切都瞒不过去了，我想我也应该有责任把真相告诉你们。”杭羽哀伤地看向姚武，她深深鞠了一躬，带着哭腔道：“姚大哥，对不起！”
“杭羽，这里的老大是你杀的吗？”姚武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他的视线一点一点模糊，直到声音也变得哽咽。
“是！”杭羽索性咬牙承认，她的一双忧郁的眼看向姚武，那是于心不忍的愧怍，却也有俯瞰众生的悲悯。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李老大是我杀的，了因方丈是我杀的，我验尸的时候有心隐瞒了他的死因，好让你们以为他是死于自尽。之前那些死于马钱子之毒的人也都是我杀的。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没有法子！”杭羽几乎崩溃地蹲了下去。她抱头痛哭。把这些日子所有积压在喉头的鲜血不吐不快。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曾经囚禁的，就是你的哥哥吧。”姚武没有像之前一样冲动地追根问底。他从杭羽的神情里，大概窥见了一些事情的真相。
“没错。他几乎棋差一着，差一点，他就可以完成他的使命了。可是，偏偏是在这里，天门山毁了。他一时冲动，把藏宝图的秘密告诉了他们。他们从他口中得知了天门山根本没有宝藏的存在。随后，他们当中就分成了以陈双漪为首的陈家和以老大为首的李家两个派别。他们都认同要继续家族的使命，不过却产生了一些分歧。”杭羽还记得当初自己第一次读到哥哥藏在藏宝图里的书信，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分不清是悲伤还是震撼，她记得他在信的结尾处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世上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多高的武功，都敌不过执念与痴妄。若是以欲念将人们集结在一处，双拳怎敌四手？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哥哥的意思，到如今，她才真正懂得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从来不是肌肉也不是神兵，而是头脑中根深蒂固的思想。所谓的因果与缘分，也都不过是从这其中来。
“所以陈家便退居鬼谷洞内桃源村，而李家则继续霸占这里。”姚武说着自己的推测。
“不错。只不过他们把我哥哥——藏宝图的拥有者关在这里。他们要他交出桃花债的配方，他们说要借我哥哥的手，消灭那些毁坏了这里的人。我哥哥没有办法，只好在这日日复一日研究那些药剂。随后，当他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只能是狡兔死，走狗烹。”杭羽字字泣血。
“你是为你哥哥报仇，所以杀了老大？”
“可以这么说，当然，他也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今天，他因为一时的愧疚替我顶罪，难免日后会以此为把柄要挟我。我冒不起这个险！我最爱桃花，哥哥也最爱桃花，三瓣桃花，就是我们永远不会消失的约定。”杭羽说起杀死老大的理由，倒是冷静了不少。
“那么，你究竟又是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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