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章•第十章•误会•陵园•真相

第四十七卦 困(卦形:兑上坎下)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

九四:来徐徐,困于金车,吝,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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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里章 第十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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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四十分。

商业街上。

武清风正在被刘伟亭数落。

刘伟亭:“要不是你,咱们怎么会把三哥给跟丢了?”

武清风很委屈地:“我也没干什么呀,还是三哥太狡猾,我觉得,打一开始他就知道咱俩在跟踪他。”

刘伟亭狐疑:“不至于吧,咱俩的跟踪术,还不至于那么烂吧。”

武清风赶紧就坡下驴:“是,是不至于烂,可是咱们会的,三哥都明白,我觉得最开始他在那家店里猫了好几分钟的时候,就是说明他已经发现有人跟踪了,然后他用反跟踪术,幸亏当时你没进去,不然早就穿帮了。”

刘伟亭想了想:“好像是,后来他一出来,就去买煎饼来着吧?然后就站那个墙角不动了,嗯,有道理,那时候已经发现咱俩了,可是后来呢,他怎么知道那家店有后门呢?”

武清风喃喃:“那我就不知道了。对啦,那不是后门,是个侧门,那家店不是在最后那个街角吗?跨两条街,三哥可能进去前也不知道,发现有个侧门,马上就溜号了。”

刘伟亭:“那也怪你腿脚不够快,你赶紧绕过去抄他后路,不就完了?”

武清风:“我哪儿知道啊,又不敢离太近,我跑过去,有没有后门还不一定,肯定被三哥看见。”

刘伟亭:“那倒也是。你说,三哥这么躲着咱们,肯定跟破案有关吧?他这么反常,你说,他是不是要见某个人。”

武清风:“在商业街也没看见他和人碰头啊,你猜,是不是他去商业街就是为了先摆脱盯梢的?”

刘伟亭想想:“不会!你再想想,商业街上他有没有机会见人。”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吃煎饼!”

两个人回转回去,到了桑书远吃煎饼的地方,左右盘了盘,刘伟亭叹道:“应该就是这里,这里是个天然的地利之处,他站在这儿,把咱们堵在后面,然后和墙后的人说话,拿煎饼做掩护,说话时候嘴要动的,啃个煎饼再说话,完全看不出来。三哥啊三哥,你可真够奸的。”

刘伟亭:“三哥会去哪儿呢?对了我要找一趟老于,那份雷宏达的文件,我还要重看一下。路上再想想还有什么线索,被我给遗漏了,三哥跟咱们一样,都是接触一样的东西,我还不信了,他看出来的东西,咱们就看不出来?”

刘伟亭给于国峰打电话,于国峰说:“来吧,马上老桑也到。咦,你们没在一起啊?”

刘伟亭拉着武清风全速奔跑,跳上车后刘伟亭才解释:“三哥去老于那儿了,你开快点,这次可不能让他跑了。”

***

桑书远从万龙分局出来的时候,武清风开车刚好快到了,他看见桑书远的身影,赶紧跺了脚刹车,刘伟亭头差一点撞到挡风玻璃。刘伟亭正要发火,武清风指着前方五十米的桑书远说:“三哥出来了!”

刘伟亭看着桑书远上了一辆出租车,他下了车,跟武清风说:“你先跟着他,我去探探老于,三哥来干什么?”

老于听了刘伟亭的问题,就把雷宏达的文件又搬出来,说:“他就是来看这个。”刘伟亭接过去,仔细看起来。

老于是老公安,桑书远他是信任的,更年轻的有代沟,他有些瞧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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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桑书远下了车,武清风开车又不敢离得太近,更不敢离得太远把桑书远再跟丢了,索性就这么停在路边上,他心想最多是开罚单。

他瞄着桑书远,进了一个居民小区。

这是一个老住宅楼密集的小区,桑书远按照胡坚强给的地址,进了塔楼,塔楼有电梯,桑书远来得时候正是下班前的那一段时间,小城市下班都早,四点钟很多人就离开了单位。

桑书远挤到电梯里,电梯里塞满了人,他左半边身子虚着,右半边身子歪着,这姿势甚是难过。不过没办法,左边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右边是一对老夫妻,看上去都七八十岁了。好在陆续有人下去,到顶层十六楼的时候,电梯里只剩下两个人。

