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抉择

一天,罗海棠和我说,秀秀要买跑车,她国外大学的同学都开跑车,如果自己没有,就融不进圈子。我严词拒绝,罗海棠对我埋怨,问我为什么不对自己女儿好点,别人家孩子有的我们也要有,不然女儿今后怎么做人?我说融不进圈子就回来吧。她对着我大骂,说我是个伪君子,根本不是个好父亲,只知道慷他人之慨,对自己女儿如此苛刻,我们买得起,为什么不给女儿买?我说她明天还会要豪车,豪宅,飞机,游艇,总有一天我会买不起。她问我,是否不想让女儿幸福?我告诉她,这样不会让她幸福,只会令她变得贪得无厌,最终毁了自己。罗海棠大叫:“是你毁了她,你这个伪君子,你也毁了这个家,你整天在外瞎忙,对家人不管不顾,我真后悔!”

我在她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中默然离开,每个人都在后悔,她终于后悔嫁给我了,我也后悔走上这条路。

又一个不祥的夜晚,毛哥约我酒店见面,饮酒抒怀。酒过三巡,他又念叨起东山再起的事,说自己正在和东南亚那里的熟人联系,进行创业筹划,现在进行得很顺利,不久还要去实地考察一番。他有意无意地暗示我可以和他一起干,一定很有赚头,见我没有反应,表现出一副遗憾的样子。

接着,他又说起了筹钱的事,说先问我调点头寸,在那里一旦站稳脚跟,这种暴利行业立马就能回本,他有这个信心。他看我还是没有反应,似乎有点不高兴,他应该不知道我已从他保险箱里拿走了那个账本。

“兄弟,上次……我讲话有点过份。”他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股酒气向我冲来,“赵局长的事……已经过去了,阿拉兄弟还是兄弟。”

“当然,当初还是你带我下的海。”

“你这句话……讲得对!”他夹起一粒花生,差点往鼻孔里塞,“阿拉是一路闯过来的,你有难……我撑你,我有难……你是兄弟。”

“我很想尽力,但最近……资金有些周转困难。”我故意用激将法,看看他的反应。

“兄弟,我晓得……你有困难。”毛哥的脸由红发黑,“但是我现在的困难……更大,你一定要想想办法。”

“我……看情况吧。”

“兄弟。”毛哥终于又拿出熟悉的口气,“赵局长的事,我本不想多谈,虽然那账本……在我手上,但凭我俩多年交情,我还是不想……让它见光。”

“你账本里藏着那么多秘密,就不怕被人盗走?”我试探道。

“兄弟,你想多了。”毛哥把酒一口闷,把头凑近我说,“想盗我的账本……哪有那么容易?你晓得……放了啥地方?”

我摇摇头,没有出声。

“再说,我不是没有……备份。”

我一惊,不知他是酒后胡言,还是意有所指,他果真有备份吗?那会放在哪里?我完全没头绪。我又想起他账本里的那张照片,突然醒悟过来,我只看到照片,并没有发现底片,难不成……他真的有备份?我一时心乱如麻,拿起酒杯灌下一杯酒,脸上顿时泛起红晕,以此掩饰慌乱之情。

“谁也别想找到。”毛哥带着粗哑的嗓音继续嘀咕,“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过兄弟,赵局长的事,我不会随便讲出去,那账本……”

在一个小时里,毛哥有意无意地提起不少于7次赵局长,5次账本,当我每次表现出略微抗拒的时候。我那颗原本渐渐落下的心,又被一下提了起来,似曾相似的感觉又回来了,一颗新的炸弹,它的计时器正在“滴滴答答”响起,比原来的更刺耳,更冷酷,我该怎么办?我顿时感到身心俱疲。

“不瞒你讲,我要东山再起……还有一个目的。”毛哥干完了一整瓶威士忌,又叫了一瓶,然后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盯着发愣的我,“我派人……已经偷偷调查过了。”

“调查什么?”

“那个吴华……金桦的姘头,你晓得吗?”

“他怎么了?”我问道。

“我派人查了……他的背景,这家伙以前……是个赌鬼,拉斯维加斯的常客,后来不晓得哪能……戒赌了,变成一副人模狗样。你要晓得,这种货色……就跟吸毒没啥两样,一旦受到引诱,还会原形毕露。”

“所以……你想要做啥?”

“等我在那里立稳脚跟,我会想办法……向他发去邀请函,甚至……雇人设套,让他重操旧业。”

“你为啥要这样做?”

