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的面积极大,层高极高,以至于殿内的灯盏铜架摆放的并不算少,其内的光线却还是略显不够,衬托的大殿很是昏暗,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也可能是考虑到了这种情形,在殿内的横梁之上还特意的悬挂了几盏一看就很有年头的老旧灯笼,柔照着大殿下方。
灯照之下,站着一位须发黑白掺半的老者,那老者穿着一身宽袖圆领的素色衣袍,双眉淡似两条弯曲的寒霜,脸上的皱纹深刻,唇白如雪,衣袍之下那观之瘦弱佝偻的身躯却给人一种精悍的感觉。
而他的身侧则躬身站着一位穿着一袭窄袖束腰墨袍的中年男子,同色的革带上挂着一枚银色的令牌。中年男人脸方且长,发色虽不及老者那般沧桑,眉宇之间却也是遍布深纹,一副过早老衰之相,显然是因为常年思虑过甚,劳神劳心所致。
只见他缓缓收礼,直起身子向着老者轻声道:“属下听闻司丞派赐下银牌,召见案牍库内的那位来正殿仪事,所以特地前来。”
特地前来做什么,中年男子并未说下去。
王司丞半眯着眼睛,微仰着头:“案牍库八万卷文牍检录,却无王台南一个区区从四品官员的升迁功绩的卷宗记录。你说我偌大一个明镜司,一众文吏、侦卫、暗桩是不是这些年来都吃了干饭啊?”
这一句前言不搭后语,来得莫名其妙,中年男人却是听懂了他的言外回应之意。若是连明镜司都没有的记录,那这里面暗含着问题肯定是大了去了,那这个人的死,恐怕也不会是普通的命案那般的简单。
这里面的水,竟是深得让这个在朝局摸爬滚打一生的老人,感到了棘手。
“可是,即便是如此,也可使派司内其他好手……”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继续说道:“用那余笙,可就如同射出一支鸣镝哨箭,骤然之间便会引得四方注意。当今圣上本就视吾明镜司为当年辅政之余势微消的心患,近些年来屡屡有意裁撤,余笙又是当年太后亲自提拔起来的神童,往昔新政下女子为官的旗帜,再度任用岂不是在当今圣上的心中“罪上加罪”?要知道那一旁的都察院和大理寺可一直皆是虎视眈眈,恐不能分食我司,来填饱他们的胃口!在这么紧要的关口,明镜司怎可再落给他人这般口实?!”
“若非情非得已,老夫又怎么会做此等事急从权之举。”
王司丞缓声说罢,重重地咳嗽了几下,良久之后才缓缓转过头来,深邃的双眼看着中年男子,一脸漠然,却又目光如电,逼得中年男人微微垂首:“我心已决,你不必多言!老夫既然做出了这等选择,便是可以承担得起这之后会有的风险,即便是圣上有意裁撤,可毕竟太后娘娘还在,我也还能喘气,倒也不至于落个罪名在身。”
他重重地拂了一下衣袖,抬起了手掌,制止了中年男人还欲继续说下去的势头:“任用余笙却是遗祸无穷,但如今我明镜司难道还能明哲保身不成?以遗祸对问题,正正好好,恰当其分!”
“你要知道再过几日便是乾明节续连着上元节,这个节骨眼上出这件明显有大问题的命案,实让老夫我冥冥中感到心惊不妙之感,若能以余笙一人平了这件案子最是甚好,也能使得她脱离苦海,凭功绩洗白自身,不至于最后落个身死的下场。若是不能,甚至冲撞了圣上,也可让其以这个扎眼的身份去抵了这份横祸之罪,使她之命明全司立场,保全下明镜全司上下。”
“是横祸,也是机遇。”
“否则以老夫这副残躯还能支撑多久?就连老夫自己都不敢妄言推断,若是老夫在此事尘埃落定前倒下,这沉甸甸的明镜司的大梁,难不成你便能够肩扛头顶起来?你别忘了,如今坐在那个最为尊贵位置上的人,可不是站在咱们身后推行新政广授权柄于吾等的太后娘娘,而是心思莫测,笼络老臣逐复旧政,已然逐渐收回权柄的亲政帝王了!”
