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元年七月廿七日下午,司马达在屋内静静画着什么,地上早已经堆积了不少“作品”。有的是舟船,有的是山川,只是画的十分缭乱,看样子也不是什么精细的作品,这河内司马氏的才气可见一斑。
自前日司马达与法饶谈后,司马达便以思虑过繁为由,先在屋内休息。法饶竟也有些君子做派,没等司马达要求,就让人给司马达松了绑,甚至取出了那根刺在其脊椎上的锢法石针,只是说即便取出来短时间内也不好擅动施法,加上司马达还有伤未愈,还是要等身体恢复。另外安排了酒水宴席给司马达享受,甚至还问司马达需不需要侍女一二,却是被司马达拒绝了。而司马达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跑的意思,只是以无聊为由要了一些笔墨,便开始胡乱作画,直到今日。期间法饶也怕司马达暗中作怪所以过来勘察一二,却除了觉得司马达画工着实不堪之外,并没什么别的发现,也就任由他去了。毕竟只要过了今日,明日便是廿八日了。司马达纵是逃脱,汇报给彭宗,走到沮阳也需有半日路程。而沮阳距离宁县二百余里,也要两三天时间赶过去。那无论如何也难以赶上八月初一的奇袭了。
法饶如此想着,却有侍从过来汇报,说司马佐吏有事要谈。法饶倒是也不急切,心中也觉得,若是这个司马氏的少年并不着急,以此机会改换门庭,正好可以有一个飞黄腾达的契机,可要比跟着彭宗混要强得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出身司马氏的司马达应该更是知道和熟悉。若是同样换做边郡豪族出身的李济安在这里,法饶便肯定不会有这样言语了。
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成见,法饶便大概知道司马达要跟自己说什么。虽然对于司马达这个关键的时间点表态还是有一些疑心,便也吩咐县丞做了布置,然后就往后院司马达的居所而去。
一进门来,就见屋内整洁干净,下午那些丢的乱七八糟的草纸已然被清理干净。看对方竟然有一点儿正式的态度,法饶也不禁心中高兴。
司马达见法饶过来,先是恭恭敬敬拱手行了一礼:“承蒙法县君照顾!”
“佐吏何必客气?”法饶泰然自若的受了这一礼:“是还有什么疑惑须用得上我法饶一二的吗?”
“那倒不是,只是想说谢法县君指点迷津,特此来表明心意。”司马达从身后拿出一个信封,却是没着急递给法饶,只是继续说道:“我虽出身河内司马氏,却是寒门庶子自幼失怙,又家境不佳,加上天资愚钝,于术法并不精通,而只能学些咒法的旁门左道。所以向来被同宗兄弟们嘲笑,长辈也都不待见我。父亲既去,母亲在族中也没甚地位,便让我前来边地,以军功立身。由此被彭府君看中,纳为掾属,如此大恩不得不报。”
听到这里,法饶微微皱眉,却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司马达继续言道:“但人有三六九等,事有轻重缓急,彭府君与我施恩再重,亦不及君父之德天子之义。自光武中兴,世族辅政,天下承平,此乃公卿大家之功也。而自武帝建大将军以来,少有在其位而善终者,多为暴虐跋扈之徒,贪掠叛逆之辈。今上病重,皇储年幼,而大将军为皇叔把持朝政势大根深,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彭府君虽仁义豪迈,却实大将军之爪牙也。自古忠义两难全,我司马达虽然年幼无德,却也知天下大义,愿弃暗投明,为清正朝纲,匡卫正统,为诸公效犬马之力!”
法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司马达如此言语,却是也喜出望外,“有佐吏如此,此事必成!我首先预祝佐吏前途无量了!”
