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落幕

坤宁宫

卯时

菱兰正焦急地守在在寝殿,死死盯着密道的门,怕有人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又怕再也见不到小姐,她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着她的小姐一切平安。

刹那间,密道的门似乎有响动,一步一步逼近,脚步的声音沉重而散乱,菱兰心下大惊,她了解自家小姐的举手投足端庄轻巧,绝不会是这样的步伐。

念及此处,她悄无声息地摸取珍宝架上的分量极重的玛瑙石,吃力地举过头顶,屏息凝神地等待来人。

只听“ 吱——呀——” ,门开了,来人一身宫女的装束鬓发蓬乱,满身湿漉漉的,衣物似乎还在滴水,菱兰定睛一看她的面目,正是她的小姐啊,赶忙丢下手上的玛瑙石,将来人一把抱住,搀扶着她的身子。

“小姐?”菱兰担心地询问她的状况

“无妨,外头露水重,把衣服打湿了”裴南筠笑着摸了摸那张关切的小脸。

“小姐,干净衣服在床榻上,您赶紧换上,我去小厨房给您煮姜汤!”

“菱兰,我想吃你做的牛乳芙蓉糕了”裴南筠带些娇嗔地开口说。

“好!”菱兰闻言连忙答应。

坤宁宫的下人已经遣散了,合宫上下唯独剩下了菱兰这丫头,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裴南筠望着窗前东方隐隐透出些许熹微的光芒,她走至桌案在一张字条上写下“暮褪晨兴,万机待理!”。缓步走到鸽舍中,捧出信鸽,喂了一小把玉米粒,将字条小心地束于它的腿上,随后放飞。

回到寝宫,她脱下浸湿的衣物,换上了那件金丝凤羽织就的华服,像平日卯时的清晨一样对着菱花镜在额间细细地贴上花钿描眉。随后从暗匣中取出已经封口的信笺塞进白芙蓉绣袋中,小心地将绣袋藏于袖内,又从暗匣中取出一把尾部镶嵌碧玺的匕首悄然握于手中。

裴南筠移步坤宁宫的庭院,这里曾经种的兰草香绮都已枯死,坐在合欢树的交缠的空枝下,她久久凝视着东方的天际,惶然闭上眼。霎时间,她拔去匕首刀鞘,一粼寒光闪过眼,狠狠插入自己左肋下三寸的心口,登时,刀口处汩汩鲜血溢出,染红了衣袍,难耐的疼痛猛烈袭来,耳边似有万千尖锐的鸣叫响起。

她涣散的视野中,似乎看到了阴沉的天空如同铅灰色的幕布,重重地压在宫城顶上,粒大的雪花缓缓飘落,仿若无声的尘埃漫天飘扬。

恍然间,又回到了七岁那年,娘亲白芙夭正在落英纷飞的合欢树下弹着琵琶,含笑地看着她,招手叫她过去呐!对呀,她们还要赶在除夕之前去京城呢。到了京城,就可以见到爹爹和小公子,便能吃上热乎乎的团圆饭,爹爹一定会护着她和娘亲的,不会有人骂她是妓生野种了。

常人都道,人在弥留之际过往诸般,会如走马灯一般回转,她这一生的故事又该从何说起呢?

她出生在金陵的最大的妓馆天香阁,小名唤作“惜音”。她娘亲白芙夭是楼内的清倌儿,年轻时靠着一手琵琶绝技成了金陵花魁。

儿时听娘亲说起她的爹爹,是个知书识礼、温柔体贴的郎君。他为官借调金陵,常为座上宾来听她弹琵琶,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两人很快便坠入爱河。天不遂人意,半年后他接到调令擢升京中,临别之际特意赠了一块家传翡翠玉佩为定亲信物,约定尘埃落定便来金陵求娶。

天香阁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娇艳欲滴的姑娘一茬一茬地涌进来,但见新人换旧人。直到女儿出生,白芙夭始终没有等到故人归来,身边的讥言讽语却不绝于耳。向来袒护她和娘亲的老鸨红姑也渐渐地有意发难。

她七岁那年,红姑作势要白芙夭卖身接客,说若是大的不肯接客,那就卖小的开苞夜。终于,白芙夭不忍女儿也沦落风尘,偷偷带着早年积攒的细软出逃。母女俩一路奔波,几番辗转,到了京郊已是寒冬腊月,更是遇人劫掠身无分文,适逢大雨只得在破落祠堂暂歇。一位萍水相逢的小公子好心给了干粮,她偷偷瞥见他的腰侧铭牌,记下他的名姓想着日后报答,后来才知他便是裴相家中嫡子。

刚到到了京中,娘亲白芙夭因伤寒患上肺痨,她为筹钱为母治病,自愿卖身入了裴府为奴,伺候年龄相仿的小姐裴南筠。念着途中相识之情的裴府公子几番照拂,眼见母亲的病有所好转,本以为在京城的日子就能安稳下来,好拿着信物认回生父。谁料,那一日,她兴冲冲地拿着裴家夫人韦氏赐的恩赏回到母女俩安身的茅屋,却发现娘亲白芙夭赤身裸体地惨死于暗巷,玉佩也不翼而飞,去报案却不了了之,官差只命人草席一裹丢于乱葬岗。

原来啊,她的生父便是丞相裴衡,为免遭旁人非议、破坏韦氏姻亲支持,授意旁人除掉白芙夭。

可是天道好轮回,闺阁中还未面世,本是内定太子妃人选的嫡女裴南筠同年被毒害离世,不愿失去权势依仗的裴衡无奈将阁内伺候小姐的她收作养女,自此她便顶替了裴南筠的名号。

她静静地卧在坤宁宫的合欢树下,回想自己这荒唐悲剧的一生,似乎是大仇得报,可总觉得心里头缺了一角,倘若当初..........

端化五年腊月初十的清晨,妖后裴南筠就这样含恨自戕于坤宁宫中,终年二十四岁的花信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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