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警官的指关节敲出了老茧，才敲开张德惠的家门。
“你好，我们是警察，想向您了解一下，昨天晚上，瞿明亮来过您家吗？”
“啊？哦，来过，你们……为啥问他的情况？”
“他可能涉及一桩案子，他说昨晚来过你家，所以我们来核实一下。”
“哦，可小瞿他……不像违法乱纪的人啊！”
“您误会了，我们并没说他犯了什么事，只是他和案子可能有点关联，我们只是例行公事，随便聊聊，你别紧张。”
“哦，昨晚他确实来过，我正准备上床睡觉，他来敲门，给我送来一些面包和水果，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出门不方便，小瞿人很热情，经常帮我带东西。”
“他具体几点来您家的，您还记得吗？”
“你说什么？”张德惠把手罩在耳边，凑近身子。
“我说，他几点到您家来的？陈警官提高嗓音。
“哦，我想想，他来时我还看过钟，当时是9点半吧，哎！人老了，耳朵不灵了。”
“时间您确定吗？”
“确定，我耳朵不灵，但眼睛和脑子还行，错不了。”老人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陈警官沉思片刻。
“请问你家的时钟平时……时间准确吗？会不会慢？”
“不慢，我一直用表和钟对时间，都一样。”说着，老人又指了指手上的表。
“老人家，您平时听广播看电视吗？”
“广播不听，耳朵不好，但电视当然看啦。”
“那您有没有根据电视上显示的北京时间，来校正家里的钟表？”
“有啊，不过……前几天电视坏了打不开，也就没看。”
“哦？昨晚也没好？”
“是啊，不过今天好了。”
“那您昨天有没有到邻居家去核对过？”
“没有，这太麻烦了，我昨天都没出过门，我家的时间一直很准，所以偶尔不核对也没啥。”
“那昨天除了瞿明亮，还有人来过您家吗？”
“没有。”
“请问您有孩子吗？”
“我儿子平时工作忙，所以一般周末才会打电话或上门看我。平时么，经常靠小瞿帮忙。前几天他还帮我带了满满一袋子菜，这样我这两天都不用出门啦。”
“看来，他对您很关心。”
“是啊，小瞿可是个好人啊，不但给我买菜，我还拖他帮我买药呢，瞧这柜子上的，都是我托他帮我买来的。”老人指指柜子上的一大堆药。
“那天他来了多久，和您说了什么？”
“来了大概10分钟，送我面包和水果，所以我很高兴，拉着他闲聊了几句家常，关于工作啊、儿女生活之类的。”
“就这些？”
“还有……我电视不是打不开了嘛，让他帮我看看啥毛病，结果他也没看出来，别的就没啥了。”
“你发觉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啥反常呀？他挺好的呀。”
“您知道……昨晚他的女儿什么时候回家的吗？”
“这我不知道，你们……问这个干啥？”
“哦没什么，就像了解一些他家的情况，例行公事。”
“哦，这我真不知道。”
“那打扰您了。”陈警官向周警官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离开。
一路上，他们分析瞿明亮和张德惠的供词。
“目前，还看不出他俩的供词有明显的漏洞。”周警官说道。
“是的。”
“你觉得……张德惠会为瞿明亮作伪证吗？”
“我觉得张德惠不像在撒谎，再说，即使邻居平时对她照顾有周，一个老太太也犯不着为此包庇抢劫犯。”
“我也觉得，以一个70岁老太的心理素质，不可能和嫌疑人串通得如此天衣无缝。”
“而且，如果她作伪证，为何要刻意提电视机故障一事？我们根本没问，岂不多此一举？”
“不过……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昨晚瞿明亮上她家时，她自然也无法保证家里时间是准确的，这其中会有什么蹊跷吗？”
“但她亲口说当时钟和表的时间是一致的，这怎么解释呢？难道同时慢了相同的时间？这未免太巧合了，再说我们在她家时，墙上挂钟和我们的手表时间的确是一致的，而她平时也用电视时间来校正家里的钟表，所以……我觉得她家时间应该没问题。”
“如果她家时间没问题，她也没撒谎，那就代表……瞿明亮案发时不可能在现场。”
从案发现场到瞿明亮的住处足足有8公里，毕竟没有人能时空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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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4点半，校园里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出校门，一些学生被等在校门口的家长接走，一些则三五成群或独自回家。
瞿艳菲和另一个女生有说有笑的走在一起，今天她不上补习，回家可以放松一下。到了一个路口，她和同学告别，独自往家走去，她的学校离家不远，大概15分钟就能到。今天天气不错，她雪白的脸沐浴在夕阳中，特别舒服。前方走来一个男人，她没注意，直到那个男人叫出她的名字。
“你叫瞿艳菲对吗？”陈警官问。
“你是谁？”瞿艳菲停下脚步，警觉地看着他。
“我是警察。”男人出示了证件。
“你要干什么？”她紧张起来，不仅因为不知警察来找她的原因，也因为面前男人的真实身份存疑，她虽然只是初中生，但知道社会上有人会冒充警察来违法犯罪，她更担心后者，“你……真的是警察？”
