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

滋滋电流声在宿舍回荡,当录音笔接连闪烁三次并熄灭后,万文刚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

微不可闻的叹息溶解在空气中。

播放完最后一句话,向阳摘下眼镜,轻轻揉捏鼻梁,随后指了指门口的小水洼:“我刚拖完的地。”

“不好意思,我没带伞。”

“你为什么总是在我刷牙的时候找过来。”盯着这位浑身湿透,还在不断往下淌水的不速之客,向阳随手找了条干毛巾丢过去,“我就住在这里,又不会跑,明天来也是一样的。”

“可我现在就想见你。”夏桓单手撑在门框上,堵住了房间唯一的出口,向阳看到这架势有点想笑。

“行吧,体会到你急切的心情了,这就是她跟你说的全部内容?”

夏桓点了点头,他只把万文刚承认潜入书房,替换药片的录音放了出来,至于其余部分则是想听对方亲口告诉自己。

“我现在也特别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为了图省事儿包庇你俩。”向阳把挤到一半的牙膏放在桌子上,拉过椅子在对面坐下,“你不会觉得,给她提供了不在场证明我就是帮凶吧。”

“那为什么要包庇她?”

“你不是也消失了一段时间?”

夏桓突然语塞。

“要按照你这个逻辑的,我包庇的不是她而是你们俩。我还没问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去干嘛了,等再回来时全身湿透、魂不守舍的。”向阳平淡地望过去,面带笑意,“就像现在一样狼狈。”

“你若心有存疑在审讯时为什么不实话实说?我可以解释清楚。”

“如果我说因为警察太麻烦了,为了能早点散场所以省略不必要的情节,你会相信吗。”

不能再让他这么强词夺理下去了,太阳穴的青筋拧巴在一起,夏桓深深吸了口气,开始第一个佐证。

“方晨辉。”

果然,当这个名字被念出来的时候,本来还镇定自若的人瞬间木在原地,眼中的不可思议通过镜片折射无限放大。向阳面部表情非常丰富,先是愕然,再是疑惑,接着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短短几秒后又回归坦然。

他又恢复成了刀枪不入的样子:“我没跟万文刚说过这个名字,你自己查到的?原来是有备而来。”

“我还知道很多事情。”

“比如?”

“比如你是主谋而非帮凶。”

向阳呲着牙,啧了一声:“我确实跟邱绍威有些渊源,不过那都是父母辈的事了,我想动手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况且,只是做了个假的不在场证明,不至于直接判我有罪吧。”

看着这副死磕到底的架势,夏桓知道这一场硬仗在所难免了。屋外闷雷轰响,这天气跟邱雯追悼会的时候一样,风暴暗藏在乌云里。明明淋成了个落汤鸡,可夏桓还是觉得喉咙干得发涩,身体本能地想阻止他说出接下来的那段话。

有时候,逼问出来的答案跟主动说出来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含义。

“我在葬礼前收到的匿名信,还有绊倒我木头小人,都是你的手笔吧。”

向阳微微侧头,匪夷所思:“什么信?你没跟我说过啊。”

“那封信凭空出现又消失,只有全程在我身旁的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还有人偶,也只有知道小人埋葬地点的你会刻意引导我去假山。”

“听起来怪煞有介事的,可你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你是突然决定参加葬礼的,我又没有预知能力,怎么能提前准备这些?”

“是啊……所以在上公交之前,你才会有那么怪异的举动。”夏桓直视向阳,像是要把他盯穿一样,“你要先确保跟我见一面,将信封放在我身上,再借口回去改课件的间隙,打车提前过去准备木头小人。”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坐在我身后的万文刚心里应该很忐忑吧,不然也不会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就闷头埋进书本,用行动拒绝任何交流,毕竟计划有了小插曲,看到意料之外的人,确实会下意识慌乱。”

“这是你的全部猜想罢了。”向阳好整以暇地取下眼镜,来回擦拭着,视线理所应当顺着手指往下,规避了你来我往的试探。

“但你不觉得有一句话很奇怪吗。”夏桓双手撑着桌子,俯身探去,偏头向上望,这动作使得躲藏的目光无处遁形,“杂货铺老板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就是‘又来了’。”

“有什么奇怪的。”

“那日有近百人参加邱雯告别会,光顾杂货铺的客人很多,其中也不乏回头客,老板招呼别人的时候都是以‘你们也来加葬礼了’为开头,毕竟大家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不会特意再前面加个‘又’,除非……他一天之内见了这个人两次。”