武清风也知道这种塔楼都有电梯,他等电梯开动后,看这指示灯,可惜的是,有九层楼都停过,他无法判断桑书远在那一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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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书远敲响了柳家的单元门。这个门很普通,有一扇铁质的防盗门。

柳如松应门,见桑书远气质不凡,柳如松猜着打招呼:“是方老师吧?您怎么来了,小柏跟我说过的。”

桑书远心想这是认错人了,但他想先进屋子里再说。就随便嗯嗯了两声。

柳如松把他让进去,拿过来客人用的拖鞋。嘴上不停:“小柏跟我说过您,这次回来也想约您来家里坐坐的,您帮他联系考博士的事儿,真的太让您费心啦!他中午就跟我说了,可他又说,方老师说可不一定有时间,单位里还有好多事情,估计够呛了呢,没想到您真的来了,您这是,单位里忙完了?”

桑书远心想机会难得,非常有可能那位方老师来不了,听这个说法就像是方老师的推词,就势问了一句:“小柏呢?没在家?”

柳如松:“他说就算您能来,也得七点多,所以就赶紧去办别的事儿去了。”

桑书远:“噢噢,那他去了……?”

柳如松看来平时就话痨:“他呀,去陵园了,刚走没一会儿。这个学期开学早,临时加了社会实践,所以中元节没在这儿,这不,回来就去补上,不过他每次去都要两个钟头才回来的,所以啊……”柳如松看了下墙上的石英钟,“估摸得顶着六点半多回来。”

桑书远心道运气真好,心里更踏实了。

柳如松见桑书远好像有心事:“要不,我啊小柏叫回来,应该没走太远。”

桑书远连忙摇手说不用,这是大事儿,不能不做的事情。

柳如松:“那倒也是,明天他就要回学校了,一早就走,您能来真是太好了。”柳如松忙不迭地给他沏茶。

桑书远问那个陵园远不远,是不是东郊那个,他来龙头市的时间不长,只知道一个陵园。

柳如松:“对,东郊的,路上挺远。”

桑书远:“坐车去慢吧。”

柳如松:“开车去,不是汽车哈,开电动车去哈哈哈。”

桑书远问:“自己的电动车?”

柳如松:“那不是,小柏跟他中学同学借的。我平时用不上,他呢,在家时间也不多。”

桑书远:“现在二手车挺便宜的,没学开车?”

柳如松:“我没学本儿,小柏去年满十八就学了。”

桑书远暗自点头,又对上一块拼版。

两人坐着瞎聊,桑书远探问:“学了本儿,就得开车练,在路上练,我以前,在马路上跑了半年才练好的。”

柳如松又给他加满水:“那是,上个假期,小柏也借同学的车,天天练,他们最远跑到了水库去,他学东西快,悟性高,比我是强多了。”

桑书远想看看柳如柏的房间,就站起来说:“小柏住哪屋,要不我在他屋里等吧,您不用陪着我说话,太客气。”

柳如松也站起来:“那屋就是,他那屋子乱,不知道您真来,还没收拾。”

桑书远说不要紧,就掀开那屋的门帘,仔细看了一圈。

其实屋里不乱,床铺上整整齐齐地,书桌上也有条有理的,墙上挂着一张大招贴画,看到一个是个外国男人。画上面有字儿,他走近看,介绍画上的人物是牛顿。

牛顿?桑书远这个话题不敢问,怕露馅,就出来了,走过客厅一角时,看到把着墙角有个高酒柜,酒柜上有一男一女的黑框边遗像,两张遗像靠在一起。

他看着遗像的时候,柳如松走过来说:“这是我爸我妈,两人都走的挺早,嗐,不提这个了,您要不就在我家吃个晚饭?我去炒菜。”

桑书远赶紧推辞说肯定不行,晚上还有饭局。

桑书远见在遗像旁边有一张录取通知书,推测这是柳如柏的。他其实很想打开看看,可是理由不太好找,这个自己假扮的罗老师,肯定知道这些。

桑书远看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三十五,估算柳如柏骑电动车去东郊陵园要三十五分钟,自己是四点十分到柳家的,算他是四点钟走的,四点三十五刚到陵园,然后在陵园会待到至少六点,那不如直接过去找他。