司马达倒是没急着客气道谢,而是从身后拿出一个信封,恭敬说道:“法县君,我这里还有一物,此乃我记忆中关于彭府君的私人故事,与一些上谷兵曹的信息数据。虽然来上谷不久,但是我为人还算得上精细,很多东西都过目不忘,希望能对诸公有所帮助。”
法饶更是高兴,也是没想到司马达居然投诚的如此干脆。而对方虽然确实年纪尚幼资历尚浅,但是能吏之名却是上谷皆知的。一直都以稳重认真而著称,不然彭宗也不会让他担任上计吏这样的重要职务。
接过信封,法饶便也毫不客气,直接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寥寥数张黄纸,上面却蝇头小字写着一些兵曹掾的基本类目。往后一张则是彭宗的一些个人履历,这些倒是没什么特别的。然后还有对于这次行动的细节表述,如何连接豪强,鼓动胡人,如何聚集宁县里应外合骗开城门。司马达居然对原本细节上还有一些疏漏的计划进行了更完善补充与解释,令法饶心头大震,居然看的沉迷其中。好像已经看到了宁城成功被劫掠一空,朝中众卿趁势弹劾彭宗,彭宗整兵希望将功补过,却又中了司马达新补上的军需拖延之计导致兵败自刎谢国。上谷太守又回到了世族的掌握之中,而自己因功而调任千石县令,天子驾崩之后大将军意图谋逆却被众卿世族平定,自己以扶风法氏而进位两千石。再到入朝为九卿,恰逢天灾三公去位,有生一年得成三公之位,实在是生而无憾。美好的未来一幕一幕的呈现,法饶才忽然察觉不对,定睛一看,自己刚刚居然沉迷在了这信纸之中,梦中一生,现实也只是一瞬而已。只是刚要回神,这一瞬功夫,司马达竟然已经直接进到身前,法饶尚未来得及思索,便觉得头脑一懵,就被司马达点昏了过去。
司马达暗叫侥幸,先是以投诚麻痹法饶,再用真实的数据信息继续诱惑麻痹,让法饶基本放下了警惕,又用计划与事情层层引诱,才堪堪让法饶中了这幻咒。只那么一瞬,也幸好这法饶只是个纯正的道士,虽然也是个修行者但是却不通武艺,才让自己进到身前点穴成功。只是自己现在也是虚弱不堪,那幻咒更是消耗了几乎所有的真气,已经不知道这点穴能维持多久。
司马达不敢耽搁时间,直接把法饶拉到床上,扒了外套,给自己换上。看现在天色已经渐黑,便直接出门去了。依着记忆之中的方位,直接奔马厩而去。黄昏之时又未掌灯,视力最为昏暗,加上司马达身形极快,侍卫与马厩的马夫竟都没看清司马达的样子,只是见一个县君衣着的身影匆然纵马而去,却也不敢阻拦。
司马达正好趁着即将宵禁之时,关门前一刻窜出了城门,一路上竟然真的没什么人阻拦。只直接出的城去,往西南沮阳城纵马疾驰,司马达忽然觉得浑身气血上涌,不由得喷出一口鲜血。倒是知道因为自己强行催动真气施展咒术的原因。这锢法石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朝中的术士家族将其视为心腹大患。
只是虽然已经浑身发热,头脑发昏,司马达却因军情紧迫,半点儿不敢停留。只是咬牙坚持,天色已经黑暗,司马达也没带火石,又因为真气枯竭用不出照明的咒术,夜间骑马甚是危险,也只能放缓速度。迷迷糊糊直到临近天明破晓,终是看到了沮阳城头,司马达却已然坚持不住,跌下马来。
待司马达再睁眼时,已然入目的已经是个熟悉面孔,兵曹掾打杂的小厮正忙前忙后的伺候着,嘴里还唠叨个不停:“佐吏这是怎么了?怎么出了上计吏这样的美差,竟如此凶险的回来?城门口站岗的王三都吓坏了。本来见到个人骑马跌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去看竟然是您,那给王三吓得,立马就招呼人给送回来了。也得亏王三平日还算得上有眼力价儿,要是碰上那个不着调的兵痞不认识您的,岂不是要坏了。不过刚刚城里的郎中也来看过了,说就是气血不足,内里稍微有点儿伤但是也没什么大碍,佐吏还是别太辛苦了···”
司马达听这小厮说个没完,却已经不大耐烦:“给我整点儿水来,然后拿套衣服,我要去拜见府君。”
“您这多大的事啊,还是先歇歇···”那小厮还没说完,就被司马达的眼神逼了回去,司马达寻常虽然做人处事都过于认真,但也是平易近人,却是很少是这样严肃的神态,那小厮知道必然是有重要事情,更是不敢耽搁,便匆匆帮司马达更衣备马一阵忙活。
