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里之章 第七章 毕飞影
***
他们都不叫我大名毕飞影,只叫我小影儿或阿影,就好像我没有大名似的。
只有雷大哥会称呼我小毕,后来中央台有个主持人叫老毕,雷大哥又改叫我老毕,我服气他,无所谓,别人叫我老毕可不行。
我们几个是发小,七八岁时就混在一起,凌渡雨在部队大院儿里,那个院子大,我们放学后总是到那里集合,一起折腾点儿啥。
我体型瘦,像根竹竿儿,桑墨清给我起个外号叫个竹影儿,后来没传开,大家还是叫我小影儿。
他们几个里,雷大哥和桑墨清身形标准,凌渡雨高了大家半头,庄子欣人如其名,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敦实,矮胖,梁友奇比庄子欣大上一圈,结实健壮。这里面,桩子和梁子能打,雨哥能干也能打,雷大哥就不用说了,比雨哥多个聪明机灵,论机灵劲儿我只服雷大哥,军师脑子是好使,打架真不灵,每次都吃亏,跑得还慢,总要先定个人保着他。福哥也是跑得慢,后来打架就都不叫他去。
我们经常打架,让大人们头疼。
在凌渡雨那个大院,还有另一拨孩子军团,我们会为了各种理由干仗,几乎是每天一小架每周一大架,学校和派出所也头疼,屡禁不止。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我们赢了,军师设计,分进合击各个击破,最紧要的是以众敌寡,很是合乎兵法。
那次在几个围剿地点设伏,连续作战,集中优势兵力,彻底打服了他们,自此他们见了我们都是躲着走。
我们小时候,电视里外国电影还不多,看了很多红色战争电影,加上译制片里的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电影,多数是战争片,其实说到底,男孩打架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我跑得快,跳得高,会爬高,打架我是主力。大家都无心念书,每天就是玩,到了小学快毕业时,问题来了,除了桑墨清和雷哥雨哥,功课都成问题,我、桩子和福哥最后都没考上中学,直接放了羊,我们也不闲着,每天等他们放学,再一起去搞些刺激的事情做。
后来梁子也念不下去了,初一辍学。他家底算厚实,开了个游戏厅,我们又天天打街机,帝国战机、街霸,眼里是满屏子弹,嘴里跟着喊的是耗油跟阿里斯古雅他。福哥最爱打游戏,他不上学,有时候能打上一天,技术练得贼好,每天花不了几个币。打街霸我们都打不过他,他善使印度长腿,自称老衲。
雷大哥和雨哥是初二不念的,他总想着怎么挣钱。
最后只剩老墨还在坚持。
我们几个里,梁子最有钱,当时的街机厅来钱快,可是总是吃他我们过意不去,桩子和雨哥商量着开个租录像带的小店,多少也能整点小钱。那个时候店铺租金还便宜,一个小门脸儿月租才几百,雨哥家里认识海关的人,从没收的货品里找了好多空白录像带,雷大哥帮着去转录,他认识个音像店的,有双卡转录机。他让我每天跑各个录像带,只找最清楚的原片带子,当时租一盘一天只要五毛钱,每天我就负责去找片子,晚上把七八盘带子给他送去,他再去转录一晚上,很快我们就集齐了资源,店铺开张。
只可惜没干多久,这股风就过去了。录像带过时了,更新换代成CD和VCD,再后来又是DVD,也都尝试过,不挣钱。
然后生意转成倒腾服装,雷大哥广州和深圳有路子,能搞来最新潮的牛仔裤、运动服和旅游鞋,其中很多是国内仿制的品牌货,利润不错,一条牛仔裤进货才二十多到四十多,如果你能吹会侃,能卖到三百多一条。
我们都算是第一批下海的个体户,吃到了前卫的红利,到了十七八岁时,不算挣到了第一桶金吧,至少可说是第一桶银。
雷大哥心里有事儿,大家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不说我们就不问。
他十七岁那年,搬家去了龙头市,走之前请我们喝大酒,席间他说他有大事情要做,问有没有人愿意跟着他去,我和雨哥左右无事,就商量说把服装摊子留给桩子和梁子吧,我俩也跟着去。
梁子管摊子管得不错,收入颇丰。
我们一到龙头市,就又支起来一个服装摊,雨哥和福哥平常管着,我闲得慌,四处找机会挣钱,雷大哥观察了一阵,说做网络这块儿应该不错,就开了家小公司,专门请了俩刚毕业的大学生,给人做网站网页,后来又雇了个美工,加上大哥的表弟阿强,很快在龙头市就做出了名气,客户都找上门来,每天络绎不绝人头攒动。
