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卦 渐 (巽上艮下)渐:女归吉,利贞。
初六:鸿渐于干,小子厉,有言,无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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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之章 第一章 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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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书远强忍着胃里难受的感觉,缓慢绕着雕像看了三圈,尽管有风,他还是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道。最后他蹲下身,透过铁棍之间的缝隙,目光从下至上从死者的鞋子直看到脖颈处,那石球稳稳地架在一圈铁箍上,石球的底部接触脖颈的部分,一片血肉模糊。
血迹已干,气味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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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清风走过来问桑书远什么感觉。
桑书远不语,他伸出右手,去捻了捻死者的衣物下摆,没有捻出水来,手指上的感觉是微有潮湿。
桑书远皱眉:“秦大仵作啥时候到?先要确定死亡时间,衣服几乎是干的,你让小朱问问气象局,夜里的雨是啥时候停的。”
武清风去找小朱,很快就回来说,游乐场这边的雨比市里小,算中雨,后半个小时雨量逐渐减小,到凌晨两点半左右停的。
桑书远:“我看老六在门口,他在忙啥?”
武清风回答他刘伟亭是去查大门口的监控,游乐场只有东面一个大门和东北面一个工作人员出入的小铁门,剩下的围墙一水儿两米五左右的铁栅栏,铁栅栏上都有尖儿。毕竟死者不可能凭空而来,应该会留下些出入的痕迹。”
桑书远嗯了一声:“谁报的案?”
“值夜班的人。”
“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吗?”
“不是,按照常规巡逻流程,早上四点半沿官道走一圈时发现的。”
“值班人晚上在园子里睡觉?他睡觉的屋子离这里远吗?”
“睡觉的地方其实就在东北小门和东大门之间的一座小楼,离这里很远,所以,就算这里有人惨叫,那边也听不见。”
“你试过吗?确实听不到?这个也很关键。”
武清风嘿嘿笑:“知道三哥你最细心,你来之前,老六试过了,应该是这边杀猪那边也听不到。”
桑书远点头:“这小子,有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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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后,刘伟亭陪着一个斑白头发的老头子来到现场,桑书远迎上几步:“秦老,您来啦!”
老头子应了一声:“你们几个都来了?这大清早地,把我从被窝里拎起来,有没有点儿良心啊。”
桑书远赔笑:“是是是,龙头这儿没专家,我们也没办法,知道您去年刚退休,正好在家,只好劳您大驾出马,帮我们参详参详,实在也是没辙了。”
秦法医撇嘴:“行啦,小桑你现在嘴还真贫,要不是熟人我肯定不接这活儿,我一个退休的,李局拿我都没招儿。人呢?”
哥儿几个陪着秦法医走近雕像,秦法医眼光一亮,他贴着雕像转了四五个圈,口中啧啧赞叹:“绝了,绝了,很精准,艺术,同志们,这是艺术啊!”
桑武对视一眼,刘伟亭心急:“怎么讲?”
秦法医一指石球:“这石球掉下来,直接把头砸烂。”他抬头上望,那道陡峭的山崖耸立无言,透出沉重的压迫感,不禁口中喃喃:“不会吧,这么高落下来,能,这么准?”
桑书远大惊:“秦老,是落下来砸的?怎么判断的?”
秦法医一指死者的脚:“你们看,他的脚已经沉入土中两三厘米,凶手既然已经把人绑好了,完全没必要把死者,也像铁棍一样钉住,那说明什么?应该是石球砸脑袋的同时造成的。”
刘伟亭频频点头:“还是您观察细致,这样个头的石球能有多重?一百多斤?那就说明,砸人的时候冲力巨大。”
武清风举起手机,给大家看:“我刚查了,网上有卖这种路障大理石球的,30公分的石球大概重40公斤,这个球,差不多35公分直径,按照常理计算,份量应该是40公斤再乘上三个六分之七吧,老六,没错吧?你脑子快,大概多重?”
刘伟亭心算一番:“差不多65公斤。”
桑书远惊讶:“这么沉?”
