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随着一声清脆轻巧的勾动声响,本来看起来仿佛整体一块的板子应声而分。
其中一侧的板块被缓缓推开了大半缝隙,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掌从地底通道伸了出来,五指用力的扒住板子的边缘,牢牢的按住将身体把定住平衡,另一只手则从黑黝黝的地洞里面伸向薛石:“臭石头只知道傻站着,还不过来拉我一把!”
薛石无奈轻笑着握住伸过来的手,将来人拽出了地通。
只见来人缓缓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竟然比薛石还要高上整整一头,须发粗狂,身材魁梧,一身瞧之便心生震撼的肌肉轮廓,堪称一介壮汉武夫。
“没想到今次来的会是沙杰你。”说着,薛石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便落在沙杰的右手上。
那里本该和其身躯一般同样孔武有力,青筋暴起的手背却微微的下凹,一道道皲裂的陈裂伤口横贯整个手掌,条条裂痕仿佛线条由手背蔓延勾勒至手心。
视之甚是可怖。
沙杰这位是他在安西都护府做募兵时候的战友,在组织裁撤前的一战,不幸被一支逆刺箭矢贯穿了掌心,险些丢掉一只手。即便是最后医治得当,也不过是勉强保住了这只右手而已,却是也再难恢复到之前那般捏石崩裂的水准,虽说不至于沦落到拿握吃力的地步,但是对于一个以刀头添血过生活的募兵来说,却也跟废掉相差无二了。
“手上这老伤已经恢复好了吗?”
薛石眼神微动,仿若是不在意的接过来人的臂挎挽着的包裹:“感觉一使劲就能掐死一头牛。”
“比之从前肯定不如,不过掐死现在的你应该不难。”沙杰瞪了薛石一眼,猛地从他手里把包裹又给夺了过去:“这破包裹我都拎一路了,就这几步道你还“帮”我一下,这又不是老队长跟前,你穷表现啥呀你。”
薛石哑然失笑,摊开手退后几步:“好,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当初在队里面也就数你老爱数落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去。
沙杰啧啧两声,四下打量了下这间简陋狭小的房间,缓步走到床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缓缓将包裹放在床板上:“也算是不辱使命,将迟老弟准备的东西都给你送过来。”
薛石神情一凛,快步走到床前,将扁长的包裹缓缓解开。里面是勉强算是凑出来的颜色型号各异的一整套装备:有精炼的军制横刀,一把腰备鞭锏,一件贴身的软甲等等,甚至于还备有一把擘张手弩。
薛石简单地检查一番后,便很是娴熟地将这些东西一一披戴了起来。
不多时,一身的装备便已经穿戴妥当,就仿佛蒙尘的凶器突然洗刷干净尘埃,露出内里被隐藏许久的戾气,那一股无比精悍的凶杀之气几欲扑面而来。
“不错,真不错。”沙杰望着眼前着甲的薛石,似乎瞬间被往昔的记忆击中了心间,不禁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有股子当初持刃杀敌的威风在里面,就是可惜委屈了你穿这么一身杂七杂八的破玩意,要是装备上当年我们在悬兹城做募兵时候的那一身,啧啧,那才是棒小伙子该有的样子。”
随后沙杰脸色一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抬起手臂像是驱赶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胡乱的来回甩摆:“可惜朝廷不再需要安西都护府了,也就不再需要我们这些个募兵了。”
薛石他们这募兵的来历要说起来,还是得从先帝执政时期开始,那时大周的府兵兵员便已然日渐稀少,又因为其快速扩张的版图而越发的捉襟见肘,一些已经打下的土地因无人把守而不得已废弛。
为了能够给打下的地方补充兵员,受朝廷授意兵部修改了历年来大周沿袭的兵制,在府兵制度的基础上添加了募兵制度,于是,一些个以募兵为主要兵员的散兵组织悄然出现,专门为各地官府、节度使、戍边城池提供雇兵的杀戮守卫服务。
当然募兵数量最多,最为集中的地方,还是要属当时战事不断的西域诸城。
也即是安西都护府军政范围内。
而薛石和沙杰等人便是曾经受安西都护府招募节制的众多募兵组织其中的一支队伍。
不过自从当今圣上亲政之后,便下令缓步将西域这边的都护府军政一一裁撤,大量戍边的府兵全部召回京都或是调遣故里,而他们这些不在军籍的募兵则原地解散,卸甲息战。
而随着整个安西都护府的军政大权都被裁撤回缩之后,沙杰他们这些招募而来戍边的募兵也都只好听令纷纷解散,归甲还刀,回归故里。
可是随之也便产生了很多相关的棘手问题。
