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血雾的刹那，林生身后的通道瞬间闭合，他已没了任何退路。
“真希望你刚才没回头看那一眼。”
林生还趴在地上干呕，忽然一双脚尖闯入视野。
那是一个跟他同样年轻的男人，披着头发，赤着双脚，模样像个疯了魔的道士，不羁的过了头，看起来有些癫狂。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眉宇间有一种莫名的自信。
“我叫夏伯龄，欢迎来到鬼门关！”
说完，夏伯龄让出身位，给林生展示了鬼门关里的全部。
地方不大，甚至没有官府宅邸占地多，四周被刻满铭文的青铜墙壁紧紧围住，脚下则是用整块金刚石铺成的地板。
青铜墙壁高不可攀，上不见顶，金刚石地板当然也没人能够钻透。想来，没人可以自己走出鬼门关。
此时整个鬼门关里还有另外七个人，加上林生、夏伯龄，共九个人……不，应该是九只鬼。
鬼门关里怎么可能有活人？
其他七人分别散落在鬼门关的各处，有的抱膝缩作一团，有的怒目环视、警惕周围一切，还有的则安逸的躺在一处角落、仿佛鬼门关就是自己房院。
几人神态各异，但却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彼此之间的边界感都极强，占据着各自的一亩三分地，绝不肯让其他人涉足。
除了夏伯龄，没人在意他的到来。
“我们都是些孤魂野鬼，生没有好出路，死也没有好去处。”夏伯龄走到林生身后，从他肩膀一侧探出个脑袋，指着摆在鬼门关中央的一个青瓷花盆，道：
“那就是鬼门，要等到七月初一才会打开，在这之前，我们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是不是睡大觉？”
“当然不是，鬼门关虽然名字叫鬼门关，却只有善鬼才进得。而我们当中，只有一位是有资格进鬼门转世投胎的善鬼。”
林生幽幽地说道：“通常情况下，恶鬼越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夏伯龄点头，道：“恶鬼擅闯此地，当放逐九幽，饱尝炼狱之苦！永世不得翻身！”
林生道：“可我并不想来鬼门关。”
夏伯龄道：“这里没有人想来鬼门关，可偏有人把我们一个一个的扔进来。”
林生皱眉，问道：“这么说，你们也是被一个穿白衣服的眯眯眼抓进来的？”
此话一出，鬼门关里的众人一同望向林生。
林生从他们的眼神中知晓了答案，他更加费解了，思索道：“通常不会有人做这么无聊的事情，除非他别有目的。”
夏伯龄摇头，道：“人要碾死一群蚂蚁，并不会给蚂蚁任何理由，哪怕是个荒唐的理由也懒得编织。”
闻言，林生“噗嗤”一声乐出了声。
夏伯龄扭着脖子问道：“这很好笑？”
林生连连摆手，道：“我不是笑你，而是突然想到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你继续说下去……哦！对了，你说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是什么？”
夏伯龄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相反，他被林生身上的某种气质吸引，理所当然的，他乐意跟林生继续聊下去：
“现在，鬼门关里只剩下我们九只鬼，那善鬼就藏在你我之中。我们唯一要做的，当然就是找出那只善鬼！”
说出这话时，夏伯龄嘴角上扬的角度已不自觉地抬高了寸许。
他在兴奋。
“然后呢？”
林生实在不知，一群恶鬼找一个善鬼的游戏到底有什么好玩儿的。
夏伯龄表情一僵，诧异地问道：“你不知道找善鬼做什么？”
林生摇头。
夏伯龄忽然意识到，林生吸引他的并不是什么气质，而是神秘感。他喜欢抽丝剥茧时的过程，胜过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压抑着兴奋的嘴角，道：
“有人跟我说过，鬼门只能通过‘精魄’来分辨善恶，所以只要恶鬼能夺走善鬼的精魄，就能顶替善鬼进鬼门，转生投胎！”
林生问道：“‘有人’是谁？”
夏伯龄答道：“当然是把我们丢进鬼门关的眯眯眼。”
林生心底冷笑一声，听起来十分扯淡的规则，偏偏细想之下又无比合理。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他不敢露怯，硬着头皮朗声道：
“可据我所知，他不是个守规矩，更不是个会给蚂蚁编织理由的人。这样一个人，我凭什么要信他的话？”
现场哑然无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站在鬼门旁边的一个老太婆开腔了，略带讥讽地说道：
“我只知道，他虽然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却是个有能力的人。况且，人若是走上了绝路，无论什么胡话都会相信，你不信，是不是就是那只善鬼，本就没有走上绝路？”
