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西路的夜晚灯火璀璨,这里浓缩了整个城市的精华,历史的庄严和摩登的亮丽在此交汇,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在此驻足,流连忘返于街道两旁数不尽的富丽堂皇。这里聚集了无数座直冲云霄的恢弘大厦,无数家高雅奢华的精品商店,以及无数道从街道两旁迸射出的绚烂迷人的霓虹灯光,这里是镀金之地,是欲望的长廊。
我看到街边密密麻麻的人潮,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裳,兴奋地站在街头打卡拍照,喧嚣打闹。我也看到一些行色匆匆的孤单身影,在华丽的背景下,露出一脸愁容和落寞。每一个人都在喧哗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定位,有的人,趁着美好年华尽情绽放激情和浪漫,而有的人,在生活的重担下苦苦找寻出路。
千千万万来到这座城市的人们和曾经的我一样,都想在此留下深刻的足迹,不同的时代,都被欲望所左右。当欲望诞生之时,就像破壳而出的新生命,不会顾忌日后的风吹雨打,血雨腥风,它只渴望得到,幻想成功,你会被一步步引诱,走向它为你设置的盲盒,那里可能是礼物,也可能是陷阱,无论是什么,你都会迫不及待地打开它,为之铤而走险,为之变得面目全非,甚至粉身碎骨,这就是欲望的魔力,潘多拉的魔盒。
然而如今这一切都已成虚幻,我在绮丽的幻境中寻找真正的光明之路。曾经在无数个十字路口,我以为看到了光,但现在我已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分不清出路在哪里。
我曾听过一个上帝救人的故事:洪水淹没了教堂,神父在教堂里祈祷。一个救生员开着小艇来救神父,神父说:不,我要守着我的殿堂,我深信上帝会来救我!过了不久,一个警察又开着小艇来接神父,神父说:不,我要守着我的殿堂,我深信上帝会来救我!洪水淹没了教堂,神父只能爬上屋顶的十字架,一架直升机飞了过来,放下绳梯让神父爬上去,神父又说:不,我要守着我的殿堂,我深信上帝会来救我!所有救援人员都离开后,洪水越涨越高,神父最终被淹死了,他来到天堂见到上帝,质问上帝为何不救他。上帝说:我派了两艘小艇和直升机来救你,都被你拒绝,你让我怎么办呢?
我不知自己错过多少次这样的机会,是否还有下一次?但我迫切希望有,如果有的话,请求苍天赐我一双慧眼,让我看到吧。
那么不管怎样,此时此刻,是到该坦白的时候了。
我叫何文生,1997年12月24日那个晚上,是我人生中的至暗时刻,我独自一人茫然走在灯光迷离的大街上,强烈的破灭感让我产生一种想要疏离人群的想法,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但一时又不知去哪里,就沿着大街一路向前走。走到一半,我看见一个没人的公用电话亭,想了想,还是进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谎称和同事一起下班聚餐,要晚点再回去,这样在我回家前,至少还有时间能让我独自清静清静,做些心理准备。
从电话亭出来后,我又漫无目的地瞎逛,足足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拐进一段僻静的小路,周围人顿时少了很多,仿佛成功逃离了令人不安的红尘俗世。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思考要不要把实情告知家里,毕竟年纪轻轻就下岗,并非光彩之事,可这事不能一直瞒下去,总有一天要露馅。但如果说了,无疑会迎来父母焦虑的眼神,每天和老两口在家大眼瞪小眼,这日子万般难熬,我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更不敢想象告诉罗海棠会发生什么。
我站在寒风中思考了半天,也没有得出答案,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只能在路上边走边找吃的,一路找了几家包子铺和大饼店,由于时间很晚了,店里不是关门就是卖完了。囊中羞涩的我本想干脆省了这顿饭,但无奈饥肠辘辘影响了我的思考,为了不耽误宝贵时间,我硬着头皮走进一家小吃店,点了最便宜的饭。
饭上桌后,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只有在这种苍蝇小馆,我不必在乎形象,何况一个落魄之人又何谈形象。
吃到一半,走进来一对年轻男女,看似情侣,男人似乎很不情愿进来,对女人说去家好点的餐馆,女人却执拗地说时间太晚了,随便吃点,等会儿还有事要办呢,于是两人坐到我的对桌。他俩边吃边聊,饶有兴致,男人能说会道,逗得女人咯咯直笑,不知为什么,那时任何欢声笑语都会给我敏感的神经带来刺激,仿佛是对我的嘲笑,何况面前坐着一对甜蜜的情侣,更是像一面照妖镜,把我照得体无完肤,我就像一条被抛弃的流浪狗。我的筷子不由加快频率,想早点吃完走人。
谁知男人突然话题一转,问女人脚上的鞋是否合脚,女人满意地点头,说特别舒服,单位里同事都说好看。我这才低头一看,竟然和我欲买给罗海棠的是同款,顿时一阵揪心,嘴里的饭怎么都咽不下去。接着女孩谈起了住房问题,男人风轻云淡地告诉她不用操心,他老爸是部门主任,单位几年前分了一套三室一厅,准备作为他俩的婚房,等今后有钱了,再考虑买新房。女孩露出满意的表情,两人又嘻嘻哈哈聊起别的话题。
那一刻,我犹如心肌梗塞,一阵胸闷气急,把钱往桌上一扔,冲出了店外。我没想到,居然在一个偏僻的小馆子里也没法寻得清静,这个世界似乎已没我容身之处,我在夜色中一路飞奔,像只无头苍蝇一般,想找一处没有人烟的地方喘口气。
