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长夜(3)

承乾宫

寅时

放下帘曼的帐内,裴晏尘玩弄着手中小巧而极有分量的金牌,思索着如何重整朝臣旧部以及京中部署。忽然宫门外忽的传来吵嚷,裴晏尘垂眸看向身侧恬静的睡颜震动了几下睫羽,女子似乎感受到注视,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

“放手,我要见他!”

“本公主见自己的夫君,谁敢拦着?”女人的声音中掺杂着焦躁。

“殿下,主子交代过,今夜一律不予通传!”擎宇持剑拦在承乾宫门冷声道

“都给我滚!你们这是想杀了我吗?”女子蕴着怒气高声喝着。

承乾宫外擎宇看到昭阳长公主带着赴死的凛然直面利刃,惊疑地屏退身后的举着兵刃的众人,不敢妄动,毕竟是主子的发妻。

在他犹疑之际,昭阳公主已推门只身闯入殿中。

擎宇暗叫不好,默默为自己祝祷,心想:“老天啊,这是什么鬼祸事,今夜出了这诸般事端,怕是熬不到年关就要卷铺盖啦!”

不过,他一想到今夜承乾宫内的热闹景象,更为自家主子捏一把汗。

昭阳一步步踏入殿中,见到承乾宫内灯火已熄,刚才的焦躁怒意陡然消散,端着身子力图平复心绪。

她走到宫内寝室,于榻前屏风之前立住,几番挣扎下,缓缓跪下,柔声开口道:

“夫君这些年苦守北境,如今为诛杀奸佞清君侧,日夜兼程赶赴盛京,此一役可谓劳苦功高。你我一别三载春秋,昭阳今日贸然闯殿,为的是探视夫君近来是否安好?”

裴南筠听罢,忽然饶有趣味地望着屏风后那道跪在地上的那抹恭顺的倩影,又抬头看了一眼,未见波澜的兄长。

殿内依旧沉寂无声

昭阳公主无奈再次问道:“夫君近来可否安好?”

又过了一会,一阵沉重低哑的男声响起,“劳烦公主记挂,吾甚安。”

未多时,昭阳公主又开口道:“夫君似是偶染风寒,且需多多珍重己身。”

裴晏尘答道:“天寒露重,公主无事便回去歇息罢。”

只见那道身影一息未动

“今日还有一事,妖后伏诛乃是天命所归,皇兄实是受了奸邪蛊惑,可否饶过他一命?”

裴南筠闻言冷笑,这昭阳长公主当真是好得很,果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楚淮安为图自保寻了个由头,将她从公主府接入宫中。之后,公主日日来坤宁宫找她叙家常,说什么“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怎么弄出这样难堪的局面,皇嫂如今苦苦支撑大局为的便是天下太平。而我的夫君成了叛军统领,我也是难逃罪责。我同那反贼只空有夫妻之名,守得这活寡,哪里比得上皇嫂同皇兄,帝后和睦,情深几许。”

念及此处,裴南筠身子蓦然一软,故意栽入身后人的怀中,娇娇地轻吟:“难得公主还念得本宫,这般更深露重还乘着夜色前来。”

昭阳公主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愣在原地,这是裴南筠,她不是被软禁在坤宁宫中吗?

她念及此,快步越过屏风,只见榻上正是女子鬓发散乱地倚在男人的怀中,一双玉臂环绕着他的颈,眉目慵懒含情。

“这........你们........皇嫂你.........”

昭阳惊得瞪大美眸,倒吸了一大口凉气,樱桃小嘴一翕一合之间,愣是没有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成婚五载,两人都未曾圆房。她是顺平先帝盛宠的长公主,何曾受过这般冷落,心系裴晏尘多年,同父皇母后几番软磨硬泡,方成就这段姻缘。成婚后,她也曾疑心是否夫君早已心有所属,京城内对裴晏尘心倾神驰的高门贵女多少都受过她的敲打, 府内略为平头正脸的丫头都磋磨提点了一番。

早就听闻盛京朱门内藏着许多腌臜事,却怎么也没想到........

