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之章•第八章•胡坚强•桑墨清•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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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之章 第八章 胡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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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见雷大哥是在2004年。

2002年雷叔来深圳找我爸,在家里住了一段日子,他把过往雷家和高家的恩怨都说了,我先是听到些只言片语,然后又从我爸嘴里知道了一切。

我当时是很气愤的,我想这世上竟有如此恶的恶人,我问雷叔怎么法律上惩治不了他们吗?雷叔说很多事情都很久远了,就算你去告,法院也无从查起。雷爷爷的事情,还是当官儿的授意做的,当时的证据都湮灭了,更是无可奈何。我当时说,我要是雷叔你,就拿刀上门去,灭他全家。

雷叔苦笑说:“也不能这么做,这高家人里面,也有不是恶人的。”

我说那就只杀那几个恶人。

雷叔拍拍我说道:“你还小,很多事情不能冲动,回头把自己也赔进去不值当。”

我问雷叔那应该怎么办?

他说他有个机灵的孩子,叫雷宏达,比我大一岁,正在谋划报仇的大计,要小心做事,既要报仇,又要保护好自己。

我想比我大一岁,那就是84年的,今年才20岁,就起了侠肝义胆鼎力相助的心思。

我和我爸说了好几次,终于说服了他,同意我北上去帮助雷宏达,毕竟,这里面还有我喜安姑姑的仇怨,可以一并解决。

2004年下半年,雷宏达也来了一趟深圳,我爸见了他,喜欢得不得了,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意思是夸雷大哥英雄年少,沉稳练达,将来肯定有一番作为。

这也激起了我的雄心,我暗想都是人,我也不比他雷宏达差,那就比比,看谁更厉害。

雷宏达见了我格外亲近,拿我当亲兄弟看待,论起来,他和我姑姑算是同父异母,我俩本来就是堂兄弟,血浓于水的关系。

他要回飞龙省的时候,我就打好行李,和他一起走。老爸叮嘱我说,一切都听雷大哥的,因为他做事有谱。

我心里不服嘴上答应了,当时的火车没有高铁,速度很慢,我们从南方噶悠到中国的最北境,用了一整天的时间。

过了一阵,我不得不服气,雷大哥比我强多了,他身边还有不少帮他的兄弟,都是北方那种豪爽的汉子,我们天天泡在一起,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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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乍到,我除了电脑外没什么别的本事,那就帮着搞些用服务器搭建互联网站和做网页的事情。

雷大哥说人一辈子不能断了学习,虽然不上学,也可以多学习其它技能,他给我报了驾校,还有格斗术搏击术之类的学习班,我每天都要去练习,很快地我就出师了,他们都公认我能打,雷大哥说还要继续深造,就去找民间的功夫师傅,我学过不少拳,正规业余拳击也学,在业余比赛时还拿过名次。

雷大哥说阿强算是练成了,不想再公司里忙活的话,那就跟着我当个保镖吧。

那之后我就跟着雷大哥,偶尔给他开车,后来专门请了个开车的司机,我反倒觉得每天无所事事的挺无聊。

雷大哥说日子也别荒废了,问我还想学点什么本事。我想我不可能在这里一辈子,以后我爸老了,肯定要我回去帮他弄生意。现在的趋势是不仅要做生意,还要做国际生意,所以就说我要学英语。

雷大哥试了试我,发现我字母表都没背全,说只好从头学起,他给我报班,周末还有两次家教课,上门来教的那种。家教课我还能接受,在外面报的英语班,都是初中以下的小朋友,班上只有我一个傻大个子,他们都有基础,就拿我取笑。我只能吓唬他们,又不能真打,怕打坏了他们。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那几年雷大哥的复仇计划非常顺利,我们接连给了高家沉重的打击,我估摸照这样下去,很快计划就能完成,到时候我就回去跟老爸去做国际生意,那时候我爸都得听我的,他的英文很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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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一年左右的时候,雷大哥突然躲起来了,是我先找到他的。那时候他显得很痛苦,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不告诉我。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把之前的日程找出来,发现之前的几天,雷大哥是在帮倪老大收账,我想问题可能出在倪老大那边。

