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哥失魂落魄地走回刚才那个酒吧，坐在同样的位置上，又点了两杯威士忌，一个人喝得醉醺醺，无视周围喧闹的背景，仰躺在座椅上打起瞌睡，直到因鼾声过大，被一个服务员推醒。他结完账，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出酒吧，带着一身酒气穿过街道，找到自己的车位。他开门钻进车里，感觉头昏脑涨，打开窗户吹风，外面男男女女的嬉笑声又传入耳朵，他又关上车窗，把钥匙插入孔内，汽车发动后，他踩下油门，一路往回驶去。
这时，有个男人在几十公里外的公共电话亭里，按下一串号码。
驶过几个路口，口袋中的手机发出震动，毛哥摸出一看，是个陌生电话，随手接了起来。
“喂？”
“喂，毛老板，是我，荣诚信。”
“是荣秘书，你有什么事？”毛哥舌头有点大。
“你现在哪里？”
“我在开车，现在应该在……石门一路。”
“你喝酒了吧？要注意安全啊，现在酒驾查得严。”
“没事，我有数。你找我？”
“我有件急事找你，电话里说不方便，这样吧，半小时后，我们在XX路见面，那里有个花坛，我在那等你。”
“好，我晓得了。”毛哥关闭电话，手机显示已过10点，他深深吸了口气，试图整理被酒精搅乱的思绪，这个荣诚信这么晚出来找他，搞得鬼鬼祟祟的，到底什么事？但他的脑袋此时昏昏沉沉，想不出任何答案，只能跟着导航，向他们约定的地方驶去。
半个小时后，他拐进了他们约好的那条路，这条路十分幽深，夜晚黑漆漆地非常安静，路上人车稀少，是个秘密约会的好地方，他突然有种特务接头的味道，感觉有些荒谬。汽车慢慢前行，看见路边绿化带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向他招了招手，他把车停靠在男人的身边，男人熟练地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室。
“荣秘书，这么晚还找我，有什么紧要事情？”
“有一桩急事需要你帮忙。”荣秘书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既焦急又阴沉，表情十分奇怪。
“是……赵局长的事？”
“不是，是我的私事。”荣秘书鼻子抽搐了下，“毛老板，你喝了不少酒啊。”
“我碰到点事，多喝了两杯。”毛哥突然想对着荣秘书吐苦水，但没有说下去，他感觉脑袋一阵胀痛，思维阻滞，酒劲明显上来了，想尽快结束对话，“你有什么事？”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借我500万，我有急用。”
“什么？”毛哥虽然已意识不清，但对500万这个数字还是有些敏感，“你要干什么？”
“我儿子在美国犯了事。”
“什么事？”
“他和一个当地妞发生了感情纠葛，对方提出要分手，他一气之下在对方杯子里投毒，那女人虽被抢救过来，但可能一辈子成为植物人。你知道，杀人未遂是重罪，现在证据确凿，再加上他之前有过施暴、吸毒行为，一旦被判有罪，可能要在监狱度过余生。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子，我儿子如果想要免于坐牢，需要巨额保释金，还有天价律师费，以及对被害者的巨额赔偿，否者受害者家属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切需要一大笔钱。”
“这……这么大的数额，我一下子哪里去凑？”
“你毛老板生意做得那么大，一定有办法凑出来，想想办法吧。”
“你……为什么问我要钱？”
“哎，毛老板，你我之间打交道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这么多年来，你有些什么事情，就不必明说了吧。”
“什么……你什么意思？”毛哥脑子又晕又涨。
“你就不必装了，当年你售卖假手机、假酒被工商局查处，最后这些事被赵局长一件件压了下来，你们之间的利益往来，我做了赵局长10几年的秘书，都心知肚明。”
“你……”
“这些账都一笔笔记着呢，你若不想被揭开锅盖头，还是老老实实照我说的办吧。”
“当年的事……何文生也有份，你为什么……只问我要？”
“我知道你们都有份，你们当年做灯具，也没少给赵局长好处，但是何文生毕竟做实业的，这年头，利润哪比得过你毛老板啊！何况毛老板平时为人高调，出手阔气，谁不知道你财力雄厚啊！毛老板，你这就不要再谦虚了。”
“你……这是公然索贿，我要是告到赵局长那里，你要……吃不了兜着走。”毛哥脸胀得通红，不只是酒气还是怒气。
“哈哈哈！毛老板见笑了。我既然能知道你和赵局长之间的交易，也就等于握着姓赵的把柄，他的为人我还是很清楚的，你觉得……他会把我怎么样啊？”
“你……”
“哎，这官场上啊，讲究的就是相互制衡，大家礼尚往来，互不揭短。哦，忘记告诉你了，姓赵的马上就要光荣退休了，已经管不了事了，所以你再找他也没什么用了。而我马上要被提拔升职，今后你如果愿意听我的话，我可以罩着你。”
“你今后……还要我怎么样？”
“礼尚往来嘛，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大家多多关照，我升官，你发财，有什么不好呢？”
“既然你升官了，还要从我这里要钱？”
“哎呀，毛老板啊，升官不等于发财啊，我们公务员都是拿死工资的，若想发财，只能另辟蹊径啦。
“所以……你从我身上……另辟蹊径？”
“你这话不对了，我都说了是借，今后会还的嘛。再说，我升了官，自然不会忘记你，我们投桃报李，今后你的道路也会越走越宽，眼下这些钱，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说是不是？”
“让我……再想想。”毛哥感觉脑子有点乱。
“没时间想了，这事你也知道，耽搁不起。”见毛哥没有反应，荣秘书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他面前。
“这是……”毛哥皱起眉头，用迷离的双眼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