在桑书远的头脑里,这个案子的各个环节,都有了合理的串联。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桑书远问:“小柏很爱干净啊,我看他屋里挺整齐的,是个做事认真的人。那床上收拾得更利落,就跟没睡过人一样。”

柳如松:“那可不,昨晚他去同学家玩去了,就没在家里睡。”

桑书远心道那就齐活了,继续扩大战果:“那这年轻人凑一起,都爱玩,不过不能太折腾,这一日三餐还是要正点儿吃,不然对胃不好。而且最好在家里自己做自己吃,外面的,又贵又不好。”

柳如松笑道:“这我可管不了他,他不到七点回来的,我问他吃没吃早点,说在外面吃的。”

桑书远从手机里找到一个铃声,让铃声响起来。他假装接电话:“领导,怎么了?什么,那份报告不行,还要重新写?这还来得及吗?您先别着急,我回去帮您一起搞吧,可千万别着急啊,我二十分钟就到单位。”

柳如松听到了,说领导的事情要赶紧去,他把桑书远送到电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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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里章 第十章 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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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四十分。

桑书远从柳家出来时,刘伟亭刚刚到。

武清风告诉他,只跟到了这座塔楼,到底去了哪一家,就不知道。

等二人发现桑书远是往城市的东面走时,刘伟亭更加惊异:“好家伙,这是要出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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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郊陵园和游乐场是相反的方向。离市区二十公里。

路上,桑书远有打了几个电话。

先是给胡坚强打,问柳如柏的学校情况。胡坚强天天盯梢,当然是知道的,说是中国科技大学的物理系,高材生,在中学里就跳了两级。

第二个电话打给于国峰,请他从系统里查一下柳如松和柳如柏父母的死因,于国峰还没下班,马上给出来查询结果:柳师言是病故,死在家里,死亡时间是2005年秋天;白蕾的死亡时间是2017年,就在去年,死因是意外,具体标注的是跳楼自杀。

大李打进来的电话,查明了死者体内有剧毒的残留,成分是箭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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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公里的路程不近,出租车走了二十几分钟,桑书远在陵园门口下车,步行进去。身后接近一公里处,远远跟着的刘武二人见路边的牌子上写着:东郊陵园-800米,看情形桑书远就是直奔陵园。

桑书远转过几间砖楼,就看见陵园的主墓地,这个地方位于一个小山谷,周围一圈种的是云杉,而墓地里密密麻麻成排列的是松树,间或在区域的节点,有不同的树种,桑书远站在入口处已经感到了一股凝重肃穆的气氛。

墓地里已经没有几个人,时间已近黄昏,天色渐暗,桑书远只往有人的地方去寻找,找了十分钟,在最里面往右的一个石碑方阵里,看到了柳如柏。

桑书远见附近的墓碑周围,有些扫把就立在树旁边,就抄起一把,装作也是扫墓的人,慢慢地走向柳如柏。

柳如柏戴着一副眼镜,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到他手里的扫把,就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桑书远从他侧后方,透过碑林的间隙,看到他面前的两座墓碑基台,已被他清扫干净。柳如柏从自己的双肩大背包里,小心地拿出几束被玻璃纸包裹的鲜花来,分别放在两个基台上,然后是再拿出两个纸盘子来,各摆放上几个苹果。他又从墓碑背后,把香炉拿过来,清理后插上三炷香。等两边都点上香后,跪下来双十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因为离得远,桑书远听不清柳如柏说的是什么。

接下来柳如柏给每座墓碑,各自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头。等到他烧完了纸钱,坐到一边时,桑书远知道这算结束了这一套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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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书远扔下手里扫把,径直走了过去,开口问:“柳如柏?”

柳如柏抬头,满脸惊疑。

桑书远用手按住想站起来的柳如柏,笑着说:“不用起来,就问你些问题。”

柳如柏有些慌张:“你是?”

桑书远掏出警官证:“警察。”

柳如柏又想起身,被桑书远的大手又按住了,他挣了两下没效果,低声说道:“我知道,早晚会找到我的,你问吧!”

桑书远说:“这样吧,我说你听,如果我说得不对,你来纠正我。”

柳如柏惊异地看了桑书远一眼,又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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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书远手按着柳如柏肩头,语声平缓地说:“你是前天早上发现平时盯你梢的人没再出现,你就先订了回龙头的高铁快车,票订好以后,你给旅行社打电话,说临时有事儿去不了黄山的,对吧?”

