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瞿紧握方向盘,脚搭离合器,聚精会神地直视夜路,经过一个又一个路灯,接近前方下一个路口。
“踩油门,加点速,争取在绿灯翻红前驶过路口,对,就这样,眼角扫视两旁,注意是否有行人穿过,过路口时慢点。”教练在副驾驶位不停叮嘱。
汽车平稳驶过了路口,继续向前开了一段。
“好,注意看右方有无非机动车,特别夜里要看仔细咯,打灯,靠边停车。”
车缓缓减速,向路沿靠拢。
“慢点,脚轻踩刹车,再往里靠些,好勒!挂空挡,拉手刹。”
老瞿舒了口气,打开车门,换另一位学员驾驶。
“老瞿,今天你表现不错,小林啊,你要加把劲,向老瞿学习啊,看老瞿年纪都比你大一圈,操纵感都比你好!”教练对着另一位学员调侃道。
“过奖了,过奖了。”老瞿笑道,“教练,那今天我就练到这儿,家里还有事,我得早点回去,下次咱们再约。”
“好,那下星期见。”教练挥挥手,指示学员发车,扬长而去。
老瞿穿过马路,往反方向的公交车站走去。他不知道,几乎在他下车走向公交站的同时,另一个人也在他家附近的街角下了车,鬼鬼祟祟地打探着四周街景,正准备向目的地——他的家里挪去。
老瞿在车站等了10分钟,来了一辆开往家里的公交,他两步登上了车。车窗外一路灯光秀丽,景色繁华,路面也相比几年前拓宽了不少,城市的面貌变化很快。老瞿最近决定考驾照,考出后,买一辆小货车自己跑运输,虽然辛苦点,但收入相对可观。
20多分钟后,公交车在他家附近的车站停下,他下车走了10几米,在路边的点心店买了两个包子,狼吞虎咽啃了起来,今晚女儿不在家吃饭,他也没有兴致做饭,他一边啃包子,一边穿过街心花园,走到附近的一个菜市场,去里面逛了一圈,在一些还未打样的菜贩那里买了一些为明天准备的菜,随后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去。
“砰”的一声,他家的窗户被敲碎,一只手伸进窗内拉开插销,打开窗户,纵身一跃窜进屋里,随手又把窗户合上。窃贼长长舒了口气,呼出的气体被面罩阻挡后反弹回脸上,一股浑浊的湿热感。窃贼环视屋内的摆设,根据脑海中的记忆,首先把视线集中在显眼的位置,他拿着手电,跑向置物架,书橱,在里面快速翻找,格子上各种凌乱的杂物堆砌地密密麻麻,几乎毫无章法,眼花缭乱。他像在一堆无用的垃圾中淘宝,手套上沾满了灰尘,隔着面罩的的鼻孔也因吸入灰尘而不住抽动,他不禁捂住嘴打了个喷嚏,接着头皮一阵发麻,眼皮在微微跳动,他感觉到了麻烦,并未找到想要的东西。转眼一想,也许不在这个房间,他抬手看表,现在这个时候屋主还没回来,大概率在外就餐,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所以还有时间。他急忙穿过房门,跑向外室。
老瞿转过街角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他继续走了5分钟,拐进他家的弄堂。
窃贼在客厅里一阵翻找,桌子,柜子,墙角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最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在桌上重重砸了一拳,他浑身冒着汗气,心绪一落千丈。该死!东西到底藏在哪儿?
他突然又有了新想法,既然不在显眼处,那可能藏在隐蔽处,刚才那个房间内的抽屉都还没有仔细翻过呢。他又看了看表,犹豫片刻,咬紧牙关冲回另一个房间。
这一次窃贼没有了刚来时的沉着冷静,他拉开橱柜的一个又一个抽屉,来不及细挑慢拣,把过手的东西一样样全丢在地上,甚至把那些无用的垃圾往地上砸,用以泄愤。他又跑向书桌台,拉开抽屉,对一叠叠笔记本快速翻阅浏览,发现都是些无关的工作记录和账目,急得满头大汗。笔记本,旧报纸,铅笔橡皮,剪刀胶带,过时的盒式磁带散落一地,身边已变成一个垃圾场,他像个手舞足蹈的疯子一样置身其中,不时回头,担心身后有人开门。他甚至打开衣柜,搜查一件件衣裤的口袋,结果只找到烟盒打火机和餐巾纸。
他累得瘫坐在床,大口喘气,窗外一片漆黑,现在已过晚饭时间,他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太危险。可转眼一看满地废墟,不禁苦笑,他绝无可能把一地的物品完璧归赵,也就意味着这次无功而返,今后就很难再有机会了。
他垂下头看着脚下的底板,突然起身,往床底下钻去,在手电光照中床底一览无余,只藏有一个大旅行箱,他立即拖出旅行箱,庆幸没设密码锁,拉开拉链一看,瞬间又一脸失望,里面只有一个锦纶包,下面垫着一些广告纸,包里什么也没有。他把旅行箱塞了回去,正要起身,迎面看到了床头柜,这个不起眼的柜子,此前一直在他的视线之外,于是他把手伸向小柜子。
老瞿来到张德惠老人的门口,用力敲了几下门板,屋内传出熟悉的应答声,门一开,传来一阵浓浓的绍兴戏曲。
“张阿姨,我路过菜场,帮你带了些菜,这个时段菜场里菜不多了,我就随便买了点。”
“啊呦,多亏你来得及时,我正愁明天吃啥呢!你吃过了吗?”
