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尾(二)

该死!

余笙心中不断地咒骂着,却又不得不尾随着薛石的步伐,在西市坊内的小巷内来回弯转的疾驰逃窜。

身后隐隐还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应该是后续坊市内再度集结起来的黑衣人来的追杀,咬紧在两人的身后,无论如何都死死地甩不开。

她模糊地望着前方奔跑着的身影,眼前不禁浮现起那张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杀意十足的脸庞。

看来那所谓安化坊的走水,必然事关于他的那些同伴。

余笙不禁再次在心底咒骂起来,在她看来,在保护许清子离开的前提下,自己是有一定可能说服身前的少年的,结果突然遭逢这一番,怕是真的是没有希望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不甘心,明明可以抽身安全的离开,却鬼使神差的继续跟着薛石逃窜了下去。

七拐八拐在跟着薛石穿行半晌之后,余笙冷不丁的刹住了脚步,她皱着眉头看着薛石的前方:黑晃晃的灰墙耸立在那里,将本就狭窄的两边墙壁堵得死死的,彻底的封死了通往其他迂回巷子的路径。

身后的脚步声愈加的清晰,那紧追杀来的黑衣人,怕是再有几十个呼吸便追上来了。

“喂!”

余笙快步上前,刚要说些什么,却见薛石直接一脚踢开了身前一个栅栏似地的遮盖,露出一个下方井口大小,石料堆砌出来的方形管道。

管道边沿上尽是层叠挂纤的食物残渣和残留的泔水,看起来应该是附近几家酒肆出钱挖造出来排污的下水。

余笙稍稍看下去,只见这条管道并非那种直上直下,而是微微斜斜的下去,从上往下看去,只能看到一处露在外面的管壁。

这是暗管污道?

这种瞒着官府私自挖掘的排污管道,在各坊市之间倒也并不是什么稀奇隐秘的事情,相关的官署也在喂饱了之后,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般的排污管道为了今后方便,不会出现反涌的情况,一般都偷偷地和地下废弃的暗渠互通,也不会很明显的出现什么无法修缮的问题。

余笙脑中瞬间明了薛石的意图,这是借助各酒楼私挖出的排污管道,顺着滑到相连接的地下暗渠。

他是要去无忧洞!

薛石回过头瞥了眼身后,面色并不怎么惊慌,未等余笙上前,便撑着管沿,一下子跃起身滑了下去。

余笙暗骂了一句,听着身后急促的踩踏,心一横也随着薛石一并跳了下去。

排污的这条管道初时的内壁之上,层层叠叠的覆着常年排污未净,而积累下来的黑褐色的不明干涸物,在各种污物的侵泡下,有些部分稍稍变得湿润滑腻,这使得薛石和随后跃下的余笙两人,在管道内向下滑落的过程格外的顺滑。

经过几个明显的接连处后,两人便从这根管道落到了横向线通的地下暗渠。

管道的尽头,连接的这一条不知道废弃多久的地下暗渠,原先是作为发水汛情的时候,紧急为坊内排水之用的,这么些年废弃后,本就腐败气息浓郁,再加上多年来坊内的酒肆、饭庄等各类商家住户都将私挖的排道与其相连,每日倾倒各种厨余粪污在这暗渠里面,日积月累之下,淤积腐臭,沤烂熏天,直叫得人忍受不下。

两人接连扑通地落入渠底,余笙几欲作呕的张嘴干呕,挣扎着从稍积的污水中站起身来,污水反的气味浓郁的似乎带着某种刺激的物质,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她努力睁大眼睛,瞪着眼睛向着前方瞧去,却昏昏暗暗的什么都看不见。

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拽紧了。”

耳边传来薛石冷淡的声音,余笙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薅住那黑暗中递过来的温暖,跌跌撞撞的跟随着薛石,似乎向着一片黑暗的深处走去。

通道似乎并不是很宽敞,两人弯着腰快速地行进着,脚下抬起落下间带起腥臭的黑色泥水,在这幽暗潮湿的黑暗中荡起阵阵水声。

余笙捂着鼻子,那股不知道捂了多久,得以发酵般的腥臭味道依旧透过袖布,熏进她的鼻翼,冲击着她几乎便要失灵的嗅觉。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明显拐了几个弯后,余笙眼前猛地一亮,等她适应了重回的光明后,一道幽深的如同地上巷子一般的甬道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地下?”