看柳如柏没有反驳,桑书远:“然后在下午五点钟下了火车,把行李放回家里以后,去同学家借了电动车,就去雷宏达的公司门口候着对吧?”

桑书远:“你其实不知道雷宏达会不会在,因为你没有情报来源,结果很巧的是没过多久,雷宏达出来了,你就跟着他到了金陵夜总会对吧?我猜你身上有刀对不对?”

柳如柏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扔到地上:“对,我自己磨的。”桑书远拿起来端详,是一把很好的餐刀,刀背也开了刃,看上去很锋利。

桑书远继续:“你其实不知道怎么下手,这次回家只是试一试能不能有机会对吧?然后你一直等到雷宏达从夜总会出来,再一路跟到他回公司,然后又跟到了一处住宅楼对吧?你把电动车放好,就在楼外面琢磨,从楼下观察试图知道他住在哪一户,可是没多久雷宏达又出来了,你又一路跟到了商业街对吧?”

桑书远每说一次对吧,就看一眼柳如柏,看他有没有不同的说法,柳如柏现在很惊讶:“你怎么都知道,难道你一直跟在我后面?”他抬手去推一下眼镜框。

桑书远:“不说这个,你跟到商业街,就不容易跟了,因为他的车在地下,人在上面走,你不敢离开他车子,再说商业街上都是人,也没机会下手,就只好在车周围等着对吧?”桑书远顿了一下,“其实你有一个机会,就是在停车场里动手,可是你却没有动手,是为什么?这是我的一个疑问。”

柳如柏:“他跑得很快,没有从电梯下来,是从车子出口方向跑进来的,我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桑书远摇头:“不对,不管从哪里来,只要你守在汽车旁,你都有时间冲过去捅他几刀的,我知道为什么,你其实是不敢杀人对吧?”柳如松低头不语。

桑书远:“看来我说对了。然后你跟着他,进了金龙小区,因为他去的那家是一楼,你就在窗外对吧?然后你看到他和一个女的在一起,过了很久对吧?因为那道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所以屋里的情况你都看见了对吧?”

柳如柏低声哭泣:“我真没用,不敢杀人。”桑书远点点头,相信他的话是真的。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想杀人又没胆子的人是绝大多数。

桑书远:“你看见雷宏达又回来了,倒在床上后,开始呕吐,然后那个女的进来对吧?”

柳如柏:“当时我很奇怪,猜是那个女人要杀他。”

桑书远:“后来发现不是,那个女人扔下雷宏达不管了对吧?不对不对,这里面少了个环节,哦,那女人给雷宏达穿上了衣服对吗?”这个问题桑书远不敢肯定,就用了对吗?

柳如柏说:“她给他穿上衣服,拿起电话想打又放下了。”

桑书远:“那也可能,她想叫救护车,最后怕自己没法解释,就没叫。”

柳如柏:“我不知道,反正那个女的匆匆忙忙收拾了,就走了。”

桑书远:“然后你看女人走了,就……是……是从窗户爬进去的?”

柳如柏:“是的,中间的时候,那个女的把窗户开了一条缝。”

桑书远恍然大悟:“那就是你走的时候关上的,你还尽量擦去了你的痕迹对吧?然后你在屋子里想应该怎么办,这个时候雷宏达还没死对吧?”他的依据来自于秦法医的诊断,人是在两点钟以后死的。

柳如柏:“对,那个女的以为他死了,我摸了脉搏,特别微弱但是还有,呼吸是不好觉察。”

桑书远注意到在短短的时间里,柳如柏已经推了两次眼镜框,想起来刘伟亭发现的,那个骑手总去摸鼻子,他想:原来是这样啊,下意识去推眼镜框。

桑书远:“然后你想到了答应雷宏达的一个要求,就是如果你杀了他,把他送到寻龙坡去对吧?”

柳如柏很惊讶:“这个你也知道?”

桑书远:“于是你找到了车钥匙,把他背到车后座上,那时候雨还不小,没人出来对吧?你会开车,一路狂奔,到寻龙坡,也就是游乐场去对吧?你开车进了游乐场旁边的小路,车蹭到了护栏,你只好又背着他走了一小段路,到了侧门对吧?”