“我吃了。”
“现在我身上也没零头,要么下次一起跟你算吧?”
“没事,这不急,我先回去了。”
老瞿来到门前掏出钥匙,钥匙转动,门轻轻被推开,屋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起初他什么都没发现,因为就在他转动门锁的一瞬间,另一个人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老瞿打开灯,感觉客厅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似乎一些东西的摆放不那么自然,难道女儿回来过了?也不像,女儿平时并不会动客厅里的摆设,他随口叫了一声女儿的名字,没有回应,这印证了他的想法。他把手上的菜放到厨房,洗了手,喝了口水,然后准备进卧室换外套。
他打开卧室门,伸手摸向墙上的日光灯开关,咔嚓一声,灯光亮起,他顿时傻了眼,卧室里竟然一片狼藉——遭贼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他默默看着眼前的混乱景象,几乎无法向前踏出一步,散落一地的各种杂物,衣服,信件,报纸,甚至倒地的椅子,翻倒的抽屉,像路障般堵住了他的去路,他没有俯身去捡,而是一步步跨过、甚至踩过它们向前走去,脚底不断踩出各种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稀薄的灰尘,当走到屋子当中时,他看到墙上窗户的左下格玻璃破碎了,这下终于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卧室里各个橱柜和抽屉几乎都已被打开,大部分物品都已散落在地,有些被拉开的抽屉空敞着,似乎被贼特别关照过。室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和呼气声,他突然俯身盯着床下,床下除了躺着一口大箱子,空空如也,而箱子里不可能藏得下一个成年人,除非被大卸八块。贼已经跑了,老瞿有些失落,他开始思考怎么处理满地的狼藉,一些有用的东西要归位,但不可能把所有东西都收拾起来,对于那些早已无用的或被摔坏的物品,就当做一次大扫除吧。
他看着满地狼藉,心想贼进屋到底要偷什么,是钱吗?他家里很少放钱,大部分现金都放在出门时的衣物口袋里,家里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他想起之前收藏的一些银币和玉器,连忙在废墟堆中寻找起来,他要确定他的想法。他在废墟堆里耐心翻找,找出一个外包红丝绒布的方匣子,匣子的卡扣已松开,他打开一看,里面的几块玉器都在,他微微一怔,继续翻找其他物件,不久又找出一个墨绿色的长扁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的袁大头银币居然也都在。如果是一个来寻财的毛贼,在没有找到很多现金的情况下,不可能对这些值钱的物品视而不见,除非盗贼完全不懂它们的价值,这可能吗?既然来都来了,为什么不把它们顺手牵羊而选择白跑一趟呢?或者说……贼惦记的到底是什么?想到这里,他心中似乎逐渐明朗起来。
这时他隐隐听到一阵嗡嗡声,很轻,像蜜蜂,一阵接一阵,但很快又消失了。他向四周观望,没看到眼前有虫子飞舞,但这确实不是幻觉,他仔细辨别这声音从哪里来,刚才似乎就在耳边,好像是在左边。他用眼角瞥向左侧,左边此时什么也没有,衣柜门板上光洁如镜。
衣柜!他猛然一惊,转过身去,对着它屏息凝神。衣柜里怎么会有嗡嗡声?他早上换衣出去时,明明把衣柜关得严严实实,没发现里面有虫子,现在衣柜门依然关得严严实实,虫子是怎么飞进去的?除非有人开过门……开过门?他正准备开门一探究竟,可手停在半空,如果……不是虫子呢?他顿时不寒而栗,捏紧了拳头,直视衣柜。现在他出现一种无比不安的想法:有人正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和他面对面,那人也在屏息凝神,一动不动,揣测他的想法。
理智告诉他,证明上述想法很简单,伸手打开门,事情就会一目了然,可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问自己,如果真有人,那人为什么要躲在里面?明明窗户就在旁边,听到他的开门声,完全可以跳窗而逃,外面是黑夜,逃走很容易,为什么不走呢?答案只有一个,那人还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舍不得走。他已越来越肯定心中的想法,他后退两步,抓起一个烟灰缸,然后静静等着,他确信衣柜里一定有人,他在和那人进行心理博弈,看谁先动。
四周空气渐渐灼热了起来。
突然他大叫一声:“出来!”