我虽然号称是雷大哥的保镖,却不是天天和他在一起,他让我学格斗打架,我每天有四小时在拳击馆里,汗流浃背,当然不能总跟着他。

雷大哥去倪老大那边,都是他自己去,弟兄们都有事情要忙的,而且,也都不愿意为倪老大卖命。那个倪老大手挺黑,在龙头市横行霸道,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开赌局放高利贷,还做工程;手也挺长,看别人家的赚钱买卖,总想插一杠子,其他几位老大怕他,只好让他参股,他就借参股的名义介入进来,总惦记着霸占过来,有些好买卖,就是这样最终易手到他名下。

这人还好色,到处渔猎美女,他现在的老婆的年纪,是他的一半儿。

雷大哥消沉了好几个月,才慢慢缓过来,兄弟们见他重新振作起来,都欢天喜地,因为他是我们的挑头人,除了他,其他人都没能力当老大。

正常时,雷大哥的计谋是层出不穷的。

雷大哥精神好了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我一个任务,和倪老大的老婆混熟,我说倪老大的老婆那么好混吗?不会是让我去给倪老大戴顶绿帽吧?

雷大哥笑得不行,说不是那种混熟,这个女人欲望很大,倪老大满足不了她,要吃药来补亏空。你的任务是假扮个江湖医生,先去给他老婆开些方子。想要和她老婆混熟,前面给的方子多在调养调理的,先让她体会到效果,才能相信你的医术。熟门熟路以后,再想办法给倪老大下药。

他让我找桑墨清,桑墨清每天给我打扮化装,让我变身成江湖医生。我觉得这个游戏挺好玩,就是给那女人说诊断时,要胡编些似是而非的说辞,这个桑墨清在行,他家里就是玩中医的,我学不像。我问大哥干嘛不直接让桑哥去,雷大哥解释说第一倪老大见过桑墨清,不好化装,而我是刚来龙头,倪老大没和我照过面;第二是这项任务最后要脱身的,老桑去做脱不了身;第三就是桑哥也有看病的任务,去高家卧底。

我明白雷大哥要给倪老大挖坑,至于挖多大坑,最后管埋不管埋我不知道。我之前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因为在雷大哥消沉前,只会去琢磨高家的人。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医生的身份我足足做了两年才算结束。

结束的意思,就是倪老大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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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雷大哥布置很多次任务。

到了2007年底,开奥运会前一年,雷大哥的公司财务报表出来,成绩喜人。大哥很高兴,说又该抽房子了,这次该轮到谁了?之前的两年,桩子哥和军师手气好,各拿了一套房。

抽签的时候,我很紧张,对我来说,没挣过大笔钱,何况是房子。最后竟然真的是我抽中了,大家都恭喜我,雷大哥当场给我房门钥匙。等别人都走了,我和雷大哥说,我不一定会长住下来,这边干到一个段落,就回深圳,给老爸养老。雷大哥问我胡叔会不会回北方养老,我说不会,在南方习惯了回来倒要适应适应。

雷大哥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买房的这笔钱本就是你抽中的,我按房子钱给你现金,这套房暂时算是我的,你可以随便住。

雷大哥对我们这班弟兄,就是这样好,兄弟们也会为他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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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08年回了深圳两年,老爸问我混成啥样,我把那套房子钱给了老爸,他看我赚到不少,说没上学也不赖,上学出来不也一样为了挣钱嘛。我说你错了,雷大哥说了,活到老学到老。

就这样,我深圳待一两年就会加倍地想见北方的那些个弟兄,就过去待上半年一年的,想老爸了,再回深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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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差不多十年时间就晃过去了。

前年夏天,雷大哥拉我去火车站。他指着不远处,看着像兄弟的两个年轻人,对我说:“阿强,你下一个任务,就是这兄弟俩里的弟弟。”

他让我认清楚他们两个的脸,我怕记不住,走近些拿出手机要拍照,雷大哥没来得及制止我,那两个走过来,看来是发现我了。

他们俩走过我身边 ,直冲着雷大哥走过去。奥,原来不是发现我啊。

他们走到雷大哥面前,个子高的那个对他说:“雷宏达,你对我家做的事情,我们会记住,会回报你的。”

雷大哥面色平静:“我知道。放心,无论你们怎样,我都可以。我一直有个愿望,你想听吗?”

