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绍威是被发现死在书房的。
但因为痛失爱女,总是喜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导致尸体迟了整整两天才被管家察觉。
刚开始以为老人是受不了打击,过度悲伤绝望导致,可警方经过鉴定,怀疑这有可能是他杀。
死因是过敏性休克。邱绍威身体欠佳,尤其邱雯离去后,更是需要靠止疼药勉强度日,问题就出在书房抽屉里的白色药瓶上,里面原本的药被替换成了双氯芬酸。
嫌疑人太多了,整个别院的佣人都知道邱绍威对双氯芬酸严重过敏。
同时嫌疑人又很少,如果真是亲近之人,之前便有无数机会下手,何必等到现在。
根据别院管家的证词,葬礼前一晚,主治医生还专门为邱绍威补充了新药片,那时一切都还是正常的。
所以,警方推测药片被替换的时机应该是葬礼当天,因为那天过后,邱绍威便闭门不见,谢绝了所有来客。
会是谋财害命吗?邱雯案发生后,邱绍威便失去了第一继承人,眼下他再死亡,若没有立下遗嘱,那么丰厚的遗产就会被各路亲戚瓜分。
联想到他之前的污点,仇杀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若邱绍威真如夹心饼干所说是个无恶不作的罪人,那这种结果完全是咎由自取,大快人心。
他可以死,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明明有那么多可能性,但夏桓一下子就锁定了那天下午,在书房中不明不白出现的女人。
凶手位置就像是专门为她腾出来的一样。
警方迅速开展了调查,对照追悼会当天来访名单逐一盘问,包括人际关系和行踪动向,童山大学参加过追悼会的师生被聚集在校内一个小房间里。
由于向阳在躲雨时表现尤为活跃,全程都待在长廊里,到处找人说话,以至于留下的人都对他记忆犹新,是最先被排除嫌疑的人。
托他的福,夏桓和万文刚也紧随其后被捞了出来。
向阳先是指着万文刚说:“我记得这家伙葬礼一结束就回去了。”
接着转向夏桓,“他全程跟我在一起,偶尔离开也没走出视线范围。”
此话一出,夏桓欲言又止,刚抬头就跟对上向阳那双晦暗不清的眸光。
警察估计是把精力放在财产纠葛的谋杀上,对在场的师生并没过多为难,走形式询问了一番便打道回府。
散场后,夏桓专门追上万文刚,悄声询问:“你也参加了追悼会?”
“人太多了,你没注意到也是正常的。”对方低眉笑着,眼中夹杂些探究,“不过,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不对……这几天发生太多事情导致脑袋有些混乱,夏桓这才想起来,他当天见到过万文刚,虽然不是在葬礼上。
……
距离孟妍失踪已经一个多星期。
网购的东西还未送到,夹心饼干的调查仍在进行中,夏桓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去趟邱绍威家,即便那里可能乱成了一锅粥。当下可能不是个好时机,但时间所剩无几,窝在原地不会有进展,碰碰运气没准还能有新发现。
怀揣这样的想法,夏桓再次坐上那辆驶向郊外的汽车。
上次来的时候就带着满腹疑惑,现在这些谜团非但没有减少,反而遇水膨胀,在脑海中越泡越大。
车内就只有他一名乘客,时间还很长,意识在颠簸中涣散,慢慢覆盖了眼皮。
很久没有出现这么六神无主的感觉了,夏桓以为爸妈离婚后,就再也没有东西可以伤害到自己。
自打有记忆,他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父母的争吵。
突如其来的嘶吼可以爆发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厨房里、饭桌上、甚至放学回家路中,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是呼吸一样平常。从刚开始的小声嘟囔,到后来面红耳赤战的对骂,况愈发激烈,硝烟弥漫,锅碗瓢盆摔得叮当响。
刚开始面对抡在身上的拳脚,妈妈还逆来顺受,以为忍过去就没有下次了,但在硬生生挨了无数个巴掌后,她片然醒悟,战争一旦打响,就只能以暴制暴,于是身边的擀面杖、水杯、凳子也加入了他们的交战,然而三番五次的反抗只能换来变本加厉的对抗,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直到有一天,妈妈带着红肿的眼睛跑来问夏桓,要是我和爸爸离婚了,你会选择跟谁。
夏桓很认真的想了一晚上,郑重其事地回答,我想跟你走。
可就在几周后的法庭上,妈妈自愿放弃抚养权,将唯一的孩子留了下来。
夏桓不明白,既然已经决定好,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来问。
妈妈离开的那天,屋内用品被一件件收进行李箱中,搬到门外,拥挤的客厅一下子空荡了许多,看着这一切,夏桓既难受又开心,终于不用再忍受暗无天日的争吵了,但也再也看不到妈妈了吧。
心酸和解脱交织出现,将八岁的身体压得喘不过气。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来看过他,只有每逢过节的一通电话传递着思念。