裴氏昔日乃是京中名门,手握重权颇受皇家器重,故去的裴相乃三朝肱骨之臣,其妻韦氏与当朝韦太后乃一母同胞,算起来也就是自己的姨母。顺平先帝就曾盛赞裴家门风高洁,裴氏兄妹堪为人中龙凤。

“公主乃玉叶金柯,更应当享尽人间至乐,不如今夜与我们兄妹二人同修,顺势圆个房?”

裴南筠作势向那惊愕表情凝固的昭阳,探出那柔弱无骨的玉手,指尖染着如彼岸花般妖冶的赤丹蔻,荡漾出一派媚意,修长的玉颈下,半遮半掩,素腰一束,不盈一握,似是诱人的邀请。

妖后如同传闻,真可谓孟浪至极!

如此情形,昭阳咬着唇红了眼眶,哪里还吐得出一个字.........

半响,方才寻回魂魄一般 , 愤然转身,大步踏出殿外。

“擎宇,公主身子不适,抬了软轿遣送公主府,差人好生照看!”只听裴晏尘对外面吩咐道。

殿外众人一见,不知发生何事,皆静默着不敢多言。

而此时的殿内烛火晦黯,裴南筠收敛了神色,目中突然闪过落寞。

她素来行事有度,步步筹谋,可是,今夜不知怎么魔怔,诸般行事难以自持。

其实说来,这些年昭阳与她还算亲厚,况且皇室之中兄弟阋于墙,骨肉相残之事不少。昭阳也知自己困于京中实为质子,以钳制北境的裴晏尘,因而故作夫妻不睦之态,一是向皇室投诚,二是使夫君裴晏尘此役无后顾之忧。

如今,楚淮安落败皇权旁落,终究是朝不保夕。昭阳公主今夜也是来为皇兄求情,望他能留下一命,而她这个妖后终究是使王朝换姓的外人,无怪乎今夜这般说辞。

楚淮安天性散漫风流,相较旁的兄弟他城府不深,容易操纵。若非当年不是她执意将他推上皇位,他楚淮安应当是个拈花遛鸟的闲散王爷。

其实,她今夜本意也是想以鹰卫令牌换得楚淮安的身家性命,算是全了这些年的夫妻情分。

裴晏尘此刻一言不发地闭着眼,叫人看不透他的情绪。

“ 信物你已经拿到手了,不过想必你如今还不知锦衣卫和鹰卫在何处,且不知如何调令。”

女人冷冽的声音划破沉寂,同刚才判若两人。

“嗯?”裴晏尘睁开眼。

“我要你答应个条件,不要杀楚淮安,给他一块远离京城的封地好安度此生。”裴南筠的话语中带着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果真是帝后情深,互相挂心呢!”男人似乎早有预料,等着她开口。

“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娘娘不要忘了,你现在自身难保啊。”

裴南筠突然感到呼吸一滞,她的脖颈已被狠狠地扼住,难以言语。

“今夜对我百般取悦讨好,为的就是要我放过楚淮安是吗?真不愧是误国的祸水,坊间传言无数的忠士良将败在妖后的裙摆之下,在娘娘的绣床上折了腰,毫不逊色于江南的名妓。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谁能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皇后,竟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如今甚至不惜爬上自己兄长的榻。”

裴南筠被掐住命脉而面红,感到头脑发晕,微微有些耳鸣,可那些话却字字清晰地刻入脑海,挥之不去。

裴晏尘终是掩不住那份嫌恶,松开那只遏制她的手,厌烦地吼道:“穿上你的衣服,怎么来的,怎么滚回去!”

项上的桎梏终于离去,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微凉的空气却刺激了气道,引来一阵猛烈的干咳。

隐约能够感到身后人鄙夷的目光,她赤裸狼狈地爬下床榻,慌乱地捡拾那散乱遍地的衣物,湿透的衣物沉重而冰冷,一件件将自己裹起只为蔽体,如同千钧枷锁沉沉地扣于身躯。

她努力地控制自己因寒冷而战栗的身体,钻进来时的密道,怀里的火折也被浸湿了而无法点燃。裴南筠孤身摸索着前路,幽密黑暗的甬道内寂然无声,没有一丝光亮,却似乎能给予她某种无言的庇佑,没有人会窥见此刻她眼中的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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