桑书远推理到这里,发现了一个问题,他问:“你过墙的绳子是早预备好的?”

柳如柏:“是预备好的,我之前一整套计划是有机会的话,绑着他到游乐场去,在那里杀了他,我已经准备了好久。”

桑书远:“你翻过墙,把侧门打开,背着雷宏达,一直到了蹦极台对吧?然后你又从附近的工地拿了些你看好的铁棍和铁丝,在蹦极台下面做了一个铁棍圈子对吧?你是一次一次把铁棍和雷宏达背过去的对吧?所以土地上的脚印重量不同,每次出来你都是比着脚印倒着出来的对吧?”

这时候桑书远突然喊道:“雷宏达什么时候死的?”

柳如柏浑身一震:“他是在路上就死了,我下车摸他已经断了气。”

桑书远这招突然袭击,问出了最重要的信息,柳如柏还没进游乐场,雷宏达就已经死了,他一直说雷宏达不说雷宏福,是怕生出更多的事情,如果这个柳如柏知道雷宏达没死,势必还要有第二次行动,因为就算是最严格意义上,判他最多也就一到三年,罪名是毁坏尸体罪。

桑书远说:“后面的我就不说了,我问你几个问题。第一,石球确实从高空坠落,这是事实,那么是你算好的?”

柳如柏:“是,我是学物理的,计算上还是过关的。”桑书远心里痛惜这孩子脑子都用这儿了。

桑书远:“第二,为什么要砸他脑袋?”

柳如柏:“我哥后来跟我讲,那天雷宏达推我妈,我妈头撞在门框上,我就设计了这个方式,你打我妈的头,我就砸你的头。”

桑书远如释重负:“原来理由是这个,我还以为是什么邪教的处刑仪式呢?”

桑书远又问:“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这么恨雷宏达,要这样杀死他?”

柳如柏哭出声来:“我难道不应该恨他吗?他间接害死我爸,难道我不该恨他吗?他侮辱我妈,难道我不该恨他吗?我妈最后自杀,也是为了觉得对不起我爸,没脸活下去?难道我不该恨他吗?我哥没本事没能耐跟他斗,我来,又有什么不对的吗?”

桑书远大惊,因为他刚刚问过于国峰,说起柳家上一辈子的死因,他没有想到是这个样子。

桑书远问:“你爸爸是怎么死的?”

柳如柏泪流满面:“他一直是植物人,没有反应,那天的事儿之后第四天,他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醒了,他拉着我哥的手,说了两遍杀了那个人,杀了那个人!然后就没了呼吸,就这么走了。我妈一直不去提那个人到底是谁,我那时候小记忆模糊了,我哥八岁了,那天的情形都记得,难道不是我爸让杀了雷宏达吗?我爸为什么单单那几天醒了,我猜那天雷宏达上我家来,进屋侮辱我妈的时候,我爸受了刺激就醒了,然后怕我妈难堪,一直装着没醒,后来实在忍不了了才喊出来的。”

桑书远目瞪口呆。

他过了半晌才开口:“会不会你父亲想说杀了倪非凡,那个放高利贷的人,那件车祸最后也没查清,也说不定……”

柳如柏打断他:“不是,我爸说的那个人,就是雷宏达。倪非凡是黑道老大不假,可他没和我爸直接见过面,放高利贷的是他的人,可是那会儿我爸已经成植物人了,倪非凡是黑道老大,雷宏达是什么人,传言我都听了,他是黑道上排老九的,平时跟着倪非凡混,要不怎么会那天,和那个胖子一起来要债,他就是倪非凡的手下!”

桑书远又想起白蕾的死:“那你母亲呢?”

柳如柏:“之所以我妈为什么一直不自杀,是为了把我养大,为什么我一考上大学她就自杀了,我猜她是觉得对我爸有愧。那个雷宏达是,后来想方设法送钱来,还把高利贷帮我妈还了。可是,这只是钱的事儿吗?警官你说,如果你是我,该怎么做?”