“工商局出具的产品质量鉴定书。”荣秘书板起脸，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是对你当年的假酒做出的鉴定证明，这些证据如今都在我手上，你自己考虑吧。”
毛哥的手微微颤抖，纸滑落到地板上，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畏惧。荣秘书见状笑了笑。
“别误会，我不是在威胁，今天我是来向毛老板求助的，希望毛老板慷慨解囊，出手相助，日后我绝不会忘记这份情，人与人之间，情是最重要的嘛！”荣秘书看了看表，拍了拍毛哥的肩膀，“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希望毛老板尽快落实这笔救急款，在下感激不尽。”
荣秘书打开车门，走了出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把手抵在车窗上，低下头看着毛哥：“对了，请把款项打到这个账号上。”他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塞进车里，“记住，今后你为我服务，我来罩着你。”他用手对着一脸茫然的毛哥指了指，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黑影，毛哥感觉整个人掉入了火山里，浑身的热气抑制不住地向上窜，他感到头痛欲裂。那个远去的身影，就像从他身上流逝的财富一样，令他无比抓狂，一个多小时前，他失去了自己的女人，现在他又要失去财富，更可怕的是，今后他还要失去自由，失去更多……这种蕴含在醉意下的剧烈痛苦，慢慢演变成一股强烈的怒气，他看着渐行渐远的黑影，顿时怒不可遏，双眼变得通红，充满杀气——眼前这个王八蛋，他要让我即将失去一切，他罪该万死！
他的脚掌不受控制地移向油门，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汽车“轰”的一声发疯般窜了出去，霎那间，以每小时百公里的速度向前方的黑影疾速接近。前方黑影发现动静，停下脚步，正准备回头一探究竟，像一块积木一样弹了出去，划过一道弧线，落地后滚到路边，一动不动。
猛烈的撞击声像一声惊雷劈开混沌的山谷，使他从醉意中醒来，随即一脚刹车，车身犹如被一只巨手顶住般立即停下。车内一阵静默，只有喘息声，在清醒的一瞬间，他并没立即缓过神来，而是在绞尽脑汁回忆发生了什么，接着他虎躯一震，想起了荣秘书，刚才撞倒的莫非是……他鼓起很大勇气，慢慢瞥向一侧的反光镜，镜中的景色很暗，隐隐约约看到人行道边缘似乎有一团黑影，并不清晰，他宽慰自己可能只是错觉，可理智迫使他下车一探究竟，他颤颤巍巍打开车门，脚踩到地面上，看着四周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有一种恍如做梦的感觉。
他缓缓向车后走去，朝地上那团模糊的黑影靠近，感觉就像在茫茫荒野里，一个开枪后的猎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地上的猎物，他要确定猎物是死是活。黑影落在一处路灯覆盖不到的角落，当他走到黑影旁边，依旧看不清楚。他伸出一只脚，触碰那团黑影，软软的，似乎像是肉体，他的心开始乱跳，只能打开手机灯光，一张惨白的面孔映入眼帘。他的手机应声落地，膝盖“噗”的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剧烈颤抖，当他再次捡起手机，发现那人身上没有明显血迹。
“荣秘书，荣秘书，你醒醒！”他惶恐不已，对着那堆肉体呼喊，“你别吓我，有事……我们好商量，500万……你要500万，我给你，只要你醒过来，你别装死……别装死！”他发出歇斯底里地低吼，接着又变成呜咽。
地上的人毫无反应。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荣秘书的鼻孔下，久久不愿拿开，哪怕有一丝微弱的气流，甚至吹来一阵风，他也会欣喜若狂，安慰自己说那人没死，一切都好解决。可该死的什么都没有。他的手指足足放置了一两分钟，最后绝望地垂下头，残酷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人死了，已变成了一具尸体。今晚，他的人生从天堂落入地狱，变成了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他突然发疯似地跑回车内，关上车门，拉好档位，准备一脚油门溜之大吉，可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失去了动力，仿佛也变成了一具尸体。一种巨大的毁灭感黑压压地降临到他身上，把他的脑袋压在了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他像诈尸般弹跳起来，发现浑身上下已湿透。他滚动僵尸般的眼珠打量四周，没有一个人、一辆车经过，唯有车后方那团黑影静静地躺着，他忽觉这里像一条幽灵街，没有生命，充满死亡的味道，而他是幽灵街上唯一的活死人。
怎么办？他汗流浃背地坐着思考。如果把人扔在这里，现在就逃走，这样真的行吗？不，他记得这条路虽然幽深僻静，但在进来的路口还是有监控的，警方发现尸体后，会调监控，发现他的车经过，一定会对他进行调查，他该怎么辩解？这太危险了，等于一只脚踏进了牢房。要么……把他带走？带去哪里？找个荒野埋了？万一过程中发生纰漏，被人发现怎么办？自己能不留痕迹地解决这一切吗？不能，他摇头否认，毫无信心做到这一切。他的手又颤抖起来，进退两难，感觉自己已无出路。
要找到活路，必须让尸体消失，可怎么才能让尸体消失呢？这时，他脑海中跳出了另一具尸体，想到了那件不可思议的事，突然心生一丝侥幸，他思考了一分钟，又一次向四下张望。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看了看表，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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