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山大学分为东西南北四个校区,光是住人的地方就有十几处,大部分都让学生自由进出,只有教师公寓除外。夏桓曾进去过一次,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差别对待,在这片专门为老师准备的宅区里,假山、公园、人造溪流、健身设施面面俱到,静谧中透着有序,隔绝了熙熙攘攘的学生后,竟滋生出种高级肃穆的感觉,一到春天就鸟语花香的,算是整个大学中环境最优美的地方。
只不过这片区域看管很严格,采用人脸录入系统,学生没有批准条无法自由出入。
夏桓起了个大早,在问询门卫后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线索,于是打算按照原计划继续找孟妍的班主任和导员打探情况。
沿着大门一路向上会路过教师公寓,每当途经时夏桓都会情不自禁往内多瞄几眼。他之前想过,要是毕业以后能留在大学继续当老师,住在这里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正这么想着,步伐不由自主偏离了正道。厅内的保安从报纸中探出头,目光交织,夹杂着警告意味的打量扫射过来,夏桓耸耸肩,立马撤回视线,加快脚步。大不了可以直接去办公室等,这个时间点,孟妍的班主任应该也快到了。
听往届学长说,之前并没有专门设立禁止学生出入的规章,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局面全都是因为教师公寓的环境过于优美,甚至成为童山大学一道著名景点,打卡圣地。一到晚上大批学生过来幽会,在花草掩饰下经常能看到成双成对、相互依偎的影身,上了一天课的老师想在小区里转悠释放疲惫的心情,刚到公园,发现健身器材上到处都粘着欢腾的年轻人,青春又活泼,似乎有着无限精力,任何角落都有可能突然迸发出爆笑和喧哗。此情此景,对一些上了年纪、喜静的教师来说不亚于加班。
由于造成的影响很不好,所以校方直接一刀切,设立了门禁系统,学生只有特殊情况凭老师签字的条子才能进入。
夏季的早晨天亮得很早,明明才七点多,校园里俨然一副朝气蓬勃的面貌,篮球场已经稀稀拉拉出现好几个苦练球技的人,说起来,校队近期好像有什么比赛。
“小心——”突如其来的咆哮刺破空气,夏桓循声望去,顿时感觉眼前一黑,一颗篮球正以迅雷之势朝面部袭来。
他向后微仰,抬起手,飞速旋转的球面擦着鼻尖而过,然后狠狠砸在了掌心,冲击力震得皮肤发麻。虽然姿态有些狼狈,不过勉强算是拦截了下来……好险,要是真被砸中,肯定免不了去趟医务室。
操场上顿时掌声一片,既是喝彩,也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夏桓?”略带惊讶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万文刚奋力招手,眉眼微弯。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熟人。
夏桓扬了扬下巴,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抛物线,对方稳稳接住后,转身递给了其他同学,随即发号施令:“你们先练,我找老朋友叙叙旧。”
“好嘞,队长!”整齐划一的回答。
安顿好一切后万文刚小跑着过来,白衬衫随风飘扬,宛如那张笑脸一样干净清爽,晶莹的汗水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不好意思啊,以为这个点还早,没啥人,大家就练得放肆了些。”
夏桓毫不在意,目光在腿肚缠绕的绷带上停留片刻,又饶有兴趣地转向篮球场,“带伤训练?一大清早就干劲十足啊。”
“擦破皮而已,不碍事。这不下周要跟连川的那帮家伙打了,我们可不想再输。”
“也是,你今年都成队长了,主力军啊,童山队的脸面就靠你挣回来了。”
万文刚耳尖微红,含胸挠头,饶是如此个子也依然比夏桓高了一大截,再抬起眼时里面有微芒闪过,“看你反应能力挺快,不为校争光可惜了,有没有打算重新加个运动类社团?”
“就算加入,也不会跟你们一起啊。”夏桓略带无奈地摆摆手,印象中这样的邀请已经不下三次,况且身高一直是困扰他的一大问题。
交谈间,淡淡的野草香缭绕鼻尖。
万文刚也不勉强,上下打量后发现夏桓并没有背书包,不像是去上课的样子,“这么早要去哪里?”
“找孟妍之前的班主任,段教授。”
“哦……那应该是这个方向。”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指尖指向远处的办公区,“我陪你一段?”