司马达是郡兵曹的佐吏,也就属于太守的私人掾属,更因为司马达孤身前来边郡并无住处,便就住在郡府给官吏们准备的公房宿舍之中,倒是也十分方便。径直便入了官寺,求见太守。
彭宗自然也有耳闻今早司马达孤身返回的事情,心中也是疑惑,如何上计个这样结果。本来还想的等对方好转便过去探望一二以显礼贤下士,并召集各曹主官郡丞以作商量,却没想到司马达竟然如此之快就过来汇报了,看来定是有天大的要事,彭宗也不耽搁便即刻令司马达入内汇报,心中也因为司马达如此要紧的态度而放下了对各曹主官的征召,甚是连司马达的直接上司上谷兵曹史都未召唤。不过放在上计的背景下,也算不上是不合规矩的私下召见。
司马达自孤身拜见彭宗,行了礼,见彭宗居然也默契的屏避左右,心下不禁一暖:“拜见府君。”司马达正色跪拜。汉代以郡为国,郡守也就相当于是郡中的国君,司马达作为郡中官吏,自然是要大礼参拜。
彭宗身材雄壮,时刻都披着铠甲,完全是人们心中那一副勇猛将军的模样,而其本人也正是如此。年近四旬的年纪,正是一个将军的黄金时期。从最底层靠着一步步战功成为两千石的一郡郡守,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让人敬畏与叹服他那些传奇战绩的气息。而掌握着天下兵王的上谷强军,也让其眼神中透露着隐藏不住的傲气。说话并不像那些有勇无谋的猛将一般瓮声瓮气,而是平淡深厚,不论谁去评价,都不能否认,彭宗如今是帝国长城一般的砥柱名将,是保证边境安泰的镇国之柱。
“阿达,怎么出去一趟,如此狼狈的回来?”彭宗的语气并不像一个上司,而更像一个父亲。不过本身彭宗也算是司马达的君父,所以倒是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府君,我有要事上报!”司马达便如实将自己上计审查,到与李济安偶然发现鲜卑与乌桓的密谋,再到法饶的一番言语与阻挠,说到最后只是跪下请罪:“卑职贻误军情,罪该万死,请府君恕罪。”
彭宗细细听完,却没有即刻回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直接发问:“你是怎么想的?”
司马达一阵惊愕:“府君对此事全然没有一丝怀疑吗?”
彭宗微微笑了笑:“我何必疑你?阿达,你我虽然相识不久,但是我自知你为人,其中经历又无纰漏,此合情合理之事,我为何疑你?”
“承蒙府君信重!”司马达再次叩首,“我司马达愿为府君牵马扶鞍肝脑涂地!”
“好!”彭宗仍然气度非凡:“便说说当前情形你可有解局之法啊?我知道你若没有应对之策,定不会如此匆忙狼狈的逃将出来。”
“府君明鉴,”司马达起身拱手:“我愿为府君使,往乌桓军中一行,必传洛阳天恩与府君大义与乌桓单于丘力居,使其感恩戴德束手而降!”
“哈哈哈,如此妙计!”彭宗已经喜笑颜开,却是忽然严肃:“司马达,你信么?”
司马达尴尬一笑:“此具是卑职肺腑之言。”知道彭宗必然难以相信,司马达却是继续言道:“启禀府君,卑职认为乌桓人,尤其是在我上谷郡内的乌桓丘力居部,自建武年间便迁入内地为我大汉驱使,如今已有百年。众乌桓头人,委实已经通了汉化,行为举止颇为汉人。实际上对草原上的鲜卑各部也是鄙夷态度,视其野蛮落后。如今互相勾结,其一不过近几年鲜卑檀石槐崛起,屡次犯我边境,导致对乌桓军多有征调同时又赏慰不足;二来也是由鲜卑中部大人相交,算是给足了丘力居的面子。只是如今这塞外都是鲜卑人为主,檀石槐北拒丁零,东扶余,西退乌孙,哪里还有乌桓人的半寸立足之地。这次勾连大概只是丘力居部一时不满的意气之举,而卑职认为,仅一使节,以三寸不烂之舌晓之利害,再拨些钱粮以作宽慰;乌桓人毕竟一群蛮夷不通礼数只重利益,如此这般必能说动。且还能再设圈套埋伏鲜卑中部大人柯最阙,以立功劳。”
彭宗听后,也是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阿达,你如此计策,确实有理。只是乌桓丘力居为何与鲜卑人勾连,你只说其一其二,还有一个其三,你怕是知道,却不敢说吧?”