高个子迟疑了一下:“你说。”

雷大哥:“我请你帮个忙,到时候,把我送回寻龙坡去,我们雷家人从那里来的,总想着回归故土。”

高个子:“好,我答应你啦!”

说完他们俩就转身进了火车站。我当时想,这又是雷大哥有恩于他们,他们想报答,雷大哥不要,只让他们办一件事来回报。

等他们走了,我问任务是啥 ,雷大哥说那个个子高的是弟弟,叫柳如柏,是坐火车去上大学,他哥哥送他,我的任务,是跟着弟弟去安徽,在他学校旁边住下,每天去他学校,看看他在不在。

好奇怪的任务,我从没接过这么简单,又这么奇特的任务。

我猜是去监视那个什么柳如柏,怕他赖账跑了?雷大哥说,你就当是做他保镖,不过要离得远远的,可是一旦他离开学校,就密切监视他的动向,向我报告一下。

嗯,真的是怕他赖账,我当时就是这么推测的。

可是昨天我一回龙头,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这让我又重新审视我的这个奇特任务,我越想越觉得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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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之章 第八章 桑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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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中医世家。

我们家里,医术最高明的是我的祖父,他小时候学中医拜的师傅,是个名医,叫李辅仁,而李辅仁的师傅,是施今墨。

祖父给我起名字时,因为特别敬慕施今墨,就用了一个墨字。

我父亲的医术,就要差很多,中医这个学科,是个理论加实践的学问,有了名师,还要钻研,还要看很多病人。所以,中医都是越老越值钱。

我从小对中医感兴趣,考上了省中医药大学。不过大学里的老师水平要差很多,都是让死记书本,没什么实践机会去验证,让我越学反倒兴趣越淡了。

我的发小们结伴去龙头闯荡,都挣了些小钱。我经过痛苦反思,认为自己学不成一代名医,大学一毕业,就去跟随他们一起混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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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文明人,那些打打杀杀的勾搭我不喜欢,就跟雷大哥说,你别让我去打架了,有什么其它的事情,不妨让我干干。

后来他就不大让我掺和道上的勾当,让我帮助凌渡雨,多管管账目。我们的小事业发展平稳,每年到年底,我整理完账目,总会惊奇地发现,公司账面上又翻了至少一倍的数目,我的印象里,从2003年一直到2009年,一直是这样,飞速成长,如果03年是1的话,那09年已经是当初的100倍了。

我觉得这得益于雷大哥的眼光,他看得很准,如果一种生意一年中没有显著的上扬,他会毫不犹豫地砍掉。我们不断搞新潮的项目,总是比别人快上一步。

我们几个发小不是像其他员工那样每个月发工资,是把全部利润的两成拿出来平分。所以到年底都是领一大笔钱。而平时的花销,包括吃住行,都是用公司的钱。居住方面,龙头的房租不贵,雷大哥给我们几个,每人租一套房。

公司钱多了以后,每年额外买一套房,至于这房子给谁,抓阄。所以到了2010年,我们在龙头市都有了自己的房子。

我平时没什么爱好,看看中医方面的典籍,虽然不念了,也不想全扔下,父亲总和我灌输,要把医术传承下去,我不以为然。我也喜欢搞中西医结合,只不过是让它们在我的胃里结合,我疯狂地研究药膳,每天琢磨怎么吃和怎么保养 ,也颇有些小成就,这些年写了几本关于食补和药膳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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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大哥经常会布置些奇怪的任务给我,因着我略懂点中医,凡是和中医、药物有关的事情,他就会来求助于我。

记得是2005年,他好几次问我毒药的事情,问我砒霜砷类毒药之类的,砒霜我还知道一点儿,我其实不懂化学,就没好气地对他说:“你真没上过学啊,我学的是中医,那些根本就不是中药类,搞搞清楚先!”