每天晚上,我们四个会聚到一起,放松放松喝喝啤酒,我的手艺的底子,都是那一阵打的。福哥手快,我和他就比换啤酒杯,最开始总是他快,后来我撵上他了,再不久就平分秋色,可能我有这个遗传基因,我爷爷过去是有名的扒手,解放后被枪毙了。
***
雷大哥总说最好多搞点儿钱,这样办事儿方便。我们初到龙头,地方不熟,发现这里有不少地下的赌场,雷大哥分析说如果能假冒公安,肯定抄赌就能搞来不少,赌徒们又不敢报案,这钱拿得安全。
可是这需要一套公安的制服,我出了个主意,假装斗殴让警察来抓,然后混进派出所去,找机会去偷一套。雷大哥和雨哥商量了很久,他说他知道他爸认识个姓于的警察,在万龙区分局里,最好到那里去搞,因为是熟人,最后肯定能放出来。他们派我充当报案群众,演一出戏。为了演得像,我们把桩子和梁子从省城都叫来了。
戏演得挺成功,雷大哥瞄着那个于公安进了分局,就和梁子、桩子、福哥他们仨在分局门口撕吧起来,我和雨哥冲进去报案,片刻间好几个民警把我们揪住带进去问话。雷大哥看见姓于的,就嚷嚷于叔,好多人出来看,分局里一片混乱。
雨哥给我打掩护,我趁机会摸进去,见一个屋子里没人,墙上挂着一套警服,就抄起来,从窗户出去,翻墙走了。
听他们说那个于叔过来,问清了只是动手没有动家伙,就把事儿揽到自己身上,在一个屋子里盘问了半天,让每个人写事情经过,签字按手印。写经过时,他把雷大哥单独叫去另一个屋子,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剩下福哥几个看事儿不大,嘻嘻哈哈地闹,福哥按完手印还追着梁子按。于公安出来,再警告几句就把他们几个放了。
警服有了,我们每天晚上去抄赌,足足抄了一个多月,弄来不少钱,后来雷大哥说差不多了,再抄就该露馅儿了,这才罢手。警服后来被雷大哥拿走,他说他先藏起来,说不定还要用的。
我们抄赌的时候,抄到了我的师傅。
那天我们把屋门堵住,把每个人身上搜出来的钱全都装到一个袋子里,刚出门,雷大哥就发现别在腰里的袋子不见了,知道遇见了高人。我们回去,就看见一个中年人手里拿着那袋子在分钱,雷大哥说这位师傅手法挺高明啊,那人抬头笑笑说别难为他们,我跟你们走一趟。
我们出来倒是尴尬了,没法往派出所带啊,那人大笑起来:“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不是警察。”我们把他请到大馆子里,好好招待了一顿,一问说大号叫党必虎,江湖人送外号大壁虎。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飞贼,想学手艺,就起了拜师的念头。
那人问我都会什么,我就表演换酒杯,他皱眉说还不够快,我又提起我爷爷,他知道我爷爷,才说那可以试试。雷大哥拿了五万出来给我当拜师礼,那人不要:“我这个手艺,弄点儿钱不是随随便便吗?我看着是故人之后,才教几手。”他教得认真,我学得也认真,两个月后,这人不告而别,就这么消失了。
***
雷大哥来龙头后不久,才告诉我们他的复仇大计,我们都说那必须要帮他实现。起初他一筹莫展,说不知道如何入手,后来他和高青光混熟了,备了礼物,进了高青光的公司,他笑言说这算第一步:打入敌人内部。
很快,机会就来了,蟠龙区要建游乐场,高家人特别想拿这个项目,雷大哥四处去打听,回来说招标办里有个李大成是关键人物。他找高青光说,有办法拿下这个项目,不过需要50万去打通关系,事成之后给他10万当跑腿费。高青光半信半疑,说拿20万活动着先,他手里经管的钱,都是高家人多年的积攒,公司里面还有赵清风投资的钱,所以花起来要谨慎,50万不是小数目,到时候拿不下项目,高奈渠和赵清风肯定不干。
雷大哥拿了20万去买通李大成,他回来说李大成要30万,高青光犹豫,雷大哥拍胸脯说没问题,只要李大成肯做,项目最终跑不了。高青光又给了他10万,总共30万,雷大哥打好包,让我送到一个地址去,说晚上必须送到,不然就耽误大事儿。这事儿容易,后面往封闭的宾馆里送信还算有点儿难度。
这件事儿颇为曲折,是军师拿的主意,他这个脑子弯弯绕的,不过招数也算高明,项目最后还是高家的麒麟公司做了。不过做归做,雷大哥动关系找人去挑毛病,不断罚钱。两年后雷大哥说听高青光说,这个项目快把高家的家底儿赔光了。雨哥同着他去的,回来眉飞色舞向我们形容当时的情形,说高青光口有怨言,雷大哥满脸真诚地表示,虽然我是照着咱俩约定拿下了项目,可既然大哥你不满意的话,我那个10万的劳务费就不要了。
我们听了都拍桌子爆笑,雷大哥却说:“你们笑什么啊,我当时特真诚啊。”雨哥擂了他胸口一拳:“装!接着装!”
