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夜晚,虬江路上的电子数码商厦灯火阑珊,早已没有白天时的烟火气,此时已到了各家店铺打样收场的时刻。
包老板核算完一天的进出账目表,背着一个大皮包,用一把沉重的U型锁锁上店门,店里的员工已经先他一步下班离开,而他总在店里留守到最后,不是因为有多敬业,而是对别人不放心。每当员工走后,他总要亲自清点一遍货架和仓库的商品有无缺失,查一遍账目有无出入,对员工的工作总是疑神疑鬼,持怀疑态度,生怕他们疏忽大意或行偷鸡摸狗之事。一旦发现少了什么,哪怕是一件价值不大的东西,他都会坐立不安,翻箱倒柜,直到把它找到,或最终证明是因自己愚蠢而搞错为止。他对自己的错是宽容的,但对员工的错却无法容忍,一旦发现员工出错,会像个性压抑数月后想要一泄为快的嫖客般亢奋,面红耳赤、歇斯底里地对着员工臭骂一顿,毫不顾及颜面,嗓门之大能传数里。
但今天,他对员工和自己的工作还算满意,挺着大腹便便的肚腩边走边吹口哨,不过更让他满意的是背在身上那个装得鼓鼓的大包,这可是他的命根子。每个月的这一天,他都会按惯例和一些批发商结算款项,他并不喜欢银行转账,而是喜欢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找的钱,摸着钱的满足感远胜于银行账户里的一串数字。像往常一样,几个批发商在店里和他结完款项后,他把一叠叠挺括的人民币像弹扑克牌一样扫了一遍,闻了闻钞票的纸香,然后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一叠叠塞进皮包里,当然整个美妙的享受过程是不能经员工之手的,不然就少了一层满足感,更重要的是,他怕一经他人之手后,钞票的分量会变轻。
现在他终于心满意足地带着他的宝贝回家了,他走到了商场出口,看着呢喃夜色,心情也变得浪漫起来,他想去酒吧喝一杯,见见上次那个令他意犹未尽的女人。但带着那么多钱出去又不合适,他还是决定先回家一趟,可一想到家里那个黄脸婆,心情又变得沮丧起来,钱不能使黄脸婆变得高兴,也不能使她变得美丽,有时候他觉得,这样的黄脸婆真不如酒吧夜总会里的某个初识女郎对他重要,他想要初恋的感觉。
哎!人生为什么总是那么无奈呢?他暗暗发愁,算了,回去只要床上一躺,眼睛一闭,睡到天亮,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黄脸婆明早一出门,他的世界就清净了。有空再去寻找真爱吧,他挠了挠荷包蛋的头顶,把周围一圈蛋边捋了捋,不由唱起了歌: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愿意等待
当懂得珍惜以后归来,却不知那份爱会不会还在
……
谁知道又和你相遇在人海,命运如此安排总叫人无奈
这些年过得不好不坏,只是好像少了一个人存在
……
他踏着洒脱的步伐走向不远处的奥迪,神情爽朗。在他身后一个花坛边,有人轻轻拧开一个瓶盖,往一块绒布上倒上液体,然后慢慢向他靠近。
就在包老板伸手到裤腰袋里摸车钥匙的一刹那,一个蒙面黑影悄无声息地窜上来,用布一把闷住他的前脸,一股强烈的刺激性气味灌入他的鼻孔,他刚要挣扎,意识便开始涣散,身体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
黑影抓起地上的皮包,拉开拉链,伸手在包里摸到满满的成叠纸币,然后迅速拉上拉链,拔腿就跑。一个穿黑衣的女子碰巧迎面走来,两人瞬间撞了个满怀。
“啊!”女子尖叫一声,像一把利器划破寂静的夜空。
他感到有一种液体洒在自己的身上,但没有停下脚步,他不能长时间停留在路人的视线里,虽然是夜里,但在路灯下他依然怕见光。他不顾身后一片狼藉,提着包拼命往来时的方向跑去,前方有一条僻静小路,夜里人烟稀少,他在路口急速拐弯,继续跑,然后又拐进一条事先摸清的小巷,巷子很窄,只有一人多宽,却很长,如果迎面遇到来人,只能侧身走过,但现在连只老鼠都碰不到。巷子九曲十八弯,他凭借着记忆,喘着气在蜿蜒的迷宫中穿行,一轮明月挂在头顶,如照妖镜般令他无处循形。拎包的手开始发酸,他换了只手继续跑,头上大汗淋漓,遥远记忆中的枪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他的双脚似乎被设定了程序,处于一种无意识状态,不知跑了多远,前方看见了出口,离预定地点不远了……
一路上还算顺利,他快速向家里冲去,边跑边计算着时间。很快便来到家门前,他伸手伸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今晚恰好是女儿上补习的日子,现在差不多快回来了,他必须趁女儿回家前进门处理好一切,以防女儿发现端倪。终于开门进了屋,屋内空荡荡的没有声音,不出所料,女儿还没回来,他不由靠在门背上喘着大气,汗水浸透了全身。
不过他根本没时间休息,现在分秒必争,他还没完成最重要的程序。他迅速冲进卧室,从床下拉出一个大旅行箱,打开箱盖,他把带回来的那个皮包扔了进去,忽然又察觉到沾在身上已发干的黏黏的液体,连手上也有,他在舌尖上舔了舔,有甜味,一定是撞到他的女人手上拿的东西,他只能快速脱下上衣一起扔到箱子里。裤子上也粘了一些,但他没有时间管了,他拉起箱盖,把箱子重新推入床下,用袖子擦了擦汗,连忙起身跑到架子上,拿起一袋预先准备好的面包和苹果,朝门外跑去。
他快速来到隔壁门前,咚咚咚……咚咚咚!发出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张阿姨,你睡了吗?”他大声叫喊,恨不得全弄堂都听到,全世界的人来为他作证。
窗口的帘幕后透出灯光,老太太应该还没睡,他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中的巨石缓缓落下,他重重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要表现得积极热情,和往常一样。
“张阿姨,您还没睡呢?”