本以为妈妈会慢慢淡出记忆,可发现生活周围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从邻居的闲聊中,从班上同学的取笑里,还有父亲日复一日的絮叨下。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夏桓觉得窃窃私语应该是个贬义词,嘴唇与牙齿摩擦,发出模糊不清的字,多么令人难受的环境。
正是这种仅能听清几个词的交谈更让人浮想联翩,一下下撩拨着神经,因为臆想帮忙补全了对话。
离婚后的几个月,父亲生意赔了一大笔钱,那段时间他浑浑噩噩的,每天下班后都泡在酒精中,嘴边还骂着什么。夏桓不能询问,一问他就会生气,父亲还发明了个奇怪的逻辑,之所以赔钱就是因为妈妈有克夫相,在一起久了霉运就会传到头上,离婚的日子也没挑选好,总之,他把所有失败都归咎于对方,再顺便抱怨下行情,抱怨生活。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不在一起,可辱骂依然没有停下。
夏桓不明所以,于是鼓起勇气问爸爸为什么这么恨她。这句话换来了男人恶狠狠的眼光,他一边酗酒一边骂骂咧咧,这娘们出轨,不打死她都算是仁慈了,要不是官司输了老子怎么可能放她走。
原来如此,夏桓恍然大悟,小孩子没有完整的是非观,所有人只有好人和坏人之分,既然妈妈出轨,那妈妈就是坏人。
所以,夏桓也开始把童年的不幸都怪在她头上。
谗言随着时间流逝愈演愈烈,有时在放学路上,他都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声音和灼热的视线。
“你妈妈不要你了。”
“你妈妈跟别的男人跑了。”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以后就喊你夏草吧。”
学生时代总有一些人喜欢用冒犯别人来获得成就感,在经历不知道多少回嘲笑和奚落后,夏桓自尊心终于彻底崩塌,将全部遭遇都一股脑发泄给电话那头的妈妈。
他扯着嗓子、痛哭流涕地吼着:“你为什么非要出轨啊!”
“好好的一个家都毁在你手里了 !”
“都怪你我才这么惨!”
“能不能别再找我了!”
听筒那头本充满笑意的声音瞬间凝固,未叙完的思念被硬生生堵住,只剩下阵阵急促的呼吸。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
能不能别再找我了。这句话将妈妈彻底推开,从那以后,她果真没有再以任何方式出现过。
三口之家因为少了个人变得空荡很多,夏桓发现即便没有妈妈,父亲也依然经常摔东西,负面情绪找不到出口便转嫁到他身上,一张不及格的数学试卷就能换来一顿遍体鳞伤的毒打。
日子似乎比父母离婚之前还要水深火热,只有当拳头对准了自己后,才能真正体会到受害者的情绪。
有次,趁着父亲心情还不错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夏桓问了个问题——妈妈是先遭受家暴再出轨,还是先出轨再被家暴的呢?
话音刚落,父亲脸色刷得阴沉下来,直接将碗扣在桌上,还没等夏桓反应过来,巴掌就呼到了脸上。
他想,已经知道答案了。
家暴明明是故意伤人的行为,可只要套上婚姻的外衣,施暴者的行迹就能合理化,然后再轻描淡写地编造一句,她出轨了,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因为背叛了婚姻所以活该,邻居是这么传的,爷爷和爸爸是这么说的,夏桓也就这么信了。
只是很久以后,在辗转反侧的夜里,在忽然浮现的回忆中,夏桓察觉到自己可能错怪了妈妈。
种种迹象都在强烈冤诉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事实。
喝醉酒的叫嚣,歇斯底里地挣扎,还有那个偶然间发现的藏在床板下的日记本。
这妈妈的日记,是她被鲜血浸泡肿,散发着腥臭的腐烂婚姻。
手不停地抖,每翻动一页都要使好大力气,就像活生生从心尖撕下一层皮。
不仅遭受了家暴、小产,还被冠上勾引别人的名头,只是跟咨询离婚的男律师见了几次面,就被编排出轨的谣言。
夏桓不敢相信妈妈这几年是怎么支撑下来的,也是看了日记才知道,她这几年落得一身病,没有工作没有钱,为了儿子成长和生活考虑,迫不得已才答应将夏桓留下。中年妇女孤身一人去远方打工谋生很苦,这是件值得鼓励和肯定的事,但却被污蔑成出轨,跟男人跑了,连亲儿子都不要。
生活就这样浑浑噩噩持续了一段时间,在离婚后第二年,父亲抛下家庭去国外发展,夏桓被接到爷爷奶奶的杂货铺生活,也是从这时开始,他与孟妍的交集愈发多了起来。
在接触到这个丫头,亲眼看到别人完美幸福的家庭后,夏桓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或许离婚、脱离这个家,对那时所有人来说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偶尔冒出过找妈妈的念头,尤其在家长会上,在校门口见到一群接孩子的父母时,这种苗头在撕扯下变得尤为强烈,可很快又被压了下来。
有什么脸面去找她呢?