***
我有了手艺后,雷大哥经常给我派任务,那个坏官儿赵清风,也是我整治的,那个事儿费劲,我盯了他整整半年多,盘出来他三个住处,一个地方藏钱,另外两个包养了小三和小四,这中间给他送礼的人,我也都记录了。其实我觉得材料早就够了,可雷大哥说要等时机,这些材料,就算递到了省里都不见得能办得了他,他爸就是省委里的人,关系太硬。
一直等到第二年春天,雷大哥说时机来了,他打听出上面来的工作组住到哪个宾馆了,让我把材料投放过去。后来听到赵清风给判了二十年,雷大哥长出一口气:“又一个,终于可以把他从单子上划掉了。”
接着就是高解放,我盯了他很久,终于发现他和别人媳妇乱搞,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及时通知了被戴绿帽的老公,他是被活活打死的。
跟着雷大哥做事,我觉着踏实。又过一年,桑墨清念完大学,也跑来龙头市,我们都很开心,小时候那批野小子,都到齐了,而且现在都有了长进。至少,我们觉得活得有尊严,活得自在。
雷大哥很照顾我,每次用完我,都会让我休息一段时间,还有次让我去深圳躲了一阵。他总和我说:“老毕啊,你做的任务,都是最危险的。我们都是用脑子算计别人,一点儿不危险,你呢,多少都算犯法的,所以自己要小心,我们也会尽量护着你。”
每次听到他说这话,我都会感觉特别温暖。
***
今天听雨哥说雷大哥失踪了,而市局那边又说有凶案,可能这两件事儿,有关系。
他让我去想办法探清楚,我还没想好怎么混进去,不过,和雷大哥生死相关的事儿,我肯定会尽心尽力。
***
里之章 第七章 凌渡雨
***
我和雷宏达六岁就认识,是真正的发小。
我们也是同一类人,想法也差不多。多年的默契,他一说一动,我就能知道他想干什么,瞒不了我。
从我们拜进焦三爷门下起,就算正式入了黑道,帮焦三爷经营歌厅,那段日子挺逍遥,每天守在歌厅里,我还学会了跳迪斯科。
说起迪斯科,也是雷大哥的最爱,可惜他跳得太僵硬难看,只会扭屁股。跳舞这东西,你得有天赋,没看见新疆人和蒙古人跳舞吗?那是遗传基因里自带的,天生就会。另外扭屁股只是外形上最显眼的动作,你的手脚、步点、节奏都要配合上,如果在加上表情和眼神,那才好看。
小时候我们听磁带,磁带挺贵的,相对于当时的工资,我记得当时我妈从单位里,每个月才能拿一百多,而一盘磁带五块五,属于挺高档的消费。我爸部队的,待遇好得多,那每月也只给我二十块钱零花,好磁带太多,买不过来。
后来市场上有了打口磁带,那是海关上查扣的。底下人私下处理,找人卖了分钱。记得那时候我和雷大哥天天跑音像店,找品质不错的打口带听,挑好几盘才两块钱。打口的人都是手工打,有些就没伤到磁带,伤到齿轮的不要紧,我们自己可以换上好齿轮修复。再后来有了打口CD,那个要试听一遍,确认听不出来瑕疵的才敢买,光盘在CD机里转得飞快,不是太宽的口子听着没问题,就是听多了毁机器的光头,因为打口后重量不均匀,光头会慢慢跑偏,容易烧了。
起先都学着唱,后来就只是听。
***
雷大哥就一直爱听,我后来更爱看电影,港片和美国大片,玩录像店的时候看了好多。
迪斯科舞曲是我俩最爱,收集得特全。从早期的BoneyM,那个唱《巴比伦河》的,然后是欧洲的摩登谈话、爱斯基地和宠物店男孩,接下来那段儿我记得是香港那批搞混音的,什么荷东猛士东方节奏这些,街面上流行的舞曲少而低劣,什么张蔷那是翻唱的,一般人听的杀了你妹夫、莎啦啦,我们听了都觉得low。
十足看了不少武侠小说,金庸古龙梁羽生,梁羽生的像新式评书,金庸的天马行空,古龙的爱恨情仇,雷大哥爱看古龙,没事就学里面说话,像什么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人生有很多道理,本来就要等你透不过气来时,你才懂得的之类的。
还有个把戏我们常玩,就是信封里装三根鸡毛,打架前传递消息。
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人长大了,不能总是玩儿,正道歪道的都要挣钱养活自己。不能像福哥那样,整天没正事儿。
***
说起福哥来,我一直觉得他运气好,摊上雷宏达这么个兄弟。百般护着,百般照顾,说实在的,雷大哥才像兄弟俩中的大哥。
福哥小时候打架就不灵光,后来就不让他上阵。他脑子一般,做题转不过圈子,所以只念到小学五年级,雷大哥说可能随胡大娘,有遗传。