司马达一时语塞,犹豫片刻却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怕是因为府君到任之后,对乌桓丘力居部过于严厉的缘故。”
“好!你敢直言就好,”彭宗捋了捋胡子:“我还担心你河内出身,自幼受那些繁文缛节的影响,不敢跟我说真话呢。先不论这个,只是按照你的说法,我们便可胜了吗?”
司马达心中暗喜自己赌对了彭宗的心思,却一时并没有理解彭宗后一句什么意思,只是顺着回答:“若能说动乌桓人临阵倒戈,再调两曲精兵以作埋伏,加上宁县本身的守军,足以破鲜卑人。”
“非也,”彭宗继续摇头:“区区鲜卑杂种,我怎会放在心上。我的意思是,如此就可以胜的过法饶阳喆这些人吗?”
“阳喆?”司马达更是疑惑:“广宁县令阳喆?”
“哼!”彭宗冷哼一声:“必然是阳喆,此人出身渔阳阳氏,好奇术,所以多学术法。为人卑鄙无耻,讨好朝中诸卿,而且素来与我不睦。之前为沮阳县令,便是被我赶去广宁,而送信的贾氏就在广宁县,这次这勾连之计,必然是阳喆所出。甚至说不定贾氏都只是个幌子,被阳喆所挟才行如此事端,不然贾氏那几个小子虽然无能无德,但是也无胆量做这样的事。”
“那府君以为?”司马达尝试着询问。
“你且送我口信去与宁县长魏登,命其坚守城防即可。魏登曾为我旧部,素来敢战,只要巩固城防,区区一万多杂胡骑兵又无攻城利器,没有半月必破不了宁县。”彭宗踱步到司马达面前,说着竟然亲近到将手放在了司马达肩上:“你这次能即时送来信息,已经是第一功臣,这点胡匪不足为惧。而此战要胜,非在战场而在庙堂。”
司马达当下顿时醒悟,就觉得自己的恩主彭府君果然见识不凡,却听下一句彭宗便道:“只待魏登守城五日,我自提三千铁骑,往广宁取了阳喆的狗头,再屠灭乌桓鲜卑于宁县城下,法饶那厮不过是个首鼠两端的跳梁小丑,之后必然为我是从,而坐定上谷再稳局势,此战于中枢可让大将军心安让术士们凌乱,地方上可平定边匪铲除内患,方可称得上是大胜。”
司马达顿时哑然,却是没想到对方竟是有个如此直接粗暴的计策;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恩主彭府君,虽然是军人习性使然,但是照他如此言语,也确实是个万全之策,只要正面战场打赢了,什么阴谋诡计都是邪门歪道,而这个彭府君就是有率三千铁骑正面打赢的勇气和自信,而且任是谁也确实都不怀疑他有这样的能力,这就已经足够了。
司马达刚想就此领命给那宁县魏登送信去也,却是突然想到照着彭府君如此安排,前去哄骗柯最阙的李济安必然十死无生。因为当时二人约定的,便是李济安去假冒信使混淆视听,而自己这边照着刚刚自己说的计策去糊弄乌桓人,即便不能把乌桓人劝动,也要有所沟通以免让李济安露馅。而照着彭宗的打法,却是完全不需要与乌桓人提前联系,这样的话只要乌桓人跟鲜卑人有了直接沟通,很容易就可以发现李济安是个假冒的信使,那时候在鲜卑大营中卧底的李济安可就插翅难飞了。
想到这里,司马达却是不禁想为自己这个兄弟搏个一线生机,便继续下跪问道:“府君如此计策当真万全,只是如此一来,七千乌桓胡骑就此离散,是否太过可惜?毕竟乌桓为我大汉从属组军已有百余年,我上谷郡也百余年都依靠以胡制胡省了不少我汉家儿郎性命。失了如此多的胡骑,边防是否空虚?”
