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郭旭继续说道:“说起来这次倒是有两年多没搬过家了----我妈找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工作,她舍不得换地方......正好几个月前我摔断了腿,我们租住的地方连电梯都没有,我待在家实在气闷,想起我爸,就决定来他这里住一阵。我当然知道他又结了婚,他吞吞吐吐的说我来可以,但是跟我约法三章:一,不能暴露真实年龄,就说我十一岁,上小学五年级,免得金铃阿姨把我当怪物;二,不准和其他人发生矛盾,尤其是金铃阿姨;三,等我伤好了之后就立刻回南京去。”
“虽然很不爽,我还是答应了他说的这三个条件。这个男人仗着每个月给我们娘俩四千块生活费,亲儿子想去住一阵还要谈条件,我对他的恨意又增加了几分。不过我明白,他已经再婚,他也不想平静的生活再被打扰......”
“在我爸家住的这段时光,差不多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几个月了,他知道这么多年来对我有亏欠,所以对我拼命弥补,难得金铃阿姨对我也都不错----其实她真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和她相处久了我就知道了,有时候我想,我宁可金铃阿姨是我妈......我为了在这多住一段时间,不惜故意摔倒说又伤到骨头,其实医生检查过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和我爸一起骗了金铃阿姨......”
“我还认识了我干爹----其实他也不过大我十几岁,我好想有他这样的一个爸爸或者大哥。可惜他和金铃阿姨都做了对不起我爸爸的事......”
“我曾经答应我爸不准和别人发生矛盾,但是当有人欺负我的时候,我还是又忍不住出手了,毕竟,杀人对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黄毛刘朝阳,我仅仅用一把弹弓、两声狗叫,便让他冲出马路撞车丧命;绿毛孙长浩,两颗安眠药,我就让他在天台送了命;两条微信,我就让成路遥替我背上杀人的罪名.......”
刘波忍不住插言道:“让别人背上你的杀人罪名我理解,我比较难以理解的是你为什么多次故意引导别人怀疑你爸呢?你留给金铃的信,把程守剑、刘朝阳、孙长浩的命案都推到他身上,你奶奶被下毒也推到他身上,这些我也可以理解----反正他死了。但是他在活着的时候,你为什么也一次次把矛头都指向他呢?”
郭旭冷笑道:“冤枉他一下又如何?他又不是真凶,替我这个真凶当当挡箭牌又何妨?谁让他当年和我妈离婚的时候没极力争取到我?如果我跟了他,住着高楼大厦,每天锦衣玉食,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何必像现在?你看看我这里----像不像难民窟?又老又破的房子----还是租来的,这么高还没有电梯,住这冬天时候冷死、夏天热死的顶层,多开一会儿空调也会被我妈唠叨;吃的永远都是土豆萝卜白菜豆腐南瓜豆芽,我妈几年不间断给我煮牛骨头汤、猪骨头汤,让我多喝说看看还能不能长高!----我闻到这汤味儿就想吐!”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他不拼命去抢我的抚养权?----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啊!----除非,他嫌弃我!嫌我是个长不大的怪物!”
郭旭的五官扭曲着不停喘息,很久很久,他才逐渐平静下来。他喃喃说道:“我说的太多了......”
他忽然微微一笑,挑衅般看向刘波:“如果不是我自己说出来,很多事你们查不出真相吧?可惜----”
刘波忍不住说道:“可惜啊,你现在承认了,那你这‘一番心血’也是白费了......”
郭旭傲然说:“没点后路,你以为我会承认?----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我这房子?”
刘波一怔,郭旭拿起桌上半杯水说道:“这半杯水你喝不喝?你不喝可就没机会了,我数到三----一、二、三!”他将那半杯水一饮而尽,然后使劲嗅了嗅房间里的空气,似笑非笑的说:“你闻到这花香味了吧?这是我从曼陀罗花里提炼出来的----有、剧、毒、哦!”
他把身子前探,笑嘻嘻的说道:“这水里有解药,你喝了就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你太谨慎了,硬是不肯喝下这解药,那我有什么法子呢?你很快就会四肢无力,过一会儿就会失去意识......”
刘波说道:“你以为你能逃开?就算我死了,门口和这楼下还有别的警察----”
郭旭站起身推开窗户往下看了看,楼下的确停着一辆警车。
刘波不知他说的中毒是真是假,自己身上似乎并无异样,他慢慢站起身,却听郭旭喝道:“你别动!动得越快毒性运行越快!----你去厨房,那里还有一杯解药,你喝了就好了!”
他忽然起身像一支箭一般跨上窗台就往下跳了出去,刘波反应极快,冲上前一把扯住,却只抓住他一只脚。郭旭人小身轻,拽他上来本不是难事,但他存了必死之心,却不停扭动挣扎。
楼下警车里的小朱时刻观察着楼上的动静,他看到郭旭悬挂在七楼窗户那里摇晃,顺手扯过一条不知谁家在那里晒的棉被,向看热闹的几个邻居大吼一声“来帮忙啊”,几个灵活利索的中青年抢上去一人抓住被子的一角,仰头看那小孩会从哪里跌落,他们预判着位置......