福哥平时乐乐呵呵地,总是很开心。他游戏打得好我们都不是对手,一喝酒就玩换杯子那套,别说,他手是真快,你就算睁大眼睛,也只能模糊地捕捉到残影儿,我觉得他比阿影的手还要快,不过他不会偷东西,每天只是打游戏和喝酒,后来有一阵迷上女人,雷大哥没办法,这是他大哥,就给他安排。
***
雷大哥就没闲着的时候,一心二用,一边挣钱一边报仇,他那张仇人单子是他去找过胡老师后拉的,好多年了,没再抄一张,一直带在身上,纸已经皱皱巴巴地快要烂掉了,我说你就七个名字,还记不住啊,他打趣说这叫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每次整治掉一个,他就会拿出那张单子来,用他爷爷留下了的那支旧钢笔,划掉一个名字,那支钢笔很旧了,每次用之前,都要把笔尖认真修葺一下,让那两个分离的笔尖整齐地靠拢,因为笔尖软,每次用之后会再次分开。
他修完笔,拿出那张单子展平,展到尽量平。
然后他会去放那首《Time To Say Goodbye》,在布莱曼如诉如泣的歌声中,划掉那个倒霉的人。把名字划掉后,他自己会闭上眼,在椅子上把头仰到椅背上,摇晃很久。歌是循环播放的,每次,他都会听很久,这应该是个复仇成功的正式仪式,代表他了解了一段恩怨,郑重地送别一个仇人。
后来,他说又找到一首歌《See You Again》,我打趣说这不挺好的,你不是老说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吗,这首加上《Time To Say Goodbye》,姓郑的嫁给姓何的,正合适,一个代表离别,另一个代表相聚。
他听了若有所思。
***
那张单子上是七个人:高解放、高本生、高奈渠、高育丰、高云龙、高士奇、赵清风。
划掉的名字里面,第一个是高本生,那是他老爹雷天明做的;第二个是2005年的高解放,他不好找,因为他总是躲起来,阿影用了好久才钉死他;第三个是2005年底把赵清风送进了大牢;第四个2006年是高奈渠,那件事儿我也算参与了,出了把子力气。
我也帮他划掉了一个:高云龙。
记得那是2006年,当时我们都算是倪老大的手下,倪老大也玩建筑,雷大哥借机也组了个装修公司,拿些小项目。市里的古二爷的营生也是建筑业为主,但是大的项目,碍着倪老大的面子,他不去抢,所以中小项目就有心全拿掉。
在建筑这一行里要生存,免不了有冲突。
***
我们刚干不久,就和古二爷那边有了争执,当时古二爷和齐五爷蒋六爷总是抱团,就联合起来打压我们。
他们来我们公司几次,每次来都砸东西打人,雷大哥找倪非凡说理,倪非凡约了古二爷两次,谈总是谈得好好地,打砸抢照旧。有一次打得急了,几十人群殴,对面有的人身上有家伙,就掏出来乱砍,雷大哥也在,他看不妙赶紧把我拉走,手忙脚乱中替我挡了两刀,砍在胳膊上,幸亏没砍到大动脉,不过也养了一个月伤。
倪非凡觉得很没面子,就暗助我们些人马,那几年,几乎每天都会有打斗,有时候也有械斗。为了平息事态,市公安局也介入,劝和不劝斗。
倪非凡找雷大哥,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让他先想办法搞掉齐五爷和蒋六爷,剪除古二爷的羽翼。军师也说既然是这样,有了尚方宝剑就可以斩人了,他出了个主意,让小七混到对方阵营里找机会。小七是我们后来招的小弟,会乔装打扮变换身份。他有路子,朋友是做假证的,能搞到身份证,都是真实身份的赝品,上网也验不出来。
不到三个月机会就来了,小七探听到了齐五爷和蒋六爷要一起到南方去,搞些新的渠道,雷大哥报给倪非凡。倪非凡觉得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在外面下手,他花重金雇了两个杀手,派到南方去。
结果怎么样不知道,反正是这两位爷从此就人间蒸发了。
古二爷见五爷六爷一齐失踪,怀疑是倪非凡下的手,感觉到很恐慌,怕倪非凡狠辣到连自己都要动,服了软,通过钱奇峰约见倪非凡,说不敢再和倪非凡争斗了,这一番道上的风波才算是逐渐平息。
***
我设计高云龙就在那个时候。
雷大哥很早就埋下伏笔,他知道高云龙好赌钱,就让小七出入高云龙常去的场子,不过那些场子都是小赌场,输赢不大,小七用几个月时间和他混熟了,就把他往大场子里领。
大场子都是倪非凡开的,里面的宝官都有绝活,说浅显点儿就是都是出老千的高手,想让你赢你就能赢,想让你输你一分钱都拿不走。
雷大哥让宝官认清了高云龙的脸,说会有人把他往这里带,头三个月让他一直赢小钱,先给他壮胆。宝官笑言明白,这是养肥了再杀。
