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初(二)

这座名叫圣火教的寺堂位于安化坊偏西南隅的位置,西边是白马寺,东边则是连绵一片,仅用些许木栅栏隔开的民居,而圣火教的寺堂便夹在其中。

青年一路悄然潜行进圣火教寺堂的堂内,其寺堂的外部是与之周围,那些典型的大周样式审美相一致的建筑风格,毫无青年之前心中预想的那种大相径庭的异域风情的感觉。

在穿过相较狭窄的长廊后,便来到这圣火教寺堂的最后面,青年抬眼看去,只见有三扇看起来之前各自独立,现如今却被改造成联在一起,像是两排连绵的宽敞大门。

再走近了些,在越发明亮的月光和堂内透出来的灯火下,青年这才看清,原来这些拼接起来的门板上还雕刻着几十个穿着模糊的仿佛绣花袍子的异族神龛画像。

似乎是经受着常年的风吹雨打,神龛中的神像面孔模糊不清,就好像是从未刻出神像的面部似地。

青年默默向着这些未曾见过的异域众神拜了拜,然后缓缓走进这间昏暗的寺堂之内,抬眼便见到寺堂正中的墙前矗立着的镂空着密麻的花形字体的圆柱子,黑而厚的圆形柱子撑持着寺堂上方略显倾斜的檐屋天花板。

圆柱的前面是一整面黑色的石碑,上面似乎刻着远看之下也尽显大气的字体,而除了这些之外,整间寺堂就只剩下一排排看起来颇为古怪的木制长椅和无数盏黑色的仿佛陶瓷材质的灯盏。

这些看起来并不华丽的灯盏,每隔几个大步便放置一个,从寺堂的大门口纵列摆放至房间的尽头,盏内火红色的蜡烛燃烧着微弱的灯火火苗,袅袅的馥郁的烟气从无数灯盏内喷出,在灯烛火光的照映下,那阵阵升腾的烟雾,好似汹涌海潮卷起的小型旋涡。

一股好似那种阴沉的、腐败的、仿佛某种硝石充分燃烧后,弥漫在空气之中的那种独特气味充斥着整间寺堂之内。

青年皱着眉头,向着寺堂内扫视着。

除了那扇青年刚刚跨过的那扇极为宽敞大气的堂门之外,这寺堂便再无其他的门窗了,就连像是旁人普通百姓家的普通木窗板子都欠奉,可谓是寺堂的正三面都完完全全是厚实的夯土墙。

本就不大,又放置了这么些个物件,这间圣火教的寺堂可谓是显得极为的仄狭,但是不知道是那一股神秘的红色氛围充满着整个寺堂之内的缘故,还是整个寺堂内部那被深红色的灯火映照出来,投射在三面夯土墙面上的奇幻迷离的光影的原因,本该是杂乱拥挤不堪,此刻呈现到青年的眼睛里来,却是一种虽然堆积杂乱却神奇般并不混乱的感觉,连带同着那些浓郁的异域宗教气息,反倒显得整间寺堂格外的庄严伟大起来。

“怎么这次约在这里了?”

青年掩着口鼻,逐渐向着寺堂最前一排的木制长椅走去,穿过较为浓郁的烟雾之气,只见一个看起来年长青年几岁,一脸浓眉大眼的宽脸汉子坐在第一排的长椅上,笑眯眯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宽脸汉子此时躺坐在椅面上,看不太出来身高几何,不过样貌确实颇有憨厚之色,与此间浓郁的宗教气氛可谓是格格不入,反倒是和那些个大周疆土之上操弄农事,耕耘土地的老农极为相似。

“最危险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

宽脸汉子拍拍身旁的椅面,示意青年坐过来。

青年看着宽脸汉子这般无所谓的作态,不禁无奈地摇着脑袋:“我的沈奋、沈大哥呀,这老话倒是在理,却并不是让你实用在此处的啊。”

青年轻轻拂掉眼前的烟雾,轻轻落座:“这里是你唯一的落脚安身之所,如果我们的所行之事一旦暴露,你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沈奋双手一摊,打断了青年接下来的言语:“知了,知了,我不过是拿话逗弄你一下罢了。”