擦拭镜片频率加快,完美掩盖了指尖细微的颤抖,夏桓一把按住这只无处安放的手,将反光透亮的眼镜拿了起来:“擦得够干净了,戴上吧。”

假山上绊倒自己的木头小人并不是第一次见,之前就注意到了,在百汇杂货铺的货架上。

在想通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后,夏桓无数次描摹向阳看到他被吓得惊慌失措时的心情,故作担忧的表情下是在想掩盖什么呢。在最难过、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挚友就在旁边安静地笑着、观摩着他一步步踏入量身定制的局,以鬼神为名束缚的思想囚笼,一想到这个场面挫败和失望就难以遏制地爬满全身。

“我去问了杂货铺老板,他说那天早上你去买了一个木偶小人。”沉默许久后夏桓开口,终结了这场对峙。

此话一出,二人都知道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争辩的余地了。

“为什么要写那些东西来恐吓我?”这是不带任何愤怒的质问,在大雨浸泡下,每个音节都透着潮湿的不甘,软塌无力,仔细听还夹杂着委屈和不解。

难过是会传染的,向阳小时候就感觉很多情绪都有温度,比如愤怒是烫的,高兴是暖的,悲伤是凉的,所以当这种冰冷至极的寒意榨干身体最后一丝热量时,他忽然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来缓和下气氛了。

比如像往常一样拍拍对方的肩膀或者说点无关痛痒的段子,可向阳想了很久也不知该以何种身份去安慰面前这位快要碎掉的朋友,伸出的手僵在空中,随后拐了回来,颤巍巍摘下眼镜推到一边,可能看不清对方的模样才能更好坦白。

“你知道鬼神论从何而来吗?”荒唐的戏剧由这句话作为开场,也在这里终结。

失去了眼镜的向阳目光有些涣散,连带着声音都有些缥缈。

“很多民间怪谈谣言跟迷信都密不可分,比如进寺庙要跨门而入,踩在门槛上不吉利,剪刀尖不能对着人,不然会剪去对方的寿命,还有不可踩井盖,会被厄运缠身等等,听起来煞有其事的,但实际上都是借着人类对未知的敬畏去达成它内在目的。”

“真相埋藏在谎言中,进寺庙要跨门而入的真实原因是有些门框很低,踩门槛容易撞到头, 剪刀尖冲着人不吉利,是为了避免剪刀划伤人,踩井盖会倒霉是因为井盖容易松动,掉下去会造成危险……迷信是刻在DNA里的本能,是人类在几千年的社会活动中反射在身上的心锚效应,鬼神这种虚构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给人种不确定性,你无法证明它们不存在,秉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态也会照做。”

“这在生活中还有很多例子,比如江边禁止游泳,可即便立了‘水深危险请’的牌子后,下水的人依然很多,屡教不改,于是将牌子改成‘此处怨气深重水鬼猖獗,请勿下水后果自负’,当天就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哪怕是最坚定的无神论者在面对未知恐惧时也会被动摇,持续了两千年的封建思想,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间铲除。”

“所以啊……”向阳舔了舔嘴唇,短促地笑了一声:“邱雯的谣言也是我散布的,为了转移大众视线,让搜查偏离真相,舆论是搅浑这趟水的重要一环。”

事实需要被某种模糊性所掩盖,于是有了谣传。

邱雯之死确实为谋杀邱绍威的计划提供了便利,让他们有个光明正大前去的借口,不然两年不见的养女突然回访,结果没几天家主就离奇死亡的巧合也太令人生疑了。

借着鱼龙混杂的葬礼下手,可以将邱绍威谋杀案的嫌疑人进一步扩大,把杀人动机转嫁到谋财上。为了避免熟人注意,前来吊唁的校内师生自然是越少越好,这样才方便万文刚行动。

多亏了谣传的影响,效果拔群,到访的熟面孔果然寥寥无几。

人言可畏。语言有着极为强大的力量,不被只言片语所影响,是穷极一生的修行。

“只是没想到你这家伙对鬼神的抗性这么高。”向阳自嘲地耸耸肩,“我很清楚你的性格,像狗皮膏药似的,一旦关注了某件事就会追查到底,所以不想你掺和进来。”

可惜,还是让它发生了 。

难怪追悼会当天向阳三番五次劝诫夏桓回去休息 ,毕竟熟悉之人发现异常的风险会大幅提高。

弄清楚前因后果之后,一股无名情绪憋在胸腔,诡异现象的背后居然是这样的原因,生气?难过?似乎都不准确,身为有着七情六欲的人,夏桓能体谅因恨而复仇的心情,也能理解需要避人耳目所散布的谣言,但身为关系最好的挚友,他只有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夏桓换了个姿势,下颚紧紧绷成一条线,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后开始第二个问题:“据我所知方晨辉是个胆小又自卑的人。”