从未停歇的愧疚在心中肆意生长,愤怒的嘶吼、刺痛人心的责怪都通过小小的听筒被无限放大。
妈妈一定很失望吧,不仅在最无助的时候得不到理解,甚至连亲儿子都倒戈。
他对妈妈的伤害不亚于父亲,不然为什么这么久了,真的连一通电话都再没打来过。
如果自己当时再大一点,心智再成熟一些,应该会笑着祝福她脱离苦海了吧。
因为原生家庭的缘故,导致夏桓最开始其实挺嫉妒孟妍。
她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在全心全意用爱浇灌的环境下生长,才能长出如此浓密的自信,她身上环绕着夏桓很渴望的无畏与洒脱。
偶然碰到同学之间有失公正的事情时,夏桓第一反应是躲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孟妍则没那么多瞻前顾后,眉头一皱,直接硬刚,那是种有人在背后撑腰的底气,没有实质性关怀作为后盾是学不来的。
她身体里的爱始终都是溢出来的状态,所以才会将多余部分化作正直,施舍给别人,施舍给他。
没有父母引导,夏桓就捡着孟妍的课外书读,她喜欢什么他就看什么,她的兴趣爱好一五一十展现在眼中、复刻到自己身上,绘画、编程、推理小说涉猎很广。幸亏有她,夏桓童年才能窥伺到那么多丰富绚烂的世界,以至于很多思想启蒙都是孟妍带来的,兴趣上、生活上、还有那点隐晦的,从未跟任何人提起的悸动。
这点在上了大学后尤为明显。
强大的同类总会相互吸引,因此孟妍身边聚集了很多出色的人,专业课名列前茅的佼佼者,各种比赛奖项拿到手软的精英,对比之下,只有自己黯淡无光,连毫无特长的向阳都有个社交达人的隐藏属性。
从小黏在身边的跟屁虫,有朝一日也成为了别人憧憬仰慕的对象、能号令一方的社长,这种反差感让夏桓一下子没缓过来,不甘心又追不上,只能眼巴巴看着彼此差距越拉越大。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窘迫,但凡有活动、比赛或是需要帮忙的地方孟妍都会喊着夏桓一起,为了能让他有参与感,甚至屡次发出入社邀请。
“来我的社团吧,当个吉祥物也好啊。”她笑着伸出了手,长发肆意飘扬,说这句话时恍惚间有种救世主降临的既视感。
可惜夏桓是无神论者,他缺少的勇气与坦然只能靠自己找回。
孟妍周围都是一群耀眼的人,他们光芒万丈,混在其中的夏桓坐立不安,配不上她的颓败感浸透了每处细胞。般配这个词压根不会出现在朋友之前,只有恋人才会用门当户对来形容,后知后觉的占有欲席卷而来,有段时间,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回应那份热情。
“夏桓,社团准备去露营,要一起吗?“
“夏桓,有个线下交流会,来给我打下手呗!”