桑书远想起自己的父亲被人活活打断胳膊的场景,许久说不出话来。

桑书远最后长叹一声:“一入黑道深似海,从此正途是路人。”他叹雷宏达,一心想做好人,但是为了给家人报仇,入了黑道而恐怕最终不能善终。

他一看到雷宏福和雷宏达在一起的照片,才知道两个人非常像,除了眉毛轮廓略有不同和颧骨高低略有差异外,整个相貌都随雷天明。而这件事,又不能和柳如柏说。

柳如柏:“我都说了,您要抓我就抓吧。”

桑书远心头异常烦乱,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好:抓了他,等他放出来,知道死的是雷宏福不是雷宏达后,肯定还要寻仇,这又是一笔糊涂债;不抓吧,他又确实犯了法,但是理由又无比正当,为人子,父母亲被人害死,怎么会不想报仇?法律真的能解决一切吗?把他抓了就一了百了吗?最近国外有新闻说,一位母亲,因为残杀自己女儿的凶犯被当庭宣判无罪,掏出手枪来连开数枪把凶犯打死。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眼光中几十米外人影一闪,他猜是刘伟亭他们跟来了。他有些气恼,对柳如柏说:“你说的话我要好好再想一想,再查一下。今天我不抓你,我的同事们跟来了,你快走吧!”

柳如柏张大了嘴巴:“您不抓我?”

桑书远:“你可以去自首……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快走,顺着这条缝,往那边走,然后再转到门口方向去,弯着腰跑。”

柳如柏看桑书远真的放他走,说了声谢谢,按桑书远的指点弯着腰跑了。

桑书远看了看墓碑前的贡品和香炉,抄起来两个盘子摆到几个位子之外的地方去,然后拿起两个香炉往另一边跑了七八个墓碑,摆正放在基台上,然后人就歪倒在地上,假装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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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里章 第十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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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卦 夬(卦形:兑上乾下)夬:扬于王庭,孚号,有厉,。告自邑,不利则戎,利有攸往。

九四:臀无肤,其行次且。牵羊悔亡,闻言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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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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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柏把已死的雷宏福扶到铁棍上,雷宏福人如烂泥,往下直坠,柳如柏试了几次都无法把雷宏福站住,灵机一动,把雷宏福的西装衣领挂到铁棍上,才把雷宏福挂住,他把剩余的铁棍按之前的设计一根根地钉在地上。

细雨飘落,绵软无力。

等所有铁棍就位,他用铁丝密密地把铁棍箍起来,成为了一个圆柱形。看看完成了,再把雷宏福的衣领从那根铁棍上扥下来 ,现在雷宏福终于站住了。

柳如柏重新目测了一遍雷宏福的头颅到山崖下的距离,和自己计算的一致,然后他把每根铁棍的上端再用力往外掰了掰,终于,这个雕像完成了。

柳如柏累得直喘粗气。

他沿着石阶路上到蹦极台,用手机微弱的灯光,找到最中间的那条缝隙,确认无误后,去崖边把两块立档拔出来,这项工作他上一次来已经做过了,都是松动的,用浮土填了边角的地基。

现在最后一项工作,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项,他抱起一个石球。

石球很重。

他把石球放到轨道的起点,全部数据他都计算过多遍,这条缝隙轨道的坡度是十五度,长度是十米,需要石球沿斜坡滚下,到达崖边的速度是0.9米每秒,这个速度的误差不能超过4%。物体斜面下滑的速度公式是v=mgt(sina-cosau),所以经过复杂的物理计算,前半程五米处的通过时间是7.45秒至7.54秒之间。

柳如柏又从旁边搬过来两块较大的石砖,作为速度不合适时的阻断石。

现在唯一不可控因素是手上的推力,石球滚动前用手给它一个推力,来获得一定的助力,这个助力叠加在重力加速度上再减去地面摩擦力,才是调速的变量。

他也清楚,很可能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果然,第一次尝试就失败了,到半程的时间是7.98秒,推力小了。

柳如柏一直跟着石球跑,他继续跑,在七米处的两块阻断石砖处,把石球稳定住,再向上滚回起点。前半程的速度不快,还是能截住的。

第二次又小了,半程时间7.34秒。

第三次很接近,半程时间7.39秒。

第四次合适了,半程时间7.49秒。

柳如柏飞跑到阻断石砖处,用双手拎起了石砖,他目睹着那石球从崖边消失,他不用秒表掐算,也知道石球落地时间是按照公式h=gt²/2得来的3.16秒,所以三秒钟后他听到了一声闷响,夹杂着石球撞铁棍的一点点清脆声响。

他跪爬到山崖边,往下看那雕像,天太黑了,看不清。

他下山一看,一个人体雕像落成了。 

***

真相  里屋

***

雷宏达左脚反过来一踢,屋门撞上了,把魏三儿和两个孩子拦在外面,外屋的孩子们不断拍打房门,嘴里喊着妈妈,还有魏三儿那破锣般的声音 “达子,达子,别闹啦,快出来!”

