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奏Ⅰ

距离我被绑架到这个鬼地方已经过了三天。

四周密不通风,像是一个闲置很久且无人打扫的出租房,十平方米的狭小室内里铺满了生活垃圾。外卖盒、塑料袋、沾染污渍的床单被随意丢在地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头顶悬挂的白炽灯是唯一的光源,整间屋子没有一扇窗户,仅有个供一人出入的小门,换言之,在这个炎热的夏季,找不到任何能让空气流通的地方。

好痒啊。

耳畔嗡嗡作响,那群蚊子已经不分昼夜地攻击了我三天,打不死,赶不尽,驱了又来,来了就咬,胳膊和小腿长满了包,瘙痒难耐,我实在无法忍受,抓破了几个,黏腻的汗水从汗毛孔泌出,蜇得伤口阵阵发疼。

更糟糕的是,靠近脚踝的伤口似乎因为沾染细菌而发炎了,正不断流着浓稠的液体。

好饿啊。

角落里传来轻微细响,视界很暗,看不太清,昏黄的灯光下,一只黝黑圆滚的东西正贴着墙蠕动,看上去很肥,就是不知道尝起来怎么样。呼吸不由自主放轻,全神贯注到忘记了眨眼……当意识到自己企图吃老鼠这种恶心的生物时,胃里再次反酸。

很奇怪,明明没怎么进食,但还是会有种想吐的感觉。

好渴啊。

昨天下了一场大雨,天花板有不少地方被浸湿,染上了深色,雨水顺着屋顶漏下来,在地面上汇集成颜色怪异的小洼。

我趴在地上,眼巴巴望着那滩被老鼠淌过的水,伸长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凑过去舔了一口。

有股铁锈的味道,黏腻,浑浊,像浆糊一样的口感。

胸口被硬物硌得生疼,我以为是压住了什么东西,于是换了个角度,还是疼,爬起来仔细检查后,才发现硌着我的是衣服上的徽章。

上面刻着把刺穿云朵的剑,象征着破晓的光束划亮黑暗云层。

它对我意义非凡。

鼻头倏地一酸,可身体已经没有多余的水分转化成眼泪供我发泄。

如果这个暑假能平安度过的话,我就升为童山大学大三的学生了。

身为游研社的社长,不久前,我还计划带领社员冲击今年的独立游戏制作大赛,可没想到这一切都在转眼间成为遥不可及的泡影。

饥饿感宛如一头猛兽,撕咬着自尊,践踏着身为人类的底线。

我将目光锁定在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尝试从散发着糜烂臭味的食物堆里找到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身体刚往前蠕动了两步,一阵拉扯感从手腕传来。

手铐限制住了行动。

身后是根细长的、连接上下楼的水管,将墙面一分为二,表皮上锈迹斑斑,糊着暗红色不明块状物体,手腕被铐在上面,身体只能在以手铐长度为半径的半圆里勉强活动。我尝试跟它对抗过好几次,拿石头砸用脚踹,无论是水管还是手铐,都比看上去要坚硬太多。

我只能靠那家伙送饭的频率来推测天数。

整整三天,在这个屋子内,我捕捉不到任何由人类产生的动静,这片逼仄阴暗的地方像是隔绝了外界,以往那些喧闹的喇叭声、嘈杂的交谈、汽车轰鸣,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不管我怎么呼救,回应的永远只有渗人的寂静。

老鼠在房间另一头爬来爬去,磨牙声尖锐刺耳,啃食着我濒临崩溃的神经,而我能做的只有等待,保持着所剩无几的力气,等下一场谈判。

……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全身汗毛随着步伐逼近而竖立起来。我强行打起精神,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门口。

动静在门外戛然而止,过了片刻,从门缝底下塞进来两片干面包和一小碟水,脚步声再次响起,而这次却越来越远。

这点食物勉强能维持肉体的活性,却足以杀死一个人的精神。

他没有任何想进来的意思,内心忽然涌现出一股焦躁,我忽然就明白,谈判早已开始,这家伙在用行动在谈判,用这场堪比折辱的囚禁。

口水吞咽下去,宛如小刀划拉过嗓子,我匍匐靠近,将全部力气集中在胸腔,奋力喊道:“不止是猫,人也是你杀的吧!”