几个月之后,高云龙一直赢钱,感觉自己赌术高明,仗着胆子越赌越大,宝官问雷大哥下一步怎么办,雷大哥说再养半个月,宝官照计而行,每次控制在输一点点又不多。
高云龙心气儿被激起来,有天带了五十万来赌,雷大哥看差不多了,就吩咐宝官杀猪时候到了。半天下来,高云龙带的五十万输个精光。高云龙不服,下午又拿了五十万来,很快也见了底。
小七陪着他,说从来没见你这么背运过,要是就这么认了,那是干赔。高云龙输得眼冒火,想着这些都是公款,就这样回去,没法跟管公账的老爹交代,就向庄家借了一百五十万,想翻本。
结果可想而知,又输了个爪干毛净,只好低声下气地打了个欠条,灰溜溜走了,小七怕被看出破绽,陪着他回家,一直安慰他。
说回到我们和古二爷,面上暂时一团和气,暗地里都是摩拳擦掌。倪非凡不愿意真闹起来,就给了古二爷一个项目,挺大的项目,我们和二爷的人一起做。大家都在一个工地上,中午晚上在饭馆里,各占一边桌子。
面和心不和,之前打打杀杀惯了,互相多少都有仇怨,彼此不说话,都是一肚子火气。
我觉得机会来了,打电话让小七把高云飞带过来,走过我旁边时,我伸脚轻轻一绊,高云飞跌跌撞撞冲到对面桌上,把桌上饭菜火锅打翻了不少,对面火气大,倪非凡严令下面人不能相互咬,正好有人来给出气,这一顿好打,酒瓶子大皮鞋就直接招呼,我们看情形早闪了,那伙人看搞大了也跑了。
等警察来到现场,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后来说是内脏大出血加上头部外伤,送医院路上死的。
雷大哥一听说就跑到我这里,取笑我竟然也会动脑子了,拉我去他家喝酒。我估摸他还是拉单子听歌那一套仪式,我已经见过几次,审美疲劳就推了。
***
倪非凡对雷大哥说,剪草就要除根,不然终归是祸患。雷大哥明白倪非凡并不想放过古二爷,想假手自己去干。他跟我加上军师商量,雷大哥还是说怎么也不能犯案,军师出主意说反正小七还在,多混些日子总归有机会,还是走整治赵清风的路子吧,找古二爷的犯案实据。
黑社会黑社会,为什么叫黑社会,很多下三滥不上道的手段,想收集证据并不难。
龙头市正在建设升级中,最初省里的设想是升级成二线城市,所以工程项目很多,也有一些别处的建筑公司想来分一杯羹。
古二爷和外地公司抢一个商业大厦的项目,二爷使出各种手段想逼对方退出,对方死活不退,于是起了杀心,杀人过程被小七偷录下来了,二爷本人也在场,这下子有了铁证。二爷本地有靠山,本来想走关系抹平的,没想到一篇杀人实录的小说悄然在省城传开了,字数不多,却都是实名。
这件事儿最终纸包不住火,二爷被专案组提审,最后判了死刑。
***
十年之前,雷大哥的复仇心愿已了,可以一心做生意了,我们尝试过很多项目,有不少投入已经有了不错的回报。
我们俩很像,行事风格上,不过,他通常是策划者,我是执行者。公司里这么多人,雷大哥只发现我做事靠谱,就让我当了副手,总管公司。
我们俩一直配合默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那么多年下来,几乎天天见面。本来我不担心雷大哥的,几个有些仇的像二爷五爷六爷都不在了,连倪老大也不在了,十多年了没人敢动我们。不过我真没想到,雷大哥不见后,我们找到福哥那里时,福哥也不见了,打手机也是关机,这次,可能真的有大麻烦。
***
里之章 第七章 怒火
***
第二十一卦 噬嗑(卦形:震上震下)噬嗑:亨。利用狱。
六二:噬肤灭鼻,无咎。
***
2006年2月14日,星期六,情人节。
上午十一点一刻,金陵夜总会里,张灯结彩,不是顶楼的鸿宾厅,是五层的大宴会厅,十个大圆桌上面铺着大红鎏金的桌布,宾客已经来了半数。
胡坚强和梁友奇在小舞台上面做最后一次音响设备的调试,厅里挺喧哗。桩子和曲小颖在跑来跑去,忙活着仪式的无数细小环节。
雷宏达和毕飞影坐在主桌上 ,毕飞影和身边一个穿着白礼服的主持人,在小声核对所有的仪式环节。雷宏达满脸笑意,他抓起面前的瓜子,津津有味地磕着。
今天是他好兄弟凌渡雨的订婚仪式,请了婚庆公司,所以有整套的音响设备,现在正小声播放着克莱德曼的《梦中婚礼》,柔美的钢琴曲预示着美好的未来。
雷宏达的手机响,他拿起来一看,是白冰雪打来的,他接通后传来她银铃般的声音:“达达,干什么呢?好像有音乐啊。”
雷宏达柔声:“阿雪啊,前天忘了说了,今儿中午是你雨哥的订婚典礼,”
白冰雪:“啊,他订婚了?那不就是快要结婚了吗?”