夏桓没有推辞,在心里盘算着待会怎么开口更自然,二人沿着小道朝目的地走去。
他跟万文刚是大一社团相识的,虽然不是向阳、孟妍那种无话不谈的死党,但也算为数不多能说两句的人。当时夏桓好不容易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换了崭新的生活环境后又受到孟妍的刺激,也企图通过挥洒汗水的方式让青春发光发热,在尝试了几个月后,认命发现还是老老实实宅着更适合自己。
当时认识的朋友经过一年沉淀都淡得差不多了,万文刚就是其中之一,整个大二,除了偶遇时会打声招呼外,彼此都没再私下发过任何讯息。这是种“被迫”联结在一起的关系,类似舍友、同学、同事,一旦脱离了特定环境,彼此之间的接触就会逐渐变少。
“那个,你是找段教授问孟妍的情况吧。”万文刚犹豫着,最终还是说出了口,“虽然老师说她有急事突然回家了,但怎么想都很奇怪,我们这边有很多人在传,她是不是……”
“失踪了。”手掌缓握成拳,夏桓尽量让声线听起来平和,“纸包不住火,我正在调查这件事。”
得到了既定的回复后,瞳孔微张,“啊,果然如此,不过我相信她一定会没……”
“不用安慰,我现在心态挺平稳的,对了,你跟孟妍都是学生会的成员吧?”
“是的,她工作认真,相处随和,大家都很喜欢。”
“她有没有跟谁走的比较近?或者说有奇怪的举动?”
“这倒没注意……不过你这么一说,总感觉我很久没见到孟妍了,她最近来学生会的频率较少,抛开必要工作外,都在社团里泡着。”
“持续多久了?”
“有个大半年了吧。”
夏桓在心里列了个计划表,打算找完段教授就去游研社转一转。
正聊着,迎面走来一群学生,其中像是高年级学姐的人亲昵喊了一嗓子,“小刚子~”
万文刚点头示意,当视线重回夏桓这边时,嘴角还残留微笑,白皙皮肤在阳光下透亮,泛着点点微红。
“你在女生中的人气还是这么高。”夏桓感慨。
“有什么用,男生缘不照样很差。”万文刚咧着嘴,不好意思低下头,鼻尖上的痣点缀得恰到好处。零碎头发从耳廓滑落下来,修长手指张开,隆起碎发往后一束,扎了个标准的狼尾,只有高颜值的人才敢驾驭这种发型,万文刚很有自知之明。
这是什么青春校园主角形象啊!不止是夏桓,向阳也曾很多次感慨他们长得都不在一个次元,这也可能是万文刚受男生排挤的原因之一,挥洒着汗臭味的操场,忽然夹杂一股野草清香确实惹人注意。
"以前大一的时候,至少还有你和向阳能聊两句,现在抛开学生会,班委这些面子朋友的话……”万文刚一本正经掰指头数,随后烦躁挠着头发,狼尾都被抓得更有型了,“到底怎样才能在男生中也受欢迎呢。”
夏桓不忍直视,这家伙是在炫耀吧?
说起来,万文刚不被男生待见的理由应该不单单是清隽的外貌,性格也有些不好对付,不似展现出的和善,那是种绵里藏针的感觉,笑着就把别人反将一军。
蔑视,像看败类渣滓一样的神情……夏桓还记得万文刚曾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
那时的天气也如现在一般炎热,童山大学周年校庆,食堂增加了新菜品并对所有在校师生免费,正值饭点的时候,触目所及之处熙熙攘攘都是人,好在校庆的午餐虽然多种多样,但每个窗口是规定好的,不用费心做选择,所以队伍速度很快。
可突然,其中有一队卡住不动了,尤其在左右两侧前进的人流衬托下,异常明显。
排在第一个的女生内衣肩带忽然断了,整个滑了一百八十度,在衬衫下方露出端倪。她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死死夹着胳膊,双手呈祷告姿势握在胸前,企图护住最后的尊严。
看着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却迟迟没有动作,大部分人一眼就明白,多数男生本着绅士的态度自觉将脸转向一边,可周围还有小部分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吹着口哨,嬉皮笑脸地催她赶紧去拿盒饭。
妹子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低下头,紧咬着唇,脸憋得通红。
起哄声逐渐大了起来,不耐烦的催促像是一张无形的大手,一点点扯开了人性的遮羞布。
就在此时,伴随一声“程老师!”的高呼,万文刚从旁边队列中出来,快步走到女生旁边。
什么?这是名老师?