“曾经确实是。”向阳像是听到什么嫌恶的名字一样皱起了眉,“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得知我的过去,不过通过第三视角的转述的皮毛远不及我遭受的万分之一……有时候啊,人越缺什么,就越想展现什么,很不凑巧,我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他反刍着自己的前二十年,遮掩的伤疤终于被掀了起来,直到这一刻才发现用了数年时间治愈的伤口非但没有长好,反而溃烂到不成样子。

……

由于家庭原因,向阳从小就比别的孩子先学会了情绪管理,班里总有那么几个口无遮拦的人,喜欢把优越建立在他人的苦难之上,在连同情、嫌弃、厌恶这几个字都写不对的年龄,他已经提前一步体会到这些词所代表的含义。

班级是社会的缩影,有人的地方就有鄙视链,哪怕偶尔有个别善良的孩子愿意接纳他,向阳也会不知不觉成为团体中最底层的存在。由于没有父母撑腰,他得学会掩饰很多东西,不敢跟其他同学发生争执,不能暴露自己的想法,久而久之就学会了看脸色行事。

之所以变得如此小心翼翼,是因为向阳某次发现前脚刚倾诉完的痛苦后脚就变成了朋友闲暇时的乐子,在这个口无遮拦的童年,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言多必失。

原生家庭造就了向阳早期怯懦生涩的性格,同时也为他善于捕捉情绪的本领打下了夯实的基础。

从他记事起,父亲就拖拉着两条腿,推着轮椅,半死不活的,由于行动不便,大部分时间都瘫坐在床榻上,怀中经常抱着本日渐变厚的文件夹。

邱绍威这几个发音是向阳继“爸爸妈妈”之后学的第三个名字,仿佛与出生绑定在了一起,父亲只要闲下来就会拉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讲述名字背后的故事以及困扰一生的场景,每每回想起来都会令向阳不寒而栗。

那时父亲才刚满十五岁,在寂静的深夜里,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爸爸被人用拳头一下下按在地上锤,殷红的鲜血从口鼻中流淌出来,晕染一地,在白瓷砖上异常醒目。他想找人帮忙,可双腿被冰箱压得彻底失去了知觉,只能任由至亲之人因为失血过多而慢慢死亡,看着对方起伏的胸腔趋于平稳,面色逐渐变得苍白,内心的崩溃与绝望疯狂切割着神经,微弱的呼救与满腔热血终究还是冻死在了无人问津的寒夜里。

“他走的时候还往这里踩了一脚。”父亲拉着向阳的手,指着脑门上的伤疤,颤抖顺着掌心蔓延,“这崽种用踩过垃圾的鞋子、用沾满鲜血的鞋子,狠狠踹在了我头上。”

一开始,他们认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要求判邱绍威死刑,并举了个牌子法院门口伸冤,这一举动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可就在签署了赔偿协议后,看客们支持的声音似乎小了许多。

没有任何尺子可以丈量人命的价格,但他们会觉得犯人也抓了,邱绍威家给的钱你也接受了,你还想怎样?

就好像在文件落款署名的这个动作,是对邱绍威所作所为的宽恕一样。

这明明是他们应得的补偿啊!支撑这个家运转需要钱,治疗双腿需要钱,除了亲人离去之痛,贫穷的味道也逐渐显现了出来。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问了句,“丈夫死了赔多少钱啊?什么时候改嫁?后半辈子可以享福了吧?”

这轻佻的表情和幸灾乐祸的语气对于刚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爸爸的儿子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这种钝痛延续至今,向阳奶奶后半生一直守寡,独自把她儿子拉扯到大娶妻生子,有了现在的向阳。

邱绍威这三个字陪伴了向阳二十年,无数次出现在生活中任何地方,日常对话里,饭桌上,甚至是父亲的梦呓中,耳朵听了都要起茧。

他从记事起就明白了这名字的分量,是跟生命绑定在一起的,将全家人压得喘不过气。

奶奶后来哭瞎了眼,整日瞪着个浑浊的眼珠,趴在窗边,母亲是聋哑人,先天性感官缺失使得她在正常社会中生活得尤为艰难,可即便如此,瘦小的肩膀依旧挑起了全家的重担。

这种家庭氛围让向阳窒息,尤其是在与同学的对比下,自卑和痛苦总是在不经意间腐蚀着血肉。他知道家里人都是受害者,可矛头总要指向靶心,于是邱绍威这三个字承载了所有的愤懑,成了泄愤口,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凭什么还能安然无恙的生活在世界上。