逃避可耻,但有用。这一年,夏桓婉拒了很多来自孟妍的邀请,既然融不进这个圈子,更不能拖后腿,那就在台下默默欣赏这朵绚烂的花吧。
现在看来,要是他再大胆点,突破那道防线片刻不离陪在她身边,那孟妍反常的举动会不会就有迹可循了呢。
好像,已经很久没一起出去玩了。
他们最后一次结伴出游是在大一期末,分宿舍之前约好去看日出,雾霭朦胧的树林间,四个挺拔的身影向山顶前进,宛若沐浴在朝阳下的青竹。
万文刚跟孟妍并肩走在一起,正亲密地交谈什么,两个脑袋相互靠近,愉悦兴奋的气息萦绕四周。
忽然,万文刚捧腹大笑,笑声爽朗,连带鼻尖的痣也微微耸动,孟妍配合地捂上嘴,弯起眼睛,二人身影异常和谐,宛如一幅美妙的画卷。此时,太阳骤然升起驱散云雾,耀眼的光线从她侧脸穿过,刺进夏桓眼里,闪闪发亮,晃得他了移开视线。
向阳胳膊搭了过来,嘴边发出啧啧的感慨:“这就是青春吗?咱们也不能输啊。”说着,他抓了捧落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对准前方窃窃私语的身影猛地一扬,山林间又迸发出一阵哄闹。
笑声灿烂而热烈,哪怕今日耳畔还能听到余下的残响。
因为是利用周末的空档,时间十分紧凑,勉强算赶完了全部行程,等返回校园时早已夜幕降临。四个人虽然肉体疲惫,可精神却依然亢奋的不得了,甚至开始谈论下一次旅行计划,相约年末去看海。
孟妍凑到夏桓身旁,迫不及待想看他今天拍的照片,万文刚很会读气氛,不着痕迹后退两步到向阳跟前,林荫道上,有两双一前一后并排行走的身影。
迟宗宇此时抱着个篮球,跟一群学生迎面走来。
他来来回回打量着这个阵型,最后将视线锁定在夏桓身上,嘴角流出了暖昧的笑容,“青春真好,现在的年轻人啊,尤其到了晚上,一路走来遇到都是一对一对的。”
孟妍笑嘻嘻没有说话,无声的沉默却震耳欲聋,震得夏桓耳尖微红,人总是在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最幸福,再给他点时间吧,等攒够了勇气,等岁月冲刷掉自卑,他一定会重新直面这份感情。
可那又要等多久呢,到现在他们也没一起去看海,总想着还有下一次,总觉机会还多,以为时间能永远停留在最美好青涩的日子里。相互打闹的场景再次浮现,夏桓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微笑,然后汽车一个颠簸将笑容摔得支离破碎。
人生这场旅途变化太快,每一站都会有人不停上车下车,物是人非,要是想到什么不赶紧去做的话,没准下一站熟悉的人就不在身边了,这场旅游最后会变得孤零零的,直到——
“终点站到了。”
语音播报声响起,终结了这场漫长的梦。
……
时隔一周,当夏桓再次来到邱绍威住所时,里面依然聚集了不少人。
这所宅院马上就要进行拍卖,警戒线已被撤走,院子里到处可见忙碌的身影,佣人们正一箱箱搬运物品,小到茶盅摆件大到家电设备,用麻绳捆起来成批往外拉。
“先生,您有什么事。”一名戴着白手套管家模样的老人走上前,黑色长衫被打理的一丝不苟,眸光透着几分犀利,哪怕主人离去依然恪尽职守,这就是职业素养吧。
夏桓摸了摸鼻子:“上周来参加邱老师追悼会时,我把伞忘在这里了。”
什么东西只要加上人类赋予的感情就会变得价值连城,所以,当他借口这是远在国外的妈妈寄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时,管家绷着的脸瞬间缓和许多。
“那日确实有位宾客遗漏了伞……稍等片刻。”老人放下手中的箱子,扭头离开。
对方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就在夏桓准备找个时机,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潜去书房时,不经意的一瞥,面前堆满杂物的纸箱子里露出一抹突兀的红。
熟悉的质感将他拉回到了那个午后,心跳骤然加速。
这位老管家估计正在给邱绍威整理遗物。夏桓抬头张望,周围的人都专注于手头的搬运,无暇顾及这边,他吞咽着口水,蹲下身,快速抽出红色相簿,寻找起那个令人在意的面庞。
婚礼宴请、邱雯出生、满月酒、融资成功庆祝会……随着内页翻动,镌刻其中的时间从指缝中迅速滑走,然后死死定格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八九个笑容满面的人紧挨在一起,坐在最中间颇有长者风范的是邱绍威,旁边温柔微笑的女子是邱雯……视线略过其他陌生的脸,慢慢向外拉,有个紧张又怯生的面孔夹杂其中,与洋溢喜悦的氛围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即便现在看来还略显稚嫩,但那白皙的皮肤、挺拔的五官已经能瞧出成年后清隽的样貌了,尤其是鼻子上的痣,非常具有标志性。