雷宏达:“那还不一定,订婚是订婚,结婚是结婚,不是一码事儿。”
白冰雪发嗲:“达达,那咱们俩呢,什么时候订婚?他比你小,都走你前面了。”
雷宏达嘿嘿嘿:“你这么着急啊?”
俩人电话里腻歪了一阵,白冰雪说也要来,雷宏达反对:“这么大雪,路上不好走,再说你们学校离市区远,挺荒的,最近听说不太平,你也知道的,已经有两起单身女的路上出事儿的,别来了。”
白冰雪不干,说一定要来沾沾喜气儿。
雷宏达想想身边的几个车都各自用着,没法找人去接她,就坚持反对。
白冰雪说坐公交也行,雷宏达劝说着:“下大雪,公交指不定有没有呢,再说,走得也太慢,等你到这儿,仪式都完了。”
死说活说,白冰雪才说:“那好吧,你忙你的吧,我这会儿也不想去了,呃,你给雨哥带个祝福。”
雷宏达道过别,挂了电话,这时候发现音乐,换成了席琳迪翁的《Because Of You》。
毕飞影和主持人对完流程,对雷宏达说:“又过了一遍,没啥毛病,我看他们还挺专业的。大哥,这次你花了多少钱?”
雷宏达五指张开,晃了晃。
“五千?那不贵啊,”毕飞影怀疑地看看周遭,“不会……是五万吧?”
雷宏达笑了:“五万,省城请来的,最好的。”
***
十二点整,仪程开始。
开场致谢。
主持人一套开场词儿后,凌渡雨挎着个子只比他矮一点儿的女主角登场,感谢到场的嘉宾。
雷宏达环顾,除了双方的父母外,自己公司里的人,倪家的倪正好,还有几位大佬的门下也派了人过来送礼金,女方的亲朋好友明显比男方多,占了六桌。
紧接着是鲜花求婚和签订婚书,然后是亲友致词。
流程很顺利,马上就要切蛋糕。因为在这个环节之前动筷子很没礼貌,宾客们一直等到此时才开始伸手拿筷子,继而推杯换盏。。
雷宏达举着酒杯,到各个桌子上寒暄致谢,巡游了一大圈,都是点到为止。他知道后面才到真正的喝酒时刻,他要留着量,给凌渡雨挡酒。
他突然想到,方才白冰雪最后说的话有些奇怪,就给她拨回去,却发现白冰雪的手机关机了。
雷宏达举着手机发愣,他仔细回忆白冰雪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反常,就在这时,凌渡雨带着女友过来敬酒,他拿起杯抿了一口,拍了拍凌渡雨肩膀,低声耳语:“留着点儿量,一会才是战斗。”
凌渡雨举起酒杯,笑着悄声说:“没事儿,假的。”
雷宏达:“那就好,一会儿等差不多了,我来解围。我听说梁子他们,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招儿呢,当心点儿。”
凌渡雨再举杯表示谢意。
雷宏达坐下来,看了阵热闹。他终究不放心,又拨白冰雪,还是关机。
雷宏达心思烦乱,找到毕飞影,问他这边还有事儿吗?毕飞影说基本没事儿,这种典礼仪式,都是没开始前最忙,开始了倒不忙了。
雷宏达说派你个事儿办,毕飞影奇怪:“一会儿不还得闹雨哥吗?大哥,我跟你说,一会儿才精彩呢,桩子想了个特坏的损招,他想啊……”
雷宏达挥手打断了他:“你找辆车,去农院一趟,看看阿雪在不在?”
