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力赶到现场时,周遭已拉起警戒线。
雨虽已停,但现场仍一片泥泞。他正要向两名驻守的警员出示证件,就见一人急步朝自己走来。
“师……呃,凌队。”
来者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女生,身材匀称,气质出众;虽未施粉黛,但眉目如画,有一股未经世俗雕琢过的稚嫩美感。她也跟凌力一样穿着便装,脖上挂着一块工作牌,一脸焦急。
“这位是我们刑警支队队长凌力。”
她一边领着凌力往里走,一边向那两名站岗的警员介绍。凌力朝他俩点点头,收回拿到一半的证件。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辆侧翻的面包车前。车旁数米开外,并排放着五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在面包车左右不远处,还各有一辆摔毁的轻型卡车。一名警服外罩着白褂的老者站在尸体旁,埋首在记事板上奋笔疾书。
凌力看了一圈现场,举头往山上望去。
“交通事故?”
“嗯,”那女生点头道,“三辆车在弯道处相撞,接连跌下山崖。”
“车上有人不是死于车祸?”
“咦?”那女生瞪大眼,“你怎……有人告诉你了?”
凌力瞄了她一眼,冷冷道:“不然叫我们来干嘛?凑麻将?”
那女生涨红了脸,轻声道:“接到报案后,交警火速赶赴现场,经现场痕迹判断,车祸是由面包车强行变道超车造成。三辆车先后坠下山崖,车上人无一幸免——”
“说重点。”
“呃,好,”小女生慌忙改口,直捣黄龙。“救护车抵达现场后,医护人员先是发现面包车上的两名男性死者生前均有饮酒迹象,再检查该车上另一名女性死者时发现其身上有明显的他杀痕迹,遂推断其真实死因不是车祸,因此才联系我们来调查处理……”
“好,我知道了。”
他转身走到那白褂老者近前。
“老丁,”他指了指一旁五具尸体,说:“真有一具是他杀?”
“不错,”老丁颔首道,“勒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初步判定在11月12日晚10点至12点之间。这个应该就是凶器。”
他俯身自地上拾起一个塑料证物袋,递给对方查看。
袋内装着一截直径三毫米左右的白色尼农绳。
“面包车内找到的。”老丁解释说,“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等进一步的鉴定结果。”
凌力点点头,将证物递还对方。他看了眼表,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七分。
照目前情况来看,这案子应该不复杂。凌力在脑里简单梳理了一遍案情经过。
凶手于昨夜11时左右用绳索将死者绞毙,之后伙同一名共犯连夜抛尸。但在前往抛尸地点过程中,却因酒驾及危险驾驶与其他车辆发生碰撞,坠崖后身亡。
想到这里,凌力不禁暗舒口气。
本市最近创办文明城市,在这节骨眼上发生命案本就属于无妄之灾,倘若再遇迟迟不能侦破的疑难杂案,无异于雪上加霜。
“苹果,”他转身向那跟班一样的小女生道:“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呃……”
叫“苹果”的女生匆忙翻开随身携带的小型记事本,以略显慌乱的声调说:
“嗯……在车内还发现了死者的身份证。死者名叫梁丽,三十五岁,家住奎安西路137号;同车其余两名男性死者的身份还待确认。”
凌力瞟了一旁白布一眼,“还有两具呢?”
“分别是两辆卡车的司机。但车上和身上都没找到身份证明,初步估计是剑盘山上施工单位的货运司机。您到前不久,虎哥已带人上山去询问了,这会儿应该在下来的路上。”
凌力上下扫了她一眼,冷笑道:“我看你别叫‘苹果’,叫‘牙膏’算了。”
“对、对不起。”苹果垂下头,脸红到了耳根。
她是今年年初刚从警校毕业的新人。组织上将她划给凌力带领。两人本应是师徒关系,但凌力却禁止她称自己“师父”,原因是他认为“这小妮子冥顽不灵,就不是干刑侦的料”,传出去嫌丢人。
自从苹果来刑警队以后,他不止一次向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吐槽,说她根本不适合在一线工作。
“不是我挑刺,是她真的不合适。”凌队苦口婆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嘴脸。“要胆识没胆识,要体能没体能;脑袋瓜还不灵光,做事丢三落四,汇报工作啰里吧嗦总是抓不住重点,带她在身边迟早出大事。要不您还是给她派个文职吧程局,她——”
“够了。”程局板着脸,肃然道,“我看你才啰里啰嗦,喋喋不休!你这叫什么?你这是典型地对人家小姑娘抱有成见!有哪个是天生干刑侦的料?咱们今天就来说说你小子,刚来时那怂样,我连提都不想提,尿了几回裤子啊,吐了几回啊?都忘啦。”
凌力老脸一红,争辩道:“我那时初来乍到,只是‘不适应’,她是完全‘不适合’。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怎么就两个概念了?”程局皱眉道,“你们队里哪个刑侦骨干不是一步步从菜鸟成长起来的?要不是你师父当年倾囊相授,你小子能有今天?怎么现在轮到你当师父了,你这家伙就开始摆谱了?”
其实这些道理凌力都懂。而且客观来说,他也承认苹果这女生也并非一无是处,甚至稍加鞭策,大有可为。
只是——
“凌队!”
一声呼喝中断了凌力的思绪,回头见同事任虎和范坚强带着一名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一路小跑过来。
“这位就是山上施工方负责人?”凌力问两人。
“对。”任虎道。
他生着一张国字脸,声若洪钟,须髯如戟,颇有些武将风范。站在他身畔的范坚强相形之下就显得文弱多了,一副书生相,给人以手无缚鸡之力的印象。
凌力点点头,道:“带他去认认。”
“好。”任虎回道。他说话向来简明扼要,这点颇受凌力赏识。
但那矮壮男人却说不用认,“这车我认识,”他指了指那两辆摔毁的轻型卡车,战战兢兢地说,“是老章和阿耀的车没错。”
“还是得看看。”任虎面无表情地说。
那男人一脸不情愿,陪笑道:“领导,没这必要。真是他俩的车,不信您可以去问问其他工友,都认识,错不了。”
“人是人,车是车!难道你就不能开他们的车了?”
“我?这……”
“阿虎,”凌力突然道,“算了。”
他顿了顿,又道:“八九不离十。待会儿回局里再比对一下指纹。”
凌力知道那男人是畏惧尸体。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除了少数有特殊癖好的变态,没人会在面对同类尸体时感到舒适愉快。包括他们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刑侦人员。
他们只是已习惯,已麻木。
那男人惊恐的模样,使他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师父第一次带他去勘察命案现场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当时凌力刚从现场出来就吐了一地酸水。现场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在他脑海里张牙舞爪,挥之不去。师父绕到他身后,在他肩上轻轻一拍,柔声道:
“没事吧,阿力?”
“对、对不起,师父……”凌力满怀愧疚,觉得自己第一次随师出警就丢人现眼,辜负了师父的厚望。
“这很正常,谁第一回出现场都这样。”
“可我读的就是刑侦专业,今天却……”凌力只觉无地自容。
“没人在见到尸体时会感觉舒服,尤其是凶杀案的尸体。作为刑侦人员,我们也不过只是麻木了而已。”
师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没人愿意见到尸体,因此对于我们警察来说,首要任务不是破案,而是做好治安管理,力求天下无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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