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山靠在办公室的旋转皮椅上,右掌支撑着松弛的下巴,作肃穆状。
“这么说来,这个徐定坤是准备来真的了。”
“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是这样。”年轻人回答。
“前段时间,他又派人搜查了我们的化工厂,似乎还对爆炸案念念不忘啊。”
“不但如此,我知道市局还在暗中调查我们和朱邦雄的关系。”
“哦?难道……”方远山摆正身体,“他们真的认为这家伙的死和我们有关?”
“当然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是有传闻,他想在抗病毒治疗上和我们分一杯羹,现在突然暴尸野外,警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可疑对象。”
“不过这家伙在江湖上仇敌甚多,警方也只是无奈在大海捞针吧。”
“是的。”
“可是,既然他们从多条线来调查我们,说明确实对我们有所起疑,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务必要慎之又慎,千万不可惹出事端。”方远山说到这里脸色微变,“方成,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你真要我说?”
“说吧。”
“我还是那句话,从源头解决,防范于未然。”年轻人语气平淡。
“这样绝对不可!”
“真的吗?”年轻人微笑道。
“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这严重关系到公司的安全。”方远山转变口气,“也关系到你的安全,我看……这个想法还是缓缓吧。”
说话间,大门被敲响,两人的谈话终止。
“进来。”方远山发令。
秘书走了进来,向两人微微低头致意。
“什么事?”
“方总,有人要见你。”
“哦?是哪位?”
“不认识,不过……来人说他认识你,只要你见到他,你就认得出来。”
“哦?”方远山沉思片刻,对秘书说,“既然他认得我,就让他进来吧。”
“好,我去通知他。”秘书转身走去。
“既然您还有事,那我就不打搅了。”年轻人站起身。
“嗯,那你也先退下吧。”
片刻间,偌大的房间内安静无比,方远山端坐着等待到访来客,心想会是哪个熟人,正琢磨着,房门敲响了。
“进来吧。”他向往常一样随口招呼。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灰发男子,走路步伐坚实有力,身材微胖却也挺拔,忽然给他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方远山不由问道。
“当然,你也许想不起来了,但我一直记得你。”来人说道。
“坐吧。”方远山伸手指向年轻人刚坐过的位子。
来者毫不拘束地坐下,挺直身子与他对视,显示出一种与他平起平坐的姿态,这越发使他感到面前这个人来者不凡。
“既然你有事找我,那么请告诉我你叫什么?以及有何贵干?”方远山神情严肃道。
“我想……你不应该忘记我。”来者并未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至少,应该想得起来,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你是……”方远山说着,突然瞪大眼睛,“难道你就是……”
“也许,你认出来了。”
“你是二十多年前……那次反间谍行动中的……郑警官?”
“看来,你还是能认出我。”来着笑了笑。
“啊,我也刚看出来,没想到是你。”方远山热情的站起来和郑光忠握手,“你今天怎么会想到来我这里?要是早知道,我可以做些安排。”
“不必这么麻烦。”
“想当年,你也算是我的恩人。”方远山感激道,“先是把我从间谍手里解救出来,再后来……”
“再后来是老天爷保佑你,可不是我的功劳。”郑光忠回绝他的谢意。
“话是这么说,你看我脸也破了,声带也摔坏了,可万幸的是脑子没坏,命保住了,不然,也不会有今天。”方远山不禁笑起来。
“所以……还是你命大啊。”郑光忠故意恭维道。
“哪里哪里,你要知道,一个人即使侥幸活了下来,但如果在社会上不被人认可,就等于社死,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一直谣传我是间谍,这给我生活上带来了很大困扰,后来我只好找你们为我平反,记得还是你亲手为我写的书面证明,才让大家对我解除了怀疑,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呢!”