毕飞影听事关阿雪,也严肃起来:“哥,怎么了?”
两分钟后,毕飞影从停车位倒车出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停车场,他的车轮子激射起一阵雪雾,左右晃了几下,径直离去。
大雪纷飞,幸好还没结成冰,毕飞影开车一路狂奔。
开到快农院时,经过一个公交汽车站,毕飞影想起来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公交车,他心想是不是公交车因为大雪停运了,就左手拿着手机问公交局,公交局说确实,在网站上都挂出来了,因大雪停运。
***
半小时后,毕飞影从白冰雪的历史教研室出来,拨雷宏达电话:“大哥,阿雪没在教研室,我现在去她宿舍楼去找。”
手机里的雷宏达:“好,快去,有什么情况赶紧告诉我。”
毕飞影问了宿舍楼的大妈,说看到白冰雪出去了,大概是十一点半。毕飞影拉住大妈,让她打开白冰雪二楼的宿舍,他粗粗看了一圈,发现没有挂着的外衣、围巾和帽子手套,心里连连说糟糕。
再返回到学校大门口,传达室也说不到十二点,白老师叫他开门走了,当时他还问她去哪儿啊这大雪下的,据他回忆说白老师说去市里。
毕飞影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二十多,赶紧给雷宏达通报说真有可能阿雪出事了,他会沿路查看,问雷宏达怎么办?
雷宏达从座位上跳起来,找到凌渡雨,凌渡雨的仪式刚刚收尾,听到这个消息,扯掉礼服,叫上所有在场的弟兄们,让一起去找。
雷宏达紧急安排,让几个人去白冰雪常去的几个地方,图书馆、书店和历史博物馆,余下的人跟着他和凌渡雨,奔往学校这条路来。
此时毕飞影已经沿着来路开回来,到了最近的公交站,在他之前经过的那个车站斜对面。他停下车,站台上有塑料的防雨顶棚。他在站上仔细查看,发现一个小一点儿的脚印在站上来回走,而边上杂乱无章的几种大脚印从大路方向踏过来,然后一个明显的拖痕对着大路。
大路上已经有不少积雪,看不出开过车的迹象,只是在防雨棚下面,才有他发现的那些痕迹,而大雪飘落着,有些被风刮过来的雪,在慢慢遮盖那些脚印。毕飞影怕脚印最终被盖上,就赶紧凑近了用手机拍了几张。
他猜想阿雪是被人绑架了,十多分钟后,雷宏达他们也到了,这时那些脚印已经不见了。
看着毕飞影手机拍的脚印,雷宏达自责,怎么就没多长几个心眼儿,疏忽了。
他左右看看,判断不出来该去哪个方向寻找,凌渡雨说:“大哥,你往城里的方向,我往外,分头找。”
一直找到晚上六点,天黑了,搜寻无果。
***
第二天中午,电视台新闻播报中,插播了一条紧急新闻:昨天中午,农业学院的一名白姓女教师从学校走失,家人和学校报案并开始自发的搜寻,今天上午九点钟,在城西方向的废旧汽车修理厂内 ,发现了该名女教师,发现时已无生命迹象,警方正在全力调查,根据种种迹象表明,警方认为这与1月份的保姆失踪案有很多相似之处……
万龙分局里,于国峰根据内部消息向雷宏达透露了死者的部分信息,死前有暴力殴打体征,被几个人轮流……
雷宏达眼睛喷火,问于国峰罪犯那边查得怎样,于国峰为难道:“其它信息我就不方便透露了,市局很重视,组了专案组,专门查这个案子。因为死者是你女朋友,咱们俩又是多着一层那样的关系,我才告诉你这些,更多的按纪律我不能再说了。”
雷宏达:“于叔,她现在人在哪儿?”
