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郭传志下班回到家，就看见金铃背对着他坐在餐桌前，肩膀一耸一耸，好像在哭泣。他换好拖鞋走到金铃身后，双手扶住她肩膀，带着讶异柔声问道：“怎么啦，老婆？”
金铃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可是她偏偏装出浑若无事的样子，把头扭到一边，不与他视线相对，吸了一下鼻子强笑道：“没事，就是刚刚切完洋葱而已。”
郭传志轻轻扳过她的脸孔，很显然金铃是刚刚哭过，脸上梨花带雨、泪眼盈盈，所谓的“刚切过洋葱”不过是个托词。
郭传志有些惊疑不定：“你----到底是怎么啦？”
金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欲言又止，最后轻轻说道：“真的没事。”
郭传志按在她肩上的双手微微用力，沉声说：“我们两个是夫妻嘛，咱们不是约定过，有什么事都不要瞒住对方，对不对？”
金铃咬了咬下唇，很久很久才下定决心。她抹了抹眼角的眼泪，隔半晌长吸一口气，一言不发的摸起手机，打开一个视频递给郭传志。
郭传志伸手欲接，金铃却缩回手，缓缓说道：“你其实有两个选择，一是不要看不要问，当什么都没发生；二是你可以看，但是，后果是我们有可能会离婚......”她随即黯然说：“当然你要离婚的话，也都很正常----随便你。”她重新把手机递过去。
郭传志见她蛾眉紧锁、绝非开玩笑的样子不由吓一跳：什么事情要闹到离婚这么严重？他几乎没有多余考虑，半是疑惑半是凝重的点开了视频。
那是一段不雅的视频，视频的女主角----咦，不就是金铃？她不着寸缕，闭着眼，好像是失去了知觉。然后男主角出场，开始一段不可描述的情节。
郭传志变了脸色，怒目圆睁，铁青着脸问道：“这个是......杨宗建？哪来的视频？谁拍的？”
金铃边抽泣边说：“就是杨宗建......他发给我的，他偷拍的----有一次他在我的饮料里下了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威胁我，不给他钱他就把视频发出去。算上昨天给他转账的二十万，我已经前前后后给过他三十多万了，实在是没有了，可是这次他说他买房，钱不够，要六十万----”
金铃把昨天转账的记录给郭传志看。二十万。
郭传志的脸瞬间由青转红，冷笑道：“他要六十万？----他胃口不小哇！真是狮子大开口！”
杨宗建是金铃以前的同学，这几个月来和自己认识之后也保持不错关系，自己儿子还喊他干爹，想不到他表面温润如玉似谦谦公子，背地里却是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竟干出如此龌蹉的勾当！
他越想越怒，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视频是什么时候的事？”郭传志沉声问到。
“几个月之前......他拿这个威胁我好几次了，让我去陪他----昨晚上我出去也是去他那里。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可是这一次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哪里来的六十万？”金铃掩面哭道。“实在不行咱们就报警吧！”
郭传志眼中几欲喷出火来，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不，不能报警！----万一他真的把你的视频发出去，那我以后----我们以后----这城市、这小区和单位，我们还怎么待下去！”
金铃苍白着面孔，呜咽说道：“他要是发出来，那我......我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你不要这么想，”郭传志木然说道。停了一会儿，他目露凶光，冷冷说道：“要死也应该是他死才对！”
金铃绝望的说道：“我恨不得去杀了他，然后我再自杀----”
“那又何必为一个烂人赔上自己的性命？”郭传志眼睛直勾勾看向窗外，喃喃说道：“同归于尽不值得，如果能够杀了他，而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那怎么可能？这个年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法治社会怎么可能任由你杀了人还安然无恙、全身而退？”金铃凄然说道。
郭传志默然，他慢慢收回了放在金铃肩上的双手。
金铃盯着窗台，不知哪里飞来一只鸽子，在那里“咕咕”的边叫边来回踱步。
她站起身，愣愣的看着那只鸽子，过了良久，她目无表情的低声沉吟道：“除非......”
“除非什么？”
金铃把目光缓缓移到他的脸上，她淡然而清晰的说道：“除非----来一场意外......”
二
郭传志走出饭店的时候已经踉踉跄跄的了。他知道自己喝的有点多，刚刚他一直想让杨宗建多喝一点，但是杨宗建非憋足了劲比着让他喝一样多。
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两个人喝了一斤半白酒加上八瓶啤酒，小饭馆里已经没有别的客人。
店老板在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游戏，不时不耐烦的看他二人一眼----要不是看在他们还没付钱的份儿上，他几乎要赶客了。
两个人终于结了帐，相互扶着出了饭店门，走路都有些打晃。
饭店老板记得很清楚，时间是十二点四十，第二天警察找他问话的时候，他说，我当然记得清楚啦，两个大男人，不停喝酒，吃到十二点四十，才吃了一百八十四块钱......