秦法医总结:“那证实了我的推测,如果不是从高空落下来,不足以把人都砸进土里,你们看看,这山崖,怕有十几层楼高吧,这掉下来的冲力,相当大。”
桑书远仰头,觉得山崖的高度,和一幢标准的塔楼相仿,接近五十米。
秦法医摇头:“我只是不明白,如果真是从上面砸下来的,怎么就这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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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法医问武清风:“你们取证都结束了吧?”
武清风答道:“拍照,足印,指纹,血样,环境取样都做完了。”
秦法医叹气抱怨,退休了还不让人消停。
桑书远赔笑道:“这么复杂的大案,没有您老的经验指定不行。”
秦法医:“行啦,就你会说话!把尸体拉到市局吧,我先去局里候着。”说罢背着手一摇一晃地转身就走。他走了几步停下来:“拆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仔细,我估摸,全身粉碎性骨折,脊梁骨肯定也断了,千万别弄散了黄儿,那就难整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桑书远让把大李小朱都叫来。
几个人合力,先把石球端下来,底面翻过来朝上,看到底面上残余的红白之物,大李终归受不了刺激,吐了一场。
果不其然,那死者的全身骨骼,基本都是断的。还是刘伟亭机灵,让武清风和小朱扶住了死者,他边拆铁棍和铁丝,边就地绑成了一个铁筏子,斜斜靠上去,把尸体一点点儿放倒在这临时制作的铁筏子上。
大李看着石球发愣:“这玩意儿怎么弄,又搬不动,又不能滚的……”
桑书远提醒他:“山不走来,我就走去。”
大李讷住:“队长啥意思?什么咒语?”
刘伟亭爆笑:“你把车开过来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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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放了一阵儿后,尸体上了开来的是中巴,整饬一下,所有的物品都放下了。桑书远吩咐小朱开车送市局,其他人都留下来继续调查。
看着中巴的轱辘上黏满了散落的红叶,桑书远大叫一声:“等等,老五,你跟到岔路口,把轱辘上的叶子都弄下来。”
“干啥?三哥你洁癖?”
桑书远严肃道:“检查一遍树叶,说不定能有凶手的脚印儿。”
武清风低声自责怎么没想到。
桑书远看表问刘伟亭:“现在是六点三刻,公园几点钟开门?”
刘伟亭:“正常六点,不过最近天凉,没人那么早进来。”
“已经开门了?”
刘伟亭:“门正常开了,有两个工作人员在大门处。”他从旁边一棵树后,拎出两块轻便的移动标牌,上面写着:设施修缮,禁止通行。
桑书远颔首表示赞许。
刘伟亭:“想到了,和他们要了四个牌子,好在蹦极台是个单独的区域,是从主官道拐出来的支路,支路口那儿我已经摆了俩 。游乐项目都是八点半才开,那时候才会上游客。”
桑书远提醒他:“最好有人能拦住游客别过这边来。”
刘伟亭:“园长也知道了,我又向他要了俩人,会守在支路上拦着,不过要七点多钟才到,应该快了。”
桑书远叫大李:“大李,你先去岔路口那儿,如果有人要过来,就拦着,那边有牌子,就说蹦极坏了要修两天。一会儿七点多有园里的职工来顶你,你和他们交代清楚,不能放人过来。”
大李应声而走,桑书远突然叫:“嗳,大李回来,把警服脱了先撂这儿,回头不打自招这里面有事儿。”
大李惨叫一声:“队长,本来就冷啊。”
桑书远微笑:“年轻人,冻一冻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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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书远招呼:“好,咱们先碰碰情况。老五,先说你对现场的印象。”
三个警官聚拢。
武清风皱眉:“这怎么说,诡异。幸亏山崖下这片儿是土地,昨天又下了雨,变成了泥地。除了报案人和自己人,另有两种不同的足印留下,我估计是死者和凶手留下的。不过,奇怪的是,两种足印表明体重差距很大。”
“差距有多大?”
武清风拿出相机,找出几张照片:“你们看,比比这俩足印,这个足印很浅,大概入土三毫米不到,这个呢,就要差不多六点多毫米,这差距有点儿大。这个死者我估摸体重大概是一百五十斤左右,那这个脚印如果是凶手的,难道是个三百斤的大胖子干的?”