雷宏达确实几近疯狂,白蕾好不容易挣脱开他,他又追过去拽她衣服,路上打翻了不少瓶瓶罐罐。雷宏达手劲儿奇大无比,抓住白蕾的衣服,白蕾一跑,就是刺啦一声,那片衣服就裂开来一块。

到后来,白蕾的衣服越来越少,到最后几乎没有了,只剩下像丝绦的几缕。雷宏达像是一头追逐猎物的狼,不停地追。白蕾快要被他抓住了。

门口魏三儿一直拍门叫着达子快出来。

忽然雷宏达脚下被布帘一绊,那布帘掀开来,露出后面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一动不动的柳师言,雷宏达看到屋内竟然还有别人,眼光一滞。

他的目光看着柳师言的脸,停住了脚,他依稀想起来,这个男人似乎在哪儿见过,就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左右使劲儿晃动,雷宏达努力支撑着自己脑袋里的最后一分清明。他见到病床旁边,那个小护理车的托盘上有把手术剪刀,就右手一把抄起来,冲着自己的左臂扎下去,劲道十足,扎进去近半公分。

白蕾惊叫起来:“你这是要干什么,快停手!”

外屋的魏三儿正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白蕾看着雷宏达的剪刀刀尖扎进肉之后,又在里面用力搅动起来,把她吓得又大声呼喊:“不要啊,不要啊,都流血啦!”

随着身体上的痛苦,雷宏达感觉到自己的神志开始一分一分地恢复回来,他明白这痛苦就是解药,就把剪刀又往下按了按,嘴里发出极其痛苦不堪的声音:“啊……啊……”

白蕾惊叫起来:“别动了,别再使劲儿了,不要啊不要啊。”

雷宏达长吸一口气,现在他清醒多了,他再去看那个男人,认出来是柳师言。在他小的时候,雷天明带着他,见过柳师言,让他叫柳叔叔

雷宏达看见屋角还有一张结婚照,上面是柳师言和白蕾。

只听到外屋的,两个孩子一边哭一边闹。

雷宏达清醒了,他见白蕾身上几无片缕,,只是蜷缩在地上发抖,就拉过盖在柳师言身上的医疗中单,闭着眼过去给白蕾披上。

此时的雷宏达羞愧难当,他冒犯了柳叔叔的夫人,而柳叔叔,是他父亲最好的朋友。

雷宏达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歉意,就趴在地上给白蕾磕头,白蕾却并不认识雷宏达,也不懂为什么刚才这个人还是那种样子,现在又给她磕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雷宏达见白蕾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就一直磕,支撑着身体的左臂上那个创口,还一直扎着一把剪子。

白蕾见那血还不停从雷宏达的伤口流下来,就从单子下伸出一只手,指着雷宏达左臂,示意他血还在流。

雷宏达觉得这是白蕾示意他不要再磕头了,先看手臂的伤口。他伸手从护理车上拿过一卷纱布,先把剪子拔出来,然后用纱布在左臂上尽全力缠绕了几十圈,才算是把血止住了。

这时候白蕾听外面孩子的哭闹,指了指房门,雷宏达低垂着脸,把屋门开了走了出去。

外屋的两个孩子喊着妈妈跑进来。魏三儿的脑袋也露出来,偷偷往屋里看。

白蕾坐在里屋的地上,低头正在哭泣,她身上裹着蓝色的布单,身前不远处地板上有一小滩鲜血。

雷宏达从白蕾家出来,知道自己这次大错而特错,他觉得没脸见人。

第二天晚上,他找到毕飞影,让他送十万到白蕾家里去,不要让人看见。

之后的三个月里,他把自己藏起来,像受惊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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