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仿佛兴师问罪般的声音,沈司正快步迈入案牍库的殿内。
他的目光在缓缓燃烧的钧炉上停留片刻,然后便重新放到余笙那漠然的脸庞上,在那声狠厉的呵斥,还在殿内回荡尚未敛灭之际,他便再度开口说道:“余都尉……”
“什么事?”余笙淡漠回应着。
“司内有侦卫回禀,说昨夜追捕罪犯凶手的时候,你并不在现场严阵指挥,反而擅自将金牌交予他人……”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根本没有理会他,仍是神情哀忧地看着余笙的申暹:“并且竟然公然下令保护凶手。”
沈司正猛地一挥袖:“余笙!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当然。”
余笙眼神嘲弄的看着欲作怒态的沈司正,幽幽地说道:“怎么?沈司正想不明白?弄不清楚?不应该吧?堂堂明镜司司正,从三品的朝廷大员,难不成这些年来您就是靠着一副御使般的耿臣模样,这样一路晋升来的官身?”
“保护凶手,此事不是你打诨几句,便能如此这般容易翻过去的事情。往轻里说,这是渎职。若是往重了论,那你便是通敌帮凶之罪,此事如今可容不得你这般搪塞了事!”
沈司正一脸霜寒,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若是昨夜你便将那如瓮中之鳖的凶手抓捕而不是放走,我明镜司便可在此事入圣上耳中的同时呈报结案,以示我明镜司之能,而不是落得如今这般上下不得的境地!”
“那如果昨夜负责指挥此案的是沈司正您,您觉得合该怎样?”余笙面无表情地望着森目而视的沈司正,淡淡地应道:“是袖手旁观的直接看着那些黑衣人杀人灭口?还或者是同流合污的加入他们,一并追杀那个凶手?”
“总不至于沈司正认为当时以我方的实力,可以大展神威,一举将两伙歹人全部捉拿归案?”
“我先不管在那种情势下能不能顺利抓捕到凶手,就算如沈司正所愿,既抓不到便直接杀之,那么请问司正大人,您是打算把凶手的尸体直接摆在那里,然后在圣上的龙颜面前,在群臣的众目睽睽之下便宣布结案吗?”
“就算朝廷无人提出异议,此案安然了解,就此结案。那您知不知道,凶手曾为募兵,有过戍边厮杀的经历?他不是一个人在行动,而是最起码还率着十几名同样经历的沙场老兵。”余笙猛地上前几步,原本漠然的表情也是起了细微的动容:“那本案唯一的人证线索,这个如今还能喘气的凶手要是按照您的意思,昨夜之间便直接杀掉,那剩余的那群杀人经验无比丰富的老兵的线索可就算是断掉了,诺大的靖安府城,司正大人是打算如何找寻?”
“大海捞针吗?!”
“难道直接放走案件凶犯,便是你觉得的最好的方案吗?!”沈司正语气冰寒:“你知道不知道就因为你的这般举动,已有奏折递送到宫里面,要给明镜司安上一个串通凶犯的疑罪!”
“那又如何,这不正是你和老头子重新启用我的真正缘故吗?”余笙毫不在意的一摆手:“等到宫内下了旨意直接将我缉拿,到时候沈司正想要怎么办案、怎么处理,便怎么办,现在吗……”
余笙缓缓走到沈司正的面前,冷冷地向上看去:“还烦请!司正大人!不要插手干扰本都尉如何办案!”
殿内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一时间就连几人的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
余笙那本漠然的双眼,陡然之间闪射出一抹仿若实质的锋芒,灼灼的目光径直逼得沈司正不禁有些悻悻地连续跌着后退了几步。
“好,好,好……”沈司正微抖着手,指着余笙颤声说道:“你最好,如你所言!”
似乎觉得过于失态,沈司正努力站稳了身形,正了正衣襟,拂手大声呵斥道:“余都尉是吧?你别忘了,距离圣上的千秋节仅剩下两日的光景,别到时候还没有将凶犯抓捕归案,反而扰乱了圣上千秋节的兴致!”
“不劳司正大人费心。”余笙微微向着殿外一摆手。
沈司正面色瞬间铁青,几番欲要发作却又隐忍了下去,最后空留下一声冷哼,拂袖离去。
看着沈司正逐渐远去的背影,余笙骤然盛起的气势终是一泄,整个人顿时便有些萎靡起来,竟是斜楞楞地向着一旁倒去。
申暹见状连忙伸手,一把将有些摇摇欲坠的余笙扶住,他皱着眉头,神色认真的问道:“都尉可是有多久没休息进食了?”
“差不多有两日?我无事,尚且还熬得住。”
余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缓缓挣脱开申暹的手:“去,订下今夜雅韵阁的厢房,最好要你怀疑凶手订下的那一间。”
“啊?”
申暹一脸茫然地看着余笙,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都尉您刚才说什么?”