“不敢当,这都是我的分内事。”
“那要么这样,我马上吩咐人今晚在酒店开一桌,你不嫌弃的话,就选我公司旗下的同德大酒店,我们俩好好叙叙旧,你看怎么样?”方远山兴奋地敲打起桌子。
“方总的排场真是不一般啊。”郑光忠回应道,“不过,我今天不是来喝酒吃饭闲聊的。”
“哦?既然郑警官不愿赏光,那我方某也就不再强求,请问郑警官今天为何事而来呢?”方远山的表情又恢复了严肃。
“我来就想问几个问题。”
“哦?那请问。”
对面陷入了一阵沉默,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主意,令方远山有些不自在。
“你知道那个孩子在哪吗?”郑光忠终于开口,胸口开始微微起伏。
“什么孩子?”方远山反问。
“那个曾经从孤儿院丢失的男孩,当时应该只有五岁。”
方远山心里一震,面色难看下来。
“郑警官,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会知道孤儿院的事?”
“这么说,你真的不知道?”
“当然。”
“你能不能正视我的眼睛,然后回答我:你不知道?”
方远山捏紧拳头,手心有些丝滑,他感到自己有些坐不住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对手正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危险到他甚至不再害怕朱邦雄和新来的公安局长。
“你能不能看着我说?”对面又一次问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勉强抬起头,对面的眼神像利剑般锋利,刺眼,使他无法坚持两秒以上,他知道麻烦真的来了。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眼神根本不需要躲闪。”郑光忠牢牢盯着他,“所以……你知道,对不对?”
窗外乌云密布,暴风雨即将来临,他知道这场战斗再也躲不过去了,只是还没想好,以怎样一种姿态去面对。他感到浑身炙热,体内血液喷涌,良久之后终于抬起头。
“看来你今天来,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
“你给别人带来了麻烦,就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知道呢?”他阴沉着脸问。
“没关系。”来者平静地回答,“我来……就是要确认一些事实,我有心理准备,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
“那你想怎么样?”
“做我该做的事。”
“你该做的事?”
“对,一个警察该做的事。”
“我明白了。”他的身子微微向后仰,得意道,“可你没有证据,再说就算我知道又怎样?能治我罪吗?”
“我说过,我不需要证据,只是要证实我心中的猜测。我有很多警界关系,他们会帮我去调查,相信只要有了真相的引导,总有一天会抓到狐狸尾巴。”
“那你现在证实了?就靠我的眼神?”他不削地问。
“当然不光是靠眼神,你要知道,如果我需要来到这里和你确认眼神,那说明我来之前,已经对你有所怀疑。”
“是吗?”他的脸色已和窗外的天色一样暗沉,“你是通过什么怀疑到我的?”
“通过你得意的时候。”
“什么?”
“你刚才请我上酒店吃饭的时候,还有在接受电视采访神采奕奕的时候,那个令我再熟悉不过的动作,让我不禁想起一个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黄近功!”
窗外一声惊雷响起,暴雨伴随闪电稀稀拉拉地开始落下,这动静和室内的鸦雀无声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张残破的脸在闪电中忽明忽暗。他的双手拧成了拳头,紧紧压在桌子上,像压制一头想要冲出体内的野兽。
“你认出来了?”他面无表情地问。
“我对你太了解了,把中指压在食指上、轻轻敲打台面的动作,我想……很少还能找出第二个人,特别是在他情绪兴奋的时候。”
“你就凭这个?”
“当我发现这样一个明显的特征后,再观察你说话的语气和节奏,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于是我决定冒险前来一探究竟。”
“那你又凭什么想到,我和那个孩子有关?”