我不知道那时几点了,因为我发现自己的手表停了,我在各条大街小巷乱窜,逢人便躲,活像只过街老鼠,拼命往阴暗的角落里钻。终于我跑进一条阴暗的巷子,我当时不知道那是哪里,只见地上布满各种工业垃圾,那条巷子呈丁字形,我在黑暗中拐进一段死巷,这里正是我要找的安全地带。我趴在墙角痛哭起来,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尽情发泄。
不知哭了多久,我哭累了,靠在墙上仰面发呆,夜空中明月高照,周围万籁俱寂,我感到一阵发冷。时间太晚了,我想该回去了,也许……还是暂时瞒着家人为妙,这事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看情况再做决定吧。
我直起身准备离去,突然听见不远处一阵激烈的枪响,还伴有人的叫喊声,顿时一惊,心想难道有人在放露天电影?我走到丁字巷口,这声音分明是从面前的建筑后方传来,持续不断。随后,我又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就像拆房时炸楼的声音,这声音如此真切,使我意识到那并不是电影,那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在那一刻,我忘记了烦恼,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对面的动静。
不久,一连串混乱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既紧张又激动,躲在墙后观察建筑内的一举一动。我听到了嘈杂的叫喊声,“别让他跑了!”,“要人账俱获!”……
这时我听到楼墙上方有动静,伸出头向上看,在月光下,依稀看到2层楼的一闪窗户被打开,一个黑影钻了出来。我瞪大眼睛紧紧盯着,那个黑影在身后一片嘈杂声中一跃而下,然后听到“啊”的一声,我凝神望去,黑影落地后在地上扭动,同时随身的一件物品滑落到我的附近,他急着想要站起来,但似乎在落地时脚受了伤,移动艰难,他在试图向我这边爬来,我吓得屏气向后退去。眨眼间,有人带着手电从巷子另一头快速追来,黑影还在地上挣扎,被来人一把抓起:“走!往哪跑!”他们拖着黑影往外走,同时通过对讲机发话,告知对方嫌犯已被捉拿。
片刻后,巷子里又空空如也,没有人发现我。我把视线转移到地上的那个物体,它似乎是个箱子,既然是那个黑影遗落的东西,估计警察会回来取,而我免费看了一场警匪追逐战,再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地点,犹如做梦,我扇了自己两下耳光,终于确定没在做梦。
但这里的事终究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个落寞的局外人,也许明天的报纸上会刊登相关新闻吧,快走吧,若自己被人发现当成嫌犯一起抓起来,那就太可笑了。想到这里,我转身准备走出巷子,却又停下脚步,刚才我听见有人在喊“要人账俱获!”那么地上的东西……应该是赃物吧,会是什么呢?我脑海里迅速搜索电影中罪犯手里的赃物:文物,黄金,毒品,赃款……一个邪念瞬间一闪而过,我把头再次转向那个箱子。
巷子里依然空无一人,不远处枪声与人声依旧,战斗还未结束。但此刻,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而一件值钱的东西落在我的跟前,它有可能是钱!一箱子钱!我为什么……不打开看一看呢?可一个声音跳了出来:“这时赃物,无论是什么都与你无关,你该走了。”还是走吧,别瞎想了,回家吧,我自言自语道,可怎么都迈不开步子,我的双腿比嘴更诚实,此时它无比清醒,我骗不了自己。我的腿颤悠悠地向箱子迈去,走到它跟前,我蹲下身,把手伸向它。“别动!这是赃物,你动了,就是犯罪!”那个警告声又出现了,我的手悬在空中。“别傻了,看一看而已,这里没有别人,谁会知道呢?”另一个声音反驳道。我的手继续向前伸去,触摸到箱子的表面,是个硬质皮箱,手指在上面摸索着,碰到了金属搭扣,用力一按,“咔”的一声,盖子弹开了。我把手颤颤巍巍地伸进箱子,顿时犹如触电,我摸到一叠叠纸——纸币大小的纸!我拿出一叠,在月光下瞪大眼睛凝视,又在手上弹了弹,无比熟悉的感觉!
现在该怎么办?我需要钱,可这是赃款,拿走它就是犯罪。
走吧,现在扔下它一走了之,就什么也不会发生,没有犯罪,也没有危险,生活就会像往常一样平静。想到这里,充满汗渍的手松开了,我站起来,跨过箱子,朝巷子外走,我看到巷子口的灯光,前方有光明的生活。
腿又不听使唤停了下来,我知道,我没能说服它,它反问我:“你的生活有光明吗?不久前,你不是还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痛哭吗?你为什么而流泪?失业,失恋,备受冷落……这些……不都和钱有关吗?如果你有了钱,并且……不被发现的话,是否一切都会发生改变?”
“是的,当然,一切都会改变,赶快行动起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在脑海中呐喊。我的头快要炸裂,像被带上了紧箍咒,我抱着头蹲在地上哀求:“别叫了,别叫了!”
我满头大汗,扶着墙站起来,大脑已被一种声音控制,不容违逆。我再次走向皮箱,紧紧抓起箱子的手柄,四周寒风呼啸,四下依旧空无一人,我抬头看向月亮,它像魔鬼的眼睛,注视着这里的一切,但我知道它会为我保密。我在寒风中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撒腿向泛着微光的巷子口跑去,我看到了光明。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