“我要毁了他!哈哈哈!”毛哥用粗壮的手臂拧开酒瓶盖,像拧下一个人头,“毁了他,就等于毁了那个臭女人,她不是很爱他吗?我要让她痛苦,绝望,让她无依无靠,走投无路,有一天再回到我身边。”

“毛哥,你……不能这样做!”我简直惊掉了下巴。

“哈哈哈!这个不要面孔的烂货,她以为……能逃脱我的掌心,敢给我戴绿帽?臭婊.子,我要让她晓得,这辈子……她只能生是我的女人,死是我的艳鬼,哈哈哈!”他把一整杯威士忌咕嘟咕嘟灌下去,像一张血盆大口在茹毛饮血。

“她已经不爱你了,你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这不是……爱不爱的事。”毛哥瞪大双眼,面露狰狞,“哪怕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也必须……留在我身边,我不允许……自己的羊……跑到别人的羊圈里去。”

一杯又一杯的酒,终于让毛哥彻底趴倒在桌上,像一滩浸满酒精的烂泥。我的四肢冰凉,酒精带来的暖意早已散去,我结了账,扛起他向酒店的地下车库走去。

“兄弟……放我……下来。”他的头搭在我肩上,吐着喃喃醉语,“我开车……送你。”

“不,你喝得太多了,让我送你回去。”

我把他放进后座,扣上安全带,然后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我喝的并不多,此时头脑很清醒。我把车开出酒店,街上华灯初上,回过头一看,这家伙已呼呼大睡。

南京西路的夜晚灯火璀璨,这里浓缩了整个城市的精华,街道两旁数不尽的富丽堂皇,无数座直冲云霄的恢弘大厦,无数家高雅奢华的精品商店,以及无数道从街道两旁迸射出的绚烂迷人的霓虹灯光,这里是镀金之地,是欲望的长廊。

如今我又一次驾车经过这里,一路向西行驶,打开车窗,让夜风穿过车厢,吹散车内浓烈的酒气。我从车内后视镜看着那个大打呼噜的醉汉,他已失去意识。

而我现在该去哪里呢?当然不是送毛哥回家,也不是回我自己家,我已几天没回家,我和罗海棠吵翻了。在走出酒店前的半小时里,我内心痛苦万分,计时器的滴答声犹如催命符,正不断榨干我的心力,榨干我生活下去的勇气,我该怎么办?难道等着他良心发现而放过我?他会吗?他不但要控制我,还要控制更多人,并乐享其中,我怎么能指望他放过我?要么……就听命于他,在他贪婪的魔掌之中,继续生活在本想逃离的黑暗里,最终一起下地狱吗?不,不行!我心中大喊,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想到此,我已感到窒息,车子快要失控。

那么……若想解脱的话,看来只有一条路了。放下吧,我告诉自己,这么多年你早已累了,那就接受自己本来的样子,让一切归于本真吧,如果这是一种救赎的话。名誉,财富都不重要,对于一个人,最终能获得内心的安宁,平静地接受自己的一切,才是活着最好的礼物,因为没有什么再能惊扰你。

那么……去自首吧,这个一直以来不断滋长却迟疑不决的念头,如今终于开花了。

我的车里一直放着偷来的账本,现在我准备沿着这条灯火辉煌的道路一直向西开,我知道在路的尽头拐弯,有一个派出所,张维清现在已经是那里的所长了,我终于可以用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和老朋友会面了。

车在游人如织的街道上行驶得不紧不慢,窗外繁华的景色在我眼里已被虚化,我独自沉浸在回忆中,过往那些美好、快乐、痛苦和不堪的点点滴滴,此时都历历在目,但它们已激不起我内心的浪花,我并不怀疑它们的存在,只是我知道所有发生的一切,终点都指向我要去的地方,那里是人生的裁判所,会为我的一生做出公正的裁决,任何喜怒哀乐都将归于虚无。

眼看目的地已越来越近,可我突然又心生怯懦,放慢了车速,我希望前方的路变得无比漫长,再让我考虑一下。我的心在砰砰直跳,它还是放不下,我紧握车盘,问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难道害怕面对现实?害怕面对千万双眼睛下的审判?害怕他人的流言蜚语?我怎么变得这么懦弱,明知方向却无力前行,我的手在不停地发抖,我已经无法再向前开了,天哪!我满头大汗,像一个基督徒似的祈求上天,赐予我一点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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