刘伟亭沉思片刻:“也不是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凶手的体重是死者的小一半儿,六七十斤,啊,那个更不靠谱。”
武清风缓缓摇头:“不说这个,更奇怪的是,所有的脚印都是朝向山崖的,没有冲着官道的,你们看,”武清风左手一指:“官道拐向蹦极台这里的支路变窄,官道是柏油的,留不下脚印。然后从那个点到这里的脚印有,却没有回去的。到这里总共大概三十米左右,幸亏是土地,真是幸亏啊,否则,什么都留不下来。”
桑书远开口:“不过如果不是土地,也就没有这个人体雕像了。”
武清风疑惑:“怎么讲?”
刘伟亭一拍武清风大腿:“是啊,三哥说得没错儿。你想啊,如果这里也是柏油路,那些铁棍怎么能杵住?”
武清风恍然:“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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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之章 第一章 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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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二十分。
大李回来说到了俩园里职工,已经交代清楚不放人过来。
武清风:“大李,交你个任务,去找把大扫帚。”
“好。做什么?”
“从支路起,把树叶儿都扫到一块堆儿,一直扫到这里。”
“啊?罚我干活儿,是我犯错误啦?”
“哪儿那么多废话,快去,扫成一堆儿后,检查一遍叶子上有没有脚印。”
“哦,明白了,找证据。”
桑书远问刘伟亭:“报案的人现在在哪儿?”
十分钟后,一个身着公园工作服的人从支路出现,步履蹒跚。
桑书远观察这个人五十来岁,身体健康面色红润,衣着整洁干净。
桑书远问:“是您报的案,您是负责巡逻的?”
来人自我介绍,叫李大成,自2007年游乐场建成就到这里了,第一批员工。他介绍说,四点半开始巡逻,所有支路也走一遍,走到这里时发现异常。对他来说,每天三遍巡逻,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熟稔,任何一点点改变都能发现,就算某一个垃圾箱挪动了一米,也能察觉。
发现那个人体雕像后,他很慌张,腿脚发软挪不动步子,就蹲在地上用手机报警。武清风也证实,他到达现场时,李大成还蹲在地上。
桑书远转头问:“他走过的地方取了脚印了吧?”
武清风点头确认。
桑书远接着询问:“那个石球,你之前见过吗?”
李大成回答:“见过,我差不多能肯定,是蹦极台上面的,我不敢百分百确定,但印象里是一样的。”
刘伟亭一指山崖上方:“您说是蹦极台上面的?”
“应该就是,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记得总共四个,是固定锁链用的。”
桑书远道:“好,咱们上去看看。您带路吧,刚才我看您走得慢,是腿脚有些问题吗?”
李大成勉强笑道:“倒也不是,我腿脚没毛病,就是打发现那个之后,一直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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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拾阶而上。
上崖的山路都是光洁的石板路,蜿蜒曲折,不像官道旁,这山上种的全是松树。
武清风道:“这台阶上没啥脚印,可能都被雨水冲刷掉了。”
桑书远道:“这也是一个重要的提示。”
刘伟亭边爬边分析着,他有些不同意见:没有脚印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固然是下雨时登山,脚印会被雨水冲掉;但是按照这种石板的板材,就算是雨后登山,也很难留下脚印。
很快山顶到了,一座木亭赫然矗立在崖边,李大成介绍这就是蹦极台。
蹦极台有一系列设施,也都是石板堆砌的地面,没发现脚印。
两棵粗壮的松树上,盘着一根粗大的铁链,这铁链很长,从松树到崖边,接近二十米远。
铁链的尽头连接着四股皮筋绳,每股皮筋套在一节铁链上,四股皮筋就用到了最末端的四节铁链。
最终四股皮筋拧成一根大皮筋,就是蹦极用的皮绳。
李大成介绍,这个皮绳他很熟悉,每天关园的时候,都是他和另一个安全人员过来检查,逐一检查每股皮筋,以保证蹦极项目的安全。
他的印象里,自打有蹦极台以来,只有一次有一股皮筋在连接铁链处,出现过一道小裂纹,当时就更换了。按照初始设计,只要保证其中两股皮筋没有问题,就不会影响皮绳的安全性。
而铁链在中途以十字花的方式盘绕,绕在四个摆成十字架阵型的石球底部,不出所料,最接近崖边的那个石球,不见了。
桑书远点头:“确实,这里的石球少了一个。”
武清风有疑问:“一百多斤一个石球,怎么搬运到崖边,估计还是滚过来的。这个距离,也有十米左右。”
刘伟亭来回走了两遍,蹲下来指点说,应该是沿着正中的石板缝隙,滚过来的。此时日头已经从东面升上来了,天光大亮。众人能清楚看到一道浅浅的缝隙,笔直地通向崖边。
桑书远蹲下来观察这道缝隙的尽头,原本这里有一道小小的立式拦挡砖板,不高,是埋在土地里的,仅有两公分左右。而能容石球通过的两小块立式砖,已经被人撬掉了。几乎能确定,石球是从原处被人推滚过来,滚过这个缺口,坠落山崖。
桑书远慢慢凑过去,俯下身小心地从山崖上探头下望,山崖的下方不是笔直地,可能是为了安全,保证游客下落时,不会被摆动的皮绳带动着拍向山壁,特意留有大约三米的空缺,也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工所致。
他问李大成:“山崖突出来几米,原先就这样吗?”