“不错,你这考虑也算周到,”彭宗笑着夸奖了一下司马达便继续说:“只是还是差了一些。便是刚刚所说,以你兵曹佐吏的角度来看,我是不是对待丘力居太严苛了?”
“府君腹中韬略,哪里是我这等小吏能够评价的?”司马达低头拱手。
“那便是确实严苛了,”彭宗笑了笑:“你可知道为何这百余年,边郡上便一直奉行以胡制胡的政策么?东面吸收乌桓人西面吸收匈奴人,表面上是省了我汉家性命,但是却也失了我汉家的武德。这便是那些世家公卿们搞出来,打击我们边境武人的诡计!美名曰以胡制胡,却还不是要我们汉家儿郎供给钱粮养活这些胡兵。我们种田锻造,却把刀都给了胡人,试问如今边郡内迁的胡人越来越多,有朝一日多过了汉人该如何?汉人少了,刀又在胡人手上,这边郡还能是汉家的边郡吗?”
司马达听得哑口无言,这确实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一个角度,只是听彭宗继续:“胡兵没了,要保证边防,必然要招募汉家儿郎武士,我们边境武人也自然能够起势。试问,若自辽东到凉州这万里边境,数十边郡都不用胡兵为伍的话,全都换成边郡良家子从军,可不又要多个十多万边军,那洛中那些术士老爷们怎么睡得着觉?哈哈哈”彭宗自嘲着笑了笑。
司马达见如此说辞也被彭宗说倒,心中却也不知道如何提议,毕竟因私废公,司马达心中也是万万过意不去,若没有一个能救李济安的两全之策,他还真不敢擅自行事。又不禁自嘲,若是李济安在此,必然领了命就阴奉阳差的私自去联络乌桓人了,这样算起来的话自己确实不如对方有“义”。想到这里又安慰着想着,只是从大局出发自己还算比对方“忠”吧。
彭宗见司马达若有所思,便已经窥破了对方的心思:“你是想救李济安吧?”不等司马达慌乱的回答,彭宗便继续说道:“听你说连带着去年应对檀石槐,这李济安两次救你性命,大丈夫生于世,若是能无视这等恩义,哪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而你若依着我的计划,虽不杀李济安,李济安却因你而死,只怕你也定难接受。李济安那小子我也听人说过,貌似也是个寒门将才,却也不好如此轻易便死在朝堂那些土鸡瓦狗的阴谋之上。如此这样吧,你去从我亲兵中选出三十人,随你而去,到了宁县递了话,你便带他们伺机而动,看看能不能把那个李家小子救出来。若是真的无法,他自己要去的,有这么一遭劫难也怨不得别人。”
言至此处,司马达已经落泪,只是作揖下跪:“谢府君大恩!卑职还有一策,请一成命!或可令锢法矿石收归国有!”
“嗯?”彭宗忽然眼前一亮,却是仍然佯做淡定:“继续说。”
司马达知道这便是表示赞同的意思,也是信心大增:“府君!卑职认为,锢法石矿国之重器,理应收归国有,但是世祖起兵以来,便是以耿愍侯(耿弇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上谷突骑为先锋,这锢法石矿便是以耿氏与另一位云台功臣寇恂的寇氏为主掌握。后来因为耿氏本为扶风人氏便移居洛中,以寇氏掌握矿脉。又因为后来矿脉开采越来越多,寇氏以锻造锢法装备为主业,多在昌平,而我朝将昌平县移归广阳郡,便离了咱们上谷的地界,于是锢法石矿逐渐为豪强大族所掌控。而正如府君所言,朝中权贵把锢法石矿视为大敌,所以上谷太守一直为世族公卿所垄断,便以其手段用世族豪强来掌握矿脉。而若是能把锢法矿脉收归国有,则产量和锻造都可以统一管理保证,进一步增强我上谷突骑的战力。一方面御敌而外,另一方面在朝堂上,也可以进一步施压给擅用咒术的公卿贵种们。”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彭宗点了点头:“而你又想如何操作呢?”
“如今这上谷郡的锢法矿石主要为任、魏、郝、贾四大家族所把持,任氏为世宦两千石的世家大族,本家族长任浮现为上郡太守,其弟任泽则在家主持家业,任氏子弟多在上谷、上郡、渔阳、雁门等边郡任职,本宗便是在咱们上谷沮阳。任氏掌握四成左右的锢法石矿,也是这四大家族里面矿脉最多实力最强底蕴最深厚的一家,却是万万不能轻易得罪的。”司马达一边讲解,一边走到了房中悬挂的地图之前,给彭宗指点介绍着:“上谷魏氏是巨鹿魏氏的分支,前汉时魏歆为巨鹿太守得封巨鹿后,由此发迹,不过这一只原本也是太祖开国魏无知后裔,可上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单说咱们上谷魏氏也是以辈出边将为主的将门世家,您刚刚所说的旧部宁县长魏登便是魏氏子弟,而上谷魏氏的族长为魏炳,修为高深名声卓著,目前赋闲在家,也住在咱们沮阳城内。魏氏占有三成锢法矿脉,但是都比较分散,魏炳也貌似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些资产,都交给各个分支自行打理,如果咱们有一定的国有矿,通过魏县长那边的关系,未必不能染指一二。”
司马达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见彭宗并没什么反映,便继续说道:“之后就是郝氏与贾氏了,先说贾氏,他们作为这次的跟鲜卑人勾结的传信人,证据确凿,又没什么根基,正如府君所言,到时候一纸公文一队人马便手到擒来。只是他们只有大概一成左右的矿脉,不过也能开个好头。而后便是郝氏,郝氏家中并无大员,如今族长郝述年迈无子,家族子弟多为郡县佐吏,占据两成矿脉已经是德不配位之态。而恰巧,郝氏也是居在广宁,贾氏与阳喆胡寇私通,售卖锢法矿石给胡人。郝氏同居一城,也难说托了关系,待卑职杀贾氏给郝氏一看,再许以前途利益,郝氏未必不想把这个烫手山芋给咱们变了现。到时候这锢法矿石府君独占一半,还不能压朝中公卿一头吗?”
彭宗如此听着大喜,其实对彭宗而言,只要能保证战局有功、杀掉阳喆、削弱胡人这三点,具体的实施计划,这个军伍出身的两千石是不屑于搞太多复杂操作的。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奇技淫巧也没甚大用。而司马达所提的这个,在彭宗的计划之上,还能借机将锢法石矿收为国有,也就是郡中,也就是他彭宗所有,那不论是对他个人还是他在朝堂上的大将军一脉,都是非常好的一步棋。想到这里,彭宗忽然问道:“如此甚好,便以你为此事专使,专职调查阳喆贾氏勾结胡人走私锢法矿石一案,且快去吧!”
司马达得了彭宗言语,自然准备领命而去,却又好像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在踏出门前回身行礼:“启禀府君,卑职还有一事担忧。”
“何事?”彭宗确实有一些意外。
“若是胡寇汇聚宁县,被咱们击散之后溃兵如何处理?若是四处逃散侵扰当地百姓该如何?”司马达正色道。
“阿达想的周全,胡人都是骑兵,若是不能聚歼,都溃退离散也是个麻烦,不过我上谷百姓,向来以军屯为多,都有屯堡,溃败胡匪不成气候,阿达就不要再杞人忧天啦!”彭宗却是自信满满。
“那···”司马达本欲再说两句,却见彭宗已经稍显不耐,便心中暗淡,离身而去,出门却不禁叹了一口气,便匆匆回去备马整队出城了。
彭宗,陈国彭氏,母贫贱,故人多鄙之,乃从军。至边郡,为一时悍勇之将,年四十,为上谷太守,时鲜卑势大檀石槐屡次犯境,而宗数退之,成大功,朝廷谓之北国栋梁。——《乱世英雄志》王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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