“呦,是小瞿啊,我差不多就要睡了,人年纪一上去啊,到点就要搭眼皮。你这是……”
“我在家闲着没事,想起您上次说过牙不好,想吃点软食,这不……我家有软面包,特别适合您老人家,还有这苹果,正宗的花牛苹果,吃起来粉嫩粉嫩的,也能补补维生素。”
“你真是太热心了,啥都帮我想到了。”老太太咯咯笑,“你别站着,进来坐会儿。”
“哦不了,您要睡了吧。”
“不睡不睡,过会儿再睡,来来,进来。”老太太殷勤地把他拉进屋,老瞿趁机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然后对了对自己的表。
“咦阿姨,你家的钟时间准确吗?”他故意问道。
老太太抬起头,又推了推老花眼镜,仔细朝墙上看。
“9点31分。”她又看看自己的手表,“应该准啊,我再去里屋帮你看看。”老人走进卧室,不一会儿又走出来,“没错,我的表和挂钟时间都一样。”
“哦,那是我的表慢了,看来要更换电池了。”他敷衍道,此行的主要目的顺利完成了。
“小瞿啊,听说你最近开了个小店,是卖啥的?”
“卖些电子产品,耳机,MP3之类的。”
“哦,这样啊。”老太太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生意好不好啊?”
“就这样吧,只能勉强糊口饭吃。”
“现在赚啥钱都难,有口饭吃不错啦,你一个人也不容易。主要是菲菲还在读书,现在孩子学业重,又在长身体,不能亏了孩子。”
“您说的是,不过幸亏菲菲成绩还行,不需要我太操心。”
“是啊,菲菲是个好孩子,平时遇到我都很懂礼貌,一口一个‘奶奶好’,不像我那个孙子,调皮捣蛋鬼,也不好好读书,上次来我家里啊,差点把我的电视机玻璃砸了,呵呵。”
“男孩子嘛,调皮捣蛋也正常,我小时候也那样,等长大了会好的。”
“哦,说到电视我想起来了,这两天也奇了怪了,它怎么都开不了,任我怎么按遥控器,屏幕就是黑漆漆一片,前两天还好好的呢。要不……你帮我去看看?”
“哦?还有这事?那……我去看一下吧。”老瞿无奈起身,跟着张老太来到电视机前。
他装模作样地在老太太面前围着电视摇头晃脑,然后这摸摸,那瞧瞧,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点了几下,电视机罢工依旧。他又把手伸到后面的接线处,拔出接线再插上去。
“接线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我可从来没碰过呀。”老太太狐疑道。
“哦……我想会不会是接触不好,所以试试。”老瞿不禁心想,这老太耳朵不灵,脑子倒挺清爽。
插完接头,他又拿起遥控器试了试,然后尴尬地对着老人摇摇头。
“看来啊,这得拿出去让专业的人修。阿姨,你这台金星牌电视机用了多久了?”
“大概……让我想想,至少有7、8年了吧,老是老了点,不过嘛……我都这把年纪了,能用总想将就着用吧。这修一修……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这就难说了,要看坏哪儿了?不过电视机这种东西啊,时好时坏,我家的就是这样,说不定啥时候呢,它又好了。”老瞿意味深长地解释道。
“是这样啊!那我再等几天试试,实在不行,让我儿子帮我拿去修。”
“这也行。”
“这两天戏剧、新闻都看不了,窝在家里都快闷死了。”
“那你听广播吗?”
“不听,耳朵不灵,听了也白听。”老太太指指自己的耳朵。
“那这两天……有人给你打电话吗?有人聊聊天,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没人打来过。”
“也没人来家里看您?”
“没有。”
“哦。”他的心彻底放下了。
“现在呀,没个电视日子真不知道咋过了。”
“是啊,时间不早了,您差不多要睡了吧,我也得回去了,明天还有事呢。”老瞿伺机起身道别。
“那你慢走,有空再来啊。”老太太也站起身。
“您别出来了,外面凉。”老瞿招招手,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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