雷大哥也不恼,那时候他疯狂地迷恋毒药,到处问人。什么金钱子、河豚素、断肠草、鹤顶红、蓖麻、相思子什么的,不知道从哪儿查到个名字,就跑来问我。他发现这些都不那么容易搞到,目光又转向老鼠药和百忧解之类的农药。

我怕他搞来毒药是为了对付高家人 ,就警告他说,这些毒药进入人体后,很难排出,换句话说,就是只要用了,警察都能查出来。你是把人毒死了,可一查就知道,等着被警察抓吧。

雷大哥解释说,不是用来毒死人,我说难道你用来灭鼠?他说只是有人求到他,他想赚一笔钱而已,我是劝他这钱不挣也罢。

可是没过多久,他乐呵呵拿来一瓶酒,我一看是金牌马爹利,就推说我不喝洋酒。他说不是洋酒,是毒酒,他托人从云南那边弄到的。

我说你用来做什么,雷大哥说就是卖啊,搞这瓶酒只花了十几万,买家出八十万,这钱赚的多容易。

我说这一瓶毒酒能毒死多少人你想过没有,哪天别人给咱们每个人酒杯里滴上几滴咋办,毒药这东西根本就不能碰。雷大哥说他要给一个女人送去,她说要用来防身,有个老男人总是来逼迫她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她说真要被逼急了,就用毒药毒死他。

我好奇云南有什么毒药,雷大哥说那个人说叫什么见血封喉,倒像个武侠小说里的名字,我吓了一跳,告诉他真的有见血封喉这种毒药,是从箭毒木中提炼的,我在药书上见过描述。

他把那瓶见血封喉毒酒带走了,后来我就没再见过那瓶酒,我猜他本来想用来整治高家人的,什么有人要买什么的,都是编出来的鬼话,可能他听进去了我的警告,再往后就不再找毒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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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件事儿也特奇怪,时间比这个毒药还要早,我记不清具体时间了,因为隔了太长的时间,只记得也是2005年。

那一年雷大哥,有那么几个月躲着不见我们,大伙儿找到他时也不说话,还动不动就偷偷哭。雨哥说你一个大男人,没事儿哭哭唧唧地不像话。他也不反驳,偶尔说起来,只是反复念叨说他办了错事,心里很难受。

可无论大家怎么问他,他都不交代实情,说别问了,这件事是不能说的。我们知道他和罗师傅关系好,就像爷孙一般,他有些心里话只对罗师傅一个人说,跑去问罗师傅,没想到连罗师傅也不晓得,罗师傅说他会算卦,专门为这个事情卜了卦,但是卦象不明。他能看出来大哥有很重的心事,猜测大哥身上发生过惊天动地的变故,最终谁都不知道这变故是什么。

这是一个秘密,秘密到我们都清楚是个秘密,可它还是秘密。

后来还有一次,雷大哥拿来一把中药,神神秘秘地包在一个小包里,找我来鉴别里面都有什么,我下了大力气,虽然我知道一些药材,但是离通晓的程度相差甚远。查了本草和其它几本药书,辨别出这里面有鹿茸、虎鞭、仙茅、淫羊藿、巴戟天、肉苁蓉、锁阳,还剩三种认不出,找到城里百草堂里的老师傅,老师傅说是海狗肾、蛇胆干和藏边野山参,师傅看了配方,说这药挺猛的,我问是治什么的,师傅说这一看就是春药啊。

我回去问雷大哥这是不玩毒药改玩春药了吗?雷大哥的表情我还记得,是带些痛苦加哀伤,很复杂的那种。他问我这方子还能不能换几味,让它更柔和长效,我回去请教那位老师傅,老师傅告诉我,把蛇胆和山参去掉,鹿茸和虎鞭减半,应该不错。

我回来告诉了雷大哥,他直谢我,我说兄弟间不说谢,别拿这药去害人。雷大哥没告诉是不是他自己用,我也就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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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美食,也喜欢自己做菜,潜心研究,直做到能够色香味触四门俱备。

