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入三层的厢房内,余笙缓缓地将短剑收起左手的袖内。
她快速的环顾了一圈这间作为命案现场封存的厢房,一应物品看起来倒是都像未曾被人动过的样子,就连厢门外那透进来形状的交叉封条,也依旧保持着原样。
蹑手蹑脚的走到厢门旁,她贴着门缝处细细听着,外面似乎竟奇怪的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余笙轻轻地将门拉开一道缝隙,在封条拉扯后的轻微响动下,厢房外的一线景象映入她的眼中。
灯光通明,光放盛照不比拥挤热闹的一楼,安静奢华的二层,却自有其幽幽雅致的氛围。
不过就是,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
按道理,即便是此时的花魁许清子正在戏演,三层又被雅韵阁封楼了起来,安静一些倒也在常理之中。
但也不至于连一个小厮、婢女都没有安排在此。
但此刻,余笙耳中倾听半晌,竟是连一丝一毫的脚步声,或是轻微的呼吸声都没有听到。
竟是真的一人也无。
余笙暗自有些疑意,却也顾及不了太多。此刻已是箭在弦上,若是有所异常端倪便欲退去,岂不是白费了这些耗费的功夫和时间?
手上猛力一拽,余笙从被拉断的封条下走了出来,稍稍辨了辨方向,她缓步走到整层唯一一处灯火映射至外的厢房外。
整层空落的三层,便只有此一间厢房有灯光燃亮,不必细想,也能肯定是那花魁许清子间憩的房间。
拉门而入,迈过门槛。
一进入厢房的外室,余笙便被一股暖意笼罩,她微微一扫,原是在厢房的内外室的角落里各放了一个盛放在矮几的暖盒,在这尚且微寒的天气下,竟是硬加了少许炙意。
缓步向里行去,却见厢房房间的中央位置,摆放着一张狭长精致的红木雕花香案,上面有规有矩地摆放着浅青色的茶盏瓷具。
相隔颇近的一角的木几上则摆着相当考究的细颈花瓶,瓶内盛放着几支紫金为枝叶,南丝绣朵瓣的假花,搁着那里远远看去精美绝伦,艳丽非凡,甚至于她竟是似乎闻到了空气中那本不该存在的淡淡花香,直腻腻地扑鼻而入,
“藏在内室之中,等许清子戏演间隔期间休息之时,装作凶犯一伙的人找机会与之攀谈?还是用弩箭将她暂且先掳走……”余笙扫视着房内的一切,心中快速的盘算着。
正待她还在思虑之中时,那扇并未被她关上的厢门却有了轻微的动静。
那是几声轻盈的脚步声,但绝不是女子的行步的习惯。
余笙在迅速伏低了身子,头上的黑冠一把扯下,顺势随手草草挽了一个发髻:“可是姑娘回来了。”
她仿佛是在地上拾着什么,很自然的转过身去,右手有意无意的微抬着,掌根面向着来人的方向。
却见厢房门外,一个身着土黄色布衣的少年,面色诧异的缓步走了进来,他静静地打量了一下余笙,缓缓露出一抹微笑。
来人正是薛石。
薛石向着余笙轻轻地微低着点了下头,似乎并没有疑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她的身份,只是左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是许清子姑娘的旧相识,姑娘的戏演还未结束,我是提前来此,想着先候着而已。”
“原来如此,那郎君不如坐在这里静待片刻,奴婢在房外候着。”说完余笙便用另一只手,向着外室软榻前的那一桌案请了请,桌案上摆着几盘此季令靖安难得一见的时鲜果子,
“不必了吧?”薛石忽然抬起了另一只手,然后在余笙难看的神情下缓缓摊开,那掌心之中躺着一枚小上几圈的镖刀,青色的冷芒徐徐在她的眼底闪烁。
本就是虚假的场面,瞬间被撕得粉碎,余笙的面色也缓缓肃然了起来。
“青色镖刀……”余笙皱紧了眉头:“你便是青刀案的凶犯?这么年轻?”
薛石轻轻将镖刀放在桌案上,倒退着走到厢房一侧的阁窗旁:“青刀案?你倒是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即是知道这些细情,那你便是明镜司负责查案的侦卫了?竟然是个女子?”
他空着的另一只手,随意地伸出窗外,轻轻地摆动着手,仿佛在虚捞那厢房外徐徐吹拂过来的风,学着余笙刚刚的语气,继续轻笑着说道:“而且还……这么年轻?”
“你应该没来过这里吧?”余笙一边看向正靠在阁窗上的薛石,一边眼角余光不停地向着门外飘去:“是怎么发现我的错漏的?”
“这还用发现吗?”薛石一脸你难不成在开玩笑的表情,耸了耸肩:“一身宽松的男装,却是一介女儿身,明明身在青楼,却毫无半点风尘味,倒满身尽是些凛飒之气。”
“最关键的是……”薛石轻笑着微微抬起下巴,朝着余笙的右手努了努:“这袖里弩箭预射的起手势,我见过不下十几种,你这样的可不要太明显。”
余笙冷哼一声,微微挪动着步伐:“彼此彼此,你的左手不也是一直瞄着我没离开过吗?”