父亲说他活着的动力就是亲眼看到大仇得报的时刻,只要有时间他就推个轮椅到处托人打听邱绍威的近况,甚至整理出了厚厚一沓罪证资料,拼命的样子似是为了弥补十五岁时那个无能为力的夜晚。

如今,这份无力感又转嫁到了向阳头上。

正如父亲只能眼睁睁看着爷爷倒在血泊中一样,他也只能眼睁睁望着父亲深受折磨,精神日渐消亡。

父亲一生都太惨了,谁也没料到他的死是因为在捡破烂时发现了一个烧水壶。

“虽然破旧了点,洗一洗还能用的。”他不顾劝阻,执意将水壶宝贝似拿回家,结果在烧水时短路,滋出的火星点燃了旁边的木板。

火警来的还算及时,房间虽然勉强保住了,但因为吸了太多浓烟父亲终究还是抢救不及时,死在了节俭下。

向阳每每回想起来就觉得憋屈,邱绍威是父亲一生的心魔,如今也变成了向阳的心结。

妈妈是个聋哑人,为了生存跟个无精症的男人再婚,搭伙过日子,但男人要求一定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儿子,继父姓向,于是方晨辉更名为向阳。妈妈文化不多,她喜欢暖洋洋的天气,潜意识认为只要是与太阳相关的都是好东西,所以他名字中总有些与阳光沾边的字眼,这是一位无法说话的母亲的隐忍祝福和爱。

晨辉,向阳。

——向着阳光走就好,别再回头去看上代人积攒下来的阴霾了。

可他做不到。

父亲死后这个家彻底瓦解了,不仅是这个人从生活中抹去,甚至连他给自己起的名字都要被剥夺,唯一的遗物就是这本写满了罪证的资料夹。

在去派出所登记的那天,向阳决定改头换面,重新换个活法,好在,善于察言观色的本领让他在新学校混得很开,总算是交到了几个真正的朋友。

童年创伤在慢慢愈合,可每当他要忘记过往投入新生活时,嗓子里的刺就会在捧腹大笑时狠狠扎上那么一下。

父亲的冤屈始终让他如鲠在喉,向阳觉得这根刺要是再不拔掉,早晚有一天会腐烂、化脓、扩散到全身。

他曾试图通过法律途径举报邱绍威,但都无功而返,要么就是手头上资料时间跨度太长,要么就是这老油条伪装的太好,缺少关键性证据。

考上童山大学后,在偶然给老师送资料的机会下,向阳看到了来接女儿的邱绍威。

烙印在身体里的噩梦再次蠢蠢欲动。

邱绍威就算是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这个未曾谋面的人,也是他恨之入骨的人。压抑了二十年的屈辱在这一刻被挖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他再也没有办法假装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自欺欺人了。

向阳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想着怎么样可以将这老狐狸送进监狱,然而就在见到邱绍威本人的瞬间,看到到他精神矍铄,容光满面的时候,向阳忽然意识到,原来出发点从一开始就错了。

法律到底是保护的是受害者还是施暴者?

死缓和减刑制度会不会对凶手来说太过仁慈了?

杀了人不到十年就可以出来为非作歹,而那些被侵害了权益的人、被迫害丢失性命的人、得不到公正裁决的人却被困其终生,正因为他们守法,所以只能被动地等待正义出席的那一天。

哪怕杀人犯出狱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跳舞、挑衅,也无可奈何。

只要他们选择动手、私下维护权益,那被害者就会变成过错方,于是法律再一次保护施暴者逍遥法外。

减刑制度如果不考虑报应主义,法律将永远向有权有势的人倾斜。

“夏桓你知道吗,十年,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很长,但对藏着冤屈的人来说就是弹指一瞬,你甚至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而那个十恶不赦该在监狱里反思罪孽的家伙就已经减刑出来了!”

表面上只是杀死了一个人,实际上是抹杀了背后的家庭,受害者亲属的人生从案件发生的那刻起就被冻结。他们闭上眼就是血淋淋的回忆,张开嘴就是无助的呼喊,身体里流淌的都不再是属于自己的血液,而是一股股灼热难耐、为了报仇而奔腾的信念。

有多少人穷其一生只为了将恶人绳之以法,又有多少封上诉状石沉大海。

死缓究竟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种保护手段。

“邱绍威那个狗东西,杀了我爷爷,害得我爸双腿瘫痪,让奶奶含恨而终,我们一家子就彻底被毁了!”说到激动之处,向阳直接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他出狱后坏事做尽,甚至堂而皇之出现在我们面前挑衅!可这样的人却能成为众人眼中的企业家,名利双收,住大房子!你告诉我凭什么?”