“当我猜出你的真实身份时,我万分惊讶,开始追述过往发生的一切。”郑光忠心潮剧烈起伏着,“那次坠崖意外后,你为什么要冒充方远山重返社会?联想到不久后发生的孩子丢失事件,我只能大胆揣测这不是巧合,而是你想隐姓埋名,通过夺走那个孩子来从事不可告人的勾当;而近来多个案件中出现的死者中毒情况,让我渐渐猜到,那个孩子可能还活着,并在其中发挥作用,而又有几起案子和你的公司存在利害关系。但这些想法,起初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我仍无法确定,直到现在坐在你的面前,我想,我得到答案了。”
“可我的脸明明是方远山。”
“我只能想到一个解释,你整容了。你明明没死,为什么坠崖两年后才现身?一定是因为期间有太多的事需要准备,这其中就包括整容,虽然当时这项技术并不十分发达,并不能保证整得惟妙惟肖,但你却能以面部创伤为由搪塞过去,而且你的声带又受到损伤,所以当时没有人怀疑你。此外我还想起一件事,当时在报纸上有一则新闻,就在离你坠崖点山区不远处的一个村庄深夜突发火灾,几乎烧死了大半个村子的人,当局疑似有人故意纵火,却始终未查出凶手。我想那极有可能就是你干的吧,因为当时你就以方远山的身份待在村里疗养,之后把那些认识你的村民杀死,其后再经过整容,以此确保世上再没人知道黄近功这个人还活着,从而能购安心地使用新的身份。可惜啊,偏偏一个不起眼的习惯出卖了你。”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沉默许久,面无表情地问。
“方远山的失踪……和你有关系吗?”
“哼,那家伙只能算是个倒霉鬼,多亏了他的死,我才能想到这么做。在我身体康复期间,有一次走出村外独自散步,经过一片偏僻的树林间,隐隐看到一个人形倒在河边的淤泥里,当我走上前一看,凭衣着就知道是方远山,那家伙已经死了很多天了,尸体开始腐烂。我灵机一动,趁周围没人,搜刮了他的随身物品,然后悄悄把他埋了,从此就开始策划扮演他的角色。”
“为什么?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哼,你想知道?”他嗤笑道,“这很简单,这个世界本就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谁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在那次坠崖事件发生后,我奄奄一息地被人救起,躺在病床上不断思考,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甚至差点丢掉性命,到底为了什么?拿着微薄的工资,当着区区一官半职,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却只有被人使唤的命,犹如一条被豢养的狗。而另一些人却能只手遮天,享尽富贵,整日躲在安全又舒适的地方发号施令。我为什么没能成为那样的人?即使再努力也始终可望而不可及,也许……是方法不对吧,这个世界万事万物的运行是有自身法则的,我要充分利用这些法则,去实现人生的巅峰。”男人说完,露出冷酷的眼神。
“所以……你就想出了那样的注意?”郑光忠努力压制着怒火。
“我早就觊觎这孩子的能力,自从他被送进孤儿院,我就一直关注着他,通过贿赂里面的管理员,就能及时了解孩子的动态,只是一直没合适的机会下手。当我伤愈后不久,就得到孤儿院传来的消息,说那个孩子在外失踪了,我心急火燎地对他展开寻找,因为我知道他是政府委托孤儿院重点照看的对象,孩子的失踪一定会引起政府的警觉,他们会派人大肆搜寻,我必须先人一步。很幸运,我在一个十分肮脏的角落找到了他,我问他为什么要跑,他说他不愿待在孤儿院,那里没有自由。我承诺给他自由,给他更多的东西,我努力向他展现出善意,并告诉他孤儿院的人正要抓他回去,只有我能帮他。最终在我的循循善诱下,他同意了跟我走。”
“你利用那个孩子,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一路走到今天,你……作为一名曾经向国旗宣誓过的人,一名国家干部,不感到可耻吗?”郑光忠瞪着血红的双眼,体内的血液在万马奔腾,他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这个令他熟悉又陌生的人,像面对一个叛徒。
“别激动,既然来了,还是多坐一会儿吧。”
“不,我该走了。”窗外的雨停了,郑光忠最后凝视了男人一眼,僵硬地转过身,准备朝门外走去。
“等一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抬手在桌下的抽屉里摸索,“这样,你能了解更多的真相。”
“你说什么?”郑光忠转过身。
男人把东西从抽屉里拿出来,郑光忠凝了凝神,还没看清那是什么,突然“嗦”的一声,一个尖锐的物体飞出扎入他的体内,郑光忠感到一阵发麻,身体软软地倒在椅子上,他的神志仍保持着清醒,呆呆望着眼前的男人。
“这是毒镖,上面沾有神经毒剂,不一会儿毒素就会侵入你的全身。”男人起身,把发射器握在手中,犹如一把冰冷的枪。
“你……”郑光忠的嘴唇微微翕动,说话变得艰难。
“你以为你来到这里,知道了这些秘密,还能活着出去吗?”耳边传来冰冷的声音。
“总有一天……有人会知道。”
“不会有人知道,只有天知地知。”男人俯下身凑近郑光忠的耳边,“你知,我知。”
“你……”郑光忠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他发觉身体的麻木感开始蔓延至全身,体内的能量正渐渐流逝。
“在你临死前,我再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吧,一定会让你感概万分。”男人得意地笑起来。
“什么?”