余笙看着眼前的事物,微微有些怔怔无言。

弥漫着潮湿的气息的斑驳石壁和看起来便厚重的拱形顶,共同构成了这条地下的通道,两侧的石壁每隔十几米,便突出来一个石料制成的烛台,上面卡着几根手臂粗细的火把木料,徐徐地燃烧着给整条甬道带来辉光。

余笙下意识的松开薛石牵着的手掌,向着身侧旁粗糙的壁石上面潮湿的青苔和藤蔓摸去。

“这不是简单的地下水渠,不,这就不是水渠……”余笙喃喃着说道:“这是古代遗留的地下城池废墟!”

靖安选址建都的所在,据传说其实在古代的时候是一座战国时期的陷落古城的遗址,所以这巍巍京都的地下,除了无数排水的巨大渠道之外,还有着这么一座残破的古代城池废墟。靖安早年间的民谣,就曾经非常流行唱说一句“靖安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几座城”的唱词,便是说道的是这个传说。

却没想到,传说竟然是真实不虚的。

余笙也只是在书简的记载中,想象过这传说中的地下城池的样子,没想到如今竟是亲身经历,亲眼所见。

“怪不得无忧洞这般藏污纳垢的腌臜所在,朝廷清扫剿灭了这么多年,却依旧难有成效。”余笙咳嗽着说道:“此处不过冰山一角,我便已经能够猜想到这无忧洞的范围的隐秘和巨大,那层层叠摞之间又能隐藏多少凶犯恶匪……”

“是啊,在你身前不就站着一个吗?”

薛石缓缓地转过身来,语气微嘲的看着余笙,那嘲弄的语气让她微微皱眉:“我现在便要一路顺着往前,而你最好是留在原地。”

他脱下早已经污秽不堪的外袍和内襟,赤着上身缓步向前行去:“放心,那些追杀的黑衣人是追不到这里的,上次他们便跟着我杀下来,结果全部葬身暗渠入口,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总不会还铁着头来送死。”

“不过我还是劝你,等到天明的时候再从原来的路返回,虽然可能性小,但不代表那帮人不会留下几个守株待兔。”

“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余笙深呼了一口气:“是怕我顺藤摸瓜,找到你们盘踞的窝点,然后带着明镜司的侦卫来一举抓获?”

“还是说你始终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够替你们、替长乐村民禀案直告,御前命奏?”

“我相信。”

薛石的身形微微一顿,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幽幽地望着余笙,又似乎望着余笙之外的什么:“如果是刚到京都时候的我,可能真的就被你的这番言语给说服了吧?”

“可惜,你说的那一切的前提并不存在……”他轻轻地摇了摇脑袋,再度转身离去:“可惜,你终归是没有弄明白整件事情……”

薛石声音逐渐远去,余笙面色复杂地望着薛石的背影,却一动也没有动,她留不下他,别说如今孤身一人,便是带着一队侦卫,恐怕结局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唉……”

原本是要带走许清子,问出他们其余的同党藏匿的地点,再赶在千秋节和他们向镇南军侯动手前,将他们这伙人全部一网打尽,彻底结束这件牵扯无数的青刀案。

再之后,余笙打算拿着这些证据和证人证言,在千秋节圣上于正阳门前钦言之时,禀奏而报镇南军侯屠杀长乐村民一案,已雪几百条无辜惨死的性命,已还天下公道人心。

可如今,许清子虽已拿下,但却错失了说服薛石,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扼杀在摇篮里的机会。

至于,问出藏匿地点,全部抓获……余笙望着这比想象中宏伟巨大很多的无忧洞的壁道,不禁只能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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