要知道这些遣散的募兵一直以来都是没有军籍在身,甚至没有告身,突如其来的遣散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大量的遗留问题。
那些没有告身,或是告身在繁多的战事中遗失者比比皆是,他们因此无法归家,要知道大周境内的州县之间本就设防甚严,别提是没有告身又浑身杀气的募兵们了,便是普通民众如是无带有告身和公验过所,也是不得穿越关卡,无有可能打尖投宿的。
而从西域以流窜回故乡,又需昼伏夜出,不见天日,怕大半是要暴毙在路上山野林之间。
如此一来导致这些名义上已经被解散的募兵大半的人员,又不得不滞留在已经不算是大周国境的诸城和大周的新戍边境之间。
而这些募兵组织的兵员又因经过大量的战事,能够存活下来的人皆是那种实力精悍之辈,这就成了新任都护心中的一大隐患。以至于事态逐渐失衡,最终双方发生了严重的冲突,而发生了下令扑杀所有滞留募兵的极端军令。
而像是沙杰等十几人则是在这种危境中,于薛石的带领下,从这种死境中拼杀出来又无家可归,最后则在薛石的鼓召下,跟随他流亡回了京都靖安。
“陈年旧勇不得提。”薛石缓缓给手弩上劲,逐渐调试到自己熟悉的力道:“能在京都众兵卫眼皮底下搞出来这么一身,我就已经很是知足了。”他将手弩固定好,轻笑着说道:“也合该我们向朝廷讨要回一些公道了。”
“这话听着给劲。”沙杰用力的拍了拍薛石的肩膀,随后略微落寞的说道:“可惜我如今这般残废模样,竟是没什么能够帮上忙的。”
“怎么会。”薛石抿了抿嘴唇:“你的手迟早是会恢复如初的。”
“恢复如初我早已经不指望了。”沙杰闻言举起自己的右手,有些感概的叹息一声:“被大名鼎鼎的龟兹的逆刺箭矢贯穿,还能留下这只手爪子,我已经很是感谢上苍了。”
他用力松握几下手掌,沙杰笑着继续说道:“现在勉强还能够耍上几下,不过也就是凑合凑合的庄稼把式,够呛能够帮上你什么大忙了。”
虽是这么说着,但沙杰的眼中却闪着不甘和苦涩。
薛石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轻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去。
而在他背过身的霎那,沙杰原本不甘的神情之下却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好似有什么事情成功瞒过了薛石,让他很是得意。
余笙扶着额,不禁有些感觉头疼。
她站在碎裂的门板旁,看着被封锁的小巷四周。
院子里面一具首身分离的尸首被收敛在一旁,那把插入死者干瘪的眼球中青色镖刀简直像是在余笙的心肺上挑逗,一股莫名之火几乎霎时便涌上她的心头。
又是这把青色镖刀。
旧历、羽林卫偏卫、一夜双凶案。
一时间各种字眼在她的心间频繁的浮现,于此看来早先自己忌讳的王台南的背景并不算是案件最为难之处。
案件的棘手程度成翻倍的上升。
“司里传回的消息,这座院子的房契所有者名为陈褕,我刚刚也与车马店的老板确认过,遗留在店内马车的主人口中的李赌鬼子相貌特征和陈褕的告身相符,基本可以确认是一个人。”申暹皱着眉头递给余笙一张宣纸:“陈褕,曾任巡防营的队正,后来因故被夺官身,但是这并不算是关键。”
他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他原来也曾任过军职,身居偏卫。”
“羽林卫?”
余笙大致扫了一眼纸上的信息:“看来这连串的凶杀案,都和羽林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啊。”
“还真是,好大一个让人头痛的消息,还有呢?”
“关键是,陈褕这个人并没有官身,却跟此案牵扯极深,如果他这样的人并不是个例呢?!“
”那像是他这种曾为羽林卫,如今却无官身在身的人究竟有多少?又有多少已经悄无声息的死掉了,而我们却并不知情?”
“如果我猜测的不错的话,这个凶徒绝不会就此停手……”申暹蓦然停下话头,凝眉想了想,继续说道:“凶手故意将这种镖刀留下,怕不仅仅是挑衅我明镜司的威严那么简单,似乎还隐着某种其他的目的。而眼下,若要想以最快的速度将凶徒抓捕归案,就要弄清楚他下一个要下手的人是何人,提前布下恢恢天网。”
她缓缓放下宣纸,转过身去,目光悠悠落到了那座几乎正对着此处的雅韵阁某厢房的阁窗之上。
“派人去京兆府,查近些年所有身插青色镖刀的凶杀案,将全部卷宗带回明镜司。”
“申暹你随我先回司里。”
余笙眼眸幽深:“将司里安插在地底势力的暗桩启用。”
“查自昨夜至今日,突然在地底买卖流通的冒出来的钢铜类制品。”
她缓缓眯起眼睛,盯着那仿若近在咫尺般的阁窗,面色凝重。
“他绝不是一个人。”
“这也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凶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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