门一瞬间弹开,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烟灰缸狠狠砸过去,烟灰缸发出“咚”的一声,落在衣柜里,没有人。
就在他惊呆之时,一个铁衣架突然飞了出来,他头一歪,砸在肩膀上,一阵剧痛。不等他反应,一个黑影朝他扑来,老瞿被重重压在一片废墟上。一双黑手死死勒住他的脖子,他双手拼命抵住那双手。顷刻间天旋地转,血气冲冠,两人死死缠在一起,老瞿的肚子被黑衣人死死压住,他想挣扎却使不上劲。他喉咙里的气息在一丝丝流走,脸色越发苍白,岌岌可危之际,他的眼角瞥到废墟里的一样东西,憋住最后一口气伸手抓起,用力向黑衣人头上砸,一下又一下,黑衣人嘴里发出低吼,身体开始摇晃,终于被推了出去。老瞿扔下手中的盒式磁带壳,摸着喉咙干呕,他想起身,却一时起不来。
当他终于艰难支起身,黑衣人也爬了起来,摸着头,面罩下目露凶光,对着他一闪一闪。他俩几乎同时站起来,黑衣人拿起一样物品砸向他,他低头躲过。黑衣人趁机冲向窗台,他纵身一跃扑上去,抓住黑衣人的衣摆往后扯,两人又倒在地上。
“你来干什么,说!”老瞿吼道,两人又纠缠在一块儿,但已没有了刚才的力气。黑衣人没有说话,只发出阵阵喘息声,依然死死挣扎。老瞿压在黑衣人身上,把手伸向黑衣人的衣袋,却只摸到一个手电,他不死心,又把手伸向另一个口袋。突然黑衣人一拳挥在他脸上,他顿时头冒火星,身体不由自主歪向一边。黑衣人又向窗户走去,老瞿一把抓住男人的腰,拼命往里拽,黑衣人没站稳,倒进衣柜里,两人半个身子埋在衣柜里,就这样僵持不下,体力在慢慢耗尽。
“拿出来!不然……我绝不放过你!”老瞿闷声吼道,一边压住黑衣人,一边再次把手伸进黑衣人的口袋,显得不死不休。
“啊!”突然他的头被硬物重击,接着又是一下,他身体瞬间虚脱,无力地坍倒下来,被一脚踢了出去。黑衣人爬起身,看了看在地上挣扎的他,犹豫了几秒,扔下烟灰缸,转身跳上窗户。
“混蛋……别走!”老瞿欲再次撑起身,一阵眩晕又使他倒了下去,他躺在冰凉的废墟中,吐着粗气,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当他再次醒来时,不知过了多久,他摸了摸头部被砸伤的部位,那里肿了一块,有轻微血迹,应该只是皮外伤。现在他感觉大脑彻底清醒了,慢慢坐起身,靠在床沿上,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擦了擦额头上的伤口,看着散落一地的杂物,凝神思考。接着,他缓缓站起来,把身旁一堆杂物往外清了清,腾出床边的空间,静静看着那个床头柜,床头柜的门和抽屉都被拉开,抽屉里的物品被翻得很乱,看得出窃贼毫无耐性,非常急躁。
他上前扶住柜子两侧,把它慢慢向外拖移,移开床头柜,墙面下的踢脚板上露出一圈长方形的细微裂缝,他俯下身,把指甲伸进细缝中,小心翼翼地往外拨,抽出那块被割裂的踢脚板,然后把手伸进一个长方形的洞中,摸出一份被包在塑料封袋里的纸,打开看了看,舒了口气,又把它小心地放回去,再把踢脚板重新盖上,用床头柜死死顶住墙面。
这时,客厅的门外又传来开锁声,菲菲回来了。
“爸,我回来了。”女儿大喊道。
他转过身,离开床头柜。
“老师说,下星期家长会上,优秀学生家长要上台发言,你也要准备一下。”菲菲走到卧室门口,一下子目瞪口呆,“爸,这是怎么了?”
“菲菲,你回来了,不好意思,房间被搞得乱七八糟。”
“爸,你的头怎么了,流血了吗?”菲菲跨过废墟,惊恐地看着老瞿的额头。
“啊……没事,没怎么出血。”
“爸,这到底是怎么了,你难道……被打了?”菲菲哽咽着问。
“没事,都过去了。”
“爸,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谁打你了?”
“家里进了贼,还好,我回来及时,我们纠缠了一会儿,他逃走了。”老瞿口气淡然。
“爸,你先待着别动。”菲菲跑到卫生间,拿着毛巾和红药水跑回卧室,给父亲皮肤擦了擦,小心地涂上药水,“爸,你疼吗?”
“不疼了,已经不疼了。”
“你还伤着哪里了吗?”
“没有,就头上磕破点皮,没事,你放心。”
“爸,要不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不用,听爸的,爸真的没事。”
“你真的没事?你别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就擦破点皮而已。现在你回来正好,我们一起把屋子理一下,不然不好走路了。”
“爸,贼干嘛来我们家偷东西?我们又没什么钱。”
“哎,这我也不知道,他把家里搞这么乱,不过我刚大致清点了下,基本没少什么东西。”
“那你说……他来干嘛?”菲菲一脸困惑。
“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和他干了一架,他跑了。”
“爸,我们要不要报警?”
“报警没用,家里没少啥东西,贼是空着手逃走的,而且外面黑灯瞎火的,人早找不着了。”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把地上的东西理干净,别的没事了。”
“可是爸,如果贼再来……”
“菲菲,相信爸爸,贼不会再来了。”老瞿抱住惊恐的女儿,轻轻安慰道,“别怕,他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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