嬉闹声戛然而止,原本还神情暧昧的男生骤然闭嘴,面色铁青,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们慌张过撇头,心虚不已,生怕落得一个目无尊长、败坏校风的下场。
也难怪,平日里老师压根就不会跟学生挤一个食堂吃饭的,可今天是校庆之日,只顾着幸灾乐祸的他们忘记了这一点。
似是很中意眼前的景象,万文刚挑衅地抬了抬眉,紧接着故作惊讶道:“咦,认错了。”
男生们又齐刷刷转回头,瞪大了眼睛,在一片注目礼下,万文刚举起餐盘,俯下身,轻声询问,“你朋友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女生泪眼朦胧地点点头,小声回答着,目光里除了感激、崇拜之外还夹杂些爱慕。
万文刚个头本来就高,离开之前,锐利的眼神在周围来回扫荡,跟机关枪一样,碰到的男生无人幸免,包括夏桓。
那是看向渣滓的蔑视。
察觉到被戏弄了一番,所有人内心都憋着股闷气,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万文刚似乎还不满足,末了还淡淡来了句,“有些人是没法用手,有些人长手也没用,不如捐了吧。”
一句话呛得大家都不敢吱声。
夏桓成功捕捉到对面男生一闪而过“装什么啊”的嘲讽神色。说实话,他感觉自己被这句话误伤了,夏桓也考虑要不要帮忙来着,只是之前一直在低头给孟妍发消息,行动上迟了一步。
有时候他不禁想万文刚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虽然总是笑脸相迎,看起人畜无害,但更像是伪装出来的和善,骨子里总有种无法言说的狠厉,在不经意间从目光中、从神态里、从言行举止上发散出来,非要形容的话,像是头蛰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发的野兽,可能这也是他俩最后没有一直保持联系的原因。
……
“喵呜~”一声柔软的呼唤传来,激得二人停下了脚步。
夏桓和万文刚同时对视,都从彼此身上嗅出了猫奴的味道。
“东苑的流浪猫还真多。”
“可能这边靠近美食街,猫咪都聚集在这讨吃食。”夏桓四处张望,循着位置踏进了草地,道路两旁是一片茂密灌木丛,微弱的声音还在持续,若隐若现,夹杂在空气中,随微风飘进耳畔。
可越往里走,心头逐渐笼罩起不好的预感。倏地,鼻尖抽动,带起胃部一阵激荡,身体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味道,夏桓赶忙伸手阻止,可终究晚了一步,万文刚已经扒开了遮盖真相的草堆。
随着掩体消失,更加浓烈的气味扩散开来,肆无忌惮侵入周遭,熏得人两眼发黑。
脑海里跳出了一句话,是之前浏览论坛时看到的,“邱老师走了那些流浪猫怎么办,本来东苑就频发虐猫事件。”
而这个事件,正赤裸裸呈现在眼前。
万文刚脸唰一下就白了,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一只勉强能分辨出是猫咪的动物虚弱地瘫在草堆上,爪子被砍掉,四肢被反向弯折,扭成了骇人的形状。可怕的不仅是大片皮毛炸开,内脏裸露,不仅是眼珠给挖了出来,鲜血流淌一地,而是即便遭受了这样的虐待,它依然留了口气。
——能清楚的感受到痛楚,并在绝望中死去的一口气。
肚子每起伏一次,呼唤就更弱一些,这已经不光是向人类求救了,那是种本能的哀嚎。
夏桓屏住呼吸,强忍着恶心凑近了几分。它脖子上的紫色项圈昭示着曾经的幸福生活,一看就是个被人用心呵护过的小猫,那颗亲昵蹭向人类手心的毛茸茸脑袋,怎么也想不到有天居然会死在最信任的手掌之下,对人类的善意被反过来利用,化成一块墓碑,将它压在这片小小的草堆上。
如今,这片紫色也化成利刃深深刺进了夏桓的眼睛,在辨认了好久后,他终于意识到个更加残忍的事实一一这是孟妍亲手编织的。
若不是项圈表明了身份,光看这半死不活的惨状,夏桓怎么都无法相信,这正是他们之前一起喂养的,性格温顺的大花橘。