饭店的对面有个坡下去，下边是河堤，河堤的边上不是护栏，而是一道高约六七十公分、宽五十公分的矮墙----夏天的傍晚，常有人坐那里乘凉的，但现在已经是午夜，当然没什么人了。
郭传志扶着树，胃里只觉翻江倒海，忽然就是一阵呕吐。然而他神智倒是清醒，一边吐，一边眼睛骨碌碌转着四下里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番，那边杨宗建却解开裤子，扶着一棵树小解起来。
郭传志吐完，心里舒服了一些，也扶着一棵树低头喘息。杨宗建小解完从口袋掏出一瓶水递给他让他漱口，郭传志从口袋摸出两粒药丸，借手机的微光看清楚一粒红色、一粒蓝色，他将蓝色那粒放自己嘴里吞下去，另一粒红色的塞进了杨宗建嘴里，说是解酒药，那瓶水也送到他嘴边，逼着他把药丸吞下去。
杨宗建喝一口水把药丸咽下去的时候，郭传志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然而杨宗建虽然喝了口水把药丸送了下去，但胃里随即也是一阵翻涌，“哇”的一声，药丸混着酒水竟一起呕了出来。
郭传志心想：可惜，可惜......
这是八九月天时，虽然是午夜，但是刚刚从有冷气的饭店出来，外边还是觉得热。
“咱们......去河边坐坐。”郭传志拍了拍杨宗建的肩膀，两个人走下去，坐在河堤边上。
很自然的，杨宗建就躺下了。
郭传志眼前浮现起金铃的脸：“杨宗建只要喝多了酒，一倒下就能睡着，很难能再拉起来。”
杨宗建果然已经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半侧着身子躺在河堤。
金铃的眉眼仿佛就在眼前：“先让他平躺，不要让他侧身----万一他喝多了出酒，呕吐物可能就会令他窒息而死，这样的话，他的死就是一个意外......”
郭传志踉跄着将杨宗建扶正，让他平躺。
金铃她还说过什么？
嗯，她还说，让杨宗建头向东，脚向西。
现在杨宗建却是头向西，脚向东。杨宗建将他死命的扶起，掉转了一下方向，仍旧平躺。
那日，郭传志曾经不解的问：“为什么要头向东，脚朝西？”
金铃当时穿了一件紧身的红衣，只衬得她胸是胸、腰是腰，嘴唇上也涂得红如烈焰。她喷了一口烟：“因为杨宗建睡觉有个习惯，他都是左侧身睡。如果平躺着他没有因为呕吐物意外窒息而死，那我们就等第二个意外----等他翻身时掉下去。他的头朝东睡，如果往右翻身，他会翻到地上去，但是如果往左翻身，就有可能会掉进河里----杨宗建虽然会游泳，可是喝那么多又没醒酒，掉下去十之八九会淹死......”
郭传志大失所望的说：“这么说只有一半机率？怎么就能笃定他一定往左翻呢？万一他往右翻，掉在地上也没什么大碍，那怎么办？----那岂不是还要再等下一次机会？”
金铃又喷了一口烟，向他凝视片刻，将桌上的烟灰缸缓缓推到他面前，淡淡说道：“你说到时候你找这么一块石头----小小的一颗石子儿就可以----垫在他右边腰下，他想翻身的时候，右边硌得难受，那是不是只会朝左边翻呢？”
郭传志记得当时打了一个寒噤，他的心底“咯噔”一下：“这个女人真是太狠了，这都能想出来......”
此刻，他与杨宗建头对头的躺下了。
金铃嘱咐过：“你尽量不要睡，以免也掉进河里。如果实在太困，那你就翻到地上睡。然后等到天亮，有人发现了河里的尸体就会报警----酒喝多了在河边睡着了，翻身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没办法啊，这就是个意外......”
郭传志的眼皮开始不听使唤，他情不自禁也闭上了眼。虽然迷糊，但他兀自记得翻身落水的危险，他平躺在矮墙的内侧，身子半悬空，双腿都落在地上，这样即使翻身自己也不会有翻到河里的顾忌。
他好像听到手机“嘀嗒”发来微信的声响，但他感觉睁不开眼了......
墙底下，郭传志滑落在地上的手机确实闪过一个新的微信信息----那是金铃发的第六条信息：完了吗？怎么还不回家？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夜里忽然“嘭”的传来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没有半点惊叫或者挣扎，水花溅起，很快就归于平静......
三
电话铃响了。
金铃从客厅的沙发上惊醒，故意让它多响了一阵子才接。
她的身后，一把轮椅无声的滑过来停在房门口，轮椅上是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大的男孩，他一脸不耐烦的神情。
金铃听着电话里的声音，表情由平淡变成难以置信的困惑，然后再到震惊。她错愕的半张着嘴，眼里含泪转过了身。
男孩皱着眉，一脸戒备的问：“谁啊？什么事？”
金铃开始抽泣起来：“郭旭，你爸......他喝多酒掉进河里，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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