于国峰缓缓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雷宏达看了于国峰半晌,默默地离开了。
他回到公司,找齐弟兄们开会,分派下去,到全城的旅馆酒店、饭店和娱乐场所去找,务必要翻出这些狗杂碎来。
***
两天之后,有消息了。简博通和毕飞影那一组,发现了那几个人,是东北口音,一个绰号飞鱼,一个绰号刀哥,还一个叫老八。
雷宏达问怎么发现的,简博通说他分析,旅馆和宾馆都找遍了,没有可疑的,说明没住店,再联想当时的痕迹,很可能这伙人有自己的车,没准晚上都是在车上睡觉的。按照这个思路,就去查各个加油站,这种案子,一般都不在自己家门口做,所以就找外地口音的,三四个人在一起的,这样筛出来十几个车号。
再看加油的位置和之前两个差不多的案子对照,按照案发的位置圈出来一片活动区域,是在城西北那一带。
雷宏达问然后呢,简博通说后面就好查了,总要吃饭的,找大点儿的超市和饭馆,发现饭馆里有三个人挺可疑的,就让阿影盯牢了,他们出门后开车在那一片儿瞎开,然后昨天晚上停到钢厂后扇,晚上就在车里猫着,阿影直盯到第二天中午,这伙人到包子铺,换上我去偷听,落实了,有几句话提起来阿雪那天的事儿。
雷宏达说好,让阿影盯牢他们,他带人过去堵。
***
下午一点多,三个东北人在车里开着车窗正抽烟闲聊,车前挡风玻璃一声巨响被砸碎了,接着就是十来个人围堵过来,拽开车门,把三个人拖出来,那个刀哥拔出刀来乱捅,被凌渡雨一脚踹倒,梁子和桩子过去踩住,拿块小布塞嘴里,再用块大布蒙住头。刀哥手腕一疼,被雷宏达反扭到一个反向角度,刀也落地,在场的都清楚听到骨头清脆断裂的声音。
凌渡雨套着那身多年前偷来的警服,嘴里喊着:“我们是刑警大队的,都不要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那身警服不太合身,他个子又高,看上去稍微有些紧巴。
凌渡雨说抓住了,问怎么办。
雷宏达说,先往城外走,审一审,别抓错了人。
大家上车,往城北开,一直开到北山脚下,先把人捆在树上,都拿布蒙上脸,三个离得远远的,分别审。
那个飞鱼和老八都好审,打了不一会儿就招了,最近三个案子都是他们仨做的。剩下那个刀哥,看来是领头的,嘴硬,还不干不净。
他吐了口带血的痰,有布挡住,那痰稀稀拉拉流下来,滴到他胸前。他乐了:“我说哥们儿,兄弟咱见过世面,你们不是警察,也是道上的,我看得出来,现在的警察都不打人。要是道上的兄弟,把我车上钱都拿走,咱们算交个朋友如何?”
雷宏达:“钱?钱哪儿来的。”
刀哥:“银行里的呗。不少,两百多个,能不能换条命?”
凌渡雨过去踢了他头一脚。
雷宏达问:“存的?”
刀哥:“没钱存,抢的。”
雷宏达和凌渡雨对视一眼,明白这几个做了大案。
刀哥见没人理他:“要不,咱们一起干一票,钱都归你们,放我们走。我看好了一家,正准备下手呢。拿了钱,再弄几个女的,我们就走了。”
雷宏达蹲在刀哥面前试探:“女的,啥女的 ?”
刀哥:“嗐,没准谱,碰上哪个就整哪个呗。要我说,女的好呀,不乐意的更好,有劲!就说前两天那个,按不住,腿还特有劲,特白…….”
雷宏达暴跳起来,一拳轰在刀哥脸上,众人看他手背上满是血,刀哥头一摘歪不动了。他目眦欲裂,恨声道:“王八蛋,切了!”
众人都愣住,凌渡雨过来,拉他到一旁劝:“大哥,啥切了?大哥你不常说咱们不能犯案,不能杀人吗?把这仨交警察吧。他们有抢银行的案子,估计得枪毙,不用弄脏咱们自己的手。”
雷宏达摸着自己的手,想了一阵道:“你们走吧,都别犯案,去点着车等我,我马上过去。”
凌渡雨猜到他要干什么,他拿定主意就劝不动了,拉住他说:“大哥,你是头儿,不行我来吧?”
雷宏达推了他一把,大喊一声:“走!都走!我来!”
众人从来没见过雷宏达这样,凌渡雨用眼光示意都去车子那儿,几个铁兄弟还站着没动,凌渡雨一个个把他们拉开。
***
大伙儿都在车上等,雷宏达过了一刻钟才回来,满脸都是恨意。
凌渡雨已经找到了刀哥车上的钱,一个大旅行包满满当当。简博通说这钱不要动,留在这儿当证据。
路上,他嘱咐桑墨清:“老桑,回头你报案,什么都别说,就说找到了三个人,都捆好了,告诉他们地方在哪儿。”
凌渡雨听了知道雷宏达没杀人,舒了一大口气。
简博通叮嘱桑墨清,找个公用电话打,说完就撂下,赶紧闪人。
警察半个多小时后到了,发现了三个人被捆着,裤子被拉下来,两腿间血肉模糊,每个人身边,都扔着一团东西,仔细一看是冻硬的命根子。三个人都已经昏死过去,拉到医院时都还有气儿,一个救了三天没救过来,救过来的那两个,都吓疯了,一直在说:“就是你们,是警察干的,就是你们,是警察干的。”
***
连环案就此告破,还顺便破了一起抢银行的大案。
只有于国峰猜到了一些,不过,他不想说,他也什么都没说。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