虽是轻言慢语,却亦难掩王司丞言语里面透溢出来的肃杀之意。
“要知道此时非彼时……”
话音刚落下,王司丞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停下了接下来的话语,忽地侧过身子望向殿外,却见那名通传在前,余笙不紧不慢的亦步亦趋,两者已然一先一后的步入大殿。
余笙裹挟着室外的冷意,缓步地跟在通传的身后。
她的神情依旧淡然平静,可眼神却微动。
脚下的每一步都是那般的熟悉和陌生,想当年她还气盛骄傲,于此殿和那尚且宠溺温和的司丞针对某个案件的处理方法据理力争,却不想仅仅几年过去,物是人非之下,就连这座仪事的正殿却也是旧貌之下全无当年之感,再无往昔记忆中的丝毫。
“卑职告禀司丞,余都尉已至。”
通传呈上银色令牌后,便躬身告退,将余笙留在中年男人和老者的目光之下。
余笙与王司丞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无言,保持着沉默。
她看着王司丞半晌,终是微微叹息一声,面色平静地再度走上前几步,恭谨一礼后轻声说道:“案牍库文吏余笙,拜见司丞大人。”
“我老夫可记得未曾罢免你都尉之职,你余笙什么时候成了案牍库的文吏了?”王司丞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刚刚那阵沉默的意味,也没听出余笙话里那暗含的讽意:“这般时辰了,小笙竟还在熬碌公事,却也是辛苦。”
“不过是勉强蹭一些朝廷的膏火之费,多赚点俸禄罢了,谈不上熬碌之言。”余笙眼眉低垂,缓缓收回恭礼:“毕竟如今靖安吃嚼用度不比往年。”
“蹭朝廷的膏火费用竟说得如此堂皇。”一旁一直未发话的中年男人,此刻阴沉着面容,眉头紧皱地开口说道:“要知我大周虽是鼎盛之世,身为朝廷官吏,却也该节省度日,不兴奢占侈宜之风!”
“却是不如沈司正。”余笙面色如常,只不过是淡淡地扫了沈司正一眼,便不再顾他那更加阴郁的面色,再度将目光放回王司丞的身上:“不知司丞凌晨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当然是要事。”
王司丞好似没有二人之间那股暗潮涌动般的争锋,依旧是温和的缓缓开口道:“即是都尉,成天都忙些文吏之事,我作为一司之丞,岂不是有用人不明的渎职之嫌,如你这般大好的本事,就合该用在该用的紧要的地方上。”
“烦请司丞明言,所为何,事?!”余笙盯着王司丞仿佛幽深的双眸,一字一句着重咬着尾音的继续问道。
余笙的话语让正欲往下说的王司丞微微皱眉。
“没想到几年过后,你我师徒之间竟然成了这般模样了吗?”
王司丞微微叹口气,语气依旧温和,可原本仿若浑浊的眼眸骤然犀利起来:“那老夫此事便不讲情分,只论级职令命。”
“就在刚刚,外城瞭塔侦卫传来了一份旗奏,说西市坊内的雅韵阁突发命案,一个身负从四品官身的人被暗刺而亡。”他停顿了一下,从怀里拿出来一卷宣纸的书录继续说道:“由于事发突然,又是夜禁时辰,以至坊内街巡守卫只能先将现场情形和简单的信息,以旗语的方式传递回司里,司内根据仅有的线索能够誊检寻查出来的信息也并不算是全面,具体还需要余笙你去现场查明。”
王司丞轻笑着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卷着的书录给余笙递了过去。
书录一头在他的手中,另一端却仍就空落:余笙依旧垂手而立,似乎并没有想要接过书录的想法。
“余笙!你是要抗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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