为什么.…万文刚会在里面。
但更令人震撼的是,这张照片下方标注的字样是“全家福。”
夏桓想到万文刚曾说自己被收养过,但仅限高中毕业之前,从大学开始就搬出来独自生活了,可要被养育在这种殷实的家庭里,没人会主动提出过外面的苦日子吧?况且从一笔带过的童年经历和含糊不清的言辞来看,万文刚压根就不想跟邱绍威扯上半点关系。
就像是刻意隐瞒一样,甚至在学校中也没人注意到邱雯和万文刚有任何除了师生之外的情谊。
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令人存疑。
拿到雨伞后,夏桓没有多作停留,径直离开了别院,杂乱的思绪牵引他在附近漫无目的闲逛。
邱家父女相继离世,且疑似谋杀,至少表面来看,这两人的死亡对万文刚没有造成丝毫影响,倘若曾是在同个屋檐下生活的人,有过朝夕相处的经历,真的会如此冷血吗,又或者说,在收养期间发生了些不为人知的事,导致彼此之间逐渐形同陌路。
脑海迸发出无数种可能性,但每个都没有足够证据作为支撑,太阳一点点挪到了地平线下,夏桓坐在凉亭里,摁开手机,点进夹心饼干的聊天框。
像是心有灵犀般,对方直接弹了个语音。
急促的铃声炸响,夏桓惊得一个激灵,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们虽然是很多年的网友,但仅限于文字交流,别说电话,语音都是头一回,应该是遇到了十分紧急的情况吧,不然也不会采用这种方式。
夏桓深深吸了口气,紧张地按下接听键。
他尽全力把听筒贴近耳廓,张了张嘴,可还没等吐露音节,电话那头陆续传来醉醺醺的嘟囔。
“我好后悔啊……”陌生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听不出年龄,却莫名有种亲切感。
可能是话筒离的太远,说话声时断时续,夏桓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勉强分辨出几个字。
“要是……我的孩子是不是就……活下来了呢。”
“我好想……别怪……”
“要怎么做……才能……幸福的……”
低迷的呢喃萦绕耳畔,像是忏悔,又像祷告,少许啜泣夹在其中,听得人一阵揪心。
夏桓身子都绷直了,略带担忧地询问:“出什么事了?”
回答依然是阵阵呜咽。
夏桓加大了声音,一字一句:“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忽然一顿,女声变得清晰可闻,似乎是终于将话筒对准了位置:“你是谁啊。”
“夏桓啊,你给我打的语音。”他有点语塞,看来这人醉得不轻,夹心饼干一直给人安全可靠的感觉,很少看到她这么失态的样子。
对方没有吭声,沉默了两秒,立刻挂了电话,紧接着一条讯息传来。
夹心饼干:不好意思,喝了点酒,可能按错了。
夏桓:没事,你心情不好?
夹心饼干:想到了以前的事情,有感而发。
夏桓:你刚才提到孩子……能冒昧地问一下是什么情况吗。
夹心饼干:流产了。对了,我下周要做个手术。
夏桓心沉了下来:严重吗?什么手术啊。
夹心饼干:小问题,估计很快就能出院,只是这段时间可能要静养了,邱绍威的事情我拜托了朋友继续调查,明天你联系她。
文字沟通无法直观地表达感情,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冷静沉着的指引人。
对方发来一串号码,夏桓保存好后,思忖许久,拇指在屏幕来回敲击:给个地址吧,认识这么久了一直单方面接受馈赠,我还没给你送过礼物,算是手术顺利的祝福。
聊天界面忽然安静了下来,几分钟后,终于附上来一串快递地址。
夜幕降临,周围被浓郁的黑色包围,蝉声四起。夏桓将手机收好,加快脚步沿小路往回走,前方有一处昏黄的小屋摇曳着亮光,远远望去,像在夜空中升起的星火,神秘而清幽,百汇杂货铺的木牌在风中轻轻晃动。
他来到铺子跟前,驻足片刻,推门而入。
护身符的种类有很多种,摆满了一整排货架,信仰和寄托被封存在这些小小的物件里,转运珠、葫芦、长命锁……看得人眼花缭乱,
夏桓最终选择了平安扣,通体透着碧绿的翡翠,寓意圆满吉祥,随后又在网上挑选了箱童山市的特产照着地址一并寄了过去。
他不相信鬼神,也不知道夹心饼干遭遇了什么让她落魄到这般境地,可此刻,夏桓竟开始祈祷,只期望上天能够保佑电话那头可怜的女人,平平安安,顺利地度过下周。
嗡嗡一声轻响,夹心饼干又发来了两条消息,黑暗中陡然亮起微弱的荧光。
看着那发泄般的胡言乱语,夏桓轻声叹气,担心地抿起嘴。
真是喝多了,他没有回复,熄灭了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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