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醒醒...”
清晨的阳光温和地撒进室内,微风轻轻吹起卧室与露台间的纱帘,在那纱帘的后面,乔远洋的身影隐隐约约可见,但他温柔的声音近在咫尺。
纱帘后的露台突然向后快速飞去,像地铁站里的一块广告牌,随着列车越驶越远。列车到点便会发车,无论车上的人多想再看一会儿。
“菲菲,菲菲。”车上的广播里叫到,一把熟悉的女声,是谁来着?
“王也菲,快醒醒!”刺猬的声音将她彻底惊醒,王也菲颤动了一下醒来。
“怎么回事?怎么都叫不醒,我差点又想叫救护车了。”刺猬担心地数落道,将手背贴像她的额头,说:“没发烧啊。”
王也菲清清嗓子,摇头道:“没事,做梦了。是到了吗?”说着她往车窗外看去,弯腰望进来的乔泊邻对她微微一笑,看到那双眼睛,王也菲感觉心脏漏了一拍。她突然想起,刚才梦里车厢广播里的女声就是乔泊邻。
“王也菲,你认识她吗?她说跟你很熟。”刺猬小声问道。
“泊邻?你怎么在这里?”王也菲无暇回应刺猬,讶然道。
乔泊邻左右张望一番后,悄声说:“老太太非要来,我拗不过她,这里这么偏僻,我也不放心,就跟来了。”
王也菲听得云里雾里地,一时愣住没有回话。
乔泊邻看她没什么表情,又说:“那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老太太一向嘴巴就不饶人,心里又受了打击,刚好拿你当发泄口了。她其实也心知肚明,远洋的事根本不能怪你。”
“那天?”王也菲抬头惊讶地仰视着乔泊邻,她上次见到婆婆已经是去年公司举行任命临时CEO的董事会之前的事了。
“就是去认领远洋物品的那天呀,妈妈不是对你说了些难听的话嘛?”
乔泊邻的话音未落,王也菲的耳朵里便只能听见从右往左流窜的尖锐的耳鸣声和背景一般地轰隆隆的闷响。头再次随着耳鸣胀痛起来,眩晕的感觉比以往更加汹涌,闭起眼睛仍在天旋地转,一阵强烈地反胃袭来。
王也菲这次再也忍不住了,退开车门冲到车外,在路旁的荒草里呕吐了起来。
刚缓过来些,正要直起腰来,王也菲忽听见身后布满沙石的水泥路上气势汹汹的走路声,似乎有人在快速向她靠近。还未来得及回头,有一双细长干练却难掩皱纹的手已经从她身侧伸了过来,拉扯住了王也菲怀里的军绿色运动软包。
一把更让王也菲头疼的声音同步在她耳边响起:“我就知道是你拿走了,小偷!”
和以前一样,王也菲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这尖锐的声音攥了起来,不由地像真的做错了事一般心虚了起来,回身结结巴巴道:“婆...妈妈。”
“你也别跟我这里婆婆妈妈的了,赶紧松手!”方妙裳厉声呵斥道,姿势语调还保留了许多年轻时做班主任教训学生时的影子。
王也菲本能地抱紧怀里的软包,向后退了退。方妙裳也不甘示弱,死死抓着包的一角,向自己的方向拖拽。
乔泊邻急忙跑过来拉住母亲,说:“哎呀,妈,你别拽了,你没看到也菲胳膊受伤了吗?”
“和我有什么相干,又不是我弄的。”虽然这样说着,但方妙裳手上的力道却小了许多,王也菲趁势将包拽了回来,退回刚下车准备加入战局的刺猬他们身边。
方妙裳一看到染着一头金发穿着清凉的刺猬和一身黑衣打着眉钉的阿莫,脸上的五官都厌恶地皱到了一起,摇着头对王也菲说:“王也菲,你看看你现在都在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光是那个在酒吧鬼混认识的蔫儿了吧唧的小白脸就算了,现在这又是太妹又是小混混的。你这是自暴自弃了吗?这样的话你最好以后都别让别人知道你跟我们家有关系,我丢不起这个人。”
“你在说什么呀?我们怎么就不三不四了?”刺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紧拳头,上前一步争论道。
“你这是干什么?想打人啊?小丫头片子,你看看你那一头黄毛,身上挂的花里胡哨的一大堆,我哪点说错了吗?你要是我的学生我非好好教育教育你,不过看你这样子,恐怕连正经高中也没上过吧?”方妙裳双手在胸前交叉着,昂着头颅,说话时眼睛从老花镜上方斜向下瞄着刺猬。
“你!”刺猬气得直跺脚,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行了,妈!少说两句吧!你都退休了,别老犯职业病好不好!”乔泊邻拽着方妙裳的胳膊往小路另一侧走去,一边回过头对王也菲说:“也菲,我带老太太睡觉去了,明天有机会再聊。”刚走到路对面,她又回过头来说道:“对了,你们知道那个姓雷的小子也在这儿吗?”