逢年过节,他们都会跑到我家来,为的就是吃我炒的菜,我也乐在其中,那个胡坚强,福哥的小表弟,从深圳过来时,起先住我家里,把嘴吃刁了,不管哪家馆子的菜都看不上,他老说桑哥你不当大厨糟蹋了,我说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开家餐馆,胡坚强再三说开一般的餐馆都可惜了,要开,就开个大酒楼。

之后的几年里,雷大哥一心复仇,人也变了。

在我眼里,雷大哥无疑是人杰,各方面都很优秀。可是报仇这件事,改变了他的心性,他变得更狠辣、更冷酷,我不清楚他是否天性里就有残忍的一面,可能是因为仇人在前,才激发出了他阴冷的那一面。

等到后来那件事,高奈渠那件事时,他变得让人难以琢磨,喜怒无常,这让我挺害怕,怕他就此沉沦,沉沦成暗面的另一个人。

高奈渠那件事之后,我向他提出来要暂时离开大家,休息一段时间。雷大哥脸上阴晴不定,他说都是兄弟有话就直说,问我是不是有退出的想法,我当面告诉他他变了许多,变得让我看不懂,让我害怕。

雷大哥真诚地向我道歉,说他其实很苦闷,做事上确实不择手段,但是他保证这一切终将过去,他还会变回来,变回到过去的那个他。

我当时看不清未来,就比较固执,他说没关系,就算不在一起也是兄弟。

雷大哥没把我想离开的想法宣之于众,反倒是召集齐兄弟,宣布我想要开家餐馆,当一段时间大厨好好打磨手艺,他打趣说要是老兄弟们去我店里吃,可不能收一分钱。

我说不可能,吃饭结账,欠债还钱,解放军还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呢。

兄弟们都开始起哄,雷大哥问可不可以先结账,以后吃饭从账上扣?我说他那可以,反正不能欠钱,不能到我那儿扎账吃白食。

雷大哥拍拍手,阿影从边上拎过来一个旅行箱,推到我身边。

我问这是啥,雨哥说为了以后不扎账,哥儿几个先凑了一笔钱,先存账上。我这才知道雷大哥为了我的事儿,早就和他们通好气了,心头火热。

吃好喝好以后,雷大哥、雨哥和军师送我回家,阿影把旅行箱装到后备箱里,和我道别。

雷大哥自己开车,走了几分钟我发现不是回家的方向,就问这是去哪里?雷大哥笑得很诡秘:“别怕,很快就到,我给你准备了个东西。”

我盘算他们不会为我退出这点儿小事杀人灭口,就踏踏实实在副驾上和雨哥唠嗑。

果然很快就到了,到了火车站边上,雷大哥停下车,我们陆续下车。雷大哥前面带路,径直带我们进了一家叫清香居的饭馆。

雨哥拉开椅子,让大家坐下,我满脑袋问号:“这是,喝第二场?”

雷大哥叫了一壶茶,说不喝了,喝点儿茶缓缓酒。

军师忽道:“老桑,你觉得这馆子怎么样,你将来要开馆子,这样大小够不够用?”

我才注意到馆子里很干净,十来张桌子,装修古色古香的,我想了想说真怪啊,这和我想要开的,差不多样子。

雨哥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扔给我,哈哈大笑道:“那就算行了,没白让我们忙活,装修了整整两个月,伙计都给你雇好了。老桑,从现在开始,这馆子就是你的啦!”

我当时的感觉真的,难以形容。

雷大哥把馆子里的人召集到一起,集体给我鞠躬,他们弯腰九十度齐齐地喊桑老板好。

这馆子其实就是,当初他们三个人拜焦三爷山门的地方,我偶尔想,雷大哥把这个有纪念意义的地方买下来交给我,可能是想让我记住大伙儿,别淡忘了兄弟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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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之章 第八章 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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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卦 丰(卦形:震上离下)丰:亨,王假之,勿忧,宜日中。

上六: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见,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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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4月5日。

清明节。

那年的寒食节在清明节前一天,雷宏达特意请大家一起吃了青团,雷宏达说这是他们老家的习俗,最正宗的青团汁是采收新鲜的浆麦草,捣烂取汁,和入面粉、糯米粉揉成青色的皮子,然后包入经典豆沙馅料,再蒸上10分钟,色如碧玉,夹杂着淡淡的清香,吃起来皮糯韧绵软,清香甜美,带着初春的滋味。