底层人民究竟如何才能获得公平,向阳用二十年看透了事实,“所以我们决定靠自己报仇。”

如果当初直接给邱绍威判死刑,向阳跟万文刚应该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吧,父母健全的陪在身边,像众多孩子一样在爱意浇灌下成长,而不是在懵懂年纪就开始思考生存和复仇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一直觉得但凡展现出邪恶苗头的人,就该直接扼杀在摇篮中,有时候社会和法律就是太仁慈了,才会放出如此多的漏网之鱼。人的劣根性是除不掉的,会一直延续下去,甚至波及到下一代。”向阳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闪烁,宛若正义的使者,即便对方是条鲜活的人命,但在对谋杀邱绍威这件事上,他没有受到任何良心的谴责,甚至还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感。

说实话,如果换位思考夏桓难保自己不会像向阳一样做出出格的举动,毕竟说出‘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话的人大多都是旁观者,冤屈必然没有落到自己头上。

夏桓并不圣母,不至于听了其中缘由后依然觉得邱绍威无辜。倘若这件事真的到此为止,他非但不再追究,甚至还想拍手称快,但直觉告诉他仇恨的苗头不太对,向阳对邱绍威的厌恶已经殃及到邱雯身上。

“你曾经跟我说,人的劣性基因会遗传,后代肯定也是无恶不作的人渣。”夏桓微微挑起眼皮,试探着道出猜想,“在知道邱雯是邱绍威女儿的情况下依然说出这种话……是看到了她的恶吗?”

空气骤然安静了片刻,磨牙声清晰可闻:“她虐猫。”

三个字噼里啪啦点燃了炸弹引线。

夏桓浑身都僵硬了,认知与对方讲述的事实起了冲突,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步调,“不对啊。”

“怎么不对。”向阳讥讽地咧着嘴,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唾弃,“我亲眼所见,在东苑那片树林里,她拿着线头一圈圈往只白猫脖子上缠!”

“若真是这样的话……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制止,或者说,为什么不去举报?”

“有什么用?我国又没动物保护法,顶多给些不痛不痒的批评教育,治标不治本。”

“邱雯性格和善,不像是会对小动物下手的人。”

“伪装出来的人设而已,就像邱绍威,父女俩骨子里都是一类人,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幕……”

夏桓忽然嗅到了一丝可怕的味道,他不敢去揣摩这件事的真实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反驳,“你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亲眼看到的难道还有假?”向阳激动的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你确定她当时真的是在虐猫吗?”夏桓一边质疑,一边摁开手机,调出学校论坛的帖子,“照你这么说……有几点不合理的地方。”

记得在孟妍失踪后的夜晚,他疯狂搜索有关谣传的信息,无意间看到了个评论,说邱老师走了东苑的流浪猫要怎么办。

点进这个学生的主页,里面全部都是跟邱雯一起救猫喂猫的记录。

“你看这里。”夏桓点开其中一张,双指拉开放大,“邱雯领口有很多猫毛,只有亲昵地将猫咪贴近脸颊才会沾在这种位置吧,如果真的厌恶小动物,是根本不会做这种事的。”

“所以我在想,你看到的那一幕中,邱雯应该不是在缠绕毛线,而是解开毛线。”

“不止如此,还有很多救助猫咪的视频都证明了她是个有爱心的人。”

向阳虚眼盯住屏幕,荧光在瞳仁里闪烁,疑惑透过镜片反射出来:“不是的……这都是伪装……”

“况且你也看到了,哪怕邱雯死后,虐猫视频也在更新,说明那个人压根不是她。”

“有可能是不同的人……”

“是同一个!猫都被相同的手法残忍虐杀,爪子被砍掉,四肢被反向弯折,那只流浪大花橘是我跟万文刚亲眼所见,它是在邱雯死后才被虐杀的,这就说明虐猫另有其……”

“要么就是行为模仿!”未说完的话被粗暴打断,向阳拍桌而起,胸口剧烈起伏起来,“这其中肯定哪里出问题了,你不了解她,他们一家子都是心狠手辣的人。”

他就像是一个判官,主观臆断就给邱雯定了罪名。

“那你说哪里不对?!”夏桓莫名其妙,声音也略微拔高了些。

“不对,你说的都不对。”向阳颤抖着摇头,斩钉截铁,听不进任何解释,“你为什么要给一个死人开脱?”