“它、它还有呼吸,是不是还能抢救一下…”万文刚磕磕绊绊,说着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话,“我现在去喊保安过来。”
“我和你一起。”夏桓跟着窜出了灌木丛,大口汲取着新鲜空气。
“我一个人就行,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吗。”没等回答,万文刚撂下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跑开。
望着跌跌撞撞的背影,夏桓面色复杂,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血液又开始躁动,挣扎片刻后,终于还是转身,朝着办公区方向走去。
叫声时断时续,宛若酷刑鞭笞着听觉,他无能为力,再待下去只会更加难受,只得加快脚步,落荒而逃。
夏桓不敢细想猫咪遭受了怎样的虐待,这种暴虐又持续了多久,一想到居然会跟这种心理变态的人在同所学校,不禁浑身恶寒,智商高不代表完美无缺,看来童山大学身为高等学府,也依然存在着卑劣的恶性。
遇到了如此糟心的事,夏桓脸色好不到哪去,为大花橘的悲悯全部转化成了对凶手的愤懑,并毫不掩饰坦露在脸上,所以当他面带怒意敲开段教授办公室的门时,里面的人还一度以为是来挑事的。
“我想询问孟妍的情况。”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音节,听起来就不像善茬。
一名中年谢顶男人见状连忙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哆嗦着抽取一次性纸杯,倒了杯茶递过去,嘴边还不停念叨着,“这位同学啊,你先不要着急,坐下来慢慢说。”
从溅出的水花中不难看出,他似乎比对方还要着急。
夏桓也不推辞,一饮而尽,水温恰到好处,流淌过燥怒的咽喉,稍微浇灭了那股无处安置的愤恨。
水杯“碰”的一声拍在桌面上,谢顶男人浑身肥肉都跟着抖了抖。
“您是段教授吧,孟妍的班主任?”夏桓尽力让自己不受虐猫事件的影响,可越是克制,在对方眼里就越有种难以压抑的阴狠。
“哎,对,是我!”段金涛心虚地用手摸着大光头,夏桓都坐下了,他还只敢在一旁站着,“这不是我自作主张,主要是学校的意思,闹大了影响也不好……”
看样子段教授以为夏桓是来兴师问罪的,好在夹心饼干已经联系了记者发布寻人启事,要不了多久校内就会尽人皆知了。
“您别紧张,我只是想来询问一下孟妍在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这样啊。”段教授如释重负地擦了擦汗,可就在抬手的时候,手腕内侧赫然露出两条鲜红的抓痕,触目惊心。
“孟妍一直很乖,无论成绩还是生活都不需要人操心,要说什么异常的举动,老师还真是没注意到。”像是要找回丢失的尊严,段教授也一并坐在了沙发旁,开始语重心长的疏导,“要我说啊……你跟孟妍这孩子走的最近,她有什么情况你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察觉吗?不过这个时期的女孩子心思确实难以捉摸,这不,上学期也出现过一例跟男朋友吵架赌气出走的例子,就是为了想试探对方是否在乎自己,过了几天还不是乖乖回来了。依老师建议啊,我们就先等几天……”
后面说了什么,夏桓没太听进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道崭新的口子上,而且怎么看都像是猫抓的。
喋喋不休的话涌进耳膜,涨得头发疼,眼前这位肥头大耳的秃头教授逐渐跟脑海中的虐猫犯重叠在了一起。
妄想让心率飙升。
“教授,您养猫吗?”冷不伶仃地发问。
“啊不,为什么这么说?”
夏桓指着从刚才就一直很在意的地方,“新手抓猫的时候,很容易被误伤。”
“这个呀……”段教授抬起手,不好意思地展示伤口,“早上学校的流浪猫抓的。”
“东苑的猫咪都很温顺,还未听说过有伤人的例子,段教授确实有些倒霉。”
“是老师的问题,主要觉得太可爱了就想抱抱,力度没控制好,弄疼它了吧。”
“哪一只?”
“什么?”