话音刚落,脚步声停了下来。

几秒后,死亡的鼓点再次袭来,这回更快、更加急促。

我屏住呼吸,身子止不住得发抖。

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我抓紧机会向外望去,可触目所及只有一片黑漆,走廊里甚至连个照明灯都没有,依然无法判断出此刻身处何方,浓烈的失望将我重新推了回去。

他踩着面包,走到我面前蹲下,乌沉沉的眼眸读不出任何情绪,僵持片刻后,忽然咧开嘴,阴森的笑容压了过来,“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你的罪行马上就昭然于众了。”

我的力气已经耗尽,这句话说得轻飘飘,没有任何威胁性,倒有些像临死前对仇人的诅咒和唾弃。

果不其然,我听到了一声非常微弱的,从鼻腔嗤出的轻哼。

他眯起眼,来来回回打量我,视线扫过的地方带起一股焦热,像X光一样,所有谎话都将在这审视中暴露无遗。

背后汗湿大片,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在对方发问前,我始终保持缄默,逼自己沉下气来。

几个呼吸过后,他伸出手,捏起沾满鞋印的面包片,扇了两下我的脸,“说说。”

不能表现出任何胆怯,必须编造个得以活下去的筹码。

我还在燃烧,不允许任何人熄灭我。

只要还有生存的机会,就必须抗争到底。我有种钢琴表演的紧张感,只要第一个音符弹下去,就必须马不停蹄地接上第二个、第三个……所以,从说出的第一句话起,就容不得再次修改。

“我说过,我写了封检举信,把你的所作所为打包发给了童山大学校方、警方、检察院、媒体……”我舔了舔嘴,每吐出一个字,宛如吃进去一根针,“不过是定时的,十天后中午12点整,自动发送。”

“还来这套呀。”对方似笑非笑。

我希望这是个强装镇定的笑容,企图从中找到内心波动的端倪,可这笑中没有迟疑,没有被拿捏的忐忑,他依然像看蝼蚁样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估计是认定我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要不赌一把。”我索性背靠在墙上,高高昂起头,坦然接受他眼神的践踏,“看看到底是我先死,还是你先被抓?十天而已,我还是能撑住的。”

我肯定没办法活着出去了,要是没有拿出足够分量的筹码。

在知道了他犯下的所有罪证后,放过我就等于放走鲜活的证据,这种心理变态的人应该会像虐猫一样,将我一点点折磨致死吧。

无论如何,情况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博弈中最忌讳的就是掉进别人的节奏里,所以我尽量把筹码伪装起来,垒得又高又厚,高到完全经不起细节推敲,又厚到能足以震慑住对方,然后,我把整个人都藏了进去,闭上眼,只留了个嘴巴在外面。

“你是不是在想,我查到证据后为什么没有立刻检举。”

“确实,我现在也很后悔。主要你面子功夫做的太好了,好到没人会起疑心。我当然也不例外,在发现证据的一瞬间犹豫了,竟在想你是不是被污蔑的。”

“我给自己十天查清真相的时限,可没想到第一天就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还好留了手。”我唏嘘不已,打起精神,一鼓作气,“我用小号设置了定时邮件,不是之前给你展示的那个……怎么说呢,真是铁证如山啊。要不是亲眼所见,根本就想不到童山大学竟然藏了这么个人渣。”

“你自以为处理的很干净,但没想到吧,她把遭受的一切都原封不动保留了下来,视频、照片甚至是打胎记录……”

“不知道你在动手时,有没有听她提到过……一个密码本?”

他没有出声,眸光从眼尾扫过来,脚尖微动,换了个姿势。

“我破解了密码。”我挑衅地看过去。

话音刚落,呼吸加重,从那双震缩的瞳孔里,我清楚看到了自己狼狈的身影。

万幸,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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