昨天吃的,就是最地道的青团,雷宏达托朋友从南方带过来的,寒食节吃青团,是为了缅怀先人。

一个复仇的大计划将在今天实施,计划几乎所有人都要参与,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

雷宏达之前给几个人都分派过任务,他喜欢把一个大目标拆分成一个个小目标,每个人只负责其中一部分,互相不通气。

复仇的目标是高奈渠。

其中最重要的任务给了桑墨清,那是在05年底,雷宏达单独找桑墨清,让他花几个月时间,换一种身份,去接近一个女人,桑墨清问是谁,雷大哥说是高奈渠的宝贝女儿高菲菲。

桑墨清猜测他要对高奈渠动手了,因为那张复仇名单上,现在只剩下三个人:高奈渠、高士奇和高育丰。但是桑墨清很奇怪,动高奈渠和他女儿有啥关系,雷宏达说这你不用管,去她身边儿潜伏就行。

雷宏达让桑墨清假扮一个中医名门弟子,因为高奈渠近两年因为游乐场工程的事情,不仅是赔了钱,还落下了病,经常闹心口疼。

当时桑墨清问雷宏达:“到底这是要我做什么去,不会是给高奈渠下药吧?”雷宏达笑着说:“不是,我要演一出好戏,而其中的主角就是你。”

桑墨清遵照指令,先把胡子蓄起来,戴副圆镜片,看着他大家都想乐,要是再换上长袍马褂,活脱脱和施今墨年轻时差不多,桑墨清自忖自己在书上见过他解放前相片,就是这样的。

雷宏达拐弯抹角,把桑墨清通过别人引荐给高青光,引荐人号称桑墨清是名医的后代。当然,那段时间里为了隐藏他的真实身份,雷宏达找了个假身份证给他。

几经转折,桑墨清进了高奈渠家门。先是以给高奈渠看病的说词,装模作样地给他号脉看相,因为知道他心口疼,自然说起来头头是道。之前为了装得更像样,桑墨清查了些资料,就当真的给他看病。

心口疼,多半就是犯心绞痛,病因不用细去推敲,桑墨清照本宣科,开了些中药汤剂,什么葛根汤啊,血府逐瘀汤啊,瓜蒌薤白半夏汤,连着喝了两个月,竟然有些功效,心病真的闹得没那么勤了。

然后桑墨清每隔一天就去一次,高菲菲每次都在,大姑娘24岁,还没嫁人,桑墨清倒是没施展什么男人的魅力,就跟她混得挺融洽。

雷宏达时不时问进展,桑墨清如实说来,笑言都快把高奈渠的病治好了,治好了以后还做啥,雷宏达劝他别急,还有些准备没做好,不过应该很快了,因为他精心挑选的日子就快到了。

之后的一个月里,雷宏达给桑墨清一个精巧的小机器,监听用的,放到高奈渠屋里,那个机器满电可以录三天,每次去都换上一个新的。

桑墨清照办,他把监听器神不知鬼不觉地安到高奈渠床下,每次去把脉的时候换成新的。

拿回来的机器都交给雷宏达,总共监听了足足一个月,雷宏达说差不多够用了,再往后就不再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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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这天,雷宏达把桑墨清叫上,到公司的一个小会议室里,说大戏马上开场,桑墨清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他什么大戏。

雷宏达拿起手机问:“到了他家没?”对面说到了,他就让进去。

桑墨清莫名其妙,雷宏达就解释说,这是他找的给工程验收的部门,去找高奈渠麻烦的。对于建筑公司来说,工程质量良莠不齐,好的项目用普通的材料,那些不挣钱的项目,肯定要以次充好,否则根本赚不到钱。

雷宏达续道:“这和家庭装修是差不多的,包工包料,工头就会想方设法克扣料钱,因为工钱是固定可见的,没油水,所有的油水都在材料里找。”

桑墨清道:“怪不得你不想再干工程了,听上去就不好干。”

这个电话打完,雷宏达看着手表,等了十分钟再打第二个电话,这次是另一票人,桑墨清听清楚那些人已经到了高家门口。雷宏达嘱咐对方,进高奈渠家里去闹,追讨承包欠款,要几个人一起进去,闹得越大越好。

桑墨清问:“怎么这么大的工程,还欠款?”