“你又为什么给一个死人定罪?”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别被她骗了!”情绪飙升到极限,向阳直喘粗气,眸子里布满红血丝,连带着目光也沾染上愤怒和仇恶。

夏桓被这个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心中愈发不解,为什么他们会为了一个查无此证的行为争论得不可开交。

就好像对方不是为邱雯的行为争辩,而是为自己争辩一样。

太奇怪了,从这一反常态的神态和语气中,夏桓依稀缝补出了真相。

答案呼之欲出。

向阳绷直的身体瘫软下来,重新栽倒进椅子里,自我暗示般地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虐猫犯必须是邱雯,只能是她,如果不是那……”

“那你就酿成大错了。”

夏桓接过话茬,痛苦让他难以直视眼前的人,他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在这块狭小的室内慢悠悠回荡。

“不举报也不加以制止,是因为想到了惩罚她的方法,对吗?怀疑一旦开始罪名就已成立,没有查证下去,因为这一幕就足够了,你终于等来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他忽然觉得这个相伴了两年的挚友有些陌生。

其实这份反常在万文刚出示虐猫视频的时候就得到了验证,学校的通告在半年前就发布了,这中间还发生了不少次虐猫事件,向阳之前都表现的平平淡淡,唯独那次异常惊讶。

“之所以会觉得震惊……”这回换成夏桓不冷静了,他踱到对方跟前,逐字逐句,似是陈述,又像是求证,“恐怕是以为虐猫犯早就被你杀掉了。”

邱雯之死简直就像预料之中的一样,为谋杀邱绍威提供了完美时机,哪来这么多凑巧,都是人为的刚好,

夏桓太熟悉向阳的性格了,要是真把莫须有的脏水泼到身上,这家伙早就火急火燎跳出来反驳了,眼下沉默不言的局面更是侧面证实了他的猜想。

“告诉我,怎么杀的邱雯。”

向阳嚅嗫了半天,喉结微滚,却怎么也发不出争论的话语。

这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人异常烦躁。

“你说话,看着我!”空气中骤然传来一声暴喝。

终于,他缓慢抬头,没有直视,目光穿过通红的眼尾斜望过去,眸子里寒芒涌动,“我不会被你动摇的,她就是该死。”

“你怎么……”

“行啊!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

唇齿相碰,谣言背后的秘密终于被揭露出来,夏桓在这一张一翕的诉说中瞪大了眼睛。

……

在向阳的认知里,邱雯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好老师”,家境优渥,纯良无害,在哪儿都能跟学生打成一片,跟邱绍威真像啊,连装模作样的神态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种人要是放任不管会酿成什么后果,他最清楚不过,正义的驱使下,责任感悄然发芽,在与邱雯的每一次接触中日渐壮大。

有色镜片一旦戴上就再也取不下来了,自从在东苑树林看到那一幕后,邱雯不论做什么都被打上犯罪标签。

向阳灌溉了二十年的恨意彻底变成失控的炸弹,憎恶失去具体的目标,狂轰滥炸,只要跟邱绍威沾边的一个都无法逃脱。

向阳把邱雯骗来水库的理由很简单,甚至有些蹩脚,他称自己受同学欺负,患上抑郁,企图跳水自杀,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想找老师聊聊,并希望她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这原本是用来试探和接近的手段,却没想到计划意外地成功,甚至连planB都没用上。

邱雯在收到求助后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略通心理学的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秉着对学生负责的态度果真没有将此事透露出去,只身前往,甚至在面对向阳质疑的目光时,还着急忙慌证明自己有好好遵守约定,企图获得对方的信赖。

自投罗网这个词在邱雯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在确认这场赴约只有二人知晓后,接下来的事就好办许多,向阳当她的面将邱绍威的过往和那些不为人知的勾当全部抖露了出来,随着资料夹被翻动,一件件被雪藏的冤案展现在眼前。

它们要么因为年代久远早已失去直接证据,要么因为偏颇的审判没有得到公正的裁决。

向阳设想过对方的不同反应,也在心里演练了许多遍应对方法,可没想到邱雯在看到这些时只是哑口无言,默默流着泪。

没有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也没有死皮赖脸地否认。

她表现地就像第一次知道这些事一样,震惊地说不出话,愧疚地抬不起头,氤氲的眸子里蓄满复杂。向阳对此的评价就是演技极佳,连他差点就要被骗过去了。

她跪下来哭着向他忏悔,并保证绝对会去劝爸爸自首。

有那么一瞬间,向阳信以为真。好险,她就是用那种无辜的表情一路伪装过来的吗。

“我原本打算的是,如果邱雯抵赖或者反抗,我就会像她虐猫一样让她走得没那么轻松,可她既然装成了这副样子……”向阳神色扭曲地笑了一下,“那就给个痛快吧。”