“你不相信？你爸爸叫瞿明亮吧？他现在开一家数码店，以前在建筑公司工作，而你现在XX中学初一(2)班，你母亲5年前已去世，你们一家92年来上海，住在XX路XX弄X号，我说的没错吧。”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瞿艳菲惊讶道。
“因为我是警察，这些我都能查到。”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就问几个关于你父亲的问题。”
“你想问什么？”
“去车上谈吧。”陈警官指着停在街对面的一辆警车。
“好吧。”
说完，她跟着陈警官亦步亦趋地走向警车，他俩坐进后座，周警官坐在驾驶室里。
“你们为什么要询问我爸爸？”她吸了口气问道。
“你别紧张，我们只是例行公事，正在调查一件抢劫案，你爸爸曾经和受害者打过交道，而所有相关人员我们都需要一一了解，这时我们的职责，以便排除无关人员，你作为家属，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下，关于你爸爸那天晚上案发时的情况，希望你配合。”
“你的意思是……我爸爸并不是……”女孩欲言又止，露出迷惑的眼神。
“当然不是，其实我们的主要怀疑对象并不是你爸爸，但我们的工作程序就是这样，要把所有相关人员全部排查一下，老实说我们也很头疼啊，所以就请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就行，你看好吗？”陈警官口气委婉，试图取得女孩的信任。
“嗯，好吧。”
“三天前夜晚，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还记得吗？”
“三天前……我上补习班回到家里，原来一般是10点20分能到家，不过那天老师提早10分钟结束，所以应该10点10左右到家吧。”
“你确定是这个时间吗？”
“应该是，我没带表，回家后好像也没看时间，推测是这个时间。”
“路上没有耽搁吗？”
“没有，和往常一样。”
“很好，那你父亲在家吗？”
“不在，不过我前脚进门，他后脚就回来了。”
“就是说，他也是10点10分左右到家？”陈警官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她。
“嗯，差不多。”
“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他说了，是去隔壁邻居张奶奶家，给张奶奶送吃的。”
“嗯，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几点去张奶奶家里的？”
“这个……没有，为什么……要问去张奶奶家的时间呢？”
“没什么，我们只是了解一下你爸爸当晚的行踪，你只要诚实回答就行。”
“我爸爸不会干那种事的。”她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那天你爸爸回来后，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反常？”她忽然想起，父亲回来时裤子上的味道，不过父亲解释是因为和拿饮料的人撞在一起，这算反常吗？她不确定。那么，她要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吗？
“小姑娘，有话就直说，没事的，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只是在例行公事，目前没有一点证据表明和你爸爸有关，你就实话实话，让我们回去交差就行，但如果你刻意隐瞒或说了谎，被我们发现漏洞，这反而可能引起我们的怀疑，对你爸爸反而会造成不利影响，你说对吗？”陈警官看出女孩的犹豫，开始循循善诱。
“嗯……”她微微开口，却还没出声。
“你要知道，一个人身上发生反常的事，并不意味着就和犯罪有关，比如……我们调查过一个人，案发时就在离现场不远的地方，被人看见在拼命奔跑，被当做了嫌犯，后来我们经过调查才知道，他只是因为家里发生急事而急着赶回去，和案件毫无关系，所以啊，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没啥好担心的。”陈警官笑着对女孩悉心安慰道。
“嗯……我就是觉得……平时这个时候，他都在家里，那天却不在，不过……他回来说是去张奶奶家里，我觉得就没什么了，毕竟张奶奶一个人，平时也没人照顾，我爸也是个热心人。”
在最后一秒，瞿艳菲还是决定不把那件事告诉警察，虽然她认为这和案件没什么关系，但当她听到陈警官提起那个被怀疑的人，想到如果因自己多嘴而使父亲也遭到无畏的调查，不是会给父亲增添麻烦吗？父亲被警察调查，周围邻居会怎么看，会不会影响他的工作？她已经长大了，知道父亲为了她含辛茹苦不容易，她不应再给父亲和家里添麻烦，所以她还是选择了隐瞒。
而她绝没有想到，她的这一举动，救了她的父亲。因为警方已在倒地妇女的衣物上提取到可乐，而在其倒地不远处的地面上，也找到了带有其指纹的可乐瓶。警方已经猜测出劫犯和妇女相撞的情景，如果他们知道那天晚上瞿明亮的裤子上沾有可乐，必将对他紧追不舍，后果将不堪设想。
“哦，是这样啊。”陈警官的笑容中掩盖着一丝失望。
“嗯。”
“还有……你爸爸那天晚上回家后又出去过，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她惊讶不已，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当然是他告诉我们的。”