雷宏达向他解说所有的大工程通常都分包给小的建筑公司,本身麒麟公司就规模不算大,自己没有多少人去施工,用拆分的方式包出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桑墨清隐隐猜到,这些人之前不去要钱,就是等着今天这个日子。

然后是第三通电话,他很认真地和那人对了一遍台词,桑墨清心想,看来之前就对过,只不过雷大哥不放心,又练习一下。台词而大意是游乐场新开的蹦极施工时出了事故,有工人受伤,工程算失败了,要重做。

桑墨清问雷宏达:“这是真的假的?”

雷宏达哈哈笑:“这是我编出来的,不过不给高奈渠留时间去查。”

紧接着是第四通电话是让赌场的人拿着高云飞之前写的欠条,找高奈渠要账,要凶一点,不拿回钱就不走。

桑墨清看着雷宏达兴奋的脸,那脸上有些变形,目光犀利到令人心寒。

他开始担心,这么连串的打击高奈渠能不能承受得住,毕竟他经常去,知道那心病还没有除根。

桑墨清问:“高云飞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人还能欠钱?”

雷宏达摇头晃脑地:“这个欠条倒是真的,年初我让阿影带高云飞去倪老大场子里耍钱,设计好的。”

桑墨清疑惑:“这么大的事儿,高奈渠不知道?”

雷宏达微笑:“不知道,连他老爹都不知道。他拿着公款去赌,没到结算的时候,就会想办法先填窟窿。他哪里敢主动说出来?!他敢说什么?说赌钱输了那么多钱?”

桑墨清问雷宏达,这一连串的计策是不是军师策划的,雷宏达摇头,用手指着自己的头,那个意思是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雷宏达电话里和小七先确认高菲菲早上就出门了,吩咐他尽可能地拖住高菲菲,不让她回家。

这时候毕飞影推门进来,递过来一个小的IC电话卡,雷宏达接过来,然后从兜里拿出一部新手机,装上电话卡。

最后一通电话才让桑墨清一惊,雷宏达自己直接给高奈渠拨电话,他压着嗓子先说了几句:“你是高奈渠?我是道上的朋友,你姑娘现在在我手上,给你一天时间,你准备一百万赎人吧。”

桑墨清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他的全盘计划。

雷宏达从自己手机里,找了一段音频播放着:“爹啊,是我,菲菲啊,你快救我!”他放了一遍又一遍,桑墨清猜到这肯定是找人拼接的,音量和语气也经过了调整,不过确实都是高菲菲的原音。

雷大哥循环播放了足足两分钟,才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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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奈渠死于急气攻心。

据后来在场的人讲,高奈渠坐在床上,听到死去的高云飞还欠了赌场一百五十万,字条就在眼前,字迹也像真的,身子就开始不断抖动,手捂着胸口犯了病。随后他身子慢慢佝偻成一团。

再接到最后一个电话,他大叫一声后,从床上滑到地上,开始大口喷血,喷了一阵后就不动了,满屋子遍布血点,场面特别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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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宏达关上电话,轻轻放到桌上上面,沉默了好一阵。

桑墨清喃喃说这计策真毒辣。雷宏达冷笑一声道 :“没错,他这种人,就不得好死!”

桑墨清撅起嘴,目光转到窗外。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浑身发凉,特别地惊惧。

听到高奈渠确实死了,之后的几天雷宏达特别兴奋,话也多了动作也大了,就算桑墨清是个冒牌中医,也能诊断出他自己就不正常。

雷宏达见到每一个老弟兄,都会念叨几遍:大哥厉害吧,大哥牛吧,古有诸葛亮三气气死周瑜,现在有我雷宏达五个电话气死高奈渠,呦,还他妈挺押韵。弟兄们也都看出来他不对劲,还是雨哥硬拉着他去了趟海边,想让他情绪稳定下来 。

一个月后,他和雨哥回来了,正常多了,两个人都晒得黢黑。

桑墨清问雷宏达怎么会知道那天高菲菲不在家,还有,要是高奈渠当时没死,电话打回给高菲菲号码怎么办?不会露馅儿了?