“你一定还对袁洁茵之死耿耿于怀吧。”
郑光忠瞪大通红的双眼,眼帘中似乎又映射出那个模糊的影子,他急促地呼吸着。
“你听清楚了,我告诉你后,这事只有我俩知道,也算是让你不虚此行吧。”男人笑着露出回忆的神色,“我好像记得……袁洁茵不是你杀的。”
“不……可能,我听到……”郑光忠身体颤抖起来。
“作为老战友,让我帮你还原一下当时的情景吧。”男人悠然望向窗外,“当时你遭受攻击,第一时间射出一枪,然后听到袁洁茵的叫声,对不对?”
郑光忠强忍着困顿,睁大眼睛,努力保持思维的清醒。
“那时你用手挡住脸,看不清前方的情况,那并不是因为她中弹而叫喊,而是看到自己的丈夫中弹后发出的惊呼。”
“所以……”
“对,你打中了石建凡,并没有射偏。”
“那……第二枪,你……”郑光忠嘴角吐出了白沫,可依然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必须知道答案。
“是我打死了袁洁茵!”男人高声说道,“当时,我们的枪是同样的制式,同样的子弹,又几乎站在同一个位置射击,除当事人外,没人能辨别出哪颗子弹属于谁,可你又偏偏用手遮挡了自己的视线。”
“为什么?”郑光忠双眼开始模糊。
“为什么?因为……我想利用这种能力!”男人露出一副野心勃勃的神情,“我记得曾经和你说过吧,但当时的情况让我知道,我们很难利用这个女人,他的疯子丈夫会和我们鱼死网破,何况她因误杀他人而深陷自责,她厌恶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再被人教唆。可我继而一想,那个孩子也拥有同样的能力,可如果他的父母不死,他就不会被收容到孤儿院,我就很难有机会再对他下手。”
“那你……把罪名……给我……”郑光忠开始语无伦次,思维开始进入混沌。
“当你在开枪的一瞬间,我的脑海中灵光一闪,就想出了上述点子,只不过,我不能承认是自己击杀了袁洁茵,这样我会被处分,将会丢掉今后的仕途机会,所以……只有委屈你了。”
“孩子……身世……你……告诉……”郑光忠的手缓缓下垂。
“当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只不过……有些事他不会知道,这样他才能死心塌地跟着我。我的老战友,现在你满意了吗?”男人又低下头,傲视着奄奄一息的郑光忠。
“你……会……报应。”郑光忠的视线开始昏暗,就像帷幕被渐渐拉起,在即将消失的一线光里,一些熟悉的影子再次飘过,那个女人,那个疯子,那对孩子……他们像空气一样稀薄,渐渐飘远,直至黑幕完全降临。
“放心吧,这些事永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男人冷冷地回答,看着眼前的老战友、现在的死敌咽下最后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这场有惊无险的危机终于解除了,男人深深扎进宽大的椅子里,长长吐了口气,无视眼前的尸体。待会儿让人来收拾吧,就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悄悄处理掉,一切都会归于平静,他对此早已麻木。
窗外的暴雨早就停了,耳边十分清静,一丝清新的空气灌入室内,他感到十分舒适,同时出现一阵虚脱和困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微微合上眼,开始小憩。他没有注意到,办公室的大门并未完全紧闭,门缝后藏着一双乌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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