“订雅韵阁的厢房。”余笙诧异地侧过头,看向怔怔地申暹:“你不明白?如今当年那两队羽林卫,一众兵士全都被杀个精光,恐怕除了去雅韵阁从那花魁身上找寻凶手踪迹的线索外,便只剩下守株待兔似地在那军侯府邸……”
“都尉您是打算继续查下去了?!”申暹终是反应过来,蓦然面露喜色:“您终于下定了心。”
“事已至此,恐怕不是我想要退便能够退的了。”余笙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若是那晚我能够预见如今的局面,说什么我也不会领下这烂糟的案子了……”
说完余笙的身子再是一晃,这次竟好似要摔倒在地上。
申暹赶忙上前几步:“都尉大人,卑职还是建议您稍稍休息一下。如果真如您刚刚所言那般,恐怕到时候连什么打瞌睡的时间都没有了,到时您的精神和身体一直紧绷,怕是未必能够撑到解决危事便会垮掉。”
余笙脸上满是无奈地神情,摇着脑袋白了他一眼,随即便不再理会:“那个家伙倒是有句话没有说差,离当今圣上的千秋节确实只剩下两天的时间了,如此紧迫,此时就算让我睡,我怕是也是合不上眼的。”
“好了,叫人送进来一些吃食便可。”她缓步向着以往自己常坐的角落走去,向着还欲上前的申暹拂了拂袖:“去办你该办的事情去,不要来打扰我。”
她走到那扇依旧微敞的寮窗前,话仿佛掐好的那般刚好说完,她迎着熹微晨光,缓缓微闭双眼。
两日来的疲惫缓缓蚕食着她的身躯,竟似乎要比以往这多年来,无数空寂的日夜还要来得煎人。
不过,此时此刻,她的那颗心却格外轻灵。
那殿外的晨光穿过她的眼帘,在她的眼底留下一抹黯淡的光。
烙印一般。
极浅,却明亮无比。
宫城之外,距离皇城的宫门仅几十步之遥。
沈耀缓步向前走着,一场小朝议从午后一直论到了此时,即便是他正处在身强力壮的年龄,都有一些吃不消的感觉。
年轻的帝王,初尝权力在手的滋味后,便再也放不开手来了。
他微微瞥了一眼身后,在那面宫墙之上,一盏盏明红的灯笼一一亮起,在逐渐沦为黑色天颜下,如同夜空中的星宿一般。
念起御书房中圣上的言语之下的意味,沈耀不由得心中一凛。看来如今圣上看之明镜司有势弱的趋向,竟是起了别的心思,不愿再如往常一般,将裁撤明镜司作为不必明说的君臣默契了。
“不过亲政几年,便觉得可以玩弄所谓的帝王心术了。”
“不回宅邸。”他低声跟迎上来搀扶他的随身奴婢说道:“直接回大理寺。”
“夫人那边...”
沈耀缓缓地摆了摆头,示意自家奴婢不必再问,随后便阴沉着一张脸轻微地挥手:“这里不宜谈话,先回寺里。”
此时,先后有几个同样出宫的大臣缓缓从宫城内向外行来,沈耀微笑着相互告别后,快步向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竟是连马车都不打算坐了。
大理寺与此处便只有一街之隔。
进入大理寺的正殿之内,沈耀猛地将案面上的案牍书简全部扫落在地。
劈里啪啦的声响,俱是瞬间将殿内外的书吏和守卫惊得身躯一震。
悄悄收拾书卷的连忙停下手上的活动,面露疲惫的岗哨赶忙强打起精神。
一时间,整个殿内的气氛为之一肃。
“白日值守的该回便回,今夜轮值的暂避去偏殿。”一位身着浅蓝色衣袍的二十多岁年轻男子,缓缓迈步进入大殿之内,在一声声的少卿的敬拜下轻声说道:“棘卿大人怎如此愤激?”
清退下的大殿显得无比的空旷,沈耀终是不再压抑,怫然不悦地大喝道:“萧晟你是不知!”
“圣上如今是越发龙心难测,明明无论军权或是宗室都未能竞收,却一副大势在我的模样。”沈耀拂袖一甩,直接坐在空下来的案几上:“恐怕如今圣上已无当初之心,我等苦等多年的期盼和筹谋要落得一场空。”
“帝王平衡之术罢了。”萧晟嘴上虽是这般说着,眉间却下意识的皱起深深地川字,他思忖了半晌之后,神情凝重的开口说道:“这是我等千载难逢的机会了,太后监国辅政时期且不论,如今圣上亲政初期之年,正是急于铲除太后旧有朝政势力的时候,要是不把握住此刻时机,恐怕再兴大理寺便真的只是我等的一场春梦了。”
“可依圣上如今之意。”沈耀闻言阴沉下脸来,恨声掷地地说道:“怕是已经错过了!”
“不。”萧晟轻轻摇动自己的食指,在沈耀疑惑的眼光下,缓声说道:“我们还有机会,棘卿大人别忘了,我们还有那个人在明镜司,如今也合该到启用他行事的时机了。”
“可是,此举无疑,彻底....”沈耀忧目地与萧晟对视,欲言又止。
“图穷匕见,违逆圣意,此举无疑大失圣心。”萧晟淡淡地继续说道:“可难不成圣上还要为了此举之后已然那般的明镜司,放弃大理寺吗?要知道太后可还在后宫一直虎视眈眈。”
“那我……”沈耀问。
“大人派人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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