李大成:“这个我知道,毕竟我来得早。当时这里还是个天然的山坡,我记得原来叫寻龙坡,本地的工人告诉我的。本身这处山崖就稍微突出来一点儿,大概一米吧,后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加蹦极项目时,在园子里选中了这处崖口。施工的时候也用了些炸药,特意把下面炸得更空旷了。”
刘伟亭:“这个蹦极台是哪一年加的?”
李大成回忆是开园第三四年的光景开的,具体也记不太清楚,大约是2010年。
确认了石球是砸破头颅的凶器后,众人的疑惑集中在一点上,就是石球怎么能够准确地击中五十米之下的目标。
武清风在山崖上取完了证据,众人盘山而下,一路上松枝轻轻摆动,阳光斜斜地照到松针上,光波粼粼地颤抖,煞是好看。凛风也见小多了,不过在山径中碰撞盘旋,还是发出嘶嘶的低鸣。
一路上没人说话,直到山脚下。
大李坐在石路上,左边是好大一堆红叶,他拿起一片,翻动着看,再放到右边的小堆中去,看进度,还不到四分之一。
武清风老远喊:“大李,有没有发现?”
大李苦笑:“还没有,没干过这活儿,手臂都酸了。”
桑书远笑道:“尽量找吧,其实我们也不抱太大希望,大海捞针,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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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伟亭看没什么进展,就问桑书远现在还能做什么,桑书远缓缓摇头,也觉得往下还没什么思路。
刘伟亭提议:“咱们去看看两个门吧,正门处我没什么发现,还有一个侧门没来得及看。”
留下大李,三人来到正门,正门大开,已经开始有零散的游客到来。
大门口的柏油路面上,因为很平整,没有积水。雨后的潮湿路面,随着气温上升和阳光的普照,个别地方已经开始见干。
刘伟亭赞叹这门口的排水做得不错,其实昨夜的雨不小。大门口的监控已经查过,从昨晚关园起就没有车辆接近,能监控的区域是大门左近三十米的周边。
三人又向侧门走去,侧门离正门近二百米,门口两条路。其中一条笔直的柏油小路从正门连接的大路过来,看宽窄仅能容一辆车通过。小门口朝东另有一条曲折小路,不知通向哪里,目测比他们来的路更窄些。
桑书远看着那条曲折的小路想:如果正门那边没有车过来,那唯一能接近游乐场的,只剩这条小路,如果再能排除这条路上驾车的痕迹,那么答案不言自明,凶案发生在园内的可能性极大。
他招呼武清风:“大门口没拍到车辆,就说明不是经过大门口到这里的;就只剩这一条小路,你去看看,通到哪儿的,有没有驾车的痕迹。”
桑书远和刘伟亭转过身,观察小铁门。小铁门的外面并没有门锁,透过细细门缝,可以看到里面一米五左右高处有一道门栓,也是铁的。
桑书远:“老六,你试试能不能弄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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