雷宏达只是笑笑说,不会的,一切早都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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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雷大哥解决掉高奈渠后,思虑了许久,我觉得有很多话想和雷大哥说,却发现整理不出一套完整的说辞。

我想要退出了,当时我们几个聚在一起 ,是因为小时候的牢固交情。后来我大学毕业时没想那么多,觉得和大家一起干,应该会不错。他们在我念书时,就挣了不少钱,现在是商品社会,能挣钱就代表着成功。

当初在学校时,我就认真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念完了书,多半会去一家中医医院当中医科大夫,在熬上十多年二十年成为主任。我知道做医生非常辛苦,中医科的医生还算好,不用上台不用拼命加班,但收入上就不用指望了,除了开药拿些回扣外,没有其它财路。在医院里,甚至不如检验科,他们靠进口检验设备的使用,每个月都有一笔奖金。

不做大夫吧,只剩下出体制,自己开个中医诊所这条路。现在遍地伪中医,靠些不上道的噱头挣钱,都是主治不孕不育和号称能治顽疾,比如痔疮牛皮癣脚气,口碑极差。

在看不到前途的时候,我选择了跟雷大哥他们一起闯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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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社会,社会不好闯,就像过去闯关东一样。我们一直在打拼,游走在每个机会和大坑的边缘,幸好都闯过来了。

但是我有个感觉,雷大哥做生意方面我从不担心,他是很有些计谋的,但不离谱,也从来没有害过别人。

但是对高家人,他的报复手段都是雷霆万钧,没有丝毫的怜悯和手软,各种恶毒的手段,有时候想想就让我不寒而栗。

在我看来,一个雷大哥分裂成两个,一个是积极进取阳光向上的,而另一个是冷酷阴暗让人胆寒的,这两点本就不能共存,一个光明一个黑暗。

到了他逼死高奈渠后,人也变得神经质,仿佛他已经不能把体内的阴阳两面融合压制,我怕他会崩溃,会走向极端。

幸好雨哥也看出些端倪,他带着雷大哥休息了一段时间,回来后雷大哥精神是好多了,可我常常看他很暴躁,好像身体里有一个潜伏的怪兽,随时可能喷薄而出,就像火山爆发。

于是我想离开他,他也同意了。

临别时,我规劝他:“雷大哥,人有善恶两面,就算你一直没有踏过法律的红线,可是你对高家人的仇恨,会迷瞎你的眼睛,会腐蚀你的内心,因为仇恨这个东西,本身就是邪恶的,如果你控制不好你心里的恶,它最后一定会反咬你,把你撕裂。”

他握住我的双手说:“老桑啊,你是真心为了我好,我很领情。其实罗师傅也说过类似的话,我从小就告诉他我要做个好人,他说做好人心里就不能有恶念,他总让我放下屠刀,才能立地成佛。军师也劝过我,不过他总拽文,我只记得其中一句像绕口令一样的话,善者之所以为善,非以其无恶也。善者之所以为不善,亦必不以其无善也。那个意思和你说的差不多,说大白话就是人有两面,要多多自省。老桑,你的话我听进去了,我会好好想一想。”

听到军师也劝他,我稍微放点儿心,就嘱咐他:“大哥你做事之前,多和军师商量一下。”

雷大哥说是是是,他看着我又问:“如果将来我有了麻烦,来找你帮忙,你帮不帮?”

我怕他总拿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来烦我,就竖起一根手指头:“我只帮你一次。”看他不作声,我又竖起一根手指改口:“好吧,帮你两次。”

雷大哥笑着说:“你就当个阿拉伯神灯,帮我三次如何?”

我赶紧说:“不行了,多一个都不行,就两次。”

雷大哥走过来,把我的手指按回去:“行啦老桑,好兄弟不提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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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以后,他到清香居找我,说他已经把复仇完全放下了时,我真心为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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