“抱的是哪一只?”夏桓又问了一遍。
段教授忽然觉得脊背发凉,这学生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心就止不住地冒汗,那眼神恍若一把刀悬挂在头顶,稍有闪失就会毫不留情劈下来。
“是……只胖乎乎的奶牛猫。”
怀疑一旦开始,罪名就已成立,说的就是夏桓当下的心情,就在他准备继续旁敲侧击时——
“笃笃。”办公室大门被轻叩了两声,一名抱着资料的男生推门而入。
他先是双眉紧蹙,神色紧张地踏了进来,在见到屋内的情景后,忽然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变得有些古怪。
“教授,名单收集齐了,放您桌子上。”男生三步并作两步,像丢定时炸弹一样,把文件扔下就走,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话,整个流程一气呵成,甚至在密闭的室内卷起了股轻微的风,还未等夏桓反应过来,办公室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现在的孩子,办事就是利索。”段教授嘿嘿笑着,可夏桓却明显感觉到了笑容里极力掩饰的尴尬。
空气陷入了几秒沉寂,“啊……你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不好意思打扰了。”对方下达了逐客令,感觉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夏桓正欲离开。
“等等。”段教授起身向另一头走去,“一起吧,我刚好要开会,顺便也想多了解下孟妍的情况。”
说完,他停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然后抬起手,在墙面上重重拍了拍,“小迟,还没睡醒吗?”
夏桓这才发现屋子的角落还藏了个隐蔽的暗门,由于门体和墙体颜色一致,再加上周围堆放着杂物,不仔细看还真不会注意到。
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男子,视线对上的那瞬间,二人都大吃一惊。
“夏桓?”
“迟助教?”
门内出来的男子挤了个狭促的笑容,慌忙整理着乱糟糟的发型,“让学生看到我这样子,确实不太好啊。”
“您这是……?”夏桓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意料之外的人。
“昨天有材料报送,加班太晚索性就直接在办公室睡下了,我给里头专门整了个小床,平常用来午睡补觉也方便。”
“标杆啊小迟,太勤奋了。”段教授拍着大肚腩,毫不吝啬地夸了起来,“这样下去明年都能转正了吧。”
“您调到这边了?”
“是啊,之前的办公楼太远了,不方便,我申请跟咱们段教授坐一起,也好沾光学习学习。”迟助教在回答的时候也不忘拍一嘴马屁。
办公室的两侧各有张桌子,左边堆满了密密麻麻的资料,与另外一张摆放精致茶盅的整洁桌面形成了鲜明对比,想必这就是迟助教的位置。有份标着“贫困生补助名单”的文件置于最上层,不经意地一瞥,夏桓看到了个熟悉的名字,万文刚。
“对了,你来是询问有关孟妍的事吧。”迟宗宇总算是理顺了头发,又开始弯腰整理起衣服,“会不会是被骗进传销组织了?这年头干诈骗的挺猖獗,咱们前几年还搭进去一个学生,亏得最后捞出来了。”
“不可能。”斩钉截铁的回答,“她警惕心一贯很强,除非是信任的人,不然谁都没法喊得动她,所以……”
“所以你来我们这打探虚实?”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一脸不可置信。
“没有没有。”夏桓连连否定,他对这位平易近人的助教还是很有好感的,“就是想来问问孟妍有没有跟谁走的特别近。”
迟宗宇刚研究生毕业就来童山大学当助教,计算机专业,目前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跟段金涛一起负责孟妍所在的班级,由于非常年轻,性格健谈,使得学生常常忘记对方也算半个老师。
如果说邱雯能跟学生打成一片,那迟宗宇直接跟他们不分彼此,以至关系好的私下里直呼“迟哥”,在篮球、足球这种运动社团面前是常客,闲暇时就跟学生组着来两场,就连孟妍创办游研社时,他也曾被邀请过去当了个顾问。
由于兼任过一段时间的辅导员,迟宗宇对学生的问题有求必应,连班里的哪个孩子喜欢什么都能知晓大概,甚至还提供失恋心理咨询,相比于对老师的敬仰,学生对他更多的是种依赖和倚靠,宛如大哥哥一样的存在。
夏桓之所以对这些情况如此了解,完全是因为有段金涛做对比。
同样都是老师,面对分内工作,迟宗宇亲力亲为,哪怕加班通宵都不会拜托别人,而段教授却会经常使唤学生,还美其名曰叫锻炼的机会,孟妍她们这种能力强又心细的班委自然就成了被麻烦的对象,有一次实在忙不过来了,还拉夏桓去救场。
与实质性的回馈不同,段金涛的感谢好像一直停留在口头上,总是说“等改天请大家喝饮料。”改到现在也没尝上是什么味儿。