刘波急出一身汗,郭旭忽然停止挣扎,微笑道:“其实我是骗你的,根本没有什么曼陀罗花的剧毒----刘警官,我是不是骗到你了?”
他猛地用另一只脚蹬到刘波的手上,刘波的手剧痛之下本能的一松,郭旭的身子急坠了下去----
小区里回荡着刘波“啊”的一声大叫和人们的惊呼,随着“嘭”一声响,郭旭半个身子被棉被兜住,下半身却重重跌落在地,围观的人惊呼着涌上前去......
小区里不久就回旋起不知是警车还是救护车的凄厉声响,终于声音远去,一切尘埃落定......
四
在刘波的安排下,金铃终于见到了她的父亲金钊。
她对父亲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肥头大耳那个样子,然而现在他已清减许多,如同脱胎换骨,金铃差点没认出来。他剃着平头,精神出乎意料的好。
他看见女儿的时候眼含热泪,连喊了三声“金铃”,他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女儿,好像在暗示什么。
只有金铃明白,他喊的分明是:金铃,金陵,金羚......
她含笑点点头,眼泪在眼眶打转,她轻轻说道:“爸----我妈已经走了,姥姥走了,郭传志走了,表姨夫和表姨也走了----表姨留了一份遗嘱,她的房子留给我了----”
金钊欣慰的笑了,他的女儿就是这么聪明......
金铃也在微笑,不知道何时,她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爸,我其实不想要这些,我不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很大很大的房子,我只想你们能在我身边,平淡而快乐,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
五
金铃在车里还不停地擦拭着眼泪。好像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她才慢慢平复下来。
“那些取出来的黄金,市值差不多超过一个亿了吧?那2.2个亿,连本带息还回来2.6个亿了,你说我爸有没有机会出来养病?”金铃轻轻的问,眼睛望向刘波。
后者点点头,温言道:“我会帮你提出申请。不过----他即使能出来,谁又能照顾他呢?”
金铃默然。过了好一会儿她问道:“郭旭怎么样了?”
刘波轻快的说:“救过来了,没生命危险。不过,高位截瘫,他的余生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了----如果他还有余生的话。”
他把头转到另一边,耐人寻味的轻声道:“你那个馨园小区的房子有邻居投诉有臭味。”
金铃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下水道管子破了,我已经换过,也许......又破了?”
刘波似笑非笑的又说起另一件事:“我仔细看了一下唐静的审讯记录,也去监狱再问了她一次,她用壶铃打王丽娟的头,记不记得是几次?----三次?四次?她说最多五次。可是法医的尸检报告说,王丽娟头部被重物重击不低于七次----”
金铃淡淡说道:“唐静记错了次数,有什么好稀奇的?你不会认为王丽娟当时没死,我又拿壶铃朝她脑袋补了两下吧?----理由是什么,动机是什么?”
刘波摇摇头:“我还没有想出来......”
金铃不屑的一笑,看着窗外,忽然疑惑起来:“这不是回去的路----你带我去哪儿?”
“医院。难道你不想看看杨宗建?”刘波微笑。“医生说这两日他的手好像有点反应,也许会醒过来说不定......”
六
金铃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看躺在床上的杨宗建。
不,他还没醒过来。前阵子他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现在他收拾得已经很干净利索了。
床边有一个曼妙的身影,那是一个年轻女郎在给他按摩四肢。
那女郎伸伸腰,活动活动酸软的臂膀,无意中转过脸与金铃四目相对,两个从未照过面的女人不约而同、心有灵犀的一下子就知道了对方是谁。
金铃向她点点头,依依不舍的又看一眼杨宗建的脸,转头跟刘波温言说:“咱们走吧。”
七
也就是金铃刚刚离开十分钟吧,杨宗建右手的食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他的手如同久旱逢甘露的植物一般慢慢舒展开来。
杨宗建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有人欢喜的说:“他醒了!----护士,快去叫医生!”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女郎,头发有些凌乱,可是长得挺好看的,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正惊喜交加的看着他。
“我......这是在哪里?”杨宗建有点迟钝的问。
“这里是医院,你已经昏迷很多天了!----知道我是谁吗?”女人热切的问。
杨宗建迟疑着摇摇头。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他想了想,又摇摇头。
这时一个抱着一只大白的可爱小女孩凑了过来,一本正经的教他:“你叫杨宗建,我叫杨心悠,我妈妈叫林萱,记住了吗?”
杨宗建笑了,缓缓重复道:“我叫杨宗建,你叫杨心悠,那么----你是我的女儿,你妈妈就是我的老婆,是不是?”
林萱一怔,随即抿嘴儿笑了,她愉快的说道:“我以为你傻了呢,把我们给忘了,现在记起来就好----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这么多天没正经吃过饭了!”
杨宗建的确是饿了,他说:“我想吃很多东西,特别是红烧肉,酱牛肉,还有清蒸鲈鱼----”
林萱捂住嘴笑了起来,她一直笑、一直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眼泪开始流出来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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