“知道,我们就是来找他的,但暂时联系不上,你看见他了?”阿莫回问道。
“几个小时前我看到他自己跑上山去了,我还问他去哪他也没回答我,山上是有几家旅馆,也许是去投宿吧?我听我们借住的农户家里讲,这里山上昼夜温差大,又有野生动物,穿得少了晚上上山如果迷路了冻死被动物咬了都有可能,你们还是快点也开着车找家旅馆投宿的好。”乔泊邻还想再说下去,方妙裳却已经开始数落起她来了,她只好一边安抚母亲,一边挥挥手跟王也菲她们告别。
“那老太婆是什么人啊?真没素质!”
没听见王也菲答复,刺猬纳闷地朝她看去,只见王也菲正眉头紧锁地出着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刺猬正打算询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身后的阿莫用胳膊肘顶了顶她的背部,刺猬回头看他,阿莫摇着头对她使了使眼色,然后看了眼手表,说:“十二点半了,雷安敬说午夜前会回到村里来,神神秘秘地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咱们先上车在村子里兜一圈看看吧。”
石盘村名副其实,站在平朗山东北角的一处小高峰上便可以观得全貌,排布紧密的石头房子以一汪浅池为圆心向周围扩散,刚好形成一个圆形的村落,村中两条交叉的水泥铺制的路可以供车辆通过,其余的全是羊肠小道。
阿莫开着车在这两条水泥路上缓慢地来回开了两趟,始终没有看到雷安敬的身影。
还想再掉头的时候,从路口第二桩石头围墙围起来的农家小院里走出一个皮肤黝黑且壮实的大爷。他穿着一身秋衣秋裤,脚上踩着一双布鞋,鞋跟没有提上去,肩上随意披着一件过时的旧西装外套,头发乱蓬蓬的,一看就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
他先是盯着王也菲她们乘坐的轿车,叉着腰在开在石墙上的大铁门外面站了一会儿,见轿车完全没有要离开石盘村的意思,他才缓缓地挺着肚子走过来,敲了敲驾驶室的车窗。
阿莫将车窗打开,食指和中指放在额头前面,又迅速往斜上一挥,对着大爷行了个礼,嘴上说:“叔叔晚上好。”
“你们是干什么的?”大爷充满警惕地问道,同时不住向车内各处张望。
“我们是来旅游的。”阿莫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往车窗外递过去,一边说:“有个同伴和我们走散了,我们在找他呢。叔叔,吸烟。”
大爷摆摆手,将香烟推回去,说:“给他打电话么!”
“打了!这不是他说他在石盘村等着我们来接嘛,后面可能手机没电了就打不通了。叔叔,我请问您这里是石盘村吗?”
大爷盯着阿莫看了几秒钟,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道:“你车快开走了!大半夜在别人家门口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你看有这样的人么?”
“这就走。”阿莫说着就开始继续掉头,准备再开回村里。
“倒回去倒回去,谁让你往里面开走了么?”大爷几乎用自己的身体拦在了车前面。
“叔叔,我们要进去找朋友,你看晚上这里这么凉,他一个人在外面冻感冒了。”
“上别处找去,别在我们村。”
“可是他人就在石盘村里。”
“那你天亮了再来!”大爷依旧挡在车前面,附近有几家农户里的灯此时也打开了,还有几个人也披着外套站在自家门口向这边看着。
两人又拉扯了几句,从前面一条羊肠小道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女性,她一边往车的方向走来,一边用方言对大叔说了些什么,两人一来一回对话了几轮,大概交流了现在的状况。
似乎想让车上的外地人也听得明白,女人走到车边时,突然改用带有些口音的普通话爽朗地说道:“今天怪了,也不是旅游的时候,外地人来得那么多。东头那边有一双母女借住到了桑妞家里,天黑时候有个小伙还跟我借电话,这会夜头里的也有人来着小轿车进来。”
“你说的那个小伙我天黑时候应该也看见了,就跟我房子前面过,个子不高,戴个眼镜,看着像是个老实人的样子。”大爷也自然地用普通话回道。
“那你看着的和我不是一个人,我看着那小伙个高,没戴眼镜,肩膀上背个黑包,身上还挂了个长长的塑料玩意。”女人说。
“大姐,你说的这个小伙跟你借了手机?”阿莫探出头去加入对话。
“是,他打了个电话以后,匆匆就走了。后来那边人还给他打回来了,我不小心还接了。”
“那个人就是我。”
女人听了后,仔细地盯着阿莫看,试图辨别他的样貌,而后说:“看着也不像啊。”
“我的意思是,我是傍晚那个借用你手机的小伙当时打电话的人。他是我朋友,当时他打电话是让我来这里接他,所以我们现在才在村里转,就是在找他的。你不相信的话可以用手机拨一下傍晚时候那个号码,看看我的手机会不会响。”阿莫逛了逛自己的手机说。
大姐摆摆手,说:“我没啥不信的,只不过你要找的那个小伙上山去了,肯定也没再来过村子里,你们要找他还是直接上山去找吧。”
“你怎么这么确定他没回村子里?”