两人言语间的争锋互不相让,彼此的袖弩也一直瞄准着对方不肯罢休,一时间厢房之内的局势似乎陷入了僵局。
余笙此刻内心十分恼火,她既没有提前跟许清子进行接触,了解凶犯和这帮凶犯的具体信息,也没有将前来接走许清子的凶犯引到合适的位置。
虽然已经做好了部署,但是这个凶犯来得如此之快,竟是完全打乱了她的预想计划。
如今更是陷入了两相对持的局面中。
“怎么?我来得不凑巧,打乱了姑娘你的部署?”薛石轻飘的几句话,瞬间让余笙心中一震:“相见一场,还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这戏演看样子还得有段时间,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姑娘吧?”
“名字叫什么很重要吗?不过一个称呼,你就叫我小鱼吧。”
“小鱼……”薛石似笑非笑地说道:“那小鱼今夜如此幸苦的潜入这里,又是所行为何呢?”
“来找许清子的?还是来……”
“来找你的。”
余笙倒也是没有废话,她最后再次瞥了一眼厢房外,终确定薛石并无其他的帮手,便缓步向着薛石走了过来:“你看,我来找你,你来了。”
“那小鱼你的目的岂不是已经达到了。”薛石眉眼微微扬起,微微站直的身躯也随着余笙的移步,而一点一点挪动着,两人始终保持着一段很是微妙的距离:“只不过你我初见便是在青楼此等地方,这气氛还是略过暧昧了些。”
“环境倒也是僻静,只不过此地终归是过于狭小了,不然你我倒是可以好好地“畅聊”一番。”
余笙听着薛石的调侃,眉头微挑:“既然如此,那你我不如换一个大一点地方聊聊?”
“去哪?”
“明镜司如何?”
“不好。”
“果然,弄真格的就不行了。”余笙嘲弄地看着薛石,嘴角轻轻扯了扯,露出一抹冷笑:“我还以为造出百多条人命,在京都上下作乱的青刀案的凶犯有多神勇凶悍,结果也不过就是话里话外扯上点男女荤意,便想要我心神失守,露出点破绽给你……”
她的眼眸轻闪一丝冷光,凶犯比想象中的年轻,却和推断中的一般老练,虽说嘴上似有似无的花花不断,但无论是走位还是其他,这个少年的预瞄始终未有过偏离。
无论是薛石的调侃,还是余笙的回击,二人在言语争锋之间,其实一直都未曾完全站立于某处,从始至终似乎都试图微移着自己的身躯,将要害的位置偏离对方的弩箭瞄准之下。也都在等对方被自己的言语激得稍稍走神松懈,将要害暴露出来的那一霎那。
薛石笑眯眯地晃了晃左手,他微不可察的再次向着旁边移了移:“既然谈不拢,那不如你我就此一别,他日再见?”
“相见不易,又何必如此匆匆。”余笙眉头轻挑,缓声说道:“更何况,还剩几个他日能够再见?”
“我不想在镇南军侯府邸前遇见你等的尸体。”
薛石缓缓收起了笑意,目光中似乎有什么跳动了几下:“哦?想来小鱼姑娘要比我想的了解的更多。”
“你都把线索喂到嘴边了,就差亲口告诉我了,我要是再猜不到,岂不是辜负了你等的一片苦心。”余笙轻声一笑,随后面色凝重的说道:“我很同情你们的遭遇,也很愤慨当年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长乐一村数百条冤魂我必定会让它昭雪于天下,让那些幕后该死之人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
“可只有一条,你们不要再动手了,全部跟我回去。”
余笙缓缓径直地向着薛石靠近,左手一点一点地缩进衣袖内:“朝廷自有法度,绝不能容许私仇私刑,更容不得所谓的报仇雪恨!”
“你们这么杀戮下去,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的!”
“朝廷法度?!”
似乎是听到了某些荒诞的玩笑,薛石怒极反笑:“你以为我们想要活得像个侩子手一样?!我们不想告官,让这巍峨威威的朝廷替我们做主,替那些无辜死去的数百名村民做主?!”
薛石不禁冷笑了几声:“你以为当年真的就没有人躲过那场突来之灾吗?就没有人恰好外出,躲过一场死劫吗?”
薛石眼光微微向下一扫,语调变得有些微妙:“我便曾经亲眼看过,有外出幸存下来的村民,发现端倪欲要报官,结果被污蔑成闯关入城的歹人当场斩杀。”
“你口中的朝廷法度大得过权力吗?拗得过政治吗?治得过那些王公贵胄吗?大周如今的朝廷法度是权法,是贵人们鞭挞奴役我们这类人的法,这又和你口中的私法私刑有何区别?”
“我等不杀,此案终是不能见得天日。我等不杀,也不会有人让此案见得天日。”薛石面无表情凝视着说不出话来的余笙,一字一句地说道:“杀戮,是我等能够幸存下来的唯一原因,也是唯一的手段。”
“只有这样,只能这样,才会大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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