其实段教授的做法无可厚非,顶多就是偶尔让学生帮忙,谈不上压榨,但就有了迟宗宇这个形象一对比,瞬间高下立判。
而此时面对复桓,迟宗宇停下动作,认真回忆起来,“我想想啊,那丫头的交际圈很简单,除了同学,就是学生会和社团的人了,全都是校内的关系,平常就抱着个电脑钻研代码,很少参与大家的聊天,老实说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震惊,她这么…”
段教授轻咳了几声,提醒道:“该开会了。”
迟宗宇闻言抄起桌上的镜子,又开始慌乱地整理起仪容仪表,“您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行,那你利索点。”说完,段教授转身在桌子上拿了几份文件,摆弄着手机,像是在回复讯息,然后又将手机扣在笔记本最上方,一股脑抱起来,夹在腋下,笑眯眯冲夏桓点点头,“走吧。”
将近九点的时间,办公楼的走廊没什么人,老师授课的内容随着扩音器时断时续地从某个教室飘出。
才出了空调屋没几步,粘腻的热气就重新贴了上来,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学校宛如个巨大的蒸笼。
“我听孟妍这孩子提过你,男朋友?”段教授目测将近两百公斤,走起路来全身肥肉都跟着哐当颤抖,浅色衬衫不一会儿就被汗液浸染成了斑驳的深色。他一手抱着资料,一手握着不锈钢保温杯,明明是最炎热的季节,夏桓很好奇这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不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难怪,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啊”他发出了不明所以的笑声,“你也别着急,老师今天再去跟校方商量一下,毕竟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一切都要以学生为本。”
虽然知道这是面子工程,但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感谢教授。”
“对了,你是哪个专业的?班主任是谁?”
或许是为了彰显友好,他全程都侧着身子,态度和蔼,没有任何架子,看上去确实像个全心关注学生的好老师,可对方是靠近,越是笑容满面,夏桓浑身细胞就发出颤栗的警告,直觉控制着住身体,不痕迹地拉开了些距离。
从办公室到会议室,短短几分钟的路,却走得异常难熬。
……
游研社是去年新成立的社团,由于没有空余房间做活动室,干脆另起了栋楼,被分在了学校北部、靠近边缘地带的一幢闲置三层矮房内。
可不要小看这不起眼的几十平米地,要知道,整个童山大学的社团虽然五花八门,种类繁多,但能让校方重视并配有专门活动室的还不足两成,而孟妍一手创办的游研社就是其一。
游研社,顾名思义,游戏研究社团,正常来说校方压根不会大肆鼓励这种学生自发组织的兴趣团体。但就在大一的时候,身为计算机专业的孟妍直接在校内论坛发布招募,拉拢群志同道合的人做出了一款独立游戏,文字冒险类的,直接荣获大学生游戏开发创作大赛二等奖。
由于立意深刻,剧情有趣,细节刻画到位,所以广受好评,在当时的同类型游戏里还引起了一波轰动,惊动了校方,因此被分到了属于自己的独立活动室,这是实打实用能力争取来的。
夏桓对游戏不感兴趣,虽然没玩过,但也创了好几个小号去各大论坛帮忙宣传,依稀记得是以推理悬疑为主旋律的故事,名字叫做《破晓》。
孟妍跟他提过这款游戏的创作灵感来自一个帖子。女学生因无意间撞破老师的非法交易,被当场强迫拍了不堪入目的照片,本想以此当做要挟防止交易曝光,可在后面接触中,女孩的懦弱和退让使老师愈发大胆,开始变本加厉的索取,对精神和肉体进行双重践踏,女学生最后不堪受辱跳楼自杀。
“她就输在了优柔寡断上,不管威胁直接曝光就好了,大不了两败俱伤,要是我的话,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孟妍说的时候义愤填膺,就像目睹了全过程一样。
“这可不兴讲啊。”夏桓听得眉头直皱。
“宁见法官不见医。”
好在,就是那股倔劲儿给游戏剧情倾注了灵魂,为了庆祝顺利发行和社团成立,孟妍拜托负责美术的同学设计了logo当做团徽,那是把刺穿云朵的剑,象征着破晓的光束划亮黑暗的云层,十分精美,社团成员人手一个。同时,徽章作为周边,在推理游戏小众文化圈中还掀起了一股热卖潮。
也是从那时起,夏桓就被这个行动派的女孩震惊到了,自从上了大学,孟妍一举一动都颠覆着他的认知,刷新他的想象极限,甚至都让他开始自我反省了,要不是小时候这丫头跟他混了这么久,没准能觉醒的更早。
所以,这块看起来破旧又冷清的三层小矮房在夏桓眼中简直是圣地般的存在。
当夏桓怀着虔诚的心推开社团大门时,整个活动室就只有一名女生在里面。
听到响动后,她奋力从电脑屏幕上方伸出脑袋,小声询问:“这位同学,你找谁?”