“我给他指的路呀。他问我平朗山附近是不是有个水库,我讲有啊,他又问我知不知道山上面对着水库的一道崖顶上有一块像是被斧子劈开来的一样的石头,我讲当然知道,我们小的时候村里还没通马路,山上也没有那么多好阶梯,我们去学校都要经过那块大石头,只不过那里走好阶梯是到不了的。我也大概告诉了他去那里的路,那条路不好走,这么多年了走的人越来越少,有的地方盖上了叶子,或者都长新草了,地方也远,就算是白天让很熟悉的人去走,从离开村里到现在,想要走个来回也是不可能了。”
听到大姐的话,阿莫回过头看了看王也菲和刺猬。
“既然回不来,那他为什么要和你约定午夜在这里碰头。”刺猬不解地说道。阿莫耸耸肩。
“也许他本来没打算自己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但是被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打乱了计划。”王也菲不知何时从沉思的状态里跳了出来。
身旁的刺猬明显被她吓了一跳,哆嗦一下后,怔怔问道:“那个人?”
“如果是那个人,一切都说得通了,包括那时候的事!”王也菲旁若无人地边思考边说着,渐渐挺直后背,声音也愈发兴奋。
“那时候?什么时候?什么事?”
“如果这是这样...”王也菲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惧,接着按动手边的车窗按钮,探出头去喊道:“大姐!从这里到那块大石头能开车吗?”
“开车到不了。”大姐摆摆手说道。
王也菲看了一眼时间,双手攥紧装有乔远洋物品的背包轻轻摇晃着,看上去十分焦躁不安。
“不过...”大姐突然小声地开口,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不过什么?”王也菲问道,大姐抿起嘴巴看着她,看上去有些为难。
“大姐,有什么方法尽管说,我们那个朋友现在可能有危险!”王也菲急切地说。
“石头那里除了以前踩出来的土路倒是没别的路了,但是它上面下面倒是都有公路经过,十几年前刚修了路的时候,我们一起的几个青年有时候就会骑车到上面那条公路,然后再从坡上溜下去。到大石头附近那里耍。不过讲实话,危险的很,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有一个脚下没稳住,不小心滚下去,一辈子腿都瘸着。”
“从这里开车到那条路要多久?”阿莫问她。
“半个钟头不到吧,开起车来倒是近得很。”
“该怎么走?”
“就从这里出了村,左转,上了大路没一会儿走到上坡的岔路上去,往盘山路上开,开到能看见县城的地方差不多就在石头下面了,再往上开一圈,在第二次看到县城的路上快要拐角的地方,路旁边有个伸出去老远的歪脖子树,从那里慢慢溜下去就到了。”
“感谢。”阿莫说着便开始向右侧倒车,准备再次掉头,离开石盘村。
“欸?真要去啊?太危险咯。”大姐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边在车后面说道:“我这张嘴,问什么说什么,一天犯两次错误。你们千万小心平安,找到了那个小伙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
“真是个好人。”刺猬偷偷笑道:“阿莫,到时候别忘了跟她报平安。”
阿莫朝着后视镜行了个二指礼,他在在后视镜里刚好跟王也菲对上了视线,便问道:“你怎么样?刚才吐那么厉害是晕车了吗?继续坐车没问题吧?”
“没问题,现在已经好了。”王也菲回答道。
“哼!”刺猬在旁边发出不满的声音,手臂交叉在胸前,将脸转向自己这一侧的窗户。
王也菲疑惑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刺猬本想不理她,咬了咬下唇,努力忍耐了一小会儿,终于还是转回来抱怨道:“刚才我好几次和你说话你都不理我,现在阿莫问你话你怎么立刻就回答了。”
王也菲伸出右手放在嘴上,回想着从醒来看见乔泊邻后的一系列事,而后说:“有这回事吗?我真的没注意到。”
“当然有啦!从那对母女出现开始,你的魂就像飘走了一样。她们到底是谁啊?”
“是我先生的母亲和姐姐。”
刺猬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气消了大半,撇着嘴嘟囔道:“不管是谁,也不该这样欺负你。”
王也菲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仰起头靠在座位上,右手抱紧怀里的包,说:“她这样是有原因的。”
“不管什么原因也不应该...”刺猬的这句话被王也菲打断。
“我先生死了。”王也菲声音很小,语气也十分平淡,但在车里的三个人却听得非常清晰,似乎全世界的其他声音都被她隐藏在这声音里的悲伤屏蔽了。
车里鸦雀无声,几人连呼吸都忘了,只有王也菲继续用她那在冰窖里冻过的声线说道:“一个月以前,他就在这平朗山上被发现了,这个包是在他的附近被找到的。”
“是刚才那两个人告诉你的吗?”空气经历了一段沉重到难以忍受的沉默后,阿莫问道。
“不,我和他们一起知道的。两周前在桂沙村的派出所里。”
“就是你说你忘记发生了什么的那天晚上...”刺猬说:“所以说你是...”
“对,我全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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