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坊内,圣火教寺堂。
狭窄而黑压压的长廊尽头,宽敞的三扇联排大门此刻统统合拢在一侧,那门上的异族神明拥挤折叠在一块,在昏暗中叠出一线斑斓模糊的颜色。
此时已经夜深时分,寺堂内一片昏暗,只余下最前端的那黑色的石碑附近,还留有几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那本是几乎日夜不息的火红烛火,今夜却莫名熄灭大半。
大部分的陶瓷灯盏内的灯油都未增添,原本便浅浅一层的油脂如今更是仿佛干涸了一般。
就像是被彻夜消耗殆尽了。
那仿若是海潮一般的汹涌泛起的烟雾,终是只剩下浅薄的一层,稀稀地漂浮在空气之中,略显朦胧。
反倒是那馥郁的腐败怪异香气,越发的浓郁的起来,在这一股甚至有些呛人的味道掩盖下,还泛着淡淡地臭味在寺堂内弥漫。
“说!”
一声低沉的怒吼蓦然在昏暗的寺堂内响起,下一刻,一连串沉闷的击打和闷哼随之而来。
沈奋微微抬起头,他目光平静地扫视着身前站着的几个黑影,轻轻地啐了一口血沫:“说什么?你们都能寻到这里,难道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微微仰着头,看着身前那双眼冒火的黑衣人,眼神复杂的轻咳着说道:“其实我和迟备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只有薛石和那个执拗的胡子,那两个傻蛋,一直暗自盼着有一天手刃完你们这些畜生后,大家伙一块远走高飞……”
“一直秉承着这般天真的想法,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个在很小的时候便一个远走西域,一个则早早收去当……”沈奋微微歪歪脑袋,丝毫不顾更加愤怒的黑衣人薅起他的脖领,依旧自顾自的说下去:“吏员?也不知道他那样的体格,算不算文弱的……”
腹部猛然的一拳,瞬间打断了沈奋的自言自语,猛烈的剧痛使得他抽搐的倒卧在长椅椅面上,单手捂着腹部不住的咳嗽着。
“废话,都是废话。”黑衣人粗暴地将沈奋拽起来,抵在长椅的椅背上:“你们这些渣滓都有谁,我们当然清楚,现在我要问的是,你们背后的人是谁?!”
“就凭你们这些蝼蚁一般的人物,背后要是没有人撑腰指使,你们又怎敢生出此等妄逆的念头!”
黑衣人说着狠狠地抓着沈奋的头发,猛烈的向着椅背的方棱上咣咣地撞击了几下,沈奋并未做任何的反抗动作,任由黑衣人将他撞得满脸鲜血,只是自顾自的轻笑。
另一个站在一旁的黑衣人见他一直都未吭声,便示意正在殴打沈奋的那名黑衣人停下来,随后他狞笑着走到近前,将歪倒的沈奋重新拎正。
“看你死不开口的作态,是不打算老实交代了。”
他一边缓声的说着,一边慢慢地后退了几步,仓啷一声拔出长刀,在冷寒锋芒的映照下,冰凉的刀锋缓缓落在沈奋的脖颈上:“我们也不是必须从你这里得到那背后之人的信息,据查雅韵阁今年的花魁也是你们一伙的从犯?”
“从她口中,还是从你口中获取都是一样。”黑衣人邪笑着继续说道:“说不定兄弟几个,还是更喜欢去“问问”那位据说国色天香的花魁呢!”
沈奋眼眸仍是连抬也未曾抬起,似乎并未听到那黑衣人的话语一般,他以一种冷静的仿佛置身事外的空洞语气,轻声的喘息着说道:“你可知道躬燃纯火?”
黑衣人微微一愣,不理解都这种死到临头的关头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竟还是说着这些听不懂的胡教词语,又是想要表明什么。
沈奋眼眸明亮地努力直起身子,他近乎是顶着刀锋扬起自己的脸庞,勉强睁着的一只眼睛满是快意的狂热。
他扫视着这殿内的几人:“躬燃纯火,荡涤宵小……,这是我最后给石头定下的计划,最是为了你们侯爷量身准备的大餐,可惜的是,我终究是没有口福,看不到那一幕了,明明只剩下一天而已……”
倚靠着椅背,身体早已有些支撑不住似地往下滑,他仍努力的微微侧抬着手臂,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刀锋抵颚一般,咧着嘴笑道:“不过,我偷偷给自己留了一点……恩,只留了一点……”
沈奋的半边脸胡乱流淌着血污,一只眼睛肿胀成一条细缝,在隐隐的微弱灯火下,本是憨厚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无比的狰狞,便如同话本上写的炼狱下爬回人间的恶鬼那般让人视之可怖。
看着身前神色有些迷茫的黑衣人,沈奋心中不免微微有些快意:“话说,你们待了这么长时间了,就一点都没有闻到吗?”
他皱着眉头,忍着痛楚,使劲的向下一跺。
本该结实的木板却应声而碎,沈奋的一只脚死死地卡陷在木板下面,发出噗通一声。
“既然无法亲眼看到血仇得以伸张,那我便同样用血和火来结束。”
看着沈奋莫名行为的一众黑衣人,骤然之间心中都生起了一股不妙的直感,刀逼沈奋的黑衣人感觉更甚,他的后背背心处猛地暴起一大片战栗。
“你想干什么?”黑衣人便欲横刀了结了沈奋的性命,却被一声清脆的啪哧微响打断。
仿佛什么划动摩擦的声音。
与沈奋的话音同时响起的是一声轻微的摩擦,随后一丝淡淡硝烟从他的袖口袅袅生起,那宽大的袖袍蓦地有丝缕光晕透了出来。
骤然变得明亮起来的袖摆一拂,那不知何为的燃烧的引捻就此掷落。
丝丝的火光在距地面极短的空间中,绽放着划出一道直线,径直的落在了他脚下跺出来的坑洞,在滚动的火光中,满是稠泞油腻的漆黑液体显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然后,下一刻。
燃起!
仿佛沿着板缝,无数火线在一瞬间直冲而起。
烈焰以瞬息之势就此彻底引燃全殿,瞬间就化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包围在沈奋附近的黑衣人眼看着顺势而起的火势,以一种疯狂地速度便将整座寺堂给瞬间吞噬了下去,转眼间身周已然是一片汪洋的火海。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给弄蒙了,足足十多个呼吸,竟愣是没有一个人做出反应出来。
等到火焰燎烧到身上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不过在火海中,徒增几个扭曲惨叫的可怜人罢了。
而做完这一切的沈奋,死死地咬着牙关,任由火焰吞噬着自己,竟是一声都没有吭。
烈焰的烧燎在他的身上映射出一片跳跃的赤红,他却似乎并未感觉任何的痛楚。
又仿若那些苦痛,早在多年前便已经来过一遍了,此刻不过是迟滞的死亡重新降临了一般。
他苍白无血的嘴唇紧紧抿着,在烈焰的炙烤下仰着头。最后的一丝知觉,化作一声心底地呢喃道:“最讨厌火了啊!”
轻微的呢喃,隐没在木梁坠毁的巨响之下。
宛若他一生最后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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