他闭上眼睛,嘴角勾勒起一抹享受的弧度,指尖微动,似是在回味将邱雯勒死的瞬间。

女儿没了,邱绍威是不是也能体会到骨肉分离、失去挚爱的感觉了。

向阳迫不及待想要观摩这一幕。

追悼会他肯定要去的,不光是为了帮万文刚打掩护,更是要真切地看到、清楚地听到这个人渣痛失亲人的悲怆 。

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被消除,“一笑泯恩仇”是无能之人的自我宽慰,忘不掉的事都去了哪里?它们随着年岁增长而囤积,在此刻变成一把刀,变本加厉刺进对方身体的同时也将心头长了二十年的恶瘤彻底切掉。斩断了折磨好几代人的根源后,向阳终于感觉到了活着的意义。

法律做不到的事情,他会替父亲完成。

“也就是说……你因为邱绍威殃及无辜。”夏桓语气都变了调。

“什么叫殃及无辜?”对方青筋暴起,面露不解,“就算现在没发现她作恶的苗头,以后也必定祸害社会,邱绍威就是这样人,我再清楚不过了!”

“邱绍威是邱绍威,邱雯是邱雯。”

“有区别吗?”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回来,对准夏桓不可置信的表情瞪了回去:“你不会懂的,我不过是未雨绸缪。”

被仇恨蒙蔽双眼后,无论看什么都沾染了恶意。

“诡辩。”血液瞬间逆流,冲进大脑,夏桓感觉心中那个纯朴少年的形象需要修整。

可他不知道的是,无论把多少证据摆在面前,向阳也不能相信邱雯是个正直善良,与此事无关的人。

这次行动向阳蓄谋已久,从借口、过程甚至是突发情况和应对方案,每个步骤都反复推敲,可唯独对邱雯的考证却十分潦草。

只有不停告诉自己她跟邱绍威一样怀着劣根,才能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和疑虑、毫无顾忌地推进计划。

但幸好人已死,查无对症,他可以一厢情愿认为邱雯就是这样的品性。

良知与复仇,仁义和恩怨,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脑海里缠绕,横冲直撞。要是在纠结下去,这种拧巴会成为第二个无法根除的心结,既然选择了就再也无法回头。

杀错人?怎么可能,这样他不就成了跟邱绍威同样不分青红皂白、只为一己私欲的恶魔了吗。

面对夏桓的质疑,内心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听,不要信,不要思考,倔强铸成了铜墙铁壁,只有待在里面自己才会安全。

所以不是无法承认,而是不能。

“你不了解事情全貌就不要妄加评论。”向阳抹着脸,明明没有淋雨,可还是跟夏桓一样从头湿到尾,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我已经杀人了,你现在告诉我她是无辜的那我算什么!”

“啊……话说回来,你又为什么那么关注邱雯?”

“明明怕成那样了,还要坚持参加她的葬礼?”

“你们不会是同伙吧!”

他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宛如一头濒临发狂的野兽,逮到人就想咬,任何不顺从心意的话都会变成引爆炸弹的导火线。

面对强词夺理的态度,夏桓感觉再继续下去也没意义,直接岔开话题,“孟妍知道这些吗?”

“我不清楚,你会去揭发我们吗。”向阳话锋一转,又把关注点拉了回来,他往前走了两步,气势愈发咄咄逼人。

夏桓原地不动,坦然接受眼前肆意燃烧的愤怒,目光平静,“我如果说会,你要怎么办?”

对方蹙了下眉,显然没料到如此直白的回答。

“你难道要对邱雯那样,杀了我吗?”声音淡漠如水,听不出任何挑衅的意味,可还是把向阳正上头的情绪浇灭了大半。

耳畔传来清脆的碎响,有什么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东西彻底消失了。

“你在威胁我?”向阳脸色阴沉了下来。

“没有,我不会去揭露的。”僵持不下的气氛随着这句话缓和了少许,夏桓忽然感到可笑,又补了句,“如果你去自首的话。”

呼吸开始急促,不稳定的气流扑面而来,学着刚才的样子,夏桓也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按住对方的肩头,轻声问道:“我给你时间,你会去自首的,对吗。”