“你们……见过他了？”她困惑道，这事父亲居然没告诉她。
“对，第二天早上你注意到卫生间挂着雨衣了吗？”
她忽然想起来了，那天早晨上卫生间时，确实看见挂着雨衣，还有些湿漉漉的，但前一天晚上在她睡觉前，那里肯定是没有雨衣的，但因为她急着去上学，就把这件小事忘了。
“你父亲说，在你睡觉后，他冒雨出去扔垃圾，所以才穿的。他出去和回来，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没有，我睡着了。”她感到奇怪，父亲为什么要冒雨出去扔垃圾，第二天不能扔吗？但她没有多嘴。
“你父亲以前也有半夜出去扔垃圾的习惯吗？”
“也有吧，有时候垃圾多了，他不喜欢放过夜。”她脑子有些乱，但语气很坚定。
“好，那今天就到此为止，耽误你回家了。”陈警官打开门，让她下车。
随后警察扬长而去，她没有回头。
“你看出什么来了？”周警官问。
“有个不可忽视的问题。”陈警官阴沉着脸，“如果瞿明亮晚上9点半去张德惠家，依老人说只待了10分钟，而他回到家是10点10分，那走出张德惠家门后的半小时去了哪？他没有和我们、也没和他女儿提起过。”
“确实有问题，看来我们对他还不能放松，有必要盯着他。”
后来，当他们再次找到瞿明亮问起这事时，瞿明亮给出了一个看似很牵强、却令他们无可奈何的回答：他说从张德惠家出来后，因为女儿还没回家，闲来无事，所以就一个人在附近漫无目的逛了半小时，期间没有人证。
“还有那个王平，查出什么问题没有？”
“我们已经证实他的父亲那晚9点多突发脑溢血，所以他才匆匆赶回去，其他的……暂时还未发现可疑之处。”
车内随即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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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菲菲做完了作业，收拾起作业本，看到父亲走过房门。
“爸爸。”
“嗯？什么事？”老瞿停下脚步。
“警察来找过你吗？”
“啊……来过，怎么？他们……也找过你了？”老瞿心里早有预料。
“今天放学的时候，他们找我问话。”
“他们问了什么？”
“问了那晚你什么时候到家，后来是什么时候出去扔的垃圾，还有……你有什么反常？”
“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是在晚上10点10分回家，后来出去扔垃圾时我不知道。”
“嗯，你对他们实话实说就行。”
“你回家时裤子上沾着东西的事，我没说。”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这只是无意中和人撞上时洒上的饮料。”
“但我没告诉他们，我觉得……这和他们调查的案子无关。”
“那当然，当然无关，乖女儿，你别为这些事操心，警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可是……爸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警察来找过你？”
“正因为这事和爸爸无关，我怕告诉你了，反而影响你的情绪，傻孩子，你看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老瞿笑着摸女儿的头。
“爸爸，真的跟你无关，对吗？”菲菲直视着父亲。
“当然，菲菲，你相信爸爸吗？”他也直视着女儿。
“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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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总算风平浪静了，不管怎样，还得感谢你的帮忙。”
“你这么肯定？他们只是找不到证据，并没有解除对你的怀疑。”
“据我说知，他们怀疑的可不只我一个，而且，我不会让他们抓住把柄。”
“但愿如此，不然……我也可能会招来麻烦。”
“你冒险帮了我，我该对你酬谢。”
“不，不用！算我们两清了，我希望……你今后别再来找我。”
“这……我不敢保证。”
“什么？你……”男人捏紧了拳头。
“但有一点，我能向你保证。”
“保证什么？”
“如果我自己出事，绝不会牵连到你；但如果你不配合，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你想拴住我？”
“毕竟，没人能料到以后的事，我不会没事来找你麻烦。”
“哼！我看……你像是对干这种事上瘾了吧？”
“上瘾？我在为自己讨回公道，那个混蛋……难道不该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的，不只有那个混蛋。”
“你什么意思？”
“别忘了，那个至今躺在医院里的女人。”
对面终于陷入了沉默。
“你说的……没错。”
“回去吧，这儿太吵闹了，我的耳朵想清静清静。”男人似乎失去了耐性，片刻后，便在一片喧哗声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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