老太婆并不太老，她腰板挺得笔直，说话声音铿锵有力，偏偏她的脸上到处都是皱纹，就算涂了三层脂粉都遮不住。
林生猜不出她的年龄，只好将她算作老太婆。
林生苦笑道：“如果一个当街弑父的人也算作善鬼，那我相信你们都当不成恶鬼了。”
“你杀了自己的父亲？还是当街？”
不远处，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惊诧的问道。
林生点头。
林生以为男童要追问他弑父的原因，可他没有，而是舔着嘴唇阴森森地笑道：“你可真是个天才，我怎么就没想到。”
“想到什么？”
“杀猫杀狗能令人愉悦，可惜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有时甚至坚持不到我转身。杀人的愉悦能持续的长些，但总归也会消失。如果杀的那个人是父亲……是不是就能医好我的病！”
他的确有病。
林生知道有一种人，天生丧失情感，无法与人共情，只好把血淋淋的刺激当做是愉悦。
因为那是他们能感受到的唯一情感波动。
林生不再去看小童，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厌恶这个可怜人。
他调整了情绪，对夏伯龄说道：“姑且信了他的话，但我还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什么问题？”
“如果我杀掉你们所有人，再夺走所有人的精魄，算不算犯规？”
如果知道自己是恶鬼，那么善鬼当然就混在其他人当中，夺走所有人的精魄，当然也就夺走了善鬼的精魄。
不过问出问题的瞬间林生就后悔了，他偷瞄了眼小童，又从上跟到下审视了一遍自己，确定两人之间没有一点相似之后，才放下心来等答案。
夏伯龄大笑着，回道：“有趣！你这人可真有趣！只可惜，即使杀掉所有人，也非得在所有人的精魄里找到那只善鬼精魄不可。”
“哦？”
夏伯龄从腰间取下一只巴掌大小的紫葫芦，一边踱步一边解释道：
“精魄其物，形状散漫，若非此法器根本无法储存。而这法器又太小，里面只容得下一只精魄，所以……即使杀掉所有人，也只能挑一只精魄装进去。”
这些话并不是眯眯眼告诉他的，而是夏伯龄经过反复试验才得到的结论。最初，鬼门关里远不止他们八只鬼。
“这法器也是他给的？”
林生皱眉，他注意到这里每个人的腰间都悬着一模一样的紫葫芦，除了他。
夏伯龄看出他的情绪波动，神色也跟着微微一变，道：“难不成，你没这紫葫芦？”
林生点头，他只有点头。
因为此时鬼门关的八只鬼已全部注意到他的腰间，那里并没有紫葫芦，而他全身上下，也没有能藏紫葫芦的地方。
现在，夏伯龄跟老太婆都已相信，林生是个特别的存在。
“如此看来，他还真有可能是那只善鬼。”老太婆眼中释放异光，神态表情虽没有任何变化，但鬼门关里已有四个人从她的眼中读出一些信息。
四人像是有了共同的目的，相互之间的边界感也随之消失，他们十分默契地走到一处，冷冷地看着林生，仿佛随时都会朝他扑杀过来。
林生顿觉不妙，赶紧开脱道：“杀人的理由可以有很多种，但如此草率的杀人理由却并不常见。”
老太婆调整身姿，正对着林生说道：“我们当中最多只能活一个人，这种情况下性命当然潦草，你若不同意，大可说服他们放过你。”
林生说道：“你说错了。”
“我说错了什么？”
“我们当中不是只能活一个人，而是只能活一种人，善鬼或夺走善鬼精魄的恶鬼。”
“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我们大可把善鬼、恶鬼，当成是两个相对立的存在，现在善鬼势弱，只有一人，而恶鬼却又八个。这种情况下，谁最希望死的人多？”
老太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夏伯龄则极不识趣的接过话茬，笑着说道：
“当然是善鬼，因为他知道不管死了几个都是恶鬼，只要恶鬼死光了，他就能活下去。最不济还剩下一个恶鬼，一对一的局面也好过自己面对八个对手。”
林生笑道：“善鬼只是心好，并不是蠢蛋，你们说呢？”
四人大概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又纷纷把目光转向了老太婆，因为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教唆他们杀人夺精魄，但每次被杀的似乎都是恶鬼。
老太婆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的紫葫芦到现在还是空的，却要背负枉杀鬼魂的罪名，天下真有这番道理？”
一白发老翁颤巍巍地从四人中间走出，扯着破锣嗓说道：“天下本就没有道理，你要死，只不过是因为我们几个都想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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