希望兜里的录音笔无用武之地。

就在指尖触碰到身体的刹那,颤抖终于无法躲藏,隔着衣物传了过来。

恼怒不过是虚张声势,强装镇定被识破后,向阳抬起头。对视之间夏桓感觉意识被吸了进去,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眼神,瞳孔像只有几毫米大的井口,却蓄满了深不见底的汪洋,每一股浪都打向不同地方,不被理解的无助,被识破后的慌乱,还有一种浓烈的、夏桓现在还不明白,但在余生中逐渐共鸣的悲哀。

向阳拍掉肩膀上的手,冷笑一声,整理起衣服:“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重要的人被杀害,你这辈子就只能在回忆里跟他见面,在梦中一遍遍为他假想没有苦难的乐园,而凶手却在眼皮底下过得风生水起。”

“夏桓,到那时候,谁也无法独善其身,你会理解我的。”

……

本来只想追查孟妍的下落,没想到居然顺藤摸瓜挖出来了这么多隐情。

检举了段金涛、亲手解开邱雯和邱绍威案件的真相,夏桓并没有多高兴,反而有种被凶手玩弄股掌之间的挫败,这场战争赢得并不漂亮,最多算是两败俱伤。

目前来看,这三起案子似乎没有任何关联,可为什么一贯井井有条的校园会突然在这段时间迸发出这么多乱子。

距离孟妍失踪已经过了整整十天,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这个陪伴了他十几年,却还没来得及捅破窗户纸的女孩,这个光提到名字就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美好形容词都堆砌上去的女孩,此刻到底在哪里呢。

他想见她一面,一面就好。

可没想到这份期盼,竟然在隔天就实现了。

警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夏桓还在睡梦中,他在朦胧间摁下接听键,几秒后大脑就像忽然被拔了电源的机器一样宕在原处,握着手机的指头渐渐冰冷。

对面说的每个字他都懂,可却怎么也无法联想其背后的含义。

夏桓勉强撑着一口气,连滚带爬地跑到现场。

认领尸体的步骤很繁琐,当孟妍的尸检报告摆在面前时,夏桓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手中的纸很薄,然而翻了好几遍还是没勇气看完。

孟妍被发现的时候靠在一棵大树下,身体被岸边的芦苇簇拥着,轻风温柔地拂过面庞,安静又乖巧。如果忽略到惨不忍睹的状态,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胸口处插了一把刀,干涸的血液从伤口流下,在衣服上结成大面积块状。女孩单薄的身躯扭成了个极为怪异但并不陌生的姿势,手指被砍掉,四肢关节被反向弯折,就像那些被虐待至死的猫咪一样。

纤细的手腕上有一抹深红印记,看起来像被手铐长时间禁锢留下的痕迹。

她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童山大学外的一处桥梁下,没有做专门的遮盖,是个拾荒老人发现并报的警。

心脏骤然抽痛,她的每一处伤口仿佛都具象化,在身上原模原样复现了出来。

夏桓不敢细想她究竟遭受了什么,痛苦让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他觉得自己应该愤怒起来,于是试着调动起心绪,这才发现就在意识到孟妍彻底离开的瞬间,所有底气和动力都跟着脊梁骨一并被抽走了,浑身只剩下瘫软无力、以及被按在地上践踏的屈辱。

夏桓以为自己会痛哭,会晕厥,就像邱雯葬礼上的那些人一样,然而最后只是沉默地听完警察的讲述,一滴泪也没留。

仿佛回到了奶奶葬礼的那天,可这次,没有人能站在身边安慰自己了。

孟妍的离去不仅是一场暴雨,还是浸透余生的漫长潮湿。

感官强行按下了暂停键,这是一种身体机能的自我保护。

返程的路上,夏桓路过了一棵参天大树,原本四周还悄然无声,可树上的知了突然在某个时间点开始集体啼鸣。

他抬头望去,明明一个也看不到,却感觉枝叶中匿藏了成千上万只蝉,吵闹的叫声能把脑壳轰炸。即便如此,夏桓还是能准确感受到树叶在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好像每走一步就会把它们踩得粉身碎骨,夏桓不得不放轻脚步,咔嚓声宛如裂开的冰面,越来越响,他不知道该从何落脚了。

蝉鸣是种群体行为表现,以前不觉得,现在听起来忽然有种强烈的孤独感。

太阳隐没在云海,植物抽出新芽,惊鸟在树林上空盘旋,时间照常流逝着,只有他停在了这个瞬间。

就到这里吧,好累啊。

走不下去了,这十天夏桓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要是放任让那些张牙舞爪的情绪倾泻出来会怎么样呢。

会死,他一定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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