“不过这里确实是我能想到最为安全的地方,这里本身便是我的地盘,再加上安化坊独特的坊内的成员构成,使得巡防营日常巡防京都的时候,却基本上都不甚在意这边。”

沈奋说完笑着上下打量着坐下的青年:“自从上次分别之后,已经得有一年未见,石头你倒是未有怎般变化,除了更加白净了些,竟还是一副少年儿郎的模样,着实让我艳羡,不像是我这般岁数,便已是糙汉一个。”

被沈奋称作石头的青年闻言,眼神略微稍稍一暗:“当下实乃是我等行事的非常之时,沈大哥为那些该死之人日夜殚精,时时竭虑谋算他们的该死之法,心神耗费太剧,这才显出老相。相比之下,我薛石倒是做的皆是一些应对简单直接的事情,不过是按照沈大哥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完成罢了,听沈大哥之言,我实在是羞愧难当。”

沈奋闻言无奈摇头,一把搂过薛石的肩旁:“我不过只是一时戏言罢了,石头你怎可这般听进心内头般的此等认真?再说,何时起,腰带别头,去行刺杀之事,变作是所谓的简单直接的事情了。”

轻轻地拍拍薛石的肩头,沈奋挑了挑眉轻笑着缩回了手臂,顺势敲了敲两人之间的椅面:“好了,你我都是从那场祸事中挣回一命的难兄难弟,不争辩这些有的没的。今夜约你来此,自是你我几人之前商议的那件事已经办得妥当。”

薛石顺着沈奋敲击椅面的指头看去,却见一包由韧性十足的牛皮纸包裹着的方正形状的物件。

“这便是这次计划刺杀的名单和详尽计划吗?”

薛石拿起比看起来的样子,还要颇有分量的牛皮包裹,一把扯开,露出里面一大叠撰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

借着一旁红火的灯光,薛石向着那撕开的豁口之中看去,除了那一大叠满当字迹的纸张外,还有一卷散发着乌光的金属丝线,而在那卷金属丝线的下面,则露出来沉甸甸的一大把造型不一且别致,长有一掌有余,钢制的青银色镖刀。

“这些玩意还剩下有多少?”

薛石清点完牛皮纸包裹里面的东西后,缓缓将包裹重新封紧:“我记得当年因为那一场大火太盛,再加上那时我等几人都颇为年幼,又怕有那贼人再度反复,只不过是拾了不多的残余钢片和些许碎物件,刺杀前面几十余便已是用了不少,现在恐已没剩多少了吧?”

沈奋叹息道:“倒也确实没剩多少存量了,不过,依照这些年来的暗中调查,我们已然越发接近当年那场祸事幕后真正的凶首,想来总是会在用尽之前,将它们物尽其用。”

“这些东西都保留下了原本物件上的特殊痕迹,就连那卷铜线,我也是在京都的地下黑市中留下了足够的线索,如果不是靖安府尹实在是无能至极,这几年来几十起人命案件,我们留下如此繁多的线索证据,他竟然至今仍是毫无头绪,我们也不至于都快将当年拾到的东西耗费了个干净,也是丝毫未能起到它们该起到的作用!”

薛石拍着牛皮纸面,轻声笑着:“那靖安府尹刘大人,可是一个聪慧之人,我们留下的那些个证据,就算真是蠢笨如豕,怕这么些年来也是能够反应过味来了。但是咱们这位府尹大人,却是颇有些装傻充愣的精髓,明哲保身的智慧,一直以来既不深思,也未曾按照咱们预想的那般寻觅线索而查索,反倒是这些年来安安心心的稳坐着自己京都府尹的官位,不可不谓是我朝如今当官的缩影典范。”

薛石言罢,与沈奋对目相视苦笑,似乎又一时间联想到靖安府尹那副肥头大耳的形象来,两人笑声渐大渐疏朗,许久未曾响彻寺堂的爽朗大笑之音,激荡的两人身周四下的烟雾翻滚着散开。

一时之间,寺堂回荡的笑声良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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