整个活动室是用废弃会议室改造的,十几张桌子,乱中有序,最前方是块白板,上面写着些凌乱的思维导图,粗略扫过竟滋生出憧憬的感觉,跟志同道合的人共同创一定很享受吧。
“我是孟妍的朋友,我想问问她最近的情况。”
姑娘先是一脸疑惑地歪头,继而恍然大悟,“你也是《破晓》的粉丝吧?想来打探有没有出续作?”
“不,我就……”
“这地方可不好找,来都来了,送你个周边吧。”女生起身拉开抽屉,翻找一通,十分慷慨地伸出手掌,掌心中放着的是夏桓已经有了五个,并且一模一样的徽章。
“谢谢了。”他不动声色收下。
“我是今年才加入的,不是《破晓》的制作成员,不过经常听前辈们提起那段时光。”
“为了赶deadline,大部分人都主动通宵,挑灯夜战,才有这么出彩的作品问世。”
“孟妍学姐真是浑身充满魅力的一个领队啊,大家都乐在其中……”
“不过她似乎只专注于作品,私下很少参加社团聚会,偶尔出席也只有比赛活动、庆功宴这种重要场合,太刻苦了吧!”
看来这位小迷妹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直接开启了夸赞模式,夏桓完全插不上话,最后还是等她中途喘气儿的时候赶紧问了一句,“我是说,孟妍最近这几天有没有值得注意的举动?”
女生停了下来,闪过些许茫然,“最近几天?孟妍学姐不是有急事回家了吗?”
夏桓表面上嗯了一声,内心再次对校方的做法嗤之以鼻。
“不过,她最近都不怎么来社团了,说是学生会那边很忙,要组织实践之类的。”
警钟瞬间敲响。
“你说她最近都在学生会?”音调猛然拔高,把女生吓了一跳。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初出茅庐的侦探,听着两个目击者陈述截然不同的案发现场。
“是啊……上半年还兴冲冲写了份策划书,要带我们做一款新的游戏继续参赛,结果就再也没下文了,大家都满怀期待地等着呢。”
“孟妍的位置在哪?”
“最后一排,堆满了各种参考书的就是。”
夏桓没再多问,穿过一排排桌子,直奔最里面那张,依次查看桌面的东西,似乎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书本,什么活动策划草案、代码实用案例……他不死心地又拉开了所有抽屉,秉持不放过任何角落的决心开展地毯式搜索,闷头找了好一会儿,最终,视线停留在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东西上。
出入教师公寓的审批条,空白单子,还剩下一小沓。
孟妍准备这些做什么?
白色纸上有深深凹下去的痕迹,似乎是上一张在书写时过于用力而渗下来的。
夏桓将最上面的一张单独撕下来,对准阳光,仔细辨认。
在教师签名那一栏中,依稀出现了三个大字。
段金涛。
思维在此刻冻僵,无法推进分毫。
没有去学生会,也没有来社团,那这长达半年之久的时间里,她都在哪里。
孟妍……夏桓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个名字,用不同的语气,不同的音调,可越念越陌生。本以为彼此早已熟知到不用询问,闭上眼就能知晓对方在干什么,这份能称得上是炫耀的默契,究竟什么时候开始,与自己渐行渐远。
从社团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太阳最烈的时间,远远望去,路上行人都因气温过高而发生扭曲,在轮廓边缘,升腾起融化的虚影。
夏桓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也快要看不清孟妍了。
他掏出手机,再一次翻出早已看了千百遍的聊天记录,企图找出蛛丝马迹。
可终究还是失败了,她隐藏的很完美,完美到用信任骗过了他这个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夏桓不明白,他们之间,是有什么秘密不能分享的吗?
此时,离孟